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細細緊隨宇文瓊玉之後,重又登上了串樓。前頭,早有宮人高聲傳唱:“四公主殿下到!”
樓上衆人聞聲,少不得各自起身行禮,口稱“見過公主”。風細細亦不敢託大,忙閃到一邊,同時欠身,回了一禮。目光轉動間,卻見樓上此時已是人頭攢動,顯然該來的已都來了。
宇文瓊玉也是慣見世面之人,一面徐徐而行,一面卻還不忘同相熟之人打招呼。
若論輩分,樓上這許多人,倒有小半都是她的長輩,但她身份高貴,又是主人,位置自然便安排在了最中間的上座,擡眼一看,兩側坐着的,卻多是諸家夫人,她也知道宇文琳琅素來不喜拘束,又最厭客套,當下足下一頓,回頭低聲囑道:“琳琅,今兒我就將風家妹妹交你照應了,你可記得莫要太過胡鬧,還有,好歹消磨會子時間再走!”
宇文琳琅正巴不得如此,聞聲忙笑道:“四姐放心,我都省得!”言畢已順勢反手拉了風細細,笑道:“走罷!我們過去那邊,一會唱戲時,也好看的清楚些!”說時更隨手一指。
風細細應聲看去,卻見她指的原是緊靠欄杆的一排幾桌。那排幾桌顯然是爲着各家小姐準備的,此刻也已坐了有八成滿,諸家小姐大多盛裝繁髻、珠圍翠繞,偶有垂髫少女,年紀看着,也都比風細細要小了不少。只是風細細自家知道自家事。這陣子她雖吃得好、睡得香,整個人也容光煥發了不少,但從前的虧空。畢竟不是短短數月就能補得過來的。事實上,如今的她,看起來,也只十一二歲的模樣,比之那些垂髫少女也相差不多。
也難怪劉氏完全不懼旁人閒話,定要讓她如此妝扮了。
她心中想着,面上卻是絲毫不露。只跟在宇文琳琅身邊,朝那邊走了過去。宇文琳琅常年嬌養於宮中。出宮的機會,其實並不太多。加上她又是個目無下塵、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物,因此幾乎沒有什麼朋友。滿座鶯燕,她也全沒與人招呼的心思。
反倒是諸家小姐。見她二人過來,動了攀交心思的,卻不在少數,只恨這位公主竟連看也不看她們一眼,若貿然招呼,倘或碰了釘子,卻又難免赧顏無地,因此各自都在猶豫。
這當兒,卻偏有一人徑自的舉起手來。衝着風細細招呼了一聲:“風家妹妹!這裡!”
風細細真沒料到會有人叫她,愕然擡眼看去,卻望入了一雙有些熟悉的帶笑杏眼。那個同她招呼的人。可不正是先前纔剛結識不久的杜青荇。杜青荇的身邊,嚴曼真也自含笑的看着她。對杜青荇,風細細倒頗有幾分好感,見她招呼,少不得一拉宇文琳琅,笑道:“琳琅。我們就同杜姐姐她們同坐吧!人多,也熱鬧些!”
宇文琳琅對此也不介意。聞聲便點頭應了個好。
風柔兒一直若無其事的坐在一邊,同身邊的人說笑,此刻聽了這麼一句,卻陡然變了臉色,然礙於形象,卻也不好在大庭廣衆之下發作出來,只得重重冷哼了一聲。
她坐的位置,離着杜、嚴二人其實不遠,風細細又正走了過來,這一聲冷哼,自然也被她聽在耳中。淡淡掃了風柔兒一眼,她也無意理睬,徑自與宇文琳琅走了過去。
杜、嚴二人獨坐一張幾桌,左右不知怎麼的,又各空了一張幾桌,倒是正方便了風細細與宇文琳琅。風細細拉了宇文琳琅在緊挨着杜青荇一邊的幾桌上坐下,先朝樓下看了一眼,而後才笑向杜青荇道:“杜姐姐與嚴姐姐真是好眼光,這處的位置真是不錯呢!”
這幾張幾桌的位置,幾乎正對着湖心小島上的那座戲臺,若真看起戲來,可謂是角度極佳,然而這處偏偏就沒什麼人坐。風細細何等伶俐,這一看之下,自然也就覺出了異處。
杜青荇冷笑了一聲,目光有意無意的掃過一側的風柔兒:“妹妹可不知道,這裡雖是看戲的好所在,又怎奈有些人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她隨父調任回衍都,其實不過一月有餘,京中諸家閨秀也大多不熟。她表姐嚴曼真雖是久居京城,怎奈是庶出身份,雖養在大太太跟前,但比之正經的嫡出小姐卻仍差了一籌。
纔剛杜青荇一時好奇,又不知情況,同風細細才說了幾句話,便引得風柔兒不滿。在座之人,都是有眼色的,自然不會因爲杜、嚴二人而去得罪風柔兒。
杜青荇本性雖爽朗俐落,但也不是個肯任人揉圓搓扁的,覺出風柔兒的態度,心中頓時不快,對方既不理她,她自也不會拿了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冷屁股,當下強拉了嚴曼真同坐,也不去理睬風柔兒。嗣後各家夫人、小姐漸次來齊,風柔兒既存了與杜青荇較勁的心思,又怎肯認輸。因此但凡見了有人過去杜青荇處說話,她便故意揚聲,將人叫了過去說話。
如此一來二去的,諸家小姐自然也都看出了不妥。然而一個是侯府大小姐,又在衍都住了有七八年之久;另一個卻是御史大夫的女兒,纔剛回衍都月餘,二者擇其一的話,無論是資歷抑或交情,衆人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風柔兒。
有那與杜青荇略熟些的小姐,也只能歉然的給了她一個笑容,到底也還是沒過來。
宇文琳琅此刻正坐在圓杌子上,百無聊賴的拿銀剪剪着纔剛送上來的新鮮蓮蓬,又取過一邊的小刀,劃開蓮子厚實的綠色外皮,剝出粉色的蓮子,正要送入口中時,卻忽然聽見杜青荇這話,倒忍不住格格的笑了起來:“說的好!說的妙!我喜歡!”
她這一聲。卻沒刻意壓低聲音,樓上衆家小姐雖在各自低聲說笑,但誰不分出些心神來注意這邊。此刻忽然聽了她這一句,卻都不約而同的轉眼看了過來。
宇文琳琅也懶得去看她們,徑自將手中去了芯的蓮子丟入口中,不緊不慢的咀嚼着。等吃完了這顆蓮子,她才笑笑的問杜青荇道:“纔剛竟忘了問你是誰了!”說到這裡,她不覺頓了一頓,又拿眼看了一眼一邊的嚴曼真:“當然。還有她!”
風細細在旁,已適時的插嘴道:“這位是杜青荇杜姐姐。她身邊那位姐姐姓嚴名曼真,乃是她的表姐!”她一面說着,卻又向杜青荇一笑:“只是我與二位姐姐也是相識未久,卻是隻知名姓。並不知道來歷、身世呢!”
這等賞花宴會,不熟之人一旦見了,第一要說的自然是自家名姓,第二,便屬家世背景了。雖說也不乏嫺於應酬的大家小姐,一聽對方姓氏,便能約略猜出身世來歷的,但很顯然的,風細細絕不在其中。宇文琳琅亦然。
坦然一笑,杜青荇道:“我父名諱上世下鳴,現爲都察院左都御史!我舅舅諱諄。爲禮部侍郎!”說話之時,她到底沒忍住,仔細的打量了宇文琳琅一眼。
俏皮的皺一皺瓊鼻,宇文琳琅忽而起了促狹之心,因一本正經道:“我父皇你們想來都知道,我就不多說了。我給你們介紹些別人如何?”
杜青荇雖不知其意,卻也並不在意。便點了點頭。嚴曼真素性柔和,更不是什麼驕縱性子,更不說宇文琳琅其實一直都在與杜青荇說話,其實也沒有她插嘴的餘地,只是跟着點頭。
經了今兒的一番長談,風細細對宇文琳琅已頗瞭解,見她如此,便知箇中必有幺蛾子,只是這事也不是她能勸得住的,左右天塌了也有高個子頂着,她也就樂得看戲了。
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宇文琳琅一擡手,直直的指向樓下:“那個,是我三哥,諱珽之,年前剛加封了定親王,如今在朝堪稱炙手可熱!”
風細細雖坐在幾桌旁邊,但一來她與宇文珽之並不算太熟,二來她也真沒太注意樓下的景況,因此直到這會兒宇文琳琅擡手點名,她這才發現了宇文珽之。
宇文珽之似頗偏好深色,今兒穿的,仍是一身玄紫錦袍,莊重沉肅。此刻正安然的坐在上首一桌的主客位上。就他所坐的位置,與風細細等人卻岔開了一個角度,也正因此,風細細這居高臨下的一看,卻恰能瞧見他線條明晰流暢的側面,豐隆的額,眼眶因微陷而顯得格外深邃,高挺筆直的鼻樑,微抿的薄脣與俐落剛硬的下顎線條。
其實這人長的還真是不錯,風細細莫名的想着,也難怪不但風柔兒咬定了非他不嫁,甚至連這具身體的前主人,對他也抱有一種不可明說的情感。
她心裡這麼想着,到底沒忍住,多看了宇文珽之一眼。
那邊宇文琳琅卻還在說,只是這回指的,卻已是曾寅:“那個,是我四姐夫……啊,險些漏了我四姐夫旁邊那個穿紅的,他是我七哥,名喚珛之,上個月剛封了昭王。”
聽她這麼一說,風細細不免移眸多看了宇文珛之一眼。
宇文珛之與宇文珽之卻是截然不同,身着暗紋緙絲硃紅錦緞常服,金冠熠熠,頂珠生輝,將其人襯得脣紅齒白,俊秀非常。風細細看過去時,正瞧見他舉起酒盅,朝着宇文珽之說話,因隔着太遠,卻不能聽清,但看那意思,應該是在敬酒。
風細細正上下打量這兄弟二人,試圖找出相似之處的當兒,耳中卻忽然聽宇文琳琅嘀咕了一句:“呀!是他!他怎麼也來了?”
她忙順着宇文琳琅的視線看了過去,這一看,也不由的呆了一下。只因這一刻,正有一人繞過一片假山往這邊走了過來,那人身材高大挺拔,步態瀟灑舒徐,風儀可稱絕佳,然而讓風細細看得呆了的,卻並不是這些。
真正讓她愕然的,是那人面上所戴着的那張金色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