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府的境況比沈薇看到的還要窘迫,偌大的府邸只有不到十個下人,其中老弱病殘佔了一大半。實在沒有人手就把一些院落鎖了,就是這樣,府裡的每一個下人都身兼數職忙得不可開交。
原本大將軍府是有許多產業的,後來抄家都沒了,雖然最後先帝又還了回來,但阮振天沒要,全都分給了族人。族人受大將軍府連累,他心中很過意不去。
表哥阮恆住的院子很大,卻非常簡陋,裡頭光禿禿的,連朵鮮花都沒有。
柳大夫給阮恆把了脈,知道他只是受了暑熱,沒什麼大問題。柳大夫當場寫了藥方,也不用出府抓藥,他來時就帶了不少。
後頭馬車上的東西都是蘇先生張羅的,多是藥材補品,還有兩罈子沈薇在沈家莊釀得藥酒,再扒拉扒拉,居然還找到了幾匹細布,其中有兩匹顏色十分粉嫩。沈薇在心底給萬能的蘇先生點了個贊。
阮恆喝了藥便睡下了,沈薇在屋子裡呆了這麼一會就覺得極熱,她不着痕跡地四小看了看,沒有看到冰盆。想想也是,如今的大將軍府生活如此拮据,哪裡有餘錢去買冰這樣的奢飾品,難怪阮恆熱得中暑。
沈薇揚手招過虎頭,吩咐道:“去外頭買兩車冰送過來。”她看了看屋子裡,想着再添置些什麼,越看越覺得大將軍府裡啥啥都缺,乾脆道:“你自己掂量着撿緊要的都弄點過來。”
虎頭早不是原先的鄉下小子了,他就如一塊璞玉露出屬於自己的光芒,沈薇使喚了他兩回覺得頗爲順手,就把他提到身邊專門幫自己跑腿辦事。
回到外院書房沈薇沒讓阮振天開口就搶先說道:“外祖父,我明白您的意思。之前不知道便罷了,現在知道了,我能眼看着您和表哥表妹過苦日子而無動於衷嗎?您就是不爲自個,也得多爲表哥表妹想想呀,不就是因爲沒冰表哥才受了暑氣嗎?您再看看錶妹,都十三的大姑娘家了,頭上連一件像樣的朱釵都沒有。還有這些跟着您多年的老僕,您忍心見他們如此辛苦嗎?”
剛纔吩咐虎頭去買冰的時候,沈薇就注意到了外祖父臉上的不贊同,她只是假裝沒看到罷了。
阮振天的臉上就帶出幾分猶豫,是呀,自己不怕過苦日子,可就苦了孫子和孫女,這兩個懂事的孩子,這麼些年陪着自己一起過苦日子卻絲毫沒有怨言,尤其是恆哥兒,還偷偷替書鋪抄書掙錢。只是外孫女——阮振天又遲疑起來。
沈薇十分清楚外祖父的心思,“外祖父放心吧,前些日子我把孃親的嫁妝都拿回來了,光銀子就有四十萬兩呢,我娘是誰呀?還不是您老人家的閨女?她的嫁妝都是您給置辦的,說白了這就是您的銀子,您花用自個的銀子誰敢說什麼?”
沈薇說得理直氣壯,阮振天不由啞然失笑,他都不知道還有這種算法。隨之而來的就是欣慰,外孫女跟他女兒一樣,都是心善的孩子。想起早逝的小女兒,阮振天的心仍是針扎般地疼。
含章戰死他難過卻不傷心,含章是大將軍府的少將軍,軍人的職責就是保家衛國,馬革裹屍纔是他們的最終歸宿。自他阮振天追隨先帝舉事的那天起,他們阮家的子孫就是這樣的命,他無怨亦無悔。
可他的小女兒呀,他打小捧在掌心嬌養長大的小女兒呀!怎麼就拋下老父早早地去了呢?都怨自己呀,自己要是不把她嫁進沈家,說不準她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呢。他自詡閱人無數,怎麼就錯看了沈家那個三小子呢?每每想起他就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覺,悔恨如一條毒蛇盤踞在他心底。
“再說了,只要您外孫女我願意,忠武侯府我能至少能當半個家。外祖父您就把心放到肚子裡去吧,我孃親不在了,以後由我和弟弟替她孝敬您。”
阮振天正沉浸在悲傷的往事裡,忽聽外孫女如此說道,饒是他再鎮定也免不了吃驚,“你祖父——”
沈薇眨巴眨巴眼睛,按住了外祖父的手,“外祖父您不用說我也知道的,我祖父就是個好狐狸,但怎麼說他也是我的親祖父,不會真把我怎麼樣的。況且我也不是那任人宰割的,他再是老狐狸,不還有一羣小崽子要顧嗎?我怕什麼?光腳的還怕他穿鞋的?”
沈薇倒是沒有說大話,她也是才知道,祖父在沈家莊隨手給她的那塊玉佩居然是侯府當家人的身份象徵,侯府有一支暗衛,憑此玉佩方可調動。
沈薇不知道她祖父是怎麼想的,在沈家莊時就看好她了?沈薇有些不信!這個時代的人都是重傳承的,尤其看重男嗣,就是個傻兒子也比聰明的女兒重要,畢竟女兒都是外姓人,是將來要潑出去的水。祖父能越過大伯父大堂哥把這麼重要的東西給她?
本來沈薇是打算把玉佩還回去的,她承認她對那支暗衛有些心動,但她沈薇是誰呀?她手底下缺人嗎?張雄錢豹手底下那羣狼崽子也能保她一世逍遙了。
可祖父把眼一瞪,她只好摸摸鼻子把玉佩收回來了。算了,算了,她就是操心受累的命。
阮振天又震驚又欣慰,好,真好,外孫女的性子不像她娘,她娘要有這丫頭的豁達堅強,哪裡會被婆母磋磨得早逝?
真嫉妒沈平淵那老匹夫啊,二人同殿爲臣,自己熟讀兵書文采斐然。沈平淵那老匹夫卻是個大字不識幾個的粗漢。大將軍府落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忠武侯府卻是兒孫滿堂富貴至極,還有薇姐兒這麼出衆的孫女,怎能不讓他嫉妒呢?
虎頭帶着人一車一車地往大將軍府里拉東西,阮綿綿歡喜地跟着跑來跑去,府裡的老僕也都眼眶發紅。表小姐有良心啊,他們都替將軍高興呢。
傍晚,沈薇該回去了。阮綿綿拉着她的手依依不捨,恨不得自己也跟着一塊走。沈薇再三承諾過兩日會再來看她,她這才放了手。
“外祖父您保重,我過幾日再來看您。”沈薇進了馬車,走出老遠還能看到府門口的幾個人在揮手。
沈薇想:原來親人是這個樣子的,這一天她覺得很快樂!
回到風華院,沈薇鄭重其事地給章可馨寫了一封信,信中再次表達了她的歉意,隨信送過去的還有小廚房新研製出來的點心。
章可馨回信來得很快,對她的爽約表示了理解,並大方地原諒了她,還對她送去的點心讚不絕口,最後很是怨念地表示點心太少了,被她哥哥搶光了,她自己都沒吃上幾口。
沈薇會心一笑,對這個新朋友的觀感更好了。她讓小廚房又做了兩匣子點心交給送信的婆子一起帶回去。
沈雪的婚期已經訂下來了,訂在十二月十八,據說這是個吉日。二姐姐沈霜的婚期是在十月初八,現在都已經八月底了,滿打滿算也就一個月擔幾天了。所以大伯母可忙碌了,二姐姐也很忙碌,除了繡自己的嫁妝還得學習管家。她嫁過去雖不是長媳,但總得管管自己的院子吧?要是什麼都不會還不得被下頭的奴才糊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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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裡接連要辦兩場婚事,哦,長幼有序,在沈雪出嫁前還得解決三小姐和四小姐的婚事,雖不能趕在十二月十八之前嫁出去,但好歹得把婚事訂下來吧。不然妹妹都嫁出去了,姐姐還沒訂好婚事,外頭就有說道了。
三小姐的婚事好訂,她是庶女,找個差不多的就行了。鑑於劉氏近期的表現,沈弘軒不敢再信任她,加之芝姨娘吹得枕邊風,沈弘軒直接越過劉氏把沈櫻的婚事交到老太君的手裡。
老太君傻眼了,她都多年不出府走動了,到哪裡去給三孫女說一門好親事?最後還是秦嬤嬤給她出了個主意:把這事交給世子夫人許氏去辦。婆母有事,兒媳服其勞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長媳經常出府作客,人脈也廣,定不會委屈了櫻姐兒的。老太君很爲自己的聰明沾沾自喜。
許氏卻有些不高興,光是忙霜姐兒的婚事她就忙不過來了,她哪有時間去給櫻姐兒說親事?好了壞了的還擔責任,又不是她這房的庶女。櫻姐兒又是個眼高的,她就怕出了力還落埋怨。可婆婆都發話了,她能不聽嗎?
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帶着櫻姐兒出府做了幾回客,最終選定一戶進京述職的四品官員的嫡長子。那家姓文,長子年方十七,長相也很周正,已經是秀才之身,就等着參加明年的秋闈了。
文家願意娶沈櫻做長媳,看重的不過是忠武侯府的勢力,想着能藉此謀一個好官職,最好能留在京裡。
沈櫻對這門親事不大滿意,覺得文家門第太低了,她堂堂侯府小姐,怎麼也得嫁個門當戶對的。現在可好,比二姐姐五妹妹差了一大截。她咋不想想她只是個三房的庶女呢?拿什麼和嫡女去比?
奈何父親和姨娘都點頭了,當場就換了庚帖,氣得沈櫻躲在屋子裡哭了好幾天,還跑到風華院對着沈薇唧唧歪歪說了好多的酸話。
沈櫻的婚事訂得還算順利,那就沒必要讓沈雪趕在前頭了,反正都已經是要連嫁兩女了,再多加一個又何妨?去廟裡找大和尚卜了吉日,看中了十一月二十二這個日子。
哈,侯府一個月辦一場婚事,這也是前所未有的了。
沈櫻的婚事解決了,沈薇的婚事就有些麻煩了。沈侯爺早就發話了,薇姐兒的事情老太君他們都不得插手。最後這差事又落到許氏的頭上。
這回許氏倒沒有不情願,她喜歡薇姐兒,又欠着薇姐兒一個老大的人情。所以她卯足了勁想給薇姐兒說一門好親事,至少不能比永寧侯府差。
對此,沈薇老神在在,你們相看你們的,反正最後的決定權在她手裡。白紙黑字她爹都寫着呢。
沈薇根本就沒有機會行使權力,許氏相看了好幾家都覺得不滿意,在她這兒就被打回去了。沈薇樂得輕鬆,許氏卻覺得過意不去,使出渾身解數,動用了所有的人脈關係,勢必要給沈薇找一門好親事,就是她親閨女說親事那會也沒這麼興師動衆。
沈薇的婚事一時沒有下文,劉氏可樂壞了,看吧,看吧,這個小賤人嫁不出去纔好呢。呵呵,劉氏還真是短視,沈薇若真的嫁不出去她才該哭呢,有沈薇在,三房整個就是她弟弟珏哥兒的,還有她兒子奕哥兒什麼事。
那一日沈薇在街上讓人把秦牧然的狗腿子全都打斷了腿,秦牧然也不知是被嚇着了還是怎麼着了,回去後就起了高燒。
秦老太君和秦夫人可嚇壞了,審問了他身邊的小廝才知道事情的經過。這婆媳二人可憤怒了,啥?姑娘家家的當街把人的腿給打斷了,這是多麼囂張跋扈呀!誰家的?啥?姓沈?沈珏的親姐姐?我的老天爺呀,忠武侯府怎麼淨出土匪呀?
看着小孫孫燒得直說胡話:“不要打我!不要打我!”秦老太君的肺管子都被捅疼了,當場就要去忠武侯府找人算賬,被聞訊趕來的秦相爺好說歹說攔住了。
秦相爺心裡也苦啊!然哥兒再不成器那也是他兒子,看着小兒子通紅着臉躺在牀上,他也心疼啊!可又有什麼辦法?就像沈薇說的那樣,人家一個指頭都沒碰你,你還能爲了幾個奴才找上門去?他還要臉不要?
雖然秦老太君不再堅持去忠武侯府找人算賬了,卻是逢人就哭訴,哭訴忠武侯府出了女土匪,把她的寶貝乖孫孫給嚇病了。這事有人相信,但更多的是不信。誰不知道秦相府的小公子是個膽大包天啥事都敢做的主,能被個小姑娘嚇病?聽說那小姑娘還是個身子常年不好的病秧子。
有個和劉氏走得近的夫人把這事當笑話講給了劉氏聽,劉氏聽了沉寂的心頓時活泛起來,眼睛一眯想出了一個主意。
送走了客人劉氏就去了松鶴院,低眉順眼地陪老太君聊天,聊着聊着就聊起了沈薇的婚事。
劉氏長嘆一聲道:“要說薇姐兒這孩子吧,啥啥都好,就是運道不大好。大嫂這前前後後都相看多少人家了,怎麼一家合適的都沒有?”
見老太君不接話,劉氏又道:“母親,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雖然薇姐兒這樣對我,可我能和她一個孩子一般見識嗎?怎麼說薇姐兒也是老爺的親閨女,就是看在老爺的面上,我還能不盼着她好?”說着劉氏的聲音哽咽起來,拿帕子輕拭眼角。
老太君也嘆了一口氣,欣慰地道:“你能這樣想就好了,弘軒性子執拗,你多擔待他一些。夫妻牀頭吵架牀尾和,哪裡有隔夜仇?你呀就低個頭服個軟去給弘軒道個歉,他有了臺階也就下來了,你們夫妻好好的我才能放心。”
劉氏滿眼感激,“哎,哎,兒媳知道了,定不會讓母親失望的。”其實她也想和老爺和好,無奈老爺就是不進她的院子,派人去請也請不回來。她親自去請也被攔在外頭,連人都見不到,她就是有再多的手段也施展不開呀!
老太君拍拍劉氏的手又道:“你大嫂也忙,你畢竟是薇姐兒的嫡母,她的婚事你也上心上心,她現在小,不懂事,等她也爲人妻母了,會感激你的。”
劉氏道:“看母親說的,只要薇姐兒好了,感激不感激的都不重要。”頓了頓像忽然纔想起似的,“哎,這兒還真有一門適合薇姐兒的好親事呢。”
老太君頓時來了精神,“哪一家?你快說說看。”要是自己幫薇姐兒說了一門好親事,老三便不會這麼埋怨自己了吧?
“秦相府呀!”劉氏說道,“母親您想,咱們忠武侯府和秦相府可是門當戶對,秦相是文臣之首,宮裡的淑妃娘娘還育有皇子。咱們結了這門婚事,對珏哥兒謙哥兒都有助益。”
“秦相家的大公子不是訂了婚事嗎?”老太君疑惑地問。
劉氏道:“母親,兒媳說的是秦相爺家的小公子呀!”
“小公子?不成不成,那小公子比薇姐兒還小上兩歲呢,聽說他就是個愛胡鬧的,和薇姐兒她弟弟都打了兩回假了,結着仇呢。”老太君連連搖頭不贊成。
劉氏忙解釋,“母親您得這樣想呀,就因爲珏哥兒和秦小公子結了仇我才提起這門婚事的,等薇姐兒和秦小公子的婚事一定下,趕明成了一家人,多大的仇不都解開了?”她見老太君有些意動,又勸道:“俗話說女大三抱金磚,薇姐兒這才大兩歲,有什麼妨礙?至於說秦小公子愛胡鬧,男孩子淘氣罷了,民間不是有淘小子更有出息的說法嗎?等過幾年長大了定了性子就好了。”
“嗯。”老太君被劉氏說得徐徐點頭,左右想了想,還真是一門好親事呢。
“可薇姐兒能同意嗎?她要是不願意也是沒用。”老太君想起沈薇那個性子就覺得頭疼。
“薇姐兒小孩家家的懂什麼呀?還不是得咱們這些長輩替她多想着?她不願意就好生勸勸唄,薇姐兒懂事,會明白咱們都是爲了她好的。”劉氏嘴上說得好聽,心裡卻冷笑:不願意?等被人撞見兩人在一起私會,她就是不願意也得願意了。哼,小賤人等着吧,等我送你一場好富貴。
原來劉氏打着這樣的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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