被賀清章這般生硬的堵了一句,饒是宇文珛之心機深沉,面色也不由的爲之一僵。他出身大熙皇室,母妃爲宮內寵妃,連帶着他也是身價百倍,活了這麼多年,又何曾被人如此輕慢對待過。他也有心發作,狠狠懲治賀清章一番。然賀清章在南源不但位高權重,自身武功造詣又是極高,他還真沒把握能動得了他。
倘或以比試爲名翻臉動手,贏了也還罷了,若一個不慎,輸了這一局,不但滅了自己的威風,連帶着也會引起父皇的不悅,覺得有損國體,那才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他心中這麼想着,到底不敢妄動,而是拿眼掃了一回身邊諸人。
宇文珽之對此視而不見,此刻正自若的端起酒盅,淺淺飲啜。其他人等見定親王默然不語,也不好貿然插手,只是各自猶豫難決。曾寅在旁看着,卻只有苦笑。按說這等燙手山芋,他也恨不能躲得遠遠的,然而此處乃四公主府,他身爲主人,不聞不問,日後才更脫不了干係。
暗暗嘆了口氣,曾寅堆笑道:“原來慶豐侯此來竟有聯姻之意嗎?恕我孤陋寡聞了!”
他這話說得其實有些牽強,擇配與聯姻看着意思彷彿相仿,實則不然。擇配,通常而言,只是擇一良配以伴終生;而聯姻,指的往往是傾兩家之力,結二姓之好,更爲注重的是家族、乃至國家所能得到的好處。曾寅在此刻意將二者模糊化。自是存了和稀泥的打算。
漠然看他,賀清章淡淡道:“賀某此來,並無聯姻之意!至若擇配之說。也不過是謠傳罷了!”他顯然並不打算對此多加解釋,說了這兩句後,便閉口不再言語。冰冷至近乎刺眼的金色面具戴在他的臉上,反射出刺眼而鋒銳的光芒,令人不由生出敬而遠之之感。
曾寅曾不止一次的聽人說起過這位慶豐侯,說他性情冷漠,素不近人情。便在軍中,也是以賞罰分明而著稱。然而直到此時。他才肯定,只要一天還戴着這張金面具,這位侯爺就永遠平易近人不了,呵呵乾笑。曾寅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會兒恰有戲子捧了戲本過來,請衆人點戲,也剛好岔開了這個話題,倒讓曾寅自在了不少,心中更暗暗決定,等今日宴席終了,定要好好賞一賞今兒來的這個戲班子。
樓上這時候,也早有人送了戲本上來。捧了戲本過來的,乃是一個十四五歲。面容嬌俏稚嫩的少女,宇文瓊玉隨手接過,略翻了翻。點了一折喜慶的,便示意她捧給旁人去點。
衆家夫人來此,本也沒有哪個是專爲聽戲來的,見戲本送上來,不免各自謙讓了一回,而後商議着點了幾折。那少女一一問過。正要退下的當兒,宇文瓊玉卻又開了口:“將戲本送去那邊。請十七公主也點上一折吧!”說着,便擡手指了指宇文琳琅。
她這一句話,說的不大不小,但也夠宇文琳琅聽見。
那少女纔剛答應着,要轉頭尋過來的當兒,宇文琳琅卻已搖手道:“多謝四姐!好意心領,只是我素來不喜這些咿咿呀呀、軟綿綿的東西,不點也還罷了!”
宇文瓊玉也不勉強,便點頭衝那少女吩咐道:“既如此,那你下去吧!”
那少女見狀,忙行禮退了下去。不多片刻,臺下曲聲驟響,青衣戲子濃墨重彩,水袖如雲,嫋嫋娜娜的走了出來。開腔處,便是好一段纏綿悱惻、輕意切切。
宇文琳琅顯然是真不感興趣,聽不了幾句,便不耐的起了身,問風細細道:“細細陪我去解個手吧?”說時還朝風細細眨了眨眼。
風細細自然知道宇文琳琅此去絕非爲了解手,當下抿脣一笑,起身之時,卻有意無意的瞧了杜青荇與嚴曼真二人一眼。宇文琳琅亦是七竅玲瓏之人,見狀頓時會過意來,當即衝杜、嚴二人道:“青荇,你們可也要同去嗎?”
杜青荇年輕好動,從前跟在父親身邊,又自由慣了,哪裡耐煩枯坐聽戲,聞聲當即答應着,也不去問嚴曼真的意思,便將她拉了起來,又回頭吩咐身後的丫鬟去稟知嚴夫人宋氏。
事實上,四公主府所發的請柬既有她母親杜夫人韓氏的,也有嚴夫人宋氏的。只是她母親前數日不慎染了風寒,卻是不克前來,因而今天在場的長輩,只有宋氏一人。
見此情景,風細細反愣了一下,心下也頗有些不明白。在她想來,宇文琳琅之所以迫不及待的要離開,自然是因爲風臨院內還有個瞿菀兒在,可宇文琳琅忽然起興,邀了杜青荇與嚴曼真同行,卻真讓她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是這當兒顯然不是多問之時,壓下心中詫異,風細細笑向杜、嚴二女道:“兩位姐姐先請!”
迴廊畢竟不比外頭寬敞,又加設了座次几案,便更顯得狹窄。四人兩兩成排,帶着隨身丫鬟徑自走下了串樓。宇文琳琅本也沒有要解手的打算,下了串樓,便直直往風臨院行去。風細細見狀,心中不免更是驚疑不定,只是不便相問,只得憋在心裡。
宇文琳琅帶着三人左彎右繞,走了好一會子,才忽然停下腳步,擡手一指側邊,回頭笑道:“那處便是解手的所在了!你們若不急的話,不妨先陪我與細細去後院坐坐。當然了,你們若急得很,便只當我沒提,我們就此別過!”
這話入耳,風細細先是一怔,旋即恍然的明白過來。宇文琳琅纔剛所以忽然起興,喚了杜青荇與嚴曼真同行,固然有二女恰逢其會的巧合,但若沒有她們,想必宇文琳琅也會另外挑出幾個人來。她也不爲別的,只爲讓她們見一見瞿菀兒。
如今京中,人人知道連國公府與靖安侯府勢同水火,連帶着風細細的身份,也不爲瞿家所重視。然而若讓人知道風細細在四公主府與連國公府的孫小姐瞿菀兒舉止親密,言笑風聲,那麼外頭會傳出些什麼言辭來,幾乎可想而知。
這樣的傳言,對風細細無疑是有利的。更重要的是,即便是連國公瞿鎮當面,對此也只能默認而不能口出惡言、甚至否認。說到底,連國公府可以與靖安侯府視同水火、不共戴天,但卻沒法徹底抹去風細細這個兩府之間的紐帶。否則就難免被人在背後指點、議論。
除此之外,杜、嚴二人一旦幫她說了話,在這衍都之中,自然也就成了她這一派的人,這二人一個是都察院都御史之女,另一個卻是禮部侍郎之女,即便是在衍都,也非是泛泛之輩。這麼一想的同時,風細細倒不由的出了一身冷汗。
與宇文琳琅相識至今,宇文琳琅給她的感覺已從第一回見面時的刁蠻任性、隨心所欲變成了如今的坦直率真、玲瓏狡黠,但這一面的宇文琳琅,她還真是頭一回發現。所以說……皇室中人,就沒一個是可以小覷的,她暗暗想着,心中既覺溫暖又隱有警惕之意。
眸光微微轉動,卻沒如何猶豫,杜青荇很快笑道:“我與表姐原是受公主之邀前來,這會兒自當客隨主便!何況我們對這公主府的後院也好奇得緊呢!”言畢更笑吟吟的看向嚴曼真,問道:“曼真表姐,你也說幾句啊!”
嚴曼真也不是個傻的,憑她一介禮部侍郎之女,又是庶出,若能與宇文琳琅爲友,對她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當下忙忙賠笑道:“願聽公主吩咐!”
只是這一句話,卻已將她的立場與想法表露無疑。
滿意的一笑,宇文琳琅拍一拍杜、嚴二人的肩:“放心,我想,日後你們一定不會後悔的!”
風細細在旁看着,倒忍不住嘆了口氣,開口道:“琳琅,看你這話說的,不明究裡的人聽着,只怕真要以爲我們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呢!你可仔細着菀兒表姐尋你的不是!”
既已會過意來,該她敲的邊鼓,她自然會不遺餘力的敲到。
滿意的同她交換了一個眼色,宇文琳琅笑嘻嘻的讚道:“細細你真是我肚裡的蛔蟲!”
風細細聞言,不免故作感慨的嘆了口氣,道:“能做一條十七公主肚裡的蛔蟲,我真是倍感榮幸!”她雖說得一本正經,語氣裡卻滿是笑謔調侃之意。
杜、嚴二人聽着,少不得也湊趣的笑了起來。只是杜青荇笑得有些茫然,而嚴曼真卻是瞭然的笑。她在衍都多年,又怎會不知連國公府大小姐的閨名。她也是聰明人,既知此行目的,便也很快推衍出了宇文琳琅的用意。在她看來,這事如今雖還看不出利弊來,但若能有機會與兩位公主及連國公府大小姐結交,得罪一個靖安侯府也委實算不了什麼。
四人一路說說笑笑,徑往風臨院行去。宇文瓊玉雖已去了後花園,但因瞿菀兒在的緣故,風臨院中仍留了不少伏侍之人。及至宇文琳琅入院,便有人過來稟說瞿菀兒已去了快哉亭。
詫然的睜大了雙眼,宇文琳琅疑惑道:“快哉亭?這個時候她怎麼卻去快哉亭了?”
她是有理由如此的,快哉亭建在泉眼處,又引流一條,曲曲繞亭一週,夏日裡約齊十餘好友,沿泉而坐,曲水流觴,固是賞心樂事。但深秋季節,獨身一人,卻不免令人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