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邊胡思亂想,卻是再睡不着,只是翻覆不已。便在此時,卻聽得外頭門簾一響,卻是有人輕步的走了進來。風細細側耳聽時,認得是嫣紅的腳步聲。索性起身揭了簾子,且擡手朝嫣紅打了個手勢,示意她莫要驚醒在一邊榻上睡得正熟的嫣翠。
會意一笑,嫣紅一面放輕了步子,一面卻快步過來,伏侍風細細穿衣。一時盥洗過了,嫣紅又取過厚重的狐裘爲風細細披上,這才陪她一道出了門。
嫣翠素來好眠,她二人又刻意放輕了手腳,竟是絲毫不曾驚動她。
屋外,天光才透白,隔鄰宇文琳琅屋裡,仍是一片靜寂,宇文琳琅顯然仍未起身。
無聲的下了小樓,風細細行到橋上目注一池碧水靜靜出神。冬日晨間,萬籟俱寂,便連腳下的流水也似乎止了流動,只是悄無聲息的蟄伏着。因穿得厚實,風細細倒也不覺如何寒冷。
拿眼覷她良久,嫣紅到底忍不住開口道:“小姐這是在爲十七公主擔心嗎?”
昨日風細細喬裝出去,雖未言明緣由,但只看她與宇文憬之同行,嫣紅也能猜出必是爲了宇文琳琅的婚事。風細細回來後,她也一度想要問詢一下,卻總也不得機會。嗣後風細細從宇文琳琅屋裡回來是,面上更是倦色難掩,嫣紅見此,自也只得擱下探詢的心思。
轉頭看她一眼,風細細沉吟了片刻,卻忽然道:“嫣紅,我可能很快就要離開衍都了!”
她來此時日其實還不長,對於衍都更算不上留戀。唯一讓她有些放心不下的,便是嫣紅嫣翠二人了。離開的話語這會兒就說也許確是早了些,但她實在不想在離去前夕才說。
這,也算是她給予嫣紅二人的信任與感情。
微驚了一下,嫣紅失聲道:“離開衍都?小姐這是什麼話?”
偏頭看她一眼,風細細道:“具體緣由我不好詳說,我只能告訴你。南源有我至親之人!”
“至親之人”四字一出了口。嫣紅面上震驚愈甚,然而很快的,這震驚便轉變成了愕然與驚喜。只因這世上。能當得起風細細“至親之人”四字的,也只有一個人了。
“小姐是說……”她張了張口,已到了嘴邊的幾個字到底也沒能說出,只拿了一雙眼緊緊盯住風細細。聲音更在不經意間帶了幾分顫抖,便連臉上也不自覺的染上了幾許激動的紅暈。
風細細點頭。表示她並沒會錯意,而後卻又接道:“這事兒別有內情,如今還不宜宣揚!我因想着你素來口緊,又不想你太過擔心我。這才同你說起……”
不等她繼續說下去,嫣紅很快應聲道:“小姐放心,我都明白的!”說到這裡。她已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以控制住狂跳的心和翻沸的情緒。及至稍稍冷靜。她才又問道:“那嫣翠呢?”她爹孃都是連國公府的家生子,如今又都健在,加上她自己年紀也已不小,也實在不宜相隨。嫣翠卻不然,她乃瞿氏夫人買來的丫頭,父母早已不在,因此可算孑然一身,無牽無掛。以她的性子,風細細若是要走,她十有**是要跟着的。
微微蹙眉,好半日,風細細才道:“嫣翠……由她自己吧!”這話卻無疑是表明了她的態度,是去是留,全看嫣翠自己。
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嫣紅不覺抿了抿脣,而後忽然開口:“若我也……”
很快擡手,掩住她的脣,風細細低聲道:“你自有父母在此,自該恪盡孝道,怎好如此!嫣紅,你素來心思玲瓏,難道卻還不明白世上從無不散宴席之理?”說過了這句,她也不等嫣紅回話,便又接道:“向日答應你爹孃的事,我已求了九爺,想來可迎刃而解!”
這話指的卻是替嫣紅一家脫籍之事。
陡然聽她這麼一說,嫣紅心中也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只默默的不言語。
風細細也沒再說下去,她今兒與嫣紅說這些個話,本來就有些突兀,其中更有心緒不寧的緣故,事實上,她想離開衍都是真,但會不會長留南源,卻還真是有些說不準。
她畢竟不是完完整整的風細細、也不是風入松真正的妹妹,她又憑什麼去理所當然的接受風入松給予親妹妹的幫助。
二人出屋之時,天光便已透了白,再說了這一回的話,天光更已大亮,東面一時金光隱隱,雲霞變幻,一輪紅日隨之悄然探頭。風細細微微眯眼,迎着金光看了過去。
冬日朝陽,光芒甚是黯淡,又是初升,直視也不覺如何刺眼:“今天天氣看着倒好!”風細細漫不經心的說了這麼一句後,又吩咐道:“該回房了!”
她既這麼說了,嫣紅自然無甚異議。二人復又上樓,行經宇文琳琅屋外時,屋內卻正有人開門出來,一眼瞧見風細細,少不得上前行禮。朝她一笑,風細細溫言問道:“公主醒了嗎?”
那宮人忙答道:“公主纔剛醒,這會兒正盥洗着,奴婢這就爲小姐通報!”
擡手止住她的舉動,風細細搖頭道:“不必了!過一刻我再來吧!”便帶了嫣紅徑自回屋。嫣翠此時也早醒了,正在外屋草草盥洗,見二人進來,忙擦一把臉,快步的迎了上來。
三人說了一回閒話,風細細又飲了兩盅溫水,那邊宇文琳琅已遣人來請。風細細起身過去,才一進了門,便見宇文琳琅身着青蓮色折枝蓮花紋雲錦小襖,正坐在桌邊喝茶,面上氣色雖還不見大好,看着倒也還算精神。見她進來,她也懶得起身,便指了指對面,笑道:“坐罷!”
風細細含笑上前坐下,拿眼仔細打量她一回,這才道:“看你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衝她擺一擺手,宇文琳琅無謂道:“我跟你一起走!”她這一開口,聲音裡卻帶着十足的鼻音,嗓音也略顯沙啞,顯是風寒入體的徵兆。
這話入耳,風細細一時竟沒能反應過來,只茫然問道:“跟我一起走?”
宇文琳琅點頭:“出了這事,明眼人都知道,我與她的關係到底是回不到從前了!既如此,我又何必再做那些表面功夫,你既回去,我便隨你一道往靖安侯府住上幾日也不錯!”
不意她會作此決定,風細細一怔之後,倒不由的笑了:“這樣其實也好!”正如宇文琳琅所說,她與宇文瓊玉的關係左右也回不去從前了,強要維持着,也不過落得個相看兩相厭的結果。這麼一想,宇文琳琅還真不如與她一道回去靖安侯府,二人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至於那些顧忌,對於現在的她們來說,其實也真是可有可無了。
見她並無異議,宇文琳琅不覺笑了起來,當即回頭吩咐身邊之人收拾行裝。她帶在身邊的宮人皆是多年的老人,自然不會違拗她的意思,當即收拾起來。宇文琳琅又喚過秦嬤嬤,命她過去宇文瓊玉處招呼一聲。秦嬤嬤也不多加阻攔,當即去了。
及至二人用過了早飯,那邊秦嬤嬤也已回來,稟說四公主這兩日身子也不甚好,到這會兒也還沒起身,宮人傳了話進去,她也並沒多說什麼,就答應了下來。
冷笑的端起茶盞淺啜了一口,宇文琳琅並未評論什麼,面上神色卻頗有些鄙夷。
她們姊妹的關係,事涉宮廷密事,又可算是家務事,風細細自然不好胡亂介入,因此她這會兒雖然將宇文琳琅的神情看在眼中,卻只裝作不曾見到,只低眉斂目,靜靜喝茶。
宇文琳琅先天底子既好,後天又調養得當,這次溺水賀清章又施救及時,並沒傷着根本,不過冬日水冷,她這一落水,頓時風寒入體,引發高燒。俗話說得好,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她身體雖好,染上了風寒,也不是一日兩日就能好的。
才只陪風細細坐了片刻,早又倦意上頭。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擡眼看向風細細道:“細細,我先睡會!你也不必回屋,就留在這裡好了!我想着九哥也快到了!”
風細細聽得一愣,不免詫異道:“九爺昨兒走時與你約了今日過來嗎?”
宇文琳琅頷首道:“正是!我先歇一歇,等九哥來了,我們便啓程過去侯府!”
眼見她頻頻呵欠,風細細忙起身笑着扶住了她:“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去睡吧!”
侯宇文琳琅睡下,風細細在屋內左右無事,這個時候,她也沒什麼心思去翻看屋內的書卷,靜坐了片刻,到底起了身,出了屋。她也懶得多走,出門之後,便在二樓的欄杆上靠了,微微失神的注視着荷池中那一枝孤零零的花苞。
天氣很好,冬日的陽光溫暖熙和、不燥熱,落在身上,出奇的舒服,令她不由自主的閉上了雙眸,難得的沉醉在這片自然而又幹燥的暖意中。
也正因此,她並沒發現,在通往芷蘭汀的九曲橋上,正有一個安步當車而來的人,正目不轉睛的注視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