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見她一面也都不願,賀清章的態度至此也已昭然若揭。此來衍都,他不想節外生枝,他想的,只是儘快與大熙皇室結親,以鞏固他在南源現有的地位與權勢,甚至是更進一步。
對此,除了暗罵一句自己太蠢,總是不肯死心之外,瞿菀兒也真是不知該說些什麼了。事實上,如今想來,賀清章的來意,在他初至衍都時,就已清楚明白的表現出來了。
他不聯繫風子揚或者瞿鎮等人,也還罷了,然而他既回來,卻一直沒有聯繫作爲他親妹妹、始終苦盼他歸來的風細細,也沒有聯繫自己。甚至快哉亭中自己與他當面撞見時,他都故作不識,轉身徑去,心意如何,其實早不消說得。
心中一陣陣刀絞也似的痛,瞿菀兒雖竭力控制着不使表現出來,仍免不了面色蒼白,渾身輕顫,一雙玉手也早忍不住緊握成拳。
瞿煜楓忽擡眼時,見她如此,心中不免大吃一驚,少不得上前一把扶住,急急叫道:“菀兒,你這是怎麼了?菀兒……菀兒……”關切之情卻早溢於言表。
深吸一口氣,勉力壓下心中痛楚,瞿菀兒慢慢道:“我沒什麼事的!我……只是……爲琳琅感到不值……”她口中說着爲宇文琳琅不值的話兒,心中卻是一片苦澀。
她爲宇文琳琅不值,誰又來爲她不值。八年等待,等到的竟是這樣的一個結果。當真是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她心中慘笑不已,卻是再站不住,當下緩緩坐下。
瞿煜楓雖非敏感多疑之人,但見她如此。哪裡還能全無覺察。只是他素知瞿菀兒的執拗與驕傲,更知道瞿菀兒不想說的話,旁人便再如何追問質詢,也難有用處。
“你看看你如今成了什麼樣子了?”頓了一頓後,瞿煜楓到底忍不住發作道:“不是我說你,你且自己想想,你最近都做了些什麼?我早說過。風家那個天煞孤星。是人就該離得遠些!你看看,你與她纔剛相認,就被祖父關了好一陣的禁閉!這不。你介紹了她與十七公主相識,一轉眼,賀清章就來衍都,眼看着十七公主就要遠嫁千里。從此故土難回!更不說她剋死姑母,害得入鬆至今影蹤難覓。也讓你平白虛度光陰!她如此命硬……”
他還待再說下去,不提防瞿菀兒忽然變了臉色,厲聲的打斷了瞿煜楓接下去的話:“大哥這話,當真可笑至極!枉費你讀了大半輩子的經史子集。聖人訓誡難道卻餵了狗不成?”
瞿煜楓聽得臉色一僵,半日冷哼道:“我只記得聖人訓曰:唯女子與小人爲難養也!”
瞿菀兒冷笑回敬道:“聖人有云:子不語怪力亂神,大哥一口一個天煞孤星。若讓你的老師聽見,可不知該如何汗顏!還有。大哥既說了唯女子與小人爲難養也,那就請吧!我這裡可不敢留你,仔細也讓你染上了天煞孤星的煞氣,沒來由的憑空又害了你!”
瞿煜楓雖是幼讀詩書,在衍都也頗有才名,但在口舌上,卻從來不是瞿菀兒的敵手,被她幾句話一堵,一時竟是無言可對,半晌重重哼了一聲,掉頭拂袖而去。
將至門口時,他到底氣不過的回頭丟下一句:“我知你一心幫那丫頭,甚至求了十七公主幫她。只可惜如今十七公主自身難保,我倒要看看下面你再去找誰?總不會是四公主吧?”
言下卻已帶了幾分譏誚之意。在他想來,宇文琳琅生性活潑,又是個好事之人,這才肯應了瞿菀兒之請去幫風細細,然而如今看來,宇文琳琅已是出嫁在即,又加這門親事絕非她所願意,只怕再也無心去管風細細的閒事,因此說到最後,竟頗有些幸災樂禍之意。
瞿菀兒本來既是心痛,又是煩躁,這纔對自家大哥疾言厲色,又趕着他走,一心想靜一靜。卻不料瞿煜楓竟說出這話來。一時直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大哥這話卻是什麼意思?即便細細有再大的不是,她也總是姑母的嫡親骨血,即便你因姑母之死對她心存芥蒂,卻也不該如此幸災樂禍!心性卑劣,真真令我這個做妹妹也都深感不齒!”
瞿煜楓不提防她反應如此過度,一時僵在原地,心中也頗有些不是滋味。
畢竟是親生兄妹,瞿菀兒心中雖是怒極,到底也還是不好說的過重。發作了一回後,到底也只擲下一句:“細細的事兒,就不勞大哥你煩心了!我只最後再說一句,琳琅你也不是第一日認識,你且自己想想,若只因我相請,琳琅可肯做到如今這個地步嗎?”
說過了這句,她果真再不想多說,便揮手命丫鬟送瞿煜楓出去。
瞿煜楓去了自己,她自己默默思忖許久,到底也還是下定了決心。“君若無情我便休”,她瞿菀兒,又豈是那等死纏爛打的女子。只是當日她對風細細說那話時,心中到底還是存了幾分微弱的希望,而如今,這些微的幾分希望也都完全熄滅,再無力維持了。
對風細細,她也無意隱瞞,當即將賀清章前來拜望連國公府之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只略去了自己與瞿煜楓的一番爭執。畢竟血脈至親,她並不想風細細愈加厭憎連國公府。
沉默的聽着,好半日,風細細才輕輕的嘆了口氣:“姐姐可還記得我當年曾說過的話嗎?”
瞿菀兒不答,只默默看了她一眼。風細細也並不指望她回答什麼,只冷淡的又重複了一遍:“我從前就說過,若是可能,我倒希望他死了!現如今,我也還是堅持這一點……”
賀清章……不,也許她該直接稱呼他爲風入松,因爲事實上,她們說的也正是風入松。
憑心而論,風細細並不怨怪風入松的變心。喜新厭舊是人之常情,共甘共苦的夫妻尚且有七年之癢,更何況風入松與瞿菀兒只是年少不知事時互許終身的一對少年男女。她所怨恨的,是風入松的行事方式。若你另有新歡、如你無意往昔,也該首先了卻了前緣。
一紙書信,對於如今已是慶豐侯的賀清章而言,可算是易如反掌之舉。然而他卻不願如此做,他耽誤了瞿菀兒整整八年,一個少女人生中最爲美好的八年,就這麼悄然流逝,而最令人心痛的,還是這段時間,居然就如此拋擲在了這麼一個人身上。
非止如此,他還坐視了親生妹妹的死去。雖然他妹妹若是不死,也輪不到她重生,但只要一想到自己體內居然流淌着和這麼個垃圾似得的人一樣的血液,她就覺得好似生吃了一隻死老鼠一樣,噁心得緊。她心中憤慨,臉色亦是一片鐵青,難看至極。
無聲的嘆了口氣,瞿菀兒緩緩伸手,輕輕握住風細細因氣憤而微微顫抖的玉手:“細細,你的事兒,我也不好多說什麼!我想着……你大哥,他心裡,其實也苦得很……你……”
風細細正待答話時候,目光卻忽然一凝,好半晌,她才冷冷的道:“他能有什麼苦的?他吃得香、睡得着,手握大權,如今還一心想着能更進一步,這樣的日子若還苦比黃連,我倒寧可鑽進黃連罐子裡,一輩子不出來也無妨!”
因她的反應甚是古怪,倒讓瞿菀兒不由的怔了一下,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好半晌,她才猶豫的道:“細細,你聽我說,你孃的事兒,說到底,瞿家與風家都脫不了干係,只有你……從頭到尾都是無辜的!他……可以不認我們,卻絕不會……”
風子揚固然薄情寡意,但瞿家不識局勢,只是一味胡攪蠻纏,也是瞿氏夫人香消玉殞的其中一個重要原因。說到底,當年若連國公府能審時度勢,忍下這口氣,就容風子揚接回劉氏,也許瞿氏夫人如今還活着,也未可知。
說到底,這天下,多數富貴人家的女子,過的不都是這樣的生活?尊貴如宇文瓊玉,身爲今上唯一的嫡公主,成婚之後,尚且受氣不少。
風細細更不等她將話說完,便乾乾脆脆的一口打斷:“姐姐你先聽我說!你我相識,早非一日,我是怎樣的人,姐姐想必也早知道!我如今只勸姐姐一句話,不知姐姐可能聽得進去?”
瞿菀兒聽得怔怔愣愣,半日,卻還是點了點頭,道:“你說!”
風細細點頭,同時反手緊緊握住瞿菀兒的,如有深意一般,語聲卻是愈加的冷冽而鋒銳:“我只勸姐姐一句,這世上,無論少了誰,明兒太陽也還是一樣升起、落下!往事已矣,來者可追!有些人,縱然還活着,求姐姐也如我一般,只當他死了吧!”
卻是乾乾脆脆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場,這樣的哥哥,她認不起,也不會認!
她這話說的其實頗有些突兀,卻讓瞿菀兒心中更是不解。只因不管怎麼聽,她都覺得風細細這話都不像是單單說給她聽的:“細細……”她不無疑惑的叫着,眸中滿滿的都是詫異。
也不解釋什麼,徐徐彎下腰去,風細細撿起腳邊一塊拳頭大小、形狀圓潤的鵝卵石,在手中掂了一掂,卻忽然朝左側的那一叢長青灌木重重的擲了出去:“聽夠了沒?還不滾出來!”()
ps:下鄉中,網絡不便,偏偏電腦還故障,沒來由的吃掉我一個文檔,鬱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