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淺淺的大海,蔚藍到近乎通透的天空,朵朵白雲或零散或層疊得塗抹在整個天空中,海天在遠方相交,併成一色。近處的沙灘上,潮水輕輕上涌,帶起層層白色浪花。
再來,便是一座花園一般的宅院。宅院似乎矗立在山坡上,白色的藩籬在各種扶疏花木的掩映下,顯得若有若無,花木中,另有幾間造型簡單、顏色清新的屋宇悄然的立在園內,周遭繁花盛開,繽紛五彩,絢爛又溫暖,明豔得讓人幾乎移不開眼去。
而這些,都還不夠讓人真正覺得震撼,真正讓人驚豔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的,卻是畫中的少女。少女微微側身的立在藩籬與扶疏的花木之中,着一身淺色近似月白的春衫,春衫輕薄,被海風一吹,便緊緊貼服在了少女身上,含蓄又優美的勾勒出少女窈窕的身體曲線。
少女似乎正在遠眺,她的下巴微微仰起,肩頸處的線條幹淨俐落又優雅,她的眸子深而黑,似乎閃動着星星點點的光芒,更透着一種欣喜,似嚮往,又像是夙願終於得償。
雖然只是側面,在場但凡親見這幅畫的人幾乎都能肯定,這個少女,正是宇文琳琅。
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下一刻,宇文琳琅已失聲叫道:“這就是大海嗎?”
瞿菀兒則凝神細看,微微喟嘆道:“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原來就是這樣的一幅景象呵!”
若純以技巧論,這幅近似水彩的畫其實遠稱不上精品,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幅還算出色的美術作業而已。然而冷暖色調的對比,豐富的層次與立體化的人物,迥然不同於大熙畫風的特點。卻令人不由眼前一亮。大量的暖色,更讓這幅畫顯得細膩而溫暖,予人生機勃勃之感。
抿嘴一笑,風細細道:“從前琳琅曾問過我,可曾見過大海!其實我也說不清,我只知道,我應該是見過畫上這一幕的。也許是夢。也許是別的什麼吧!”
有些話,她解釋不來,也只能如此胡亂的敷衍過去了。
只有一點是肯定的。她希望宇文琳琅能看到這樣的一幅畫面,即便她也許永遠也不會離開衍都超過百里。這幅畫,既有她的私心,也有她的希望。
她是真心希望。熬過這一段酷烈嚴冬後,她們三人都能有春暖花開的一天。此心安處即是吾鄉。無需面朝大海,只要心中春暖,自然花開。
忍不住的又嘆了口氣,宇文琳琅真心道:“這幅畫。我定要帶回宮去,給宮裡那些個自高自大的畫師們好好看看,免得他們成日裡只將尾巴翹得高高的。總覺得天下第一了!”
風細細聽得一驚,正要說些什麼試圖挽回的時候。那邊瞿菀兒卻已搶先一步開了口:“琳琅,你若真這麼做了,只怕細細日後就要麻煩不斷了!這畫如此別具一格,傳入宮中,旁人且不去說,你母妃先就不會放過,然後你就等着看細細日日爲各宮妃嬪公主作畫吧!”
本來這事若換在旁人身上,這種名利雙全之事,自是做夢也想的。但風細細身爲公侯之家的小姐,本來吃穿不愁、用度不缺,也確是沒有必要出這個頭。
更不說宮中本非善地,暗裡更波譎雲詭,能不摻和,卻還是不摻和的好。
被她這麼一提醒,宇文琳琅也忍不住驚出了一頭冷汗,當下連連點頭道:“正是!我怎麼就忘了這一點了?而且可不只是作畫這般簡單呢,細細若得了我父皇、母妃的賞識,宮裡的那些個畫師,只怕要生出些幺蛾子來,到時可真是惹了一身羶!”
她口中說着,卻忍不住拿眼掃了一眼屋內伺候的人等。好在宇文瓊玉出去會客時,身邊幾乎所有的親信之人都跟了去了。而纔剛衆人說話時,瞿菀兒也揮退了一應不相干的人等,因此這會兒屋內,所剩下的人,也都是二人身邊足堪相信的。
“今兒這事,不許外傳!你們可都聽見了?”宇文琳琅淡淡開口,她平素雖常嘻嘻哈哈,但真要擺了臉下來,卻也頗有幾分皇室公主的威儀,鎮得屋內僅餘的幾名丫鬟各自諾諾連聲,不敢有絲毫違抗。宇文琳琅滿意點頭,又補道:“這事若聲張出去,下場你們也都知道!”
瞿菀兒也在旁適時開口道:“只要你們各自管好了嘴巴,我與十七公主總不會虧待你們!”
交待妥當後,這事兒也就算過了。宇文琳琅很快卷好畫軸,重又收回盒內,又笑向風細細道:“細細作畫的本事真是了得!不過這畫的風格倒很有些古怪!”
宇文琳琅身爲公主,琴棋書畫卻是打小就學的,到如今雖不敢說如何有成,眼光卻還是有的。風細細的這幅畫,非但與大熙畫風相去甚遠,而從畫作上看,卻連用筆、着色的方式也與傳統的繪畫技法大相徑庭。她雖然不認爲風細細會有什麼問題,但好奇總是難免的。
略一沉吟之後,風細細終於答道:“琳琅知不知道,在海的那一頭,還有其他國家存在?”她敢送這一幅畫給宇文琳琅,箇中的各種問題,自然也早考慮周全了。
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宇文琳琅道:“當然!聽說海的那邊,有番國,其人白膚藍眼,形貌甚偉!據說南源之地,偶爾會有這種人出現,只是可惜我們大熙並不臨海,我卻沒見過!”
風細細一指宇文琳琅手中畫卷,輕描淡寫道:“那幅畫,其實就是番國繪畫之法!”
宇文琳琅大吃一驚,不由詫異道:“番國竟有這樣出類拔萃的繪畫之法嗎?”
抿嘴一笑,風細細道:“琳琅問我這事,其實倒還不如去問菀兒姐姐呢!”
疑惑的轉向瞿菀兒,宇文琳琅笑道:“怎麼?連菀兒姐姐也都知道這事嗎?”
瞿菀兒沒來由的被風細細禍水東引,真是既好氣又好笑,無奈的搖一搖頭,她道:“這事其實也沒什麼!我不知琳琅是否還記得,我爹爹從前曾出使過南源?”
見宇文琳琅茫然搖頭,她纔有接着往下說:“我爹爹那時年紀尚輕,也是個好玩的性子!公務之餘,也曾便裝遊於市井之中,也因此頗結識了幾名番國之人,並從這些人手中得到了一些有關番國的信息。他返回大熙時,便將這些帶了回來。因那些番人大多學識粗鄙,所整理的文本也多浮淺鄙陋,細究起來,竟是不值一笑。我父親在仔細考慮後,便將它封存在了凝碧峰別院書樓裡,對外人也很少提及!想不到細細居然對此頗感興趣!”
風細細只是抿了嘴笑,卻不接話。事實上,她第一次在凝碧峰別院藏書房內看到這些書籍,也很吃了一驚。好奇之餘,便簡單的翻閱了一回。而這些東西,在她看來,也並不像瞿菀兒所說的那麼浮淺鄙陋,只不過有些東西在大熙人看來,實在難能理解。
以至於瞿菀兒之父瞿修所作的評點中常有“言過其實”、“胡言亂語”、“異想天開”之語。也許正因連瞿修自己,都覺得這些話乃胡編濫造而出,所以他回衍都後,只偶爾在與好友對酌說笑時提起一二以作笑談之資,卻從沒想過將這些東西公諸於衆。而風細細也則是偶爾看到,覺得日後也許有用,這纔多翻了幾次,以爲來日。不想,自己居然真有用到的一天。
宇文琳琅聽了這話,眸中卻不由得閃出了興奮的光芒,當下笑嘻嘻的拉住風細細,道:“改日有空,細細你帶我去凝碧峰別院看看那些書如何?”
坦然一笑,風細細道:“那些書我看着喜歡,便帶回了靖安侯府,你若喜歡,等我回頭得空謄抄一遍,送你一份便是了!”
宇文琳琅本來倒還高興,一聽“謄抄”二字,卻又不自覺的想到一件事來,當下嘆氣道:“說起謄抄,太后的經書,你們已抄了多少了?”
風細細坦然道:“最近這陣子,因忙着這幅畫,經書每日不過抄一二頁,想來還早呢!”
瞿菀兒則淡淡一笑道:“近來我心緒時常浮躁不寧,又加天氣陰寒乾冷,少有出門的緣故,倒是抄了不少!”卻是言辭平靜,神態安然,沒來由的竟給人一種超塵脫俗之感。
風細細與宇文琳琅看得都有些心驚膽戰,不由自主的便互換了一個眼色。好半日,風細細才幹幹道:“看姐姐這模樣,倒有些跳出紅塵,不在五行之感呢?”言下卻已帶了試探之意。
移眸看她,好半日,瞿菀兒才輕輕一笑:“你放心!我自小長在公侯府邸,穿綢着錦、山珍海味慣了,粗布緇衣與青菜豆腐卻是萬萬打發不了我的!”
她那裡說得輕描淡寫,卻將風細細二人聽得好一陣心驚膽戰。瞿菀兒一張口就是這種話豈不正表明她其實早已想過出家,只是有覺得自己吃不得那苦,所以明智的放棄了。
“菀兒姐姐……”遲疑的叫了一聲,宇文琳琅到底悶悶道:“你……這又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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