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不屬的胡思亂想了一回,風細細到底還是坐了下來,提筆寫了兩封信。這兩封信,一封給瞿菀兒,另一封自然是給宇文琳琅的。只是如何送法,卻真真讓她猶豫良久。
本來宇文琳琅回宮之前,曾與她說起,若有事時,可命人往九王爺府遞個口信或寫了信託宇文璟之送入宮去。但風細細想着宇文璟之,卻也不禁猶豫這信到底是請宇文璟之轉交還是索性請瞿菀兒相助。沉吟良久,她到底還是嘆了口氣。
給瞿菀兒的信,倒是無需思慮,只請嫣紅帶去給厚嬸,請厚嬸託人轉交,因瞿菀兒早有言在先,倒是並不困難。招手喚了嫣紅過來,風細細將兩封信一併交予嫣紅,命她親自去走一遭,將信分別送去。給宇文琳琅的信,她到底還是選了請宇文璟之轉交。
一來宇文璟之時常入宮,請他相助也容易些;二來則因她不想過度驚擾瞿菀兒。雖說瞿菀兒面上看去與平日似無甚差別,但她總覺得,瞿菀兒並不似表面那般平靜。
不過也難怪,這事若換了她自己,只怕也是平靜不下去的。
目送嫣紅匆匆出門而去,風細細一時忍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氣。嫣翠正在她身邊伺候着,聽她嘆息,不免關切問道:“小姐又嘆甚麼氣,可是因爲表少爺?”
搖一搖頭,風細細到底答道:“只是忽然想到菀兒表姐,心中有些難受!”劉奚她倒並不是太在意。她與此人雖無多少交集,但只今日一面,她卻覺得。劉奚並非那種不擇手段之人。
心存傲氣之人,雖說有時頗令人討厭,但你至少不必擔心他會行暗箭傷人之事。
但這並不代表她就能放鬆警惕,要知道,劉氏可並不是個好捏的軟柿子,如今狗急跳牆之下,也難說她會不會作出什麼事來!風細細默默想着。眉心不覺打了個結。
對嫣紅嫣翠二人,她甚少隱瞞,因此嫣翠對自家大爺快要回來之事也早知道了。這會兒一聽風細細的話,心中自是明鏡一般,想了一想後,才小心翼翼的道:“大爺想來是有苦衷的!”
風細細聞聲。不覺挑了眉去看嫣翠:“嫣翠。你覺得大爺是個怎樣的人?”嫣翠比她要大上幾歲,若論對風入松的瞭解,自然要遠比記憶散失過半的她要來得多得多。
嫣翠低頭想了想,才認真道:“大爺脾氣很好,我幾乎就沒見他同誰生過氣!早些年夫人院內有個粗使丫頭,名叫璀兒的,她娘生了重病,家裡窮得揭不開鍋。她也並不敢說,只躲在後頭哭。大爺知道了這事。就命人賞了銀子,又讓她回去伺候她娘!璀兒在家足足待了一個多月纔回來,同我們說起大爺時,感激得直哭!”
風入松在風府時,嫣翠不過是個小丫頭,與他交集有限,這會兒說起風入松時,自然也說不出什麼實在話,不過是將自己知道的說出來而已。風細細聽得點點頭,便也沒再多問。
…………
若有所思的坐在窗下,瞿菀兒漫不經心的擡手,纖細如春蔥的指尖自琴身緩緩掠過。這是一架落霞式古琴,琴身線條流暢,沒有太多細緻的雕琢,卻有一種別樣的古拙與時光留下的、不可磨滅的印痕。很顯然的,這是一架頗有歷史的古琴。
琴上的絲絃鬆鬆的垂落着,瞿菀兒指尖撫過時,也未能發出任何的一絲聲音。尾指不期然的輕輕一勾,勾起一根夾雜其中,已斷裂了多年的琴絃,瞿菀兒不自覺的輕嘆了一聲。
她還記得這根弦……
那天,也是一個下雪的天氣,屋外飛雪如絮,飄飄揚揚,而十六歲的她,就如今日一樣,坐在窗下,慢慢的撫琴。她已不記得那日她自己彈的是什麼曲子了,也許是《陽春白雪》,也或者是《梅花三弄》。她只記得,那天的午後,零落斷續的琴聲中忽然摻雜進了陣陣急迫而焦躁的腳步聲,有人在外氣喘吁吁的高叫了一聲:“大小姐,姑奶奶去了!”
那一聲來得極其突兀而尖銳,以至於她的手指驟然一顫,因用力不當而勾斷了琴絃,連帶着指尖也沁出了一滴血珠。然而那時的她,卻是全無所覺。
她只是慌亂的推琴而起,那一刻,卻連腿也都是軟的。
她幾乎不能相信,姑母居然就這麼去了,那個始終溫柔、即便憂心忡忡也仍帶笑意的憂愁女子,居然就這麼去了。她甚至還記得,三天前,她去看她時的每一個細節。
她斜斜的靠在牀頭的靠墊上,淺淺的微笑着,同時衝她伸出手來,親暱的喚她:“菀兒來了!這才幾日不見,可不是又出挑了些!”她的眸光溫和慈愛,蘊着毫不掩飾的歡喜之情。
與之相反的,卻是她那隻纖長潔白,美得毫無瑕疵的手掌,那隻手,指尖的溫度卻是冰冷的,如同不化的寒冰一樣,即使屋內四角都攏着火盆,也沒能讓她有一絲的溫度。
牀前,還有一個人在低低的抽泣,她的到來也沒能讓她止住哭泣,回頭多看上一眼。那是她從來都沒喜歡過的人——她的表妹風細細。
許是早產的緣故,打出生始,風細細的身體就沒好過。她瘦小而羸弱,愛哭,平日總是怯生生的,十次見她,有八次都在哭。這樣的人,讓人怎麼喜歡得起來。
然而姑母顯然並不這麼認爲,她待這個唯一的女兒極之細心,縱然自己身體欠佳,也還是會一直撫慰她,直到她止住眼淚,露出歡顏。雖然她即使笑起來,也還是那麼怯生生的。
那天,是風入松陪她一道過去的。而她們也並沒在屋內待很久。因爲瞿氏很快就趕了她們出去。她微微的笑着,慢慢的道:“這屋裡病氣重,你們略坐一坐就好!仔細沾染了病氣!”
當時的她們,也並未想得太多,陪她說了幾句後,便出門去了。那個時候,風家正遣媒過去瞿家議婚,但因瞿氏身體不佳的緣故,瞿家一時不肯鬆口,便耽擱了下來。
而因着議婚的緣故,她與風入松也足有個許月沒見了。
以至於直到如今,每每想起那日的姑母,瞿菀兒心中除卻痛心與悔恨外,再無其他念頭。
得知瞿氏身故的消息後,瞿菀兒便匆忙收拾,準備趕去風家。然而她纔剛走到垂花門前,便見到滿面怒氣、急匆匆返回的兄長瞿煜楓。從瞿煜楓口中,她得知,父親與祖父早得了消息趕去了風府,而且大鬧了一場。兩家這麼一鬧,她自然也就去不成了。
那一晚,她夙夜難眠,就在桌邊坐了整整一夜。屋外風聲呼呼,下晚時分,雪下得愈發的大。她知道,今夜府中能睡着的人不多。
因爲時不時的,她的耳中就會傳來陣陣咯吱咯吱的踩雪之聲。
這一夜,很長,又很短,像是一場永不結束的噩夢,卻又轉瞬即逝,一如晨間朝露,瞬息成空。瞿氏夫人之死,使得風、瞿兩家的矛盾一時如火山爆發一般,驟然狂涌而出,再沒有了緩衝的餘地。瞿菀兒也因此被震怒的瞿鎮鎖在了院子裡,不許出門一步。
這樣的情況維持了足有半月,然後有一天,她終於得到了消息,風入松刀劈繼母劉氏,憤而遠走,再無音信。風入松的離去,讓風、瞿兩家的關係瞬間降至冰點。
一切的爭執、指責從那一天起,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王不見王的兩府。
接下來的日子,沉悶得仿如流水,一天天,一夜夜,無聲無息、懵懵懂懂的流去。她只是本能的咬着牙,倔強的不肯低頭,如今回想起來,甚至都不明白己究竟在堅持什麼。
門,緩緩被人從外頭推開,有人緩步的走了進來。夕陽將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落在白壁的牆上,也映入瞿菀兒的眼中。有些疲乏的轉頭看去,瞿菀兒道:“大哥今兒怎麼有暇過來?”
來的人,正是瞿煜楓,黑着臉的瞿煜楓悶不作聲的邁步走了進來,也不等她開口,就在對面坐下,而後徑自從袖中抽出一封信箋來,重重拍在桌上:“風家丫頭的信!”
微怔了一下,瞿菀兒很快起身,伸手就要去取那封信。倏然伸手,壓住那封信,瞿煜楓乾脆道:“我也要看!”詫異的看他一眼,瞿菀兒也沒怎麼多想,就點了點頭。
風細細寫給她的信,其實也真沒什麼不能告訴瞿煜楓的。
見她點頭答應。瞿煜楓這才縮回了手。瞿菀兒也無意多說,便拈了信,拆開簡單的看了一眼。下一刻,眉心已蹙在了一處。瞿煜楓在旁看着,不由皺了眉,開口問道:“都說什麼了?”稍稍猶豫之後,瞿菀兒仍是依諾將信遞了給他。瞿煜楓拿眼一瞥,不覺冷笑了一聲。
“這女人,還真是不知死活!”他恨恨道,面色一時鐵青。
瞿菀兒則淡淡道:“她也不過是想自保而已!”風細細信中只簡單提了一筆,道風子揚與劉氏都已知道了,劉氏又重提舊事,有意將她嫁去姑蘇劉家。除此之外,再無它語。
然而只這麼一句,對於知曉內情的瞿菀兒與瞿煜楓來說,也已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