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細細對南源國並無多大興趣,而事實上,現如今的南源國距離她也實在太過遙遠。留下一串龍眼,一枚臍橙、一個石榴,其餘的她卻都讓給嫣紅順手拿去給院裡人嚐個滋味。
嫣翠拈了一粒龍眼,剝了皮,一面將渾圓晶瑩的果肉送入口中,一面還不忘含糊道:“小姐待她們也太好了些!”
笑着拍了一下她的後腦勺,風細細笑罵道:“看你這意思,倒像是嫌我對你不夠好了?”
驀然被拍了一巴掌,嫣翠險些沒將口中的核給嚥了下去,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小姐,你想卡死我呀!”定神之後,她忍不住便嚷嚷了起來。
“嗤”的一笑,風細細白她一眼,怕真卡着了她,所以也沒再說什麼,也跟着拈了一粒龍眼,慢慢的剝着皮。這龍眼也不愧是貢品,非止入口滋味清甜,兼且核小肉厚,論起滋味,竟比她從前吃過的那些要好上許多。
嫣翠一口氣吃了七八粒,眼看着剩下不多,又想着嫣紅,到底住了手。起身自己先淨了手,又倒了水來,伏侍風細細洗手。她與嫣紅從前伏侍風細細慣了,如今屋裡雖添了人,但有些事兒,她們也還是不習慣假手他人。
嫣翠站在一邊,看風細細慢慢的洗着手,卻又想起一事來,忍不住問道:“纔剛我進來時,小姐正跟嫣紅姐姐說什麼呢?怎麼看着你們臉色都不大好?”
漫不經心的撥了撥銅盆中的清水,風細細道:“正說着大爺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
若論起心思縝密,嫣翠便是拍馬也及不上嫣紅。但體貼的心思,卻並不比嫣紅稍遜。聞聲怔了一怔,這才輕聲道:“人都說。好人有好報。大爺那麼好的人,老天也不忍心的吧?”
打從鼻孔裡輕嗤了一聲,風細細擡起已洗得乾乾淨淨的雙手,接過嫣翠遞來的巾帕,拭去手上水跡,淡漠道:“嫣翠,若讓你在‘他活着,卻不回來’,和‘他想回來。卻死了’這兩條裡替他選一條,你選哪條呢?”
嫣翠聽得先是一驚,再一細想時,又覺心底冰涼,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連帶着甚至連風細細遞回來的拭手巾帕也都忘記了接住。老半天,她纔回神,接了巾帕,垂頭端了銅盆出去。將至門口時。她卻又忽然停了步子,悶悶的道:“我還是希望大爺能活着……大爺……他……若死了,那九泉之下的夫人該有多傷心啊……”
這話入耳,長久沉默的人卻換成了風細細。良久,她也只能是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
微蹙了眉頭,風細細仔細的看了一回纔剛送來的新衣及釵環。衣裳其實倒真沒什麼可挑剔的。上好的錦緞,細密的針腳。看着光滑緻密,有着錦緞獨有的光潤華美氣息。裡衣也是以極好的杭絹裁製的。領口、袖口處繡工精妙繁複,令人直有歎爲觀止之感。
而那兩副釵環及與之相襯的一些花兒朵兒,在她看來,則又是另一番氣象。那是兩副釵朵,均爲一式兩件,其一是赤金鑲紅寶纏枝蓮紋,造型大氣又不失份量,顯然所費不貲。其二卻是一雙銀鎏金鏤空花鳥釵,鳥口銜珠,卻是纖薄精緻,直有巧奪天工之妙。
笑了一笑,她拎起其中一件輕紅雲紋織錦小夾襖,在手上抖了下,道:“這衣服看着倒乖巧!”敢情劉氏這是早已打算好了,一直在這裡等着她呢!風細細不無好笑的想着。
嫣紅也跟着皺了眉,臉色頗不好看。
大熙的貴族少女,雖不能時時出門,但若有長輩允准、身邊又有年長老成的媽媽相伴,偶爾出門訪友、乃至受邀同遊卻也並不會惹人詬病。事實上,這種事兒在衍都常有,因此也還頗成就了幾門美滿姻緣,所以各家各戶對此都頗有些樂觀其成,尋常不會阻擾。
四公主宇文瓊玉的宴席所以爲諸家熱捧,也正因四公主身份高貴,宴客之時,可說是往來無白丁,座上皆親貴,不說攀附高門,只混個臉熟,也是有益無害。
偏偏大熙對於長幼之序又頗看重,高門大戶,更有長女不嫁,幼女不出的規矩,因此參加這等飲宴時,卻有好些不成文的規矩,比方說女子若梳了髫髻,那就表示家有長女未嫁,幼女暫無婚配打算之意,通常而言,女子梳了髫髻,就是一種委婉謝絕提親的舉動。
這事兒,風細細也是在這幾日閒聊中,偶然聽嫣紅說起,只是幾人都沒太將這事放在心上,嫣紅更認爲劉氏應當不會作出這種事來。事實上,這樣的事從前雖也有過,但一般都只是十歲左右的少女,似風細細這樣年紀的,通常不管長姊是否出嫁,也都該到議婚的時候了。
劉氏這次爲風細細裁製的新衣,共只兩套,顏色雖不盡相同,式樣卻都是夾襖、褶裙,顏色又多近輕紅、柳綠,再加上那兩副釵朵,簡直就已爲她定下了飲宴時的衣飾裝扮。
風細細本就心思玲瓏,又加這陣子纔剛惡補過,自然是一眼就看穿了劉氏的用意。
嫣翠這會兒也已會過意來,忍不住憤然叫道:“她這是什麼意思?”
輕輕鬆手,漫不經心的看着小襖跌落炕上,風細細淡淡道:“好了!這事再怎麼論,也都是她有理,所以也不必多加計較!便依她的意思吧!”劉氏這一做法,看在明白人眼中,心知肚明之餘雖也會心生不屑,但正如風細細所說的那樣,她們也沒法從明面上挑劉氏的錯處。
嫣紅聽得眉尖微顫:“可是……”她是盼着風細細能儘快尋到一門好親事的,在她看來,也只有這個辦法能讓風細細脫離風家,從此開始新的生活。與之相對應的是她絕不以爲劉氏會爲風細細找一個好人家,所以在她看來,四公主的宴席實在是再好不過的一個機會了。
可劉氏偏偏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弄得她們一時真是無法應對。
風細細的想法與嫣紅卻是大不相同,說到底,她並不想嫁人,至少目前還不想,就是要嫁,她也沒有攀附高門大戶的想法。富貴人家,固然是穿金戴銀,享用不盡,但隨之而來的,卻是無數的拘束與煩惱。更何況人心多變,即或年輕時恩愛有加,日後年老色衰,誰又知道?
更重要的是,她曾答應過那個風細細,要破壞宇文珽之與風柔兒的婚事。這事一旦成了,風柔兒與劉氏怕是生啖她肉的意思都有,她可一點也不想留在京中等着別人報復。
這麼一想的時候,她又忍不住蹙緊了眉,她好像已經有很久沒想過這件事了,而更要命的是,這件事直到目前爲止,她仍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她意興索然的扯回話題:“得了,這事也不是我們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說到底,我們如今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呢!”
嫣紅爲之默然,她也知道風細細這話說得有理,只是心中卻總有一股子火氣壓不下。
那邊嫣翠更是惱怒道:“可她這麼做,也太過分了吧!我們本也不指望她什麼,她卻還……”
擡手截斷她的言語,風細細平靜道:“這些沒用的話,還是不說的好!沒得讓人聽見,平白又生出事來!”她本也不想嫁人,所以這事對她,影響其實不大,更犯不着爲此動火。
只是這種話,她可不想在嫣紅二人跟前說,否則又不知要費多少脣舌來解釋了。
瞄了一眼面色難看的嫣紅二人,她懶懶的舒展一下四肢,悠然道:“明兒就是十二了,你們也下去整理整理,可別露了怯,讓人笑話了去!”說到最後,已帶了幾分戲謔的口吻。
嫣紅只道她心中氣惱,面上卻還不肯露出,也怕再說惹她難受,到底沒再說話,拉了嫣翠退了出去。瞭然的搖了搖頭,風細細也懶怠多說,只是長長的吐了口氣。
…………
次日一大清早,風細細還未起身,劉氏那邊卻已遣了人來。擰眉坐起身來,風細細問過來喚她起牀的嫣紅道:“無緣無故的怎麼這會兒卻差了人來?”
嫣紅也是滿面不快之色:“紅英說了,小姐這還是頭一回出門赴宴,夫人怕我們準備得不妥,所以特地命秦媽媽過來幫襯着!”
嫣翠氣呼呼的走了進來:“什麼怕我們準備得不妥,明明就是怕小姐不聽安排!”她心中氣惱,這話不但沒壓低了聲音,甚至還格外拔高了聲音,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字正腔圓,生恐外頭的人聽不清楚似的。
皺眉瞪她一眼,風細細輕叱道:“沒規沒矩的,淨胡說!”對劉氏,她並不如何害怕,劉氏是個聰明人,做事自有分寸,何況外頭還有連國公府在,無論如何,她也要忌憚三分。嫣翠則不然,她若當真惹惱了劉氏,便是自己,也未必就敢說一定能護得她周全。
她這時候喝止嫣翠,也正因爲此。
風細細起身,換上昨兒新送來的那身輕紅雲紋織錦小襖與柳綠褶裙,她一面盥洗,一面吩咐道:“嫣紅,你去請秦媽媽進來梳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