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已是深秋,秋風帶着絲絲肅殺之氣,拂在人身上、面上,有種刀割一般的凜冽感。才一出了毓秀閣,風細細便忍不住擡手攏了攏身上的大紅猩猩氈斗篷。
覺出她的舉動,宇文琳琅不禁搖了搖頭:“你這身體也太虛了些,這還沒下雪呢!”她顯然並不怕冷,這會兒身上也只穿了一件蜜合色緙絲寶相花紋錦緞長褙子,外頭另罩了一件雪青色雲錦錦上添花夾棉斗篷,愈襯得她身段窈窕娉婷,宛若青蓮出水一般。
風細細笑道:“等下雪了,我只少出門也就是了!”
無奈的橫她一眼,宇文琳琅道:“這一二年我連着得了三件銀狐裘的斗篷,我本不怕冷,一年也穿不了幾回,看你這瑟縮樣兒,等我便命人送一件與你,那個倒真是暖和!”
風細細知她身爲公主,這些外頭千金難求的物事,於她不過爾爾,便也並不客氣推辭,只笑道:“你既這麼說了,那我可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滿不在乎的揮一揮手,宇文琳琅也真沒把這事當回事,只道:“不過你的身子,自己還該當心些纔好!宮中一應太醫,以姜太醫最會溫補,等哪日我見了他,命他抽空去靖安侯府爲你把個脈,開幾劑溫補的方子。你可記得好好服用,數九寒天進補,那是再合適不過了!”
風細細知她也是一片好意,自然連聲應諾。
二人一面走,一面說,倒是說得高興。宇文琳琅長在宮中,平日飲食極重養生,這會兒一一的說了起來。居然說得頭頭是道,便連風細細也不由的頻頻點頭。
毓秀閣離風臨院本來也不算多遠,走不多時,便到了。二人進屋時,卻覺屋內暖氣襲人,幽香沁遠,宇文瓊玉家常穿着大紅鳳穿牡丹雲錦小襖。下拖秋香色馬面裙。倭墮慵懶,正自歪在錦榻上朝二人微笑。她近年身體日益虛弱,整個人也清瘦不少。做這等妝扮卻是意外的合適。被屋內熱氣蒸的微醺的面容,更爲她平添了幾分生動鮮妍之氣。
二人忙上前行禮,她便擺手道:“自家姐妹,做這些表面工夫作甚!快坐吧!”一面回頭吩咐宮女們呈上早點。一面歉然向風細細道:“昨兒招待不週,妹妹可莫見怪!”
風細細聞聲。自是連道“不敢”,同時笑道:“其實該是我多有叨擾纔是!”她這裡說着,一邊早有人上前,爲二人除下身上斗篷。又請二人在下首坐了。
宇文瓊玉笑道:“原是我一見了你便喜歡,纔想着留你多住幾日,叨擾之說從何說起?妹妹切莫同我客氣。只管安心住着,等過幾日。我身子好些了,再親自送你回去侯府!”
風細細聽得一愣,少不得推辭了幾句,宇文瓊玉笑笑,也不再多說這些,而道:“已是這個時辰了,你們想必也餓了,先去用了早飯,再來說話吧!”
風細細估摸着她已用過了早飯,當即笑應一聲,便與宇文琳琅在桌邊坐下,早有宮女盛了蓮子粥來,她便接了過來,那粥熬得火候正好,蓮子是早化了,那粥清香粘糯,令人食慾大開。二人吃了幾塊點心,喝了一碗粥,均覺得飽了,便都擱了箸。
一邊的宮女見狀,早知機的捧了銀盆來,伏侍二人淨面,旋撤下早點。
宇文瓊玉看着仍有些萎頓,與二人說不了幾句,便又現出倦容來。二人本也不想多留,見狀倒是暗喜不已,忙起身告辭。宇文瓊玉倒也並不多留。
二人復又穿上斗篷,出了屋。許是用過了早點、身上暖和的緣故,出門時,風細細也不覺得外頭怎麼冷了。出了風臨院,她略略駐足,忽然問道:“琳琅,你可知道快哉亭?”
“快哉亭?”宇文琳琅疑惑的看她一眼:“你怎會問起那裡?”
略一猶豫,風細細很快道:“我大哥在時,似乎曾提過那裡,所以我想去看看!”
她不說這話也還罷了,一說了出來,宇文琳琅反而詫異的睜大了雙眼:“你大哥?風入松嗎?他居然去過快哉亭?”
既是說了,風細細也就不介意多說點:“是啊!菀兒姐姐也說他去過!”
她的這個解釋雖有些語焉不詳,宇文琳琅卻仍聽了出來,嗤的一笑,她道:“我說呢?敢情是菀兒姐姐帶他進去的啊!走吧,你既想去,我就帶你去看看!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快哉亭那裡,這時節去,不但沒什麼有趣的,還冷颼颼的!”
風細細要去快哉亭,本不爲觀景,自然也不在意這個,當下笑道:“無妨!我只是好奇想去看看那座亭子,你知道的,若錯過了今日的機會,日後也不知何時才能再來呢!”
宇文琳琅點頭道:“也是!就算你日後受邀再來,沒人帶路,自己也是不好亂走的!”她說着,卻回頭吩咐一應宮人、嬤嬤道:“你們先回去吧!”言畢也不理衆人,便拉了風細細直往北邊走去。風細細便也回頭給了嫣紅二人一個眼色,示意他們也不必跟着了。
二人一路往北走去,走不多遠,身周景緻便已顯出了幾分蕭瑟之象。宇文琳琅一面走,一面道:“快哉亭近旁,種的最多的便是桃李杏柳,春日來時,自是梨白杏紅,桃李春風,這時候過來,卻不甚當時,所以入秋之後,這裡便少有人來了!”
風細細點頭笑道:“原來如此!”
宇文琳琅道:“可不是!快哉亭左近還有一處泉眼,泉水甚是甘甜,頗宜烹茶!四姐姐很是喜歡那裡,便又在那附近種了好些荼蘼,搭了荼蘼架。五月荼蘼花開時候,常請了諸家小姐在那裡飲酒說笑,還行酒令耍子,可惜這兩年她身體不好,這些事兒也少有了!”
言語之中,不期然的竟有幾分深深的懷念之意。
二人邊說邊走,再繞過一片梨花林,前面便已見了一座不大不小的木亭。隨之入耳的,卻是泉水叮咚之聲。風細細擡眼纔要細看時,目光到處,卻忽然愣住了。
木亭之中,此刻正有二人並肩站着,秋風瑟瑟,吹得衣袂微微擺動,卻是另一種挺拔疏朗的美感。而那兩個人,卻是宇文珽之與賀清章。
下意識的停下了腳步,風細細蹙眉轉頭,看向了宇文琳琅。宇文琳琅的面上也有着明顯的錯愕之色,很顯然的,她也沒想到竟會在這裡遇上自家三哥與那個滿身詭異的賀清章。但既然遇到了,就這麼掉頭離去卻並不是她宇文琳琅會做的事。
大大方方的拉住風細細,宇文琳琅邁步上前,清清脆脆的叫了一聲:“三哥!”
亭內二人同時回頭,看了過來。這個照面一打,四人都有瞬間的尷尬,但很快便又各自若無其事。宇文琳琅笑嘻嘻的走上前去,問道:“三哥,你今兒怎麼有閒心過來這裡?”
宇文珽之神色如常的看她一眼:“賀兄來衍都前,知我素喜飲茶,特意帶了些上好的南茶,我想着快哉亭泉水清甜,便特意同賀兄同來,取些泉水回去沏茶!”
這一番言語他說得平淡而篤定,看向宇文琳琅的眸光卻隱帶示意,卻是命她不要多問。
看出他的意思,宇文琳琅自也不好過分追問不休,只得抿了小嘴,不再言語。那邊風細細卻忽然的開了口:“這麼說來,二位是來取水的?”她的目光澄明透亮,定定的盯着賀清章,語聲清清脆脆中,卻帶着一種堅決,一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執拗。
金色面具冰冷而漠然的擋回了她所有的視線,賀清章默不作聲,然而面具下方線條剛硬的堅毅下巴卻似乎有些僵硬,略薄的脣同時抿成了一條直線,呈現出一種拒絕的弧度。
收回近似審視的無禮目光,風細細不急不緩的徐徐掃過二人身邊的每一個角落:“不知二位打算用什麼來取水?”她問,沒了先前的尖銳,卻讓人更難應答。
眸中迅速閃過一絲詫異,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宇文珽之溫爾道:“早前本王已命人將泉水送回去了,怎麼,二小姐也想嚐嚐南茶的滋味?”不動聲色間,便化解了眼下僵滯的局面。
淡淡一笑,風細細道:“多謝三爺好意!只是我素來脾胃弱,卻不宜飲茶!三爺與賀侯爺手中若還有多餘的南茶,不妨使人送些給我菀兒表姐,她對南面來的物事倒是很有興趣的!”
如果說她先前只是心存疑惑,那麼此刻見賀清章與宇文珽之同在快哉亭賞泉,她就幾乎能夠肯定,賀清章就是風入松,不出意外的話,宇文珽之對此應該也是知情的。
她所保有的記憶固然有限,但宇文珽之與風入松自幼相交莫逆卻是毫無疑問的。既然這兩個人自信不會露餡,那她又何必爲他們擔憂,一意的謹言慎行,讓自己不痛快。
宇文珽之再怎麼想,也沒料到一貫柔弱、多病的風細細竟會如此的咄咄逼人,一怔之下,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對纔好。而賀清章也終於徐徐開口:“好一個尖牙俐齒的丫頭!不過你放心,侯我前去連國公府拜望瞿老公爺時,必不會失了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