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下一

大結局 下(一)

老頭兒頓時蔫兒了下去。

“老頭子……老頭子……。”老頭兒乾巴巴地道:“老頭子沒有……。”

西涼茉挑了下眉,手指很溫和地搭在了天魔老祖的肩頭道:“是麼,沒有麼,那麼老祖,你是不是跟您孫兒媳婦說說看爲什麼您會三更半夜出現在這西狄皇宮,爲什麼有人經常看到您出入百里赫雲的寢殿,您的眼力真的不知道百里蒼冥就是您的孫兒百里青麼,便是我這小輩都在第一眼的時候看出來蹊蹺呢?”

西涼茉說話的聲音越溫柔就越讓天魔老祖害怕,他也不知道自己縱橫江湖那麼多年,從來都是恣意妄爲,人人懼怕,爲啥會怕這麼一個小女娃。

哦,對了,還有青兒那個臭小子。

天魔老祖眼珠子一轉,乾脆——逃?

反正這個丫頭又抓不住他,只是這念頭還在他腦子裡的轉悠,西涼茉冰冷柔軟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老祖,您要是這會子跑了,這輩子都別想見你的曾孫子叫你一聲太爺爺了。”

老祖頓時僵住,隨後把自己咬碎的一口老牙吞了回去,哭喪着臉看向西涼茉:“丫頭,你可不能這樣,老頭子我忍了兩年都只是在屋頂上偷看那兩個小肉包子,可就指望他們叫我一聲太爺爺。”

西涼茉涼涼地道:“是麼,老祖,您看您憋了兩年了,多難受,血婆婆和老醫正可是整日裡和小傢伙們呆在一起,小傢伙們可喜歡他們了。”

老祖頓時兩眼放光,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地低聲嘀咕:“哼,等着老祖我回去,兩個小包子纔不會理那兩個老東西。”

西涼茉看着老祖笑笑:“那麼,您現在可以告訴我到底當年發生了什麼事兒麼?”

這老怪物性子古怪,若是她這一次不能一次逼迫他作出妥協,便要不知道還要到什麼時候了。

老祖看着西涼茉,遲疑了片刻,隨後蒼老的面容上閃過一絲憂鬱和古怪的神色:“你真的很想知道麼。”

西涼茉篤定地點點頭。

老祖猶豫了片刻,張了張嘴,在西涼茉和魅晶緊張的眼神下,他忽然很泄氣地又撓撓頭:“老頭子不知道要怎麼說。”

西涼茉覺得自己的耐心快要沒有了,她強忍下暴打老年人這種不道德的衝動,嘴角彎起一絲強笑:“您可以寫!”

天魔老祖怎麼看都覺得西涼茉的表情實在非常的奇幻,奇幻到他有點莫名其妙的發毛,隨後又搖搖頭:“老頭子不喜歡寫字!”

西涼茉:“……。”

她咔嚓一聲,硬生生地折斷了凳子上的一隻把手,然後不動聲色地把把手扔到了凳子後面,

當然,天魔老祖是看見了的,他倒退了一步,然後眼珠子一轉,忽然想起什麼來,笑嘻嘻地從自己腰上摸出來一個袋子,然後從裡面掏出來了一疊奇特的紙張,還有玩偶小人,隨後開始擺弄起來。

西涼茉有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老祖,你這是在做什麼?”

天魔老祖摸摸一毛不長的腦瓜,隨後笑嘻嘻地道:“老頭兒不愛說話寫字,但是有一手玩意卻是海上魔宮的絕活。”

絕活?!

莫非是什麼絕世神功?

連魅晶都瞬間精神起來,看向天魔老祖。

西涼茉挑眉看着他來來回折騰,隨後又看着他折騰出來一個幾尺見方的布,然後整個人帶着東西躲到背後去了。

隨後看見那布上方出現了好幾個小人的同時,又聽見天魔老祖在後面吊嗓子:“啊~啊~哦~。”

西涼茉頓時有點明白了,也瞬間無語,這海上魔宮那麼大的名頭,絕活就是——演皮影戲或者傀儡戲?!

魅晶則是沉默地繼續站回了西涼茉背後。

天魔老祖尖利的聲音在幕布後傳了出來:“嘿嘿,丫頭,可看好了,這可不是一般的傀儡戲。”

他忽然手上一拋,一股子煙氣瞬間飄蕩了出來,空氣裡一下子充滿了一種奇特的香味,房內的蠟燭昏黃的燈光全部都在一瞬間變成了幽幽的青色和緋色。

四周黑暗下去,不知何處而來的煙氣嫋嫋而動,黑暗的蔓延讓原本水下的小房間彷彿瞬間變得無限的寬廣,彷彿讓人置身於一處廣袤的幽空間之中。

西涼茉忽然聽見彷彿有大批人馬接近的馬蹄聲“篤篤篤”作響,隨後又是一片砍殺喧鬧之聲,左右上下,彷彿她們正置身一處疆場,或者說沙場之中。

“殺啊!”

“掠陣!”

“左弦又上,破軍!”

“保護陛下!”

“督公!”

她微微顰眉,正覺得奇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剛想說什麼,卻忽然聽到一道極其富有磁性而沉穩的聲音響起:“百里青,朕只是想請你留下來罷了,你一生不曾回西狄,卻難道不知西狄也是你的故國麼?”

西涼茉瞬間顰眉,而魅晶也忍不住低聲道:“大公子,那是百里赫雲的聲音!”

西涼茉點點頭看着面前一片迷離煙霧,周邊卻滿是彷彿置身血腥廝殺之地的聲響,神色變幻莫測,隨後道:“沒錯。”

這難道是……

此時一道底柔陰鬱又懶散的聲音響起:“哼,百里赫雲,你這小兔崽子打的什麼主意,本座豈是你想請就請下來的人,只看你還算守信之人,將藥物送到,本座今兒給你留下的就不只是炸你們海堤的小小禮物了,至於西狄……。”

那狂妄邪肆的聲音冷笑了起來:“西狄算是個什麼東西,本座與西狄人即便有關係,也不過是宿敵!”

西涼茉聽到那熟悉的聲音,瞬間就覺得自己的每一根寒毛都豎起來,像是最熾熱的心臟在瞬間被冰涼的水流淹沒,所有的神智都在瞬間模糊。

她甚至覺得自己瞳孔緊緊地縮了縮,如果不是自己的狼在控制,她下意識地站起來就要伸手抓向那迷離的綠色霧氣,想要將那人狠狠地抓住,然後……然後呢?

沒有然後!

她狠狠地咬了舌尖,讓痛覺讓所有的茫然都回神,她慢慢地坐了凳子上,閉上了眼。

百里赫雲沉穩的聲音在金戈交鳴之中異常的清晰:“炸了海堤,破我西狄海軍航路,引海盜入內海,看着尋常百姓血流成河,你真的覺得這能讓你心中的恨得以隨他們的血流淌而出麼,百里青?”

迷濛的霧氣之中,百里青冰涼低柔的笑聲宛如來自地獄的魔音:“哈哈哈哈——百里赫雲,你這小兔崽子與本座雖然同姓,卻不想腦子裡全都是糞水呢,你莫不是忘了你西狄人的死活與本座何干,何況,百里赫雲,你西狄血流成河,難道不是你這物自找的麼,本座所過之處,何處不是屍山血海,你卻偏要用手段將本座請來,如今卻做出這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真真兒是作死!”

百里青的嘴向來都是能極盡惡毒之能,這番滿是輕蔑和嘲謔的話語讓百里赫雲身邊的人都大爲憤怒,紛紛對着百里青加強了攻勢。

“狗宦官無恥!”

“豈有此理!”

“放箭!”

金戈交擊與利箭破空之聲不絕於耳。

西涼茉和魅晶明知那不過是過去的事情,卻忍不住皆緊張起來。

隨後,面前的煙霧忽然散開了一些,那白布上出現了一座城池,城池之上甲冑森然持着吞龍刀負手而立,周圍武將侍衛環立的不是百里赫雲又是誰?

而周圍遍佈弓箭手,萬箭齊發對準着城牆之下,那坐在馬上黑衣凌然嫣紅戰袍妖嬈,手中金劍滿是鮮血,周圍百名頂尖的魅部殺神們如鬼魅怪物般沉默半蹲在地上,周圍屍骨無數,不是她的千年老妖百里青又是誰?

看似百來人如何能擋住那數萬重兵環繞,螳臂擋車罷了。

但是百里青卻姿態閒逸,面對腳下屍骨錚錚,城牆之上萬箭瞄準,眉目之間都是殘酷的冷淡與漠然,那種彷彿天下萬物皆做鄒狗的模樣讓人心中生出一種詭異的恐懼甚至臣服。

她怎麼會讓這樣可怕的妖魔進駐了自己的心中,西涼茉深深地在心中嘆息,

偏生就是造化弄人,讓她愛上這妖魔一樣的男人。

這時一聲銳利的金戈聲響起,百里赫雲身邊的人低聲道:“陛下,百里青這妖人身邊那些死士實在太過厲害,他們分開各個都是以一敵百的好手,集結成陣,又似沒有生命的傀儡只受百里青操控,一人即一陣,咱們很難破,如今已經死了不少人,如果是萬箭齊發,咱們說不定能拿下他們……陛下,三思啊!”

百里赫雲卻徑自拒絕了他的提議:“不行,朕說過,定要生擒下百里青,他身邊的那些人能留也都留下,若是留不下再議。”

“但是,陛下,咱們的人縛手縛腳,實在是……如今他們都已經突破了潼關重圍到了青雲關這裡,咱們若是再攔不住他們,他們立刻就能脫離了咱們的的控制,往天朝地界而去了。”

“是啊,陛下,咱們犧牲了這麼多,若是實在不能生擒,起碼也要留下他的屍體,如此這般天朝也算是付出代價了。”

“陛下……。”

不管周圍的人怎麼勸阻,百里赫雲都沒有同意採取或者最直接也最有效能剋制百里青的方法。

西涼茉狐疑地顰眉,這事兒不得不說有些蹊蹺。

百里青敢孤身赴險,以他的性子必定是做了萬全的準備的,他不是莽撞的人,方纔聽那話中的意思,這次來,司禮監的人不但想法子弄垮了西狄水師的海堤,而且還引入了海盜燒殺擄掠!

而且能一路殺將到即將脫離百里赫雲的控制範圍,雖然有犧牲,但是還在可以承受的範圍內內,以百里青的能力,這倒也是西涼茉是意料之中的。

但是百里赫雲就讓她參不透了,爲什麼一定要強擒拿下百里青?

若是說爲了除掉百里青這個強敵,萬箭齊發或者霹靂雷火彈之下雖然不表示一定能殺死百里青,但是對百里青與司禮監的殺神們造成的壓力必然很大,百里青這邊的場面必定是更爲慘烈。

而不是現在這樣,百里赫雲手下的人縛手縛腳,以至於自己這邊數萬人,竟然圍困住了數百人卻死傷慘重!

但是西涼茉的疑問雖然沒有得到回答,而場內的形勢卻發生了逆轉。

百里赫雲雖然沒有同意自己臣下的計謀,但是他卻忽然轉身對着身邊的長日道:“去,把人帶出來。”

西涼茉狐疑地看着白布上的城牆牆頭忽然出現了一個女子窈窕的身形,那女子被長日和長寧押着,頭上罩着紗巾,看不清面目。

她微微眯起眸子,心中忽然一動,似有極爲不詳的預感,目光銳利地盯着那女子。

果不其然,百里赫雲再次說話了,這一次,他甚至一揮手,讓所有人都停住了進攻的動作,冷冷地對着城下的百里青道:“西狄不是你的故國,沒有生過你,養育過你,但是你可還記得那個生在西狄,長在西狄,卻爲了西狄安危而不得不遠嫁他鄉,爲國付出一生的金玉公主,你的母親!”

百里青也停住了動作,冷眼看向城牆之上,輕蔑地道:“哦,原來西狄狗還記得當年有這麼一個愚蠢的女子做出的犧牲麼,怎麼,本座的好侄兒莫不是忘了,西狄早就放棄了這個女子和她所出的孩子,甚至出賣她們以換取自己的利益麼。”

“說來,你若是沒有提起……。”百里青的修長指尖在自己手上的長劍上一彈,上面的血跡瞬間化作血珠瞬間脫離劍身,他伸手在接過一滴血在自己鼻下深深地吸了一口那血腥之氣,輕嘆道:“唔,本座倒是還沒有想起來你們這欠下本座的債還真是不少,本座真真兒不喜歡別人欠着本座的債不還,說來這西狄人的血味道還真是挺好聞的,就用你們西狄人的血流成河來償還這債,可好?”

此言一出,西狄衆人臉色皆是鐵青。

無言可說,這仇是真結死了,這個妖人如今區區幾百人分頭潛入集結,就屠戮了他們幾千人,還沒有計較上那些因爲海底潰堤和海盜燒殺擄掠造成的損失。

此刻所有的西狄人都不懷疑百里青說的這句話的真實性,天朝的九千歲從來不屑威脅人,他從來都言行如一,正如他的腳下,踏滿了西狄士兵的屍體,誰又能否則這幾千士兵的流出來的血即便不成河,也成溪了呢!

而成河……

以此人與西狄之間的仇怨來看,等他迴歸了天朝,那也不過是早晚的事情罷了。

絕對不能讓這個男人離開西狄!

這幾乎是所有的西狄上位者們心中寒意凌然之後一同的認識!

百里赫雲看着百里青,隨後眯起眸子,聲音卻帶了一絲輕渺,不顯得急躁,反而帶着一種詭譎的從容:“是麼,若是朕告訴你,朕的姑姑,金玉公主——你的母親沒有死呢?”

此言一出,不但是場中鴉雀無聲,百里青瞬間僵住,就是百里赫雲身邊的其他親信都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不約而同地看向那個站在長寧和長日身邊戴着面紗的女子。

西涼茉眼中閃過驚愕,隨後也死死地盯着那站在城牆上的女子,心中一陣發冷,一陣發熱,她也怎麼都沒有想到百里赫雲竟然……

金玉公主沒有死麼?!

可是……

西涼茉狐疑地看向那站在城頭的女子,心中莫名的不祥預感越來越濃烈。

百里青擡起頭,他甚至沒有去看那站在城牆之上的女子,而是看向了百里赫雲,樓上樓下,兩名王者眸光在交錯的瞬間,讓人幾乎覺得閃過金戈交錯的火星的錯覺!

百里青眸光陰冷地看着百里赫雲,哪怕隔了頗爲遙遠的距離,那種彷彿瞬間從眉宇之間迸裂出來的血腥殺伐的暴戾之氣卻依舊讓百里赫雲身邊的親信們感覺到了森森的寒意徹骨,幾乎不約而同地倒退了一步。

一個人的身上怎麼可以散發出如同地獄之鬼的氣息!

便是百里赫雲也忍不住下意識地微微側臉,避開那種幾乎有實質性的陰冷黑暗而血腥的氣息。

百里青看這他們的動作,忽然灩漣精緻的脣角一勾,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

那種尖利如同鬼嘯魔號的聲音讓所有的西狄人都只覺得心頭驀然緊縮起來,心頭只異常的難受,連着天空彷彿都整個陰霾下去的陰騖感讓西狄士兵們渾身不適,有些沒有內力的普通士兵甚至在那可怕的笑聲中,眼鼻流血,他們難以忍耐地跟着尖叫起來。

那種痛苦的叫聲與百里青狠戾尖利的笑聲混合在一起,彷彿平地捲起一陣藏滿了惡鬼骷髏的陰風一般,以風捲殘雲的方式向包圍着他們的西狄士兵們瘋狂地席捲而去。

百里赫雲臉色大變,厲聲道:“魔門鬼嘯!不好,讓所有人立刻捂住耳朵!”

這等媲美佛門獅子吼的功夫,只憑借聲息就能破人心脈,斷經絡,但是所需要耗費的內力極大,而百里青的魔門鬼嘯更爲惡毒,憑藉頂尖陰狠的內力迫使受害者跟着發出的尖叫助長他的魔功,讓受害者的尖叫聲一同成爲傷害其他同僚的武器。

這一次前來圍百里青的軍隊都是西狄的精英,直接隸屬於百里赫雲的親兵,自有他們的長處,發現不能通過號角聲聯繫同袍,便有傳令兵迅速地展開了手中的令旗,因爲西狄人常年行海,自有一套旗語,所以隨着令旗搖擺,許多士兵們迅速地堵住了耳朵。

而武藝高強有內力的武將們也立刻抱元守一。

等待着這魔音的奪命號啕過去。

而同時,百里青身邊的殺神們根本就不理會自家主子的魔音穿耳,他們的內力足以在一邊抵禦的同時,一邊迅速地操刀而上,風捲殘雲一般收割着身邊那些西狄士兵們的性命。

慘叫之聲頓時不絕於耳,配着那鬼哭魔嘯,幾乎讓天地變色,所有的西狄人心中發寒,幾乎以爲自己置身在地獄之中。

然而百里青並沒有打算耗費自己太多的內力,他停下了笑聲,但是所有西狄士兵們都覺得自己耳朵裡依舊嗡嗡作響,站的遠的士兵再看向身邊,已經有不少同伴耳中流血,站的近的更是口吐鮮血。

更不要提那些被魅部殺神們奪取性命的士兵了。

百里青擡眼冷淡地看向城樓之上一片狼狽,妖嬈地輕笑了起來:“呵呵,本座實在是聽到你們陛下的笑話,忍不住,真真兒太好笑了。”

這一次,沒有人答話,沒有人知道這個男人的武藝高強到了什麼地步。

百里赫雲微微地丹田運氣,將丹田中逆行的氣血強行壓下,隨後看向百里青,沉聲道:“魔門鬼嘯,海上魔宮的十大禁術排行第五,皇叔倒不愧是天魔老祖最看重的嫡出弟子。”

百里青慢條斯理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上的護甲:“你這小子,倒是難得有點兒見識,可還有什麼新鮮的招數,不妨再上來,本座倒是還要看看你還有些什麼幺蛾子,只別隨便弄個女人出來便說是你皇太姑姑,否則,本座只怕你死了下地獄,讓你列祖列宗抽耳光。”

這等侮辱而狂妄的話語說出來,卻沒有人莫名地在敢說什麼,百里赫雲的心腹們只又恨又怒地死死瞪着百里青。

百里赫雲淡淡地道:“百里青,你真的就不想看看這個人是個什麼樣子麼?”

他說完,在百里青還沒有說話的時候,忽然伸手直接掀開了身邊的那個女子的頭紗。

所有人在看到那女子的容貌同時,瞬間都忍不住呼吸一窒。

便是西涼茉也忍不住睜大了眸子,定定地看着那女子。

那張美麗到讓人幾乎無法呼吸的面容,與百里青如出一轍,只是更爲柔和與精緻,精緻的五官在慘淡的眼光下彷彿鍍上了淡淡一層金光,無比相似的五官,但與百里青陰狠妖嬈豔美無雙不同,她的美沒有任何侵略性,美得空靈無比,細長的灰白長髮在風中飛揚——宛若天女。

若是真有天宮之女,便是這般模樣了罷。

讓所有人看見便心中震撼,美得不食人間煙火。

只是她原本可以更美的,但是那雙眼睛卻異常的空洞,彷彿被什麼東西刺破了那琉璃美珠,如夢似幻一般的眸子只剩下一雙空洞而灰白的眼,大大的減損了她的美貌與靈氣,眼下的烏青更顯得她異常孱弱。

身上衣衫單薄,被風一吹便可以見她如此瘦骨嶙峋,而且,髮鬢邊上已經有了淡淡的灰白,顯示出這美人並不年輕了,但是即使如此,她的美貌也足以震撼人心。

她身上的那種殘缺而灰拜的美,那麼的真實,那麼的遺憾,那麼的……讓人一望便心痛。

西涼茉微微顰眉,伸手無意識地擱在自己的胸口,如果這個女人連她看了都那麼的……惋惜和遺憾,那麼的感嘆。

那百里青……

她陡然驚醒看向百里青。

煙霧迷茫之中,百里青死死地盯着城樓上的那道身影,西涼茉幾乎可以看見他握劍的手在微微的顫抖。

西涼茉咬住了脣角,心中微微發涼。

百里赫雲的聲音再一次的響起,這一次,他忽然換了稱謂:“小皇叔,你看,這是朕精心爲你準備的禮物,看起來可與我那皇太姑姑相似呢,就算是朕送給您的見面禮。”

西涼茉幾乎可以想見百里赫雲挑眉時候,那雙深沉眸子裡閃過的明暗不定的莫測光芒,因爲這個時候,連她的心都是一片混亂的。

她不知道百里赫雲這一招對百里青有多大的影響。

但是,心中那種不詳的預感卻越來越深。

百里青忽然厲聲道:“百里赫雲,你去哪裡弄來的這個人!”

百里赫雲頓了頓,並沒有回答,而是悠然地道:“不過,朕想小皇叔看來並不那麼喜歡這個禮物,所以才生了如此大的氣。”

百里青陰狠地瞪着他,再次一字一頓地道:“百里赫雲,本座再問你一次,你去哪裡弄來的人!”

看着百里青不再如之前的鎮定,西涼茉心迅速地往下沉,她知道自己和百里洛是百里青心中不可以觸碰的禁忌,最在乎的人。

而這對雙生子的母親更是誘使百里青性情大變的根源之一,目睹着母親在自己面前爲了保護自己被剝皮拆骨,是年幼的百里青的心中陰霾扭曲的開始。

如今百里赫雲忽然推出來一個與他母親一模一樣的人,可想而知百里青心中受到的衝擊有多大。

若這個人是假的,也許會激怒百里青,但是,問題是,這個女子看起來實在太過真實了——是的,太真實。

她的美麗,她的殘缺,她身上那種空靈與茫然。

只怕讓百里青也無法冷靜下來,迅速地作出判斷了。

那畢竟是他的母親!

百里赫雲似乎全沒有聽見百里青的話語似的,輕嘆了一聲,仿若極爲遺憾:“枉費朕如此小心地供奉了這個禮物長久的時間,試圖讓她記起什麼,只可惜原來皇叔你並不喜歡呢,既然如此……。”

他頓了頓,露出一個淡漠而冰冷的笑意來。

在所有人震驚與措不及防之下,他忽然一伸手將那一臉茫然地站着的女子輕輕一推。

隨後那女子尖叫一聲,就這麼毫無防備地被從城樓上狠狠地摔了下去。

而她落下的地方,是一片爲了防止熊熊燃燒的火油。

所有人的心,包括西狄士兵的心都在瞬間提起來,不少人都忍不住叫了出聲,那麼美麗的,天女一樣的女子……就要這麼香消玉殞了麼,生生摔死之後,再被燒成一團焦肉!

而且百里赫雲的動作實在太過突然,所以沒有人反應多來,再高強的武藝,只怕這般遲了,想要施救也來不及。

而就在此時,一道黑色的流光一般的影子掠過,幾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手就向那女子狠狠抓去,硬是在她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之前,裹在了自己懷裡。

所有人都在瞬間鬆了一口氣,緊張地看向那接住了女子的黑色流光翻身一掠,身上被火油燒着的披風一晃,所有的火星全部都落地。

不是絕世的武藝,頂尖的輕功,不是耗盡所有內力,如何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救人如此之及時!

百里青的魔功分明已甄化境!0

他穩穩地抱着女子站在了地上。

而西涼茉的心,卻在那一瞬間全然宛如沉到了海底。

那是想要阻止,卻全然來不及的空茫與無可言說的痛楚。

只因爲……

她作爲一個局外人,已經在第一時間明白了,這是一個親情的致命陷阱!

“嗤!”

那是一聲極爲微小的聲音,聲音並不大,但是在西涼茉的耳朵裡卻宛如霹靂之聲。

她死死地咬住了嘴脣,盯着那白布之上演繹出來歷史。

有腥紅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一點,一點又一點,彷彿是誰的心頭淚。

那彷彿無人能傷的魔,慢慢地擡起頭來,冷冽的風梭然而來,掀起了他猩紅的披風,便可以清晰地看見他腹部上有腥紅的血不斷地淌下,落在地上,飛濺起幾不可見的塵埃。

那被他用近乎保護姿態救下的女子,一臉茫然地手持着匕首,兩眼依舊是空洞茫然,只是散亂的灰白髮絲在空中被風吹散,看起來有一種怪異的淒厲。

百里青彷彿沒有感覺到身上的痛一般,也沒有聽見自己魅部的殺神們厲聲的呼喊,而是死死地盯着那女子,然後伸手就去撫摸她的臉龐:“母親……你……是不是我的母親……!”

那女子茫然地沒有任何舉動,而百里青伸手剛觸碰上她的臉頰的那一刻,卻忽然空中有無數強箭破空而來。

目標卻並非百里青,而是——那灰色長髮的女子!

百里青眉目之間閃過暴戾之色,指尖一轉伸手彈出傀儡蛛絲要彈開在那女子身後激射而來的無數強箭,但是,他的身形卻忽然一窒,那些蛛絲瞬間彈射慢了一拍。

雖然還是彈開了大部分的長箭,但一支長箭毫不客氣地狠狠插進了女子的肩頭,隨後百里青一把拉開了那女子,一隻長箭毫不留情地劃破了他的額頭,瞬間豔麗的鮮血順着他的額頭流了下來。

即使知道一切都是過去,一切都是幻鏡。

魅晶還是忍不住驚叫了起來,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情景:“怎麼可能,千歲爺的武藝怎麼可能會連一隻箭都躲不過去!”

西涼茉閉了閉眼,再面無表情地睜開,冷冽地道:“因爲他中毒了,就在鋼才那似乎沒有怎麼傷到他的那一刀上面,有一種即使是他這種百毒不侵之體也無法剋制的毒……。”

“……那不是毒,那是一種迷藥,以百里青的體質,若是毒,也許他反而不會那麼快就失去了平日的能力。”

百里赫雲與長日的交談迅速地印證了西涼茉的猜測。

百里赫雲的聲音帶着一絲微喜或者說鬆了一口氣的感覺:“朕料定他體質特殊,這種罕見的從海中提取出來的迷藥足以射迷一頭巨鯊,不想居然只是讓百里青的行動受阻。”

長日也暗自心驚地道:“此人魔功實在是深不可測。”

百里赫雲淡淡地一笑:“再深不可測,心機深沉的人,都有他的弱點,攻其不備,出其不意,咱們未必沒有勝算,且看着他還能撐多久罷了。”

長日有些遲疑地道:“若是他拼死一搏呢?”

百里赫雲垂下眸子,卻沒有再說話,最終只是淡淡地道:“我不是沒有想過若是這個男人不在,以朕的手段,要得到那朵北國的梅,也未必不是沒有可能。”

魅晶低頭偷眼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的西涼茉,咬了下嘴脣,心中暗自將百里赫雲罵了個狗血淋頭。

“不過……。”百里赫雲微微一笑,繼續道:“不過若是能生擒捕獵到朕的這位小皇叔,倒是朕此生最得意的功績之一。”

城牆之下,百里青仍舊固執地伸手去觸碰到了那女子的面容,他臉上瞬間出現一種極爲複雜的神色,說不上是悲還是喜,卻彷彿有一種巨大而無可言語的哀怮與茫然。

像是雪原之上瞬間漫天飛雪,讓人看不見來去,像是整個天地之間彷彿瞬間都寂寥,有孤寂而茫然的孩子靜靜地站在雪中,漸漸地被掩埋。

那是從期望到失望再到絕望的蒼涼。

母親啊……

讓西涼茉看得忍不住眼眶泛淚,輕聲道:“阿九……阿九,別哭。”

他沒有哭,那個孩子瞬間消失,沒有絲毫眼淚,只剩下陰戾憤怒到極點的魔,他忽然一伸手,一掌捏住了那前一刻還被他拼盡全力救下的女子的咽喉,狠狠一捏。

“欺本座者,死!”

西涼茉幾乎可以聽見那女子的喉骨發出的清脆喀嚓之聲,隨後那女子驚恐地瞪大了眼,脣角‘嗤’地一聲噴出血水來,瞬間飛濺在了百里青的手臂之上。

“呃——!”

隨後,她瞬間就沒了聲息。

魅晶茫然地瞪大眼:“大……大公子……千歲爺這是……。”

“那女子是假冒的,雖然她一切都像是真的,甚至那張臉也是連骨頭曾經被人改動過,這是一個被人用了極大心力和時間去改造出來的假人,足以以假亂真,但是再以假亂真,卻也無法隱瞞一個親眼看着母親被拆骨剝皮的天才。”西涼茉面色陰沉地道。

百里青只能被迷惑一瞬間,不可能被迷惑長久。

但是百里赫雲的計謀無異於在百里青的的心底從未癒合的腐爛上狠狠地再插了一刀。

給了希望的下一刻,再殘忍剝奪。

百里赫雲,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能耐呢——我還真是小看了你。

……

城牆上,看着百里青陡然動手,長寧忍不住低聲叫了起來:“陛下,他發現了……!”

“嗯,朕的這位皇叔素來是以敏銳出名,朕也從未曾想過會這一次就能直接讓他束手就擒,且看罷……。”百里赫雲微微地勾了下脣角。

果然,那女子噴出血花來的霎那,百里青眼底閃過一絲悲涼的痛色。

哪怕是假冒的,但是親眼看着與自己母親如此相似的容貌的人在自己手上痛苦的死去,百里青彷彿又再一次墜落入當年的那個恐怖的暗夜。

所以,他的遲疑讓他不曾注意到那些鮮血飛濺在他的手上的霎那,慢慢地冒出了一絲一絲的煙霧。

等到他發現的時候,卻已經還是遲了……那些鮮血詭異地全部滲入了他的手背。

而所幸的是,此時所有魅部的殺神們都已經趕到,將百里青團團圍在中間。

他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隨後他危險地眯起眼,甩開了那被當作攻擊工具的女子,看向城牆之上的百里赫雲,輕笑了一下,隨後一字一頓地道:“百里赫雲,本座總會讓你後悔今日所爲,讓你西狄皇族流盡最後一滴血,清洗你今日加諸本座的羞辱。”

他說話聲音極爲低柔卻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百里赫雲眼底閃過一絲流光,隨後看向百里青,淡淡地道:“皇叔,朕這是給你最後的機會,放下屠刀,朕會讓你身邊的這些人都活着,否則以你如今之力,恐怕想要走出這裡,不過是妄想罷了。”

沒錯,他的目的就是削弱百里青的戰鬥力,他是羣龍之首,若是他沒有了戰鬥力,那麼其他人,對付起來,也不過是困難一點罷了。

百里青的臉色有一種奇特的蒼白,但是他只那麼站着,便讓人不敢輕易動手。

他勾了勾脣角,一字一頓地道:“休想。”

隨着百里青的這兩個字吐出來,西涼茉坐在椅上,靜靜地閉上了眼,不再看,只是靜靜地聽着。

聽着百里赫雲冷冽而沉靜地下令全盤進攻的指令,聽着金戈交擊之聲瞬間大作,聽着無數長箭破空而來,聽見血脈肌肉被利器破之聲,聽着魅部的殺神們喉嚨間的憤怒而喑啞的嘶吼。

聽着那人手中傀儡蛛絲操控着敵人自相殘殺,聽着他冷笑連連,聽着他腳步漸漸乏力,卻奮力保持清醒,最終被魅一護在背上,魅二拼死相護,長劍下,染血無數,踏下無數屍骨重重,血流成河,哀嚎不止。

卻還是……

西涼茉忽然閉着眼,渾身冷顫,忍無可忍地厲聲尖叫道:“夠了!”

隨着她的聲音響起,片刻之後,一蓬白霧瞬間飄散開來。

那白布抖了抖,不一會又冒出一蓬綠霧,在怪異的燭光照耀下,變成奇特的七彩霧氣,再慢慢散開,西涼茉被魅晶搖了搖,她方纔再次睜開眼,正打算不耐地說點什麼,卻發現那白布上卻顯露出來一處異常奇特的海上宮樓。

或者說,那更像一個祭壇。

一尊巨大的似玉非玉,似冰非冰的棺材被靜靜地放置在其上,有修長的身着黑衣的人影靜靜地躺在了其中,冷冷地看着旁邊一身祭司服裝的男子。

那男子轉過身來,讓西涼茉和魅晶都是一愣,竟然是百里赫雲。

百里赫雲靜靜地看着躺在棺材裡的人,他身邊的長日有點擔憂地道:“陛下,這樣行麼,若是這妖人醒來,咱們的方法沒有用處,怎麼辦?”

西涼茉這才發現原來躺在棺材中的竟然是百里青,他閉着眼,豔麗的面容上一片蒼白,額頭上的血跡未乾,讓西涼茉的心瞬間揪了起來。

哪怕知道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卻還是忍不住心頭一陣抽痛。

百里赫雲淡淡地道:“不必擔心,這一次,朕籌謀許久,動用了魔宮的力量,甚至可以說用盡了一切力量,所有的細節朕都仔細籌謀過,若非如此怎麼可能抓得到百里青,最困難的事情已經做到了,現在剩下的也就不足爲慮了。”

長年則遲疑地道:“魔主竟同意您,百里青不是魔宮的繼承人麼……。”

百里赫雲笑了笑,悠然地道:“朕是魔宮的大祭司,只是他並不知道,或者說不屑於去留心魔宮的變化,否則也不會不知道朕不但是他的侄兒,也是他的祭司了。”

隨後,他按動了牆壁上的一隻石獅頭部,隨後那棺材裡慢慢地涌上來一種黑色的水,翻滾着漸漸地將百里青淹沒。

魅晶忍不住緊張地一把抓住了西涼茉的肩頭。

西涼茉顰眉,卻沒有說話,如果她沒有猜錯,那種黑水是用來控制百里青的一種藥物,也許還有別的什麼……。

她緊緊地盯着那一幕。

而在那黑水漸漸蔓延過百里青的臉的時候,他忽然睜開了眼,直勾勾地盯着站在棺材旁邊的百里赫雲。

所有人都以爲百里青已經昏迷,如今卻陡然看見他睜開眼,着實讓所有人嚇了一跳,連長寧幾個見過大世面的都嚇得倒退兩步。

畢竟看見一池子黑水裡一張蒼白染血的臉孔看着自己,哪怕這張面孔再美麗,也足以嚇得人心驚肉跳。

而百里青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脣角一彎,看着池子邊的衆人露出個詭譎的笑容,隨後那個笑容也淹沒在了黑水之中。

因爲速度實在太快,所以幾乎所有人都以爲自己看花了眼。

“剛纔,那是……。”

“大概是咱們看花眼了,他前後中了咱們的迷藥,應該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清醒。”

“這……&8226;”

衆人議論紛紛,惟獨長年眼底閃過一絲擔憂,他看向百里赫雲,卻見他沉默着,臉上看不出所想,隨後,他轉身向另外一個房間走去。

那黑色的水住滿了那似玉非玉的石頭棺材裡之後,棺材便慢慢地闔上了。

所有的霧氣再次瀰漫開來,再一次出現的,便是一名面色略顯僵硬的男子靜靜地坐在海邊的宮殿臺階之上,他閉着眼,朝霞的光落在他的面容上,讓人看不清楚他的五官。

但是西涼茉輕輕地低喃:“百里蒼冥……。”

另外一道修長的人影領着幾個人走到他的身後,他聽到腳步聲下意識地睜開眼想要站起來:“陛下……。”

來人正是百里赫雲,他按住了對方的肩頭,微微一笑:“小皇叔剿滅海盜,受傷不輕,且好好將養,不必行此虛禮。”

百里蒼冥有點難受地微微顰眉:“恕臣無禮,只是臣怎麼都想不起來到底怎麼受傷的了。”

百里赫雲笑了笑:“小皇叔不必回憶了,過去的總總也就讓他過去罷了,遲些朕再來與你商討剿滅海賊之計。”

伴隨着百里蒼冥的輕輕點頭,霧氣再次飄散開來,所有的光影全部都消散開來。

怪異的燭光也恢復了正常的橘黃色。

黑暗而幽遠的空間也徹底的消失,白色的牆壁再次回來。

西涼茉還有些呆怔,直到看到那白色的幕布也徹底收起,方纔回過了神。

天魔老祖得意洋洋地看向西涼茉:“老祖我的絕技可是絕了否?”

西涼茉淡淡地彎了脣角:“京中有善口技者……口技人坐屏障中,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而已。衆賓團坐。少頃,但聞屏障中撫尺一下,滿堂寂然,無敢譁者,我想老祖除了口技了得,連操與製作縱傀儡的技巧都是最拔尖的。”

她看見了老祖手上的那些紙製與木頭制的偶人,精美之極,惟妙惟肖。

特別是百里青的那尊,更是精緻美麗。

若在後世,便是做手工藝品,價值也是不菲。

天魔老祖得了誇獎,自然是極爲高興的,他一生武藝已經臻化境,達到巔峰,武林之中無能出其左右者,於武學一道上已經再無追求,便喜歡弄些奇淫巧技,年紀又大了,心思與孩童無異,如今見了西涼茉的誇獎,自然是得意洋洋。

只是他尚未得意太久,西涼茉一句冰涼涼的話瞬間讓他又想溜走了。

西涼茉把玩着耳朵上的精緻耳墜,一邊慢條斯理地道:“您能將當時情況描繪得如此清楚,那麼我想您一定是在場的了,而且,百里赫雲身爲魔宮的大祭司,你卻沒有告訴我家夫君,讓我猜猜看你是什麼時候答應百里赫雲,讓他動用魔宮的力量呢,是一開始他前往西狄,你答應會讓他完整的回到我身邊的時候,還是……。”

天魔老祖立刻彈了起來,一臉炸毛的表情瞪大了眼珠子道:“沒有,那是老祖我到了西狄之後,遇到了雲小子,他求了老祖我,老祖我才答應袖手旁觀的,再說了,青小子被他逮住,也是青小子技不如人嘛,而且他說了不會傷害青小子的,他要敢傷了青小子,老祖絕對饒不了他,你看青小子現在不也沒事,挺好的麼!”

“挺好的?”西涼茉咬牙切齒,忍不住冷笑兩聲:“可是我卻不好,你的曾孫沒有爹也一點都不好!”

“而且,他好麼?”

他一點都不好,離開自己心中的牽掛,再次被人撕裂開心中最痛的傷口,看着自己‘母親’一刀插進自己的舊日,抹去自己的所有痕跡,被人強行以技法灌入不屬於他的記憶,被人利用,全然不像當初的自己,他怎麼會好!

她寧願他還是當年那個放肆的、妖嬈的、狂妄的、惡毒的讓人無能爲力的千年老妖。

而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西涼茉忍不住閉上酸澀的眼,一滴淚珠慢慢地滾在睫羽上。

“到底,到底你爲什麼沒有告訴阿九,百里赫雲和你的關係!”

天魔老祖沒想到會看到西涼茉的淚水,心中一片發虛,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沒有,只好撓撓頭,心虛地嚅囁道:“雲小子當初算是幫過老祖我,要他進魔宮也是我提出來的,因爲老祖我沒有太多時間管理魔宮的事情,所以……呃……我就答應他不會隨便把他身份泄露出去。”

其實說白了就是這個老頭弄了魔宮出來,座下弟子不少,事物繁多,終於逮着一個肯幫忙打理的人之後,便樂得逍遙去了,也不管這會有什麼後果。

正所謂再堅固的堡壘,也會從內部攻破,如果不是太過信任老祖,信任魔宮,百里青又怎麼可能被人這麼擒獲。

西涼茉看着天魔老祖的目光裡便多少多了一些讓人心驚的恨意。

天魔老祖有點不敢瞅她,連連擺手,嘟噥道:“別這麼看老祖我,要不青小子不繼承老祖我的魔宮,我也用不這到處找人幫忙啊,還有茉丫頭你別生氣,老祖我最怕女人生氣了。”

說到最後,老頭兒自己眼睛都紅了。

魅晶在一邊看得很是不屑地哼了一聲,西涼茉看着老祖,許久,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好了,老祖,說說你爲什麼會答應百里赫雲不插手此事,你沒忘了當初給我的承諾吧?”

天魔老祖趕緊地點頭,隨後一臉苦惱的樣子,抱着腦瓜嘟噥:“那……那是因爲他求老祖啊,他答應老祖不會害青兒的,而且雲小子也很可憐的……他快要死了。”

西涼茉一愣……

——老子是分界線的分界線——

“咣噹!”

魅晶順手將一把細細的短箭扔在了地上,然後坐下拿起水壺就往嘴裡灌。

一隻塗着蔻丹的美麗柔荑按住了她的手,隨後女子淡柔的聲音響起:“怎麼,這是打算早日投奔閻王爺,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飲鴆自盡麼?”

魅晶一愣,隨後看向自己手裡的水壺,疑惑地挑眉:“這壺水你半個時辰之前才喝了。”

琢玉淡淡地道:“我能喝,不代表你能喝。”

魅晶不解,她的性子卻也不是多問的,只是忍不住低聲道:“你變了好多。”

更加冷靜了,或者說更加的沉穩內斂,卻又光華四射。

琢玉矜淡一笑:“人總是會變的。”

西涼茉接過魅晶手上的酒壺,看了片刻,眸光幽幽,忽然開口:“這位太后娘娘很想殺我是不是?”

自從從天魔老祖那裡回來以後,西涼茉就一句話沒有說,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讓魅晶很是擔心了一陣,見如今主子肯說話,便立刻忙不迭地道:“大公子,放心,有我和琢玉在,不會有人能傷害到您!”

西涼茉看向琢玉,微微一笑:“是麼?”

琢玉卻沒有順着魅晶的話說話,而是搖搖頭:“不,太后娘娘的勢力比你們想象的要大的多,這是她的天下。”

魅晶忍不住沒好氣地道:“你……。”

西涼茉眼底閃過一絲幽涼的光芒:“琢玉說的對,這是那位太后娘娘的地盤,我若是出了什麼事兒,也是正常的。”

魅晶有些茫然不解,而琢玉則看着西涼茉忍不住微微顰眉。

……

白塔

“唔……。”

一滴滴的汗珠低落在地面上,暈開異樣的水色。

他緊緊地閉上眼,任由手中的筆掉落在地,滾出一片墨色。

百里赫雲修長的身子緊緊地頂靠在窗邊,忍耐着身體裡那種彷彿無所不在的劇痛過去,額頭上一點點的汗珠滾落下來。

痛楚,彷彿越來越急促,間隔的時間也越來越短。

他有點雙眼迷濛地看向窗外,啓明星靜靜地懸掛在幽暗的大海之上,淡淡的雲慢慢地飄過。

什麼時候,他還能忍耐到什麼時候呢?

他還能看着這片天地到什麼時候呢?

“陛下!”

章嬤嬤和長年一邊說話,一邊進門,卻不想剛進門就看見自己的主子那麼痛苦地靠在了窗邊,近乎蜷縮佝僂的身軀,全然沒有了平日的那種英姿煥發。

她大急,趕緊將手上的藥物擱給一邊的侍女,和長年一起飛奔了過去,將百里赫雲扶起,長年臉色陰沉地一把將百里赫雲給抱起,然後移送到了牀邊。

百里赫雲在劇痛之中卻依舊對着他們露出勉強的笑來:“我沒關係的,一會子用藥就好了。”

章嬤嬤看着他的臉,瞬間就落淚了,一把抱住他蒼白的手:“陛下,您不要笑了,好好的歇着。”

長年就揮手讓身邊的侍女把一碗藥物端過來。

但是百里赫雲看着他,搖搖頭。

長年一愣,隨後顰眉,不忍地道:“陛下,魔主說過,那白香粉越用越毀身子的,雖然是止疼,卻無異於飲鴆止渴!”

百里赫雲閉上眼,沒說話,也沒有喝藥的意思。

章嬤嬤卻是忍不住地一把扯住長年,厲聲道:“都這個時候了,先讓主子好過些纔是正事。”

長年無法,只得從自己衣襟裡掏出一隻瓶子來,遲疑了片刻,一臉僵硬地將那瓶子裡的粉末倒入藥碗裡送到百里赫雲嘴邊。

這一次百里赫雲順從地喝下了藥物。

過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在衆人擔憂的目光下,百里赫雲緩緩地睜開了眸子看着他們,露出輕淺而虛弱的笑容來:“我沒事了。”

長年、章嬤嬤等人的眼圈都忍不住紅了一圈,看着他試圖做起來的動作,章嬤嬤趕緊伸手將他扶起。

百里赫雲慢慢地坐了起來,看着他們溫聲道:“其實我這病,用不用這個藥,不都已經如此了,既然如此倒不如用了,尚且能過得舒服些,你們總不至於希望看着我日日這般煎熬,什麼事兒都做不成吧。”

章嬤嬤眼淚一下子就下來:“陛下,您切切不可胡說!”

長年和長日則別開臉,什麼也都沒有說,隻眼眶全都是一片猩紅。

百里赫雲閉目養神了片刻,方纔慢慢地道:“咱們的那位貴客現在海清宮怎麼樣?”

長年點點頭:“她在那邊倒是一切都還好,只是太后娘娘那邊已經開始動作了,幾次刺殺都被琢玉女官想着法子避巧妙地避開掉了,但是這樣的攻擊還會越來頻繁,只怕防不勝防。”

百里赫雲苦笑了一下,有些無奈:“母親還是如一開始那般的從來就沒有改變過呢。”

長年和長日等人都沉默了下去,他們並沒有立場去議論主子們的事情。

百里赫雲有些疲憊地擺擺手:“行了,你們都下去吧。”

章嬤嬤和長年等人都有些遲疑和猶豫,最終還是各自點點頭,分開退下了。

百里赫雲方纔拿出帕子輕輕地擦了擦嘴,將那些鐵鏽色的血吐在了帕子上,扔在了燃着寧神香的爐子裡,他望着漸漸灰亮起來的天空。

遠處的海面也漸漸變成暗藍色,冰涼的海風吹了進來,彷彿是誰溫柔的手輕柔的撫摸,他閉上眼,喃喃輕語:“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只怕時間會不夠,海神,請再多給我一點時間,給你的子民一點時間。”

……

這日一早,百里赫雲剛剛下了朝,還沒回到白塔,便看見一道人影忽然衝着自己一路奔了過來,像一隻離弦的箭。

他身邊的貼身近侍剛要上前阻攔和呵斥,已經被百里赫雲攔下。

“素兒。”

百里素兒衝到他面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面色蒼白,眼睛裡沒了原來的驕傲,全是恐慌與惶惑。

“哥哥……她……她中毒了,救……救她!”

百里赫雲一頓,想來平靜幽深的眸子裡瞬間閃過驚色。

“你說什麼!”

百里素兒忽然彷彿有什麼東西再也不能忍耐一般地大聲嘶吼了起來:“我說她中毒了,母后得手了!”

說完話,他已經是眼圈猩紅,近乎歇斯底里。

也不知他是爲了西涼茉,亦或者是想起了另外的一個自己。

百里赫雲閉了閉眼,轉身大步流星地朝海清宮走去。

他忽然停下腳步,厲聲道:“封鎖消息,這個消息就到這裡爲止,如果再有傳出去,格殺勿論!”

說完才匆匆離去。

長日和長年互看一眼,便立刻沉默着分頭行動了。

但是,有些消息終究是封鎖不住的,尤其是在有心人的面前。

“啪!”一隻精緻的桌椅扶手瞬間碎成了粉末。

一瞬間,伊護法等人幾乎以爲空氣瞬間被抽離,整個房間彷彿都在一瞬間陰霾下去。

有冰涼幽冷的聲音道:“此事可屬實?”

伊護法單膝跪地對着站在簾後的修長身影拱手道:“回王爺,只是有消息傳出來,但是現在宮裡已經封鎖了所有的消息。”

空氣裡都是讓人窒息的沉默,直到百里蒼冥沉冷的聲音響起:“去查,本王不要聽這麼模棱兩可的話!”

“是!”

伊護法立刻離開。

百里蒼冥看着自己面前手裡被他捏出來的粉末,伸手往窗外一拋,閉上眼,面色陰沉,手背上青筋畢露。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過了許久,他忽然冷聲道:“一個時辰之後,咱們去海清宮。”

剩下的護衛們面面相覷,隨後其中一人道:“若是被人攔下呢?”

百里蒼冥淡淡地道:“攔下來咱們就回來。”

護衛們不免狐疑而不解,卻不敢質疑自己的主子的話語。

……

海清宮內,百里赫雲伸手將手裡的帕子放在水裡洗乾淨之後,擱在了牀上臉色蒼白的女子的額頭上。

看着她蒼白的脣色,百里赫雲閉了閉眼,輕嘆一聲,隨後看向在一邊站着的御醫:“怎麼樣了?”

“毒非常的烈,但是還好發現及時,服用不多。”

百里赫雲點點頭,伸手在西涼茉蒼白荏弱的面容上輕輕撫了一會。

他目光出神地看着閉着眼的安靜女子,目光復雜地陷入了沉思。

魅晶在一邊看着,到底忍耐不住正要上去拍開百里赫雲的手,卻被琢玉給強行拉住了,在琢玉近乎凌厲的目光下,她方纔每月有再動手,只是又警惕又厭惡地死死盯着百里赫雲。

百里赫雲並沒有呆太久,他靜靜看了西涼茉許久,隨後將被子被她蓋好便起了身,對着魅晶道:“好好照顧你家主子。”

魅晶冷笑:“哼,貓哭耗子假慈悲。”

百里赫雲身邊的親衛們瞬間大怒,卻礙於百里赫雲在這裡,不敢說什麼,更不敢動手,只是恨恨地盯着魅晶。

魅晶沒有搭理他們的打算,徑自在西涼茉身邊坐了下去。

百里赫雲卻並不以爲意,轉身出了房門,隨後便看見門外站着百里素兒。

他顰眉:“素兒,你該回去了。”

百里素兒恨恨地瞪着他:“我不回去,除非西涼茉醒來,而且我守在這裡,母后就不敢再做什麼!”

百里赫雲看着他,輕嘆息了一聲:“是麼?”

隨後,他不可置否地轉身離開。

百里素兒忽然在他的身後,咬牙切齒地道:“救她,哥哥,求求你!”

百里赫雲頓住了腳步,轉頭看向他:“你真的想要我救她,哪怕不惜一切代價?”

百里素兒遲疑了片刻,忽然大力地點頭:“是!”

百里赫雲看着他的目光閃過一絲複雜,正要說什麼,一名侍從忽然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點什麼。

百里赫雲一愣,隨後再次顰眉:“攔住海冥王,只說朕身體不適,讓他回去等候宣召。”

“是!”百里赫雲的屬下立刻拱手稱是。

百里赫雲閉了閉眼,隨後轉身離開。

……

海珍宮

珍珠一邊幫明孝太后捶着肩膀,一邊有點心不在焉的模樣。

她這副樣子自然是落在了明孝太后的眼底,明孝太后看向她,隨後微微一笑:“丫頭,這是怎麼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可是煩悶的慌,哀家讓素兒來陪你出去走走可好?”

珍珠搖搖頭,看着明孝太后遲疑着道:“姑母,那個……那個海清宮裡的人中毒了是嗎?”

明孝太后一頓,擡眼看向珍珠,珍珠在她的那種明亮而銳利的目光下,忽然打了個寒戰,然後立刻低下頭去。

那一瞬間,珍珠忽然覺得自己根本沒有看透過這個姑母,她似乎從來都不是自己想象中那種溫柔慈和的模樣。

明孝太后看着珍珠,忽然輕嗤笑了一聲:“珍珠,你想問的是那個人是不是哀家動的手吧,沒錯,是哀家動的手。”

珍珠一驚,想起那天晚上明孝太后當着她的面要誅殺西涼茉的情形,不免打了個寒戰。

明孝太后看着她,臉上露出一個慈和的笑意來,只是那笑意虛浮在眼睛中,看起來反而詭異冰冷:“珍珠,你不必掩飾,只是既然哀家希望你成爲哀家的媳婦兒,那麼哀家希望你明白,當你成爲這個皇朝的女主人或者未來女主人的那一刻,不是幸福的開始,而是一場況日持久的戰爭的開始,只有鬥倒了所有的人,讓他們的屍骨成爲你母儀天下的寶座之下的奠基石,你才能成爲一個成功的皇后和太后。”

珍珠垂下眸子,渾身微微顫抖,她很想說她一點都不想成爲一個成功的皇后或者太后,可是她發現自己說不出來,在面前這個笑得一臉溫柔的姑母面前,她覺得自己像是被她塗着豔麗蔻丹的手指狠狠地掐住了喉嚨的小鳥兒。

她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那麼害怕過。

而就在她覺得自己要快要窒息的時候,一道溫沉的男子聲音打破了那種能將她整個靈魂凍結的氣氛。

“母后。”

珍珠看着百里赫雲款步而進來的修長身影,忽然整個人就像鬆了一口氣一般,立刻對着百里赫雲屈膝行禮:“陛下。”

百里赫雲掃了她一眼,擺擺手:“嗯,你下起罷。”

珍珠立刻如獲大赦一般,趕緊退下。

“我兒,今日怎麼得空來看母后,可是用了藥了?”明孝太后看見百里赫雲,一點也不意外,看着他微笑,隨後起了身。

百里赫雲也溫然一笑:“多謝母后關心,兒臣用了藥了,只有些要事與母后商議。”

明孝太后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隨後擺擺手,吩咐底下人:“你們都下去罷了。”

一干侍從們皆恭謹地行禮退下。

百里赫雲在她身邊剛剛坐下,明孝太后就瞭然地道:“怎麼,你是爲了海清宮的那個女人而來吧,哀家說了,這後宮中是女人的天下,哀家容不下她便是容不下她。”

百里赫雲看着明孝太后,卻忽然搖搖頭,淡淡地道:“不,兒臣不是爲了她而來的,兒臣是想問母后,您可還記得金玉公主,兒臣的皇太姑姑,當年她雖然輩分高於您一輩,您稱她爲小皇姑,但是你們年齡相近,你和她在未曾出閣前情同姊妹吧。”

明孝太后出身大族,身上也流淌有皇族血脈,只是卻是分支,其外祖母也是皇族的公主,當時她作爲公主伴讀送進宮裡,便認了金玉公主做小皇姑。

兩人雖然名爲主僕,實則情同姐妹,是朝野皆知的事情。

明孝太后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突然提起金玉公主,保養極好的臉上出現一絲僵硬之色,隨後迅速地恢復了正常,不動聲色地道:“怎麼突然提起那死了許久的人。”

百里赫雲靠向了身後的軟椅,輕嘆了一聲:“母后,我想你也知道了,父皇在念玉樓裡養着的那個神似金玉太姑姑的女子已經死了,就埋在父皇皇陵的附近。”

“嗯。”明孝太后淡漠地不可置否地道。

百里赫雲卻彷彿忽然想起了什麼似地,又補充了一句:“嗯,兒臣這記性是越發的不好了,那女子的屍骨在下葬不久就被刨了出來,拆得肢骨破碎,全餵了魚,按照咱們的說法,死後若是淪落在海中,找不回一點兒屍骨,被魚分食,又沒有衣冠冢,那就等於魂魄散盡,永世不能超生,母后,你說什麼人會這麼憎恨這個已經癡傻了許多年的女子呢?”

兩年前,危急之中,他利用那個女子迷惑百里青,一擊得手,念在那女子身死和父皇寵愛她許久的份上,將她埋入妃陵寢,卻不想她還是不得善終,屍骨無全。

明孝太后溫然一笑,漫不經心地道:“一個賤婢,屍骨不全也就屍骨不全了,何必勞動一國之君記掛。”

百里赫雲看向明孝太后,目光深邃而極具穿透力,但是明孝太后面不改色,依舊笑容溫然的模樣,讓他微微眯起眼,慢慢地道:“因爲,這個賤婢代表了母后你放在心底許多年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幾乎要爲西狄招來滅頂之災,所以兒臣菜不得不記掛。”

明孝太后淡漠地看了百里赫雲一眼:“雲兒,你莫不是最近病得糊塗了,所以才這般胡言亂語,母后一言一行皆是爲了西狄,何況深宮之中誰沒有秘密,就算有秘密,也不過全都是爲了你們。”百里赫雲輕嘆了一聲:“是麼,所以當年你出賣深陷險境,卻因爲信任你而將身家性命和孩子安危都交託給你的金玉太姑姑也是爲了西狄麼,而不是因爲嫉恨金玉太姑姑得到父皇的心,因爲父皇對離家去國多年的金玉太姑姑念念不忘而勾結當年的天朝皇妃對金玉太姑姑痛下殺手,將她剝皮拆骨麼?”

明孝太后臉上的笑容忽然僵住,隨後白皙的手背繃出好幾根青筋,她冷冷地看向百里赫雲:‘哀家不懂你在說什麼,但是皇帝,雖然你是皇帝,卻還是知道什麼是孝道,你就是這麼跟含辛茹苦撫養你長大,費盡了心血將你扶植成爲一國之主的母親說話的麼!“

百里赫雲臉上一片沉靜,紅色的夕陽光芒落在他臉上,有一種奇特的淡漠:”兒臣永不敢忘記母親的生僧恩,只是母親,您也應該明白,兒臣是這西狄的天子,兒臣不只是您的兒子,兒臣需要爲自己的千萬子民考量,所以……。“”所以什麼,所以你要以天子的身份來質問哀家這個太后麼,你大概是忘了咱們當初剛剛進宮時候有多麼艱難了麼!“明孝太后面色依舊一片冷然。

百里赫雲搖搖頭,輕嘆了一聲:”母后誤會了。“”哀家誤會你了麼,你爲了一個宦官的女人,一個敵國的王妃在這裡質詢你的母親,是哀家誤會了麼!“明孝太后冷笑起來,臉上卻盡是哀色、失望,還有——凌厲。”何況,當年咱們在宮裡被所有人的嘲笑,誰都能欺凌,你以爲拜誰所賜,就是你口中那個金玉太姑姑,若不是她的阻撓,哀家早就是內定的未來皇后了,是她不讓你父皇娶我,讓我繞了這麼大一個彎子,受盡了苦楚,才從新得到本來就該屬於哀家的一切!“

百里赫雲看着明孝太后冷靜的面容下,卻近乎歇斯底里的憤怒,他輕嘆了一聲:”母后,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兒臣並非是來質詢您的,而是來與您商議一件事的。“

明孝太后臉色稍霽,但是看着百里赫雲的模樣,她忽然冷冰冰地道:‘你若是來爲那個女人求情的,那就大可不必,爲了你和素兒,母后絕對不會將禍水留下。”

百里赫雲看着她,微微眯起眸子:“哪怕是爲了西狄的安危呢?”

明孝太后冷眼看着他,鄙夷地輕嗤了起來:“雲兒,你真是色迷心竅了麼!”

她頓了頓,冷漠地道:“既然你這麼問了,哪怕是爲了西狄安危,哀家也絕對不會允許,何況正是爲了西狄的百代千秋,哀家更是絕對不容許那個女人活着走出海清宮。”

百里赫雲看着明孝太后,明孝太后一臉淡漠地看着他。

而最先妥協的,看起來,似乎還是百里赫雲。

他淡淡地輕嘆了一口氣,溫聲道:“既然如此,母后咱們就來談談這遺詔之事了。”

明孝太后聞言,瞬間眼中閃過一絲亮色:“雲兒,你這是考量好了?”

百里赫雲笑了笑,眸光淡然沉靜:“素兒是我唯一的親弟弟了,我總是要爲他打算的。”

隨後,他從袖子裡摸出了一幅明黃的踞擱在了明孝太后身邊的紫檀桌上。

明孝太后眼底閃過欣喜,隨後伸手去拿起拿踞細細地看,確定自己沒有看串後,脣角彎起欣慰而愉悅的笑容來。

“很好,哀家就說了雲兒一向是最讓母后省心的孩子。”

百里赫雲眸光中閃過一絲幽色,隨後微笑道:“遺詔已經定下,母后可願與兒臣共飲一杯相慶?”

明孝太后點點頭,含笑道:“那是自然的。”

隨後,她便向門外吩咐道:“來人,上酒!”

門被人吱呀一聲打開,一名女官模樣的端麗女子端着一壺美酒和兩個銀盃進來。

明孝太后看着來人,不由一愣:“啄玉?!”

百里赫雲淡淡一笑:“是兒臣讓啄玉來的,咱們的首席女翰林可是釀了新酒,母后不嚐嚐。”

明孝太后和啄玉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後她微微側臉,微笑道:“咱們的這位女翰林可是難得將相之才,說不得以後做個女相國也是有的。”

啄玉端雅沉靜地微笑,將酒杯放在明孝太后和百里赫雲面前:“多謝太后娘娘和陛下擡愛。”

明孝太后看着她爲自己和百里赫雲都倒上了酒,隨後擺擺手:“好了,你下去吧,一會子再喚你進來給哀家講講最近新讀的文章。”

啄玉優雅地行禮:“是。”

隨後,便退了出去,順道關上了大門。

她靜靜地站在門邊,看向那些站在門外兩邊等候着明孝太后宣召的宮人,矜淡地道:“太后娘娘吩咐,她要與陛下商議密事,你們都可以退下了,若有需要,本官會去暖房喚人的。”

那些宮人們都是明孝太后的親信,見她這麼說卻又不敢細細地問,只相互看了一眼,卻沒有動作。

啄玉冷冷地掃了她們一眼:“怎麼,本官的話也不信了麼,既然如此,本官便去稟報太后了。”

說着,她便轉身就向宮內推門,做出要進去的模樣。

這時,一名嬤嬤趕緊站了出來,對着啄玉賠笑道:“啄玉女官說笑了,咱們這些人只是有些愚鈍,反應慢了些罷了。”

說罷,她使了個眼色,所有人立刻就向外慢慢地躬身退去。

不到片刻,人便散的一個都不剩下了。

啄玉面無表情地看了看遠處的夕陽,血色的夕陽有一種奇特的危險而悽豔的氣息。

將西狄的大地照耀得一片猩紅,彷彿籠罩在深重的血色之中。

讓人窒息……

她忽然想起西狄流傳許久的一則傳說,夕陽落下的時候,是白晝與黑夜交替的時分,是鬼魅們從海中出沒的時候,當天邊隱去最後的光芒,大地陷入黑暗,羣鬼出動,帶給遇見的人不幸與痛苦,將水手們拖入海底,迷惑了歸途的旅人進入地獄。

啄玉微微眯起眸子,輕聲道:“這一次,又會遇見什麼樣的魔與鬼魅呢?”

她幾乎能嗅聞到空氣裡有危險而動盪的味道了呢。

……

“滴嗒……嘀嗒……”一滴滴的鮮血落下,滴落滿地,在光滑的雪白的大理石地板上流淌成細細的小溪,觸目驚心。

美麗的,一身華服的女子在地上痙攣着,掙扎着,她依舊美麗的看不出年紀的面容已經扭曲,滿是不可置信的絕望。

身邊還躺着一隻精緻的壺還有銀色的酒杯。

男子幽幽的身影被夕陽的光拖成詭異的影子,他的指尖輕撫摸過那女子的髮絲,輕聲道:“母后,你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父皇在另外一個世間等待你許久了,兒子不會讓您一個人孤寂地在皇泉路上等待太久的,兒臣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西狄,爲了咱們一家。”

彷彿是不忍心再看着自己母親的瀕死掙扎,又或者帝王的心原本就是容得了天下,便再容納不下其他。

男子轉過身,向門外走去,大門外的人彷彿知道他要出來一般,大門吱呀一聲打開,迎他出去,然後再悄無聲息吱呀一聲關了起來。

所以,他沒有看見地上明孝太后眼底的那些不甘……那些怨恨,

沒有看見她眼底的那些——兇狠。

明孝太后沒有去管嘴裡不斷噴涌出來的黑血,她額頭上青筋畢露,深呼吸一口氣,顫抖着伸手拔下自己頭上的髮簪,扯開發簪,把裡面的東西全部往自己嘴裡倒去。

但是因爲手抖得厲害,不少都落在了外面,但是她還是吃下好些,隨着那些藥物入口,她可怕的臉色似乎也稍微好轉了一些。

明孝太后甚至能慢慢地控制自己身體坐了起來,她死死地盯着一邊桌子上的那隻花瓶,那是她平日裡預防危險時候設置的,一旦寢殿裡發生什麼事情,只要她扯下那花瓶,就會啓動機關,她的親信們就會得到信號。

她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隨後一咬牙,又從自己腰上的玉佩裡倒出一顆藥丸塞進嘴裡,在這宮裡生存多年,她身上早已備下了許多以防萬一之物。

雖然不能解毒,但是起碼能控制自己身上的毒性蔓延。

隨後她慢慢地移動自己的身軀向那桌子邊挪去,終於挪動到那花瓶的邊上,明孝太后眼底閃過一絲喜色,還有一絲陰戾狠色。

百里赫雲竟然敢背叛她,哪怕是她的兒子,她也絕對不會放過他!

他真的以爲他的翅膀硬了麼!

然而就在明孝太后的手剛剛觸碰到那花瓶的時候,一隻比她的手還要蒼白而冰涼的手卻忽然擱在了她的手腕上。

那種冰冷和蒼白,明孝太后只在屍體之上見過,冷得讓她瞬間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太后娘娘,這是在做什麼,爲何這般狼狽呢?”

而隨之在耳邊響起的冰涼低柔的聲音更是讓她忽然渾身僵冷,她下意識地轉臉看過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張難以形容的臉出現在她的面前,那張臉看起來有點不像人的臉,因爲太過美麗,太過蒼白,白的幾乎能讓人看見他冰冷而滑膩皮膚下淡藍的血脈,但是偏生這種蒼白如紙的面孔上的五官卻有着超越性別的瑰麗,精緻異常,雌雄難辨,尤其是一雙丹鳳眸子宛如工筆勾勒而出,他眼大而眼尾斜飛,詭美如狐,妖異莫名。

尤其是與常人的深褐不同的極深純黑色瞳孔,沒有一絲光芒,看久了彷彿連魂魄都會被徹底吸入幽獄鬼澗,永世不得超生。

冰冷蒼白的潮溼的皮膚,映襯着嘴脣上是染了暗血色胭脂的濃重腥紅,整個人看起來像一最精緻的紙人,讓人不敢逼視的陰森詭譎。

看見這張臉,就像看見——廣闊無垠,寂寥森然,只有夜梟淒厲鳴叫,白骨森然的九幽異獄。

而明孝太后,還在這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上看見了別的東西,陌生而讓她充滿恐懼的別的東西,彷彿從來就不知道恐懼與退縮爲何物的女人瞬間張開了嘴,歇斯底里地發出恐怖尖叫:“啊——!”

當然,這只是她想象中的尖叫,因爲剛剛服了的毒藥,讓她根本沒有辦法發出半個音符。

鬼……這是個什麼東西,是鬼嗎,還是妖魔?

那擁有着可怕而美麗面容的妖魔低頭看着跌坐在地上的明孝太后輕笑了起來,聲音涼薄陰柔又尖利:“啊呀,太后娘娘,您怎麼會這麼狼狽呢,難不成本座嚇到你了,真是讓本座失望,本座以爲你會很高興地看到本座的臉呢。”

走開……走開……你這個惡鬼!

你明明就已經死了!三十年前就已經死了啊!

明孝太后恐懼地看着一步步逼近自己的妖魔,她的腦子因爲驚恐而滿是混亂,雙手忍不住到處在地上亂抓,彷彿想要證實什麼一般。

而那美豔的妖魔輕笑了起來,朝她伸出手來:“您是在找這個東西麼?”

他蒼白的手心上躺着幾根髮簪,髮簪看起來並不那麼名貴,而且質地似白非白,似灰非灰,看不出什麼東西做的,只是在髮簪尾部點綴着幾顆珍珠罷了,但是也許是因爲長年有人去撫摸那髮簪,所以髮簪的尾部上被磨得異常光滑。

但是明孝太后在看到那幾根髮簪之後,竟然瞬即露出了放鬆下來的神情,混亂的眼神也瞬間彷彿清醒了許多。

她的目光看向對方的時候,已經滿是警惕和凌厲的省視。

他微微一笑,把玩着手裡的髮簪:“沒錯,那個被你們製成了骨釵和美人扇子的女人並沒有變成鬼或者復活過來呢,她早就死了。”

明孝太后看着他的目光裡多了一絲殺意和驚惶,她試圖站起來去靠近身後的牆壁,卻忽然間覺得腳腕上一陣鑽心的劇痛,她無聲地慘叫一聲,瞬間摔在了地上。

她伸手一模,卻發現滿手滑膩的血腥,再偏頭一看,一隻精緻的繡花鞋染滿了鮮血落在一邊的地上。

不,或者說,那是一隻裝着小巧纖足的繡花鞋落在了一邊,那鞋口上血肉模糊,白骨森森。

明孝太后瞬間臉色參拜,無聲地尖叫——那是她的腳,被齊腳踝砍斷的腳!

她一輩子裡何曾想過榮寵萬分的自己會淪落到被削足,骨肉散落的地步!

美貌的妖魔懶洋洋地坐了下來,柔聲低笑:“唔,太后娘娘,怎麼這麼部不經疼呢,這麼點兒疼都受不住,一會子要怎麼辦呢,本座可是從看到我那愚蠢的母親被人做成美人扇和髮簪之後,就迷戀上了那種奇特的以人制物的技藝呢,說來慚愧,也有好些年沒有親手製物了,一會子手藝差點兒,您可要見諒呢。”

說着他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的臉頰。

唔……不……!

明孝忍不住驚恐地瞪大了眼,也顧不得自己腹中的隱隱作痛和腳腕上的劇痛,眼底狠光一閃,驀地抽出袖子裡的刀就往他的胸前狠狠插去。

只是這刀子尚且還沒有碰到對方一根毫毛,她的手腕就以一種奇特的方式瞬間扭曲了方向方向,種全不符合人體幅度的扭曲彎折,伴隨着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聲,明孝太后的臉孔瞬間扭曲成近乎猙獰而痛楚的模樣。

他輕笑起來,聲音輕柔而飄渺,卻宛如地獄紅蓮之上游蕩的鬼音:“呵呵,太后娘娘真是極有趣的人呢,讓本座想想該用你做什麼,做一幅人骨琵琶送給你的兒子可好,你也算死在自己兒子手上了,可是極有趣,也不枉費本座在這裡逗留這許久,方纔目睹這一場好戲,本座原想着還要些時間,不想卻能提前欣賞到。”

明孝太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慢條斯理地拿出一張人皮面具把玩,在看到那張人皮面具的時候,她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目疵盡裂。

不敢置信、憤怒、痛苦、怨恨……

看着手下的獵物眼底出現這些象徵着崩潰的情緒,他滿意輕舔了下精緻豔麗的紅脣,俯惡劣地道:“很驚訝是不是,你的好兒子竟然引狼入室,他覺得他是最大的贏家,能掌控本座、利用本座,其實本座並不吝嗇滿足對本座有所求者的願望,只是他們付出本座滿意的代價,想不想知道他爲什麼要讓本座留在這呢,本座可是極慈悲的人。”

他俯身身湊到她的耳邊,慢條斯理輕言低語起來:“……。”

明孝太后聽着身邊那可怕的妖魔低聲輕語,每聽到他說一個字,吐出一句話,她的眼睛就越瞪大一分,直到那妖魔直起了身子,她過分用力撐大眼,導致眼角迸裂,有鮮紅的血色流淌下來,幾乎像是眼中流下的淒厲血淚。

不……這……不可能……不可能!

明孝太后歇斯底里無聲地尖叫,渾身顫抖。

空氣中全是讓人知悉的濃郁血腥味,夕陽徹底的落下,幽黃的燈火被冰冷的海風吹拂着,瘋狂地跳躍着,晃盪開滿室內詭異的光影。

映照着誰最後的絕望與瘋狂。

縫魔時刻。

有來自地獄的妖魔在黃昏之中的甦醒,需要鮮血與人骨的祭奠,才能平息他的嗜血的慾望。

他用足尖挑起明孝太后的臉,手上動作極爲優雅地戴上了一雙顏色極爲詭譎的金絲手套,森冷冰涼的光芒晃眼看去,竟讓覺得那手套是活物。

“讓本座想想,該從哪裡下手,不讓太后娘娘失血過多,本座還想讓娘娘看着本座用你身體制出來的琵琶,你滿意否呢,若是不滿意,本座還很慢慢地調試。”

明孝太后眼底的憤怒在對方的手觸碰到自己的一瞬間,轉化成無邊無際的恐懼,過度的恐懼讓她全然失去了平日那種高貴的風範,歇斯底里把頭狠狠地往地上磕。

不……不要……不……

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那優雅而殘忍的妖魔看着面前渾身是血的女子在自己大力的磕頭,他忍不住輕輕地笑了,悅耳卻陰涼詭譎的笑聲越來越大,渾身輕顫抖,似冥河邊猩紅彼岸花被死魂與哭號的鬼風吹得競相輕抖着綻放。

笑得明孝太后渾身顫抖,恐懼地看着他,卻不敢再動分毫,直到他戴着手套的手溫柔地撫摩過她的臉頰,柔聲:“別怕,娘娘,你看,你的好姐妹,金玉公主也在剝皮的地獄裡等你呢,身爲公主伴讀的你,怎麼能不陪她呢,呵呵。”

伴隨着他的動作,她只感覺臉上一涼,她甚至還沒有看清楚對方的動作,就看到自己的臉,或者說半張臉皮已經躺在他的手上,熱氣騰騰而新鮮的人皮,剝得人手藝極好,所以上面幾乎沒有掛着什麼肉絲,而是相當平滑,上面的經脈還在鮮活的微微跳動,甚至因爲天氣有些寒冷還冒着淡淡的煙霧。

後知後覺的明孝太后喉嚨間方纔發出近乎不似人的淒厲慘叫。

啊——啊——啊啊啊——!

當然,無人聽到。

而在她張嘴的霎那,那妖魔順手將什麼東西扔進了她嘴裡。

他微笑着道:“這是吊命的好物事,足夠太后娘娘撐到本座的作品完成了。”

明孝太后眼底閃過絕望的光,四肢亂劃,轉頭歇斯底里地就往牆壁上狠狠地撞了過去!

但是下一刻,她的一頭長髮便被人毫不留情地拽住了。

痛的她忍不住又無聲地慘叫。

妖魔似笑非笑地看着瞬間出現在自己身邊拽住對方頭髮的魅影:“把太后娘娘在桌上放平吧,本座要開始制琴了。”

那鬼魅般的身形無聲地點頭,隨後一把粗魯地將明孝太后拖按在了一處條案上,點了幾處大穴。

他走到明孝太后身邊,慢條斯理地擺開一套精緻的工具,各種薄厚不同的小刀、剪刀、鉤子,還有許多不同叫不出名字的古怪工具。

妖魔擺擺手,那魅影就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將空間留給自己的主子。

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指尖,拿起一把精緻的小刀優雅地在她驚恐到茫然的目光中劃破她身上的衣衫。

女子的身體保養得極好,皮膚細膩,精緻的刀鋒輕輕地掠過,雪白的皮膚翻開,便有極爲鮮豔的血色涌出。

他滿意地笑了。

這會是一把極美的琴呢。

猩濃的氣息蔓延開來……

長長地幔帳輕輕地飄蕩,。

幔帳迷離之間,有優伶優雅哼着極爲優美的小調伴隨着女子隱含着巨大痛楚與恐懼的悶哼輕輕飄蕩開來。

“咿呀……你看這青川金明月色美,你看這彼岸漫漫花開遍,奴卻只願懷抱琵琶,爲君彈一曲瀟瀟忘川曲……咿呀……。”

尖細的調子,如泣如訴,又似含歡念笑。

詭異非常。

華美宮室,不似人間。

雪白幔帳悄無聲息地染了點點血色腥紅,伴隨着幽綠色的燭光與海風吹拂,跳躍着,呼嘯着,舞動着,像是黑暗中蔓延出來張牙舞爪的惡鬼。

共赴這一場華貴而血腥的盛宴。

……

未幾,月色漸上中天

站在門外的琢玉女官,揉了揉自己略微有些發僵的腿,看了看月色。

估算了時辰之後,她轉身,輕輕地推開了那一扇宮門。

只是她剛踏進門內,就忍不住臉色瞬間變得異常的蒼白。

她不是沒有見過血腥場面的人,只是這一次……她還是忍不住胃部的翻騰。

琢玉靜靜地閉了一會眼,確定門內早已經沒有了人之後,便目不斜視地繞過地上的血色,走到了一處燭臺邊,伸手輕輕一碰。

燭臺掉落在地上,碰着了一處精美的幔帳,隨後瞬間燃燒了起來。

琢玉看着那一小簇的火苗,沉吟了片刻,從自己袖子裡摸出一隻瓶子,將裡面的油狀物倒在了那火苗之上。

那些火苗在觸碰到那種藍色的油狀物之後,瞬間爆燃起一大片火苗。

琢玉疾退了幾步,避開那些火熱的烈焰,隨後轉身向門外走去,然後仔細地將寢殿的大門闔上,扣死。

她看着那大門門縫下跳躍,燃燒的光影,沉默了片刻,便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剛剛走出外殿,便聽到一道清亮而低幽的聲音響起。

“不要從前面走,明孝太后的人都在前面,正在商議是否要進來,你們會撞上。”

琢玉聽到那聲音,身形一僵,隨後又淡漠地道:“多謝。”

她轉身正打算從另外一個方向繞開前門,卻聽見那人又在身後道:“等一等,我聞到了煙味,你放了火麼,一會子人就過來了,只怕那火纔剛燒起來。”

琢玉頓住了腳步,淡淡地道:“加了藍油的火,會比平日燃起速度至少快三倍以上,等他們趕到,裡面已經是一片火海。”

隨後,便不再遲疑地轉身離開。

一身黑衣的魅六靜靜地看着她的背影,清秀的眉宇間都是若有所失,隨後那種失望便成了一種複雜的神色。

他迅速地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琢玉不是沒有感覺到身後有人跟着,她靜靜地走在黑暗宮巷中,垂下眸子,暗自輕嘆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而不遠處傳來人惶恐的尖叫聲。

“不好了,海清宮走水了!”

“太后娘娘!”

“救人哪!”

——老子是分界線的分界線——

海珍宮的大火,一直燃燒到第二日清晨才完全被撲滅。

熊熊燃燒的火焰,像狂放而恣意的惡魔,長牙舞爪,狂肆異常。

帶着奇異的隱約的不祥的藍色光芒,尋常的水都難以撲滅,直到清晨,燒光了宮裡能燒的一切方纔熄滅。

諾大的華美宮室,只剩下一片斷壁殘垣。

而海珍宮裡的人死傷並不算嚴重,但是卻又異常嚴重。

因爲大部分人都只是被火焰燒灼受傷,或者被煙霧嗆暈迷,只有兩名工人被嗆暈後沒有再醒來,但與此同時,宮裡最尊貴的女主人,也是這個帝國最高貴的女人——明孝太后,卻葬身了火海。

這個以再嫁之身入主東宮,令自己的兒子打敗所有正統嫡出繼承人,成爲皇者的一代強權傳奇女子,就此在火焰裡會飛湮滅。

只找到了一片被燒得枯焦的支離破碎的骸骨。

沒有人知道她死前遭受過多大的痛苦。

但是,宮中從來不會因爲一個人的死去,而失去了它運轉的方向。

宮中很快地掛起了一片片靈幡,宮人們從府庫裡搬出積壓了無數灰塵的孝衣穿上,面色戰戰兢兢地低着頭,匆匆忙忙地穿梭在空寂的宮道之上。

只怕在這時候,犯了什麼錯。

而成爲那位歸西貴人的陪葬。

而沒有人預料到,這一場大火不過是一切的開始。

……

“是你放的火麼?”

白塔之內,男子幽沉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一身素白,頭挽起簡單垂髻的端麗女子,面不改色地伏了伏身子道:“是,微臣進了太后娘娘的寢殿,發現太后娘娘心絞痛而亡,微臣大爲驚惶,想要奔出尋找太醫和稟報陛下,卻不想碰倒了燭臺,引燃了大火,微臣自知死罪,求陛下責罰。”

百里赫雲看着面前的女子許久,眸光幽幽,不知在思索什麼,隨後淡淡地道:“此事並不怪你,只是母后福薄了些,素日裡都爲我們這些子孫憂心操勞,才引致這般禍事,只是大火毀損了太后娘娘的玉體屍身,你總要受罰的,便罰俸三年罷。”

這幾乎是輕得不能再輕的處罰了。

琢玉心中明白,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幾個頭,隨後慢慢地退了出去。

“陛下……。”長日有點不解地看向百里赫雲,他記得陛下說了要好好地收斂太后娘娘的屍骨,他們終歸是母子。

陛下生前不能盡孝,總想着要給太后娘娘去了之後的哀榮,但如今太后娘娘的屍骨都收不回來,全都是因爲琢玉的擅做主張,竟然一把火燒了海珍宮。

百里赫雲擺擺手,俊秀無比的面容上閃過一絲疲憊:“琢玉也不過是爲了朕考量,母后素來康健,並無任何病症,若是這般陡然以病而去,會引人非議,朕不是不知道的,只是一直未曾能下這個了斷的決心。”

這時候他身邊一直伺候着湯藥的章嬤嬤卻忽然打破了沉默,冷冷地冒出來一句話:“若奴婢是琢玉女官,也會做同樣的事情。”

百里赫雲看着她,微微一怔,隨後微微勾了下脣角,帶起一絲澀然的笑意,。

章嬤嬤一直都是他的乳母,將他視如己出,所以對明孝太后的所爲,她一向是心中極爲不滿,只是從來不能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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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正是一片沉寂的氣氛時,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喧鬧。

“十八皇子,陛下正在養病不見客。”

“讓開,我不是客,我是他的皇弟!”

“皇子……。”

百里赫雲眼底閃過一絲無奈,隨後又恢復了尋常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淡然道:“讓他進來罷了。”

既然皇帝陛下已經發了口諭,便無人再去阻擋百里素兒的腳步。

他衝進來的時候,毫不客氣一把將擋在自己面前的長年粗魯推開,徑自衝到百里赫雲面前,死死地盯這他:“皇帝陛下,咱們的母后昨天去了,你不覺得你應該給我一個說法麼,你是最後一個見到她的人!”

百里赫雲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年,並沒有說話,只是那種淡冷的目光直看得百里素兒渾身發麻,開始後悔自己的莽撞了。

他方纔冷冷地道:“朕從不需要給任何人一個解釋,百里素兒,你好好地記住了。”

百里素兒向來是在自己心底畏懼這個哥哥的,他不敢對上百里赫雲那種銳利異常的目光,隨後別開臉,咬牙切齒地道:“是,臣弟知道了。”

百里赫雲看着他精巧的臉上滿是淚痕,眼睛裡都是一片腥紅,他心中忽然閃過不忍,伸手擱在了百里素兒的肩頭,聲音有些喑啞:“素兒,你已經不小了,你已經十七了,皇兄十七的時候在做什麼,你在做什麼,如今母親已經不在了,你便是爲兄在這世間最親的血脈,只是皇兄也不知道還能護着你多久,你該長大了。”

百里素兒並不知道百里赫雲的病情,明孝太后和百里赫雲在這一點上倒是不約而同地決定要瞞着百里素兒。

他太年輕,被保護的太好,若是一旦不小心說漏了嘴,只怕便是大禍。

百里素兒是第一次聽見百里赫雲跟他這麼說話,語重心長而帶着一種無可奈何與蒼涼異常的氣息。

這讓百里素兒心中忽然間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一把拽住百里赫雲,瞪大了眼看着他:“皇兄,你是不是在瞞着素兒什麼!”

百里赫雲看着他,許久,方纔悠然地一笑:“素兒,不要多想,你只需要知道皇兄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爲了咱們西狄皇族的安危,爲了咱們的江山千秋萬代。”

百里素兒似懂非懂,但是他並不是蠢物,只覺得也許有些變化,有些足以讓這平靜的日子發生巨大的動盪的事情正在發生,可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只能無力地點點頭,然後把頭紮在了百里赫雲的腿上,淚如雨下。

百里赫雲伸手輕柔地撫摩着自己膝上少年的髮絲,深深地嘆息了一聲,目光看向窗外的藍天。

也許一切就要過去了,很快,就要過去了。

雲消雨散,霧開日明。

……

三日後

西涼茉醒來,醒來聽到了西狄太后命喪大火的消息之後,喝藥的手微微一頓,隨後看向一邊伺候着湯藥的魅晶:“屍骨無存?”

魅晶點點頭:“是,屍骨無存。”

西涼茉微微眯起了眸子,陷入了沉思。

這事兒,倒是不像是百里赫雲會做的,她這一次的‘中毒’,原本想要的效果就是逼迫百里赫雲與明孝太后之間的矛盾直接破裂,但是這一次效果也未免好的……太過了。

她想了想,忽然問:“這三天海冥王有沒有來過。”

魅晶搖搖頭,臉色有點不好:“沒有。”

西涼茉有點兒失望,隨後忽然看見魅晶眼神閃爍的模樣,忽然眯起眸子:“魅晶,你可是有事兒瞞着我?”

魅晶沉默着,沒有說話。

西涼茉淡淡地道:“魅晶,你知道我這人,最不喜他人欺瞞,何況此時我們身處險境,步步驚心,如履薄冰,若是連你我之間都尚且還有所隱瞞,不能坦白,我便是不知道能相信誰了。”

魅晶一愣,隨後一咬牙,正要說什麼,門卻被人“吱呀”一聲推開,琢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大公子,魅晶不與你說,只是怕你傷心罷了。”

西涼茉擡眼看向她,目光又落在琢玉身後做西狄小太監打扮的少年身上,隨後意味深長地挑了下眉:“是麼?”

琢玉讓身邊的人退下將門關上,只領着那小太監一路走到了她的身邊坐下,看着西涼茉片刻,方纔忽然道:“太后大喪,原本宮內當守孝一年不得有紅喜之事,但是海神祭殿的祭司們說太后娘娘這一次喪身火海,去的淒涼,有怨氣不散,需要衝喜,所以陛下便按照太后娘娘生前遺命,將珍珠郡主嫁給海冥王,以成全太后娘娘的遺願。”

琢玉說完話之後,便深深地看着西涼茉。

西涼茉聞言之後,卻並沒有如所有人想象中的難過,而是挑了下眉,竟是一臉好笑的模樣:“哦,是西狄太后娘娘的遺願麼?”

琢玉點點頭:“陛下是這麼說的。”

西涼茉到底忍不住,撫着額頭,吃吃地大笑了起來:“你們這位皇帝陛下還真是太能扯了,明孝太后能把珍珠嫁給百里蒼冥,母豬都能上樹了!”

琢玉看着西涼茉的反應,雖然覺得頗爲有些不合時宜,但脣角還是忍不住微微揚起。

她很有些無奈地看着西涼茉:“大公子,你不覺得關心的重點錯了麼,關鍵點不是西狄太后的想法,而是陛下的想法,還有就是海冥王在太后停靈七七四十九日出殯前的那一日就要成親,據說是爲了讓太后安心入土。”

西涼茉低頭,喝了一口魅晶遞來的茶水,淡淡地一笑:“他是西狄的海冥王,不是我的千歲爺,嫁娶與我又有何干。”

“不想原來茉兒你能看的開,倒是叫朕平白擔心了。”一道男子溫潤沉穩的聲音在門邊響起。

西涼茉擡眼望去,一身素白藍色玉帶男子,靜靜地站在門邊,如畫眉目之間帶着淡淡的笑意。

她眸光微閃,勾了下脣角:“在下素不知陛下原來有這般聽人牆角的癖好。”

百里赫雲並未理會她的譏諷,只徑自款步而入。

琢玉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福了福。

百里赫雲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西涼茉,似笑非笑地道:“不想原來琢玉女官也能入了你的法眼,我以爲西狄沒有人能讓你多一絲和顏悅色。”

西涼茉譏誚地道:“是,我便是看你們這位女官,容貌極佳,才情卓絕,卻不知道爲何願意爲你效勞,正如明珠暗投,着實可惜,所以纔想着她若是能到我這裡來,倒是一樁美事。”

西涼茉這般直白的話語,反倒是讓百里赫雲眼底那一絲隱約的狐疑略消散了不少,他輕笑:“你倒是個會挖牆腳的。”

西涼茉打量着他一刻,彎起脣角毫不客氣地反脣相譏:“您說這話,還真是讓我汗顏,論起挖翹角,如何能與陛下您相比呢,硬生生地將別人的相公擄走,改頭換面便是要做了另外一個人麼!”

西涼茉直接的挑破了這一層紙,讓空氣裡的氣氛瞬間便凝滯了起來。

百里赫雲看着她,眸光裡閃過一絲隱約的痛色,但也只是一瞬罷了,他輕嘆了一聲,隨後擺擺手,示意琢玉將其他人都帶出去。

琢玉點點頭,看向了魅晶,見魅晶絲毫沒有要動的意思,她微微顰眉,對着魅晶道:“姑娘,若是陛下想要傷害大公子,大公子還能有命到如今麼?”

魅晶壓根沒搭理琢玉,直到西涼茉點點頭,她方纔轉殺挺挺地走了出去。

琢玉見狀,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這魅晶興許是連她都討厭上了吧。

隨後,她輕嘆一聲轉身離開,小太監立刻如影隨形地跟了上去。

直到殿內只剩下了兩人,百里赫雲纔看着西涼茉微微勾了下脣角:“茉兒,你執掌一方大權長久,難道不明白什麼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麼,何況我的手中是西狄的百姓與百年的基業,有些事情,雖非我心之所願,卻依舊是不得不做的。”

“是啊,身不由己。”西涼茉眼底閃過譏誚,隨後靠近百里赫雲,似笑非笑地眯起眸子睨着他:“所以連你的母親也可以毫不猶豫地下手麼,爲了西狄,嗯?”

百里赫雲渾身一僵,隨後低頭看向西涼茉那近在咫尺張美麗、狡黠而又冷漠的面容,他眉目淡然地柔聲道:“有何不可?”

只短短四個字,卻包含了驚濤駭浪之巨大的隱意。

西涼茉眼底掠過一絲異色,隨後緊緊地盯着百里赫雲,隨後脣角盪漾開一絲輕慢的笑來:“呵,果然,這就是你和他的最大不同了。”

百里赫雲挑眉:“有何不同,只是心中之輕重不同罷了。”

西涼茉彷彿很有些倦怠似地閉上眼:“哼,便正是輕重之不同,所以註定你們所得到的不會是一樣的東西。”

她的千年老妖,雖然是權勢滔天鑄就起他一身華美、霸氣與張揚,可是在他心中的荒原之中,唯獨她,也只得她這一抹嫣紅,註定沒有任何人可以踏入。

百里赫雲一愣,看着面前那張美麗的面容,脣角的弧度帶着毫不掩飾的輕蔑與淡漠,他心中忽然不知從何處而來的一種奇異的怒氣,那種怒氣在這幾年裡他疲倦的身軀上都已經是奢侈。

他微微眯起眸子,忽然一手扣住西涼茉的後腦,然後低頭毫不客氣地吮上她的脣。

從這一次見到百里赫雲開始,他一直都是彬彬有禮的,西涼茉怎麼也沒有想到他會忽然說動手就動手,便瞬間怔然,柔軟豐潤的脣間已經滿是陌生的男子氣息。

西涼茉瞬間就惱了,伸手就毫不客氣地狠狠朝他一推,硬生生地將百里赫雲大力推開。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毫不客氣地甩上了他的臉。

百里赫雲坐在椅子上,伸手摸了摸自己被打出血來的嘴角,眼底閃過一絲怒色,臉色陰晴不定。

西涼茉看着他,一邊拿着帕子擦嘴,一邊冷冷地道:“陛下,俗話說沒捱過女人的巴掌,便不是男人,您大概是忘了當年在天朝之事了麼,雖然毆打一個病人,不太好,但是如果那個病人是個登徒子,在下也還是不會客氣地,免得他死後造孽,在黃泉路上看着哪個女鬼美貌,便要動手動腳,被閻王爺罰下色獄,永世不得超生。”

百里赫雲:“……。”

他算是再次見識到面前這個女子的牙尖嘴利與彪悍了。

不過她難道不是素來如此麼,否則怎麼敢孤身放下自己兩個孩子,到敵國境內千里尋夫?

百里赫雲自嘲地低笑一聲:“你這丫頭,還真是……行了,你且好自保重吧,只要你在這裡好好地呆着,便會安全無虞,不要做些不自量力的事情,你的那些小伎倆,你真的以爲你自己用了那毒藥,我看不出來麼?”

西涼茉挑眉看向百里赫雲,眼底閃過一絲異色,隨後淡漠地道:“有些事,不過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願者服輸罷了,總之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不是麼,我爲何還要計較是什麼原因達到的。”

百里赫雲一怔,隨後微微彎了下脣角:“好個願者服輸。”

他輕嘆了一聲,起身向外走去。

……

看着魅晶與魅晶進來,西涼茉吩咐:“魅晶,給我點水。”

魅晶取了水來,看着西涼茉喝了一口,方纔有些擔心地道:“方纔……。”

“方纔沒事。”西涼茉淡淡地道。

琢玉看了眼西涼茉略有點豔麗的脣,眸光閃了閃,隨後又沉聲道:“大公子,我方纔的話沒有說完,只怕您要有點心理準備。”

看着魅晶的神色,西涼茉不免顰眉:“還有什麼消息比夫君要成親,新娘不是我還要更壞的麼?”

琢玉有點想笑,但是卻又覺得自己笑不出來,她嘆了一聲:“陛下正在調兵遣將,對天朝的宣戰的聖旨只怕這幾日就要下了。”

西涼茉一怔,隨後顰眉:“什麼?”

百里赫雲是瘋了麼?

這個時候對天朝用兵!

琢玉也搖搖頭,她也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君心難測。

西涼茉揉揉發疼的太陽穴:“讓我想想,你們都下去罷。”

七七四十九天,離那日還有好些日子,她想她需要好好的想想,不知爲何,她總有一些奇怪的預感。

這些一樁樁的事情,總有那麼些奇特的,不太對勁的地方。

——老子是分界線——

西涼茉靜靜地坐在閣樓的窗邊,若有所思地用硃筆在手裡的寫了日子的本子上的第十五日上畫了一個叉。

一邊響起了男子的低沉溫然的聲音:“日日見你畫着這玩意,我看着不像是我在等我母后的出殯日,倒像是你在等着受刑日。”

西涼茉頭也沒有回,徑自將自己手上的精緻本子掛在窗邊的釘子上,看着海風將它吹得搖搖晃晃,淡淡地道:“這一次,你倒是說對了,受刑日,誰說不是呢。”

這些日子百里赫雲總是日日沒事兒,下了朝便到她這裡坐一會兒,也不拘什麼時候,總是想來便來,但好在坐的時間也並不長久,也只是略微坐坐,有時候說話,她亦不理會,他就自顧自地自言自語幾句,說的事兒內容也是五花八門,什麼都有。

西涼茉習慣了,便隨他去。

百里赫雲聽着她這麼說,便笑了笑:“我還以爲你總是想的開的,不想你原也不似面上這般泰然自若,怎麼,還想着你的千歲爺,可他若是信了你的話,大概早已經來尋你了,只是這些時日都過了半個月,也不曾見他來尋你,可見……。”

“可見如今的那一個不是天朝的太子太傅、司禮監首座九千歲百里青,而是你的小皇叔百里蒼冥,你想說的無非如此,既說完了,你可以走了,日日聽你絮叨,倒是不知道堂堂西狄皇什麼時候變成這般婆媽之人。”西涼茉淡漠而不耐地打斷了百里赫雲的話。

百里赫雲倒也沒有因爲西涼茉粗魯的態度生氣,而是在照舊在她身邊的椅子上坐下,靜靜地望着窗外的遠處的那一篇碧波:“既然你不願意談着話題,咱們不若聊點別的可好?”

西涼茉有點不耐煩地看向他:“百里赫雲,我怎麼不知道你竟是這般絮叨如老太婆似的人。”

百里赫雲輕笑,不以爲忤,眸光有點兒悠遠:“因爲我從小,便不被允許這般方式說話,母后一國之君,總要喜怒不形於色,所以我許久之前就習慣說話要三思,三思久了,有時候便忘了自己心底想要說的話了,你算是難得能與我說上幾句閒話的人。”

西涼茉一愣,她莫名地覺得這話不知爲何一股子奇特的有點淒涼的味道,但看了眼百里赫雲,見他輕描淡寫的模樣,西涼茉搖搖頭,大約是自己多想了罷。

“我先走了,還有許多事要準備。”百里赫雲看着她微微一笑,起身離開。

西涼茉淡漠地別開了臉。

她可沒興趣去聽他把百里蒼冥和珍珠的婚事準備得怎麼樣了。

雖然,她篤定這場婚禮成不了。

……

等着百里赫雲離開,西涼茉看着天色漸暗,便順手將一隻氣死風燈擱在了窗臺之上。

兩刻之後,一道影子悄無聲息地從牆角的暗影如水一般融了出來,然後恭謹地在西涼茉面前拱手道:“夫人。”

西涼茉順手將一封信遞給他,輕聲問:“咱們的人都到那裡了?”

魅六接過信件,小心地收好,方纔輕聲道:“這一次,是您的父親靖國公親領大兵,周大人身爲督軍而來,寧王在朝中打理朝政,如今國公爺和周大人的重兵已經在準備向西狄邊境集結,相信在西狄太后出殯之能全部在西狄邊境陳兵完畢。”

西涼茉並不意外這樣的安排,消息傳到國內,雲生必定會啓用靖國公,雖然他非他們一派人物,但是面對家國安危必定不會推辭,而且說起來,確實沒有人比擁有豐富作戰經驗靖國公更合適出戰的了。

而且上陣父子兵,西涼靖也必定會跟隨出戰。

西涼茉點點頭:“那麼海上呢,畢竟西狄最所擅長的乃是船隻海戰。”

魅六繼續輕聲稟報:“海上這一塊,是飛羽鬼衛主導,畢竟鬼衛人才濟濟,善於航海者皆已經分編入新的海戰隊伍,練兵兩年,相信還是能與西狄的強大水師一戰之力的。”

“一戰之力?其實終歸還是比得不長年海戰的西狄水師吧。”西涼茉自嘲地輕嗤了一聲,隨後又淡漠地道:“不過我倒是沒指望能與西狄水師抗衡,只要能守住咱們的入海口不讓他們順利攻入內陸,而且能在海上一戰,便足以!”

魅六輕聲道:“這一次海上接應的人中除了白起、蔣幹兩位將軍,還有一位領着火舟先鋒隊的……呃……將軍。”

“誰?”西涼茉挑眉。

魅六低聲道:“司承乾。”

西涼茉一愣:“怎麼會是他?!”

魅六道:“您走之後一個月,由寧王主婚,白珍嫁往了赫赫,但是赫赫那邊並不太平,也不知道隼剎是怎麼得知了千歲爺那邊出問題,您又不在國內的消息,所以白珍嫁過去也只是安撫與彈壓住了他一時間,如今他統一了赫赫王庭之後,厲兵秣馬。所以鬼軍必須調集了部分人手在那邊盯着隼剎,因此這一次在對付西狄這一邊上,人手不足,所以司承乾便主動出來應戰。”

西涼茉顰眉:“他已經是方外之人,不必牽扯進此事。”

不是她信不過司承乾,而是有些事情,她不想欠他的情。

還有白珍……

她閉了閉眼,那個丫頭還是選擇她最不希望她選擇的那一條路——犧牲自己的幸福,只爲助她一臂之力!

魅六摸了摸鼻子,暗自嘀咕,反正那個人願意,他自己倒是覺得有人能用就用,這一回主子們腹背受敵,若不是把能調動的都調動起來,只怕麻煩得狠。

西涼茉輕嘆了一聲:“罷了,先這樣吧,命令司禮監所有衙門的人全部高度戒備,所有往來我國境內的可以者都可以先抓再查,還有……。”

她遲疑了一會,不知道心中有點子什麼奇怪的預感,她再吩咐了下去:“西涼靖那裡,讓人多留心一點。”

在國內的時候,西涼靖就有點奇怪,整日裡陰陽怪氣的,雖然不常見面的,但是她總覺得他哪裡乖乖的。

魅六點點頭,隨後看向西涼茉:“若是真的開戰,您什麼時候撤離?”

西涼茉沉默了一會,望着遠處平靜的海面淡淡地道:“小六子,你真的以爲我在這裡能順利走得了麼,你能順利出入,那是因爲你的輕功是魅部裡最頂尖的,卻不是沒人攔的住你,只是因爲敵人並不知道你的存在,但是你若帶上我,只怕便不那麼容易了。”

她怕是第一個在敵人後方指揮自己人作戰的領軍者,身在虎口,她的身邊絕對是重重佈防,如今局勢詭譎,已經和當初她進來的時候,所料想的局面全然不一樣。

魅六顰眉:“保護主子安全,是死士存在的意義,只要主子能出去,魅六認爲還是可以搏上一搏的。”

西涼茉搖搖頭,若有所思地道:“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見西涼茉不再說話,魅六也只得告退,他畢竟只是一個尋常的死士,而不是決策者。

房間裡只剩下西涼茉一個人,她索性拿出珍藏的地圖在桌子上鋪開,讓魅晶去放風,她則仔細地研究起地圖來。

西狄太后的死、百里蒼冥的婚禮、百里赫雲厲兵秣馬的準備對天朝的開戰,這三件事看似沒有太大的關聯,但正是因爲沒有關聯,所以才蹊蹺,百里赫雲這個男人絕對不是當年的司承乾,他有足夠的頭腦,足夠的朝政鬥爭經驗和充分的戰爭經驗,可以說他是一個完美的王者。

這樣一個男人,不會做一些沒有任何邏輯的事情。

那麼到底什麼事情能將這些事情聯繫起來呢?

西涼茉苦苦地思索着。

她到現在沒有弄明白百里赫雲到底將百里青變成百里蒼冥的目的是什麼。

這種事情,明明就是與虎謀皮,即使她沒有來西狄,不管是百里青還是百里蒼冥,都不會是一個忠心而合格的臣子,尤其是當百里赫雲不在了以後,百里素兒根本沒有那個能耐彈壓得住百里蒼冥,更不要說百里青了。

一千個百里素兒都不夠他玩兒的。

……

一上高城萬里愁,

蒹葭楊柳似汀洲。

溪雲初起日沉閣,

山雨欲來風滿樓。

……

西狄的皇宮之中表面上一切彷彿都那麼風平浪靜,但是其間的而暗流涌動,卻讓空氣愈發的詭譎沉重起來。

白色的靈幡和紅色的喜幡交錯相掛的場景怎麼看,都有些奇特。

但所有人都有條不紊地忙碌着關於辦喜事所需要的一切。

伴隨着明孝太后的七七之日來臨,所有人都漸漸地緊張起來。

西涼茉夜裡能入睡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她和魅晶都已經被限制出海清宮,周圍的守備也越來越嚴苛,海清宮周圍連鳥兒都不允許出現,而琢玉也都不被允許進入看望她了,魅六潛入的時間不再如以往一般固定。

但是他到底是魅部最頂尖的輕功行者,所以,直到目前爲止還沒有人能發現他。

因爲鳥兒一靠近就會被打下來,所以小白派不上用場,西涼茉每日就靠着魅六緊張地傳遞着消息,發佈着自己的命令,聽着魅六帶來的報告,有多少人已經化零爲整的潛入,有多少人被西狄的情報機構擒獲,每日邊境上有什麼異動。

同時,她也可以想象,百里蒼冥那一頭的監視只會比她更多,而不是更少。

但是有一件事是不變的,那就是百里赫雲每日還是會堅持到她這裡來坐上一坐,拎着一壺酒與她小酌一番。

聊着許多不着邊際的話題,百里赫雲曾經似笑非笑地道:“我覺得非常的奇怪,天朝的頭兩號主子都在我的手裡,你說天朝人會不會因此不戰而降?”

西涼茉涼涼地看了他一眼,喝了一口杯子裡的酒:“陛下莫非得了青年癡呆症,在下姓西涼,九千歲姓百里,都不姓司,與皇族有半銅錢關係麼,如今掌政的纔是名正言順的天朝皇族吧,至於你手裡的我和九千歲似乎都是所謂謀朝篡位,協天子以令諸侯的佞臣,爲什麼天朝臣民要爲佞臣不戰而降?”

百里赫雲:“……好像,是這個道理。”

此類奇怪的對話每日都會有來上一段,有時候西涼茉甚至不得不佩服百里赫雲的淵博,和他奇怪的孩子氣的脾氣。

一言不合,他就會不悅地拂袖而去,但是第二日還是準時出現。

白日裡鬥智鬥勇,脣槍舌劍,喝酒小酌。

時日一日一日地過去,西涼茉總覺得心中的不安和詭異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有些什麼東西擋在了自己的眼前,她看不清楚,但是卻又呼之欲出。

……

白塔

幽幽月光落了滿地,兩道修長的人影靜靜地在窗邊面對面而坐。

百里赫雲給對面的人杯子裡斟上酒,微笑道:“皇叔請用。”

百里蒼冥接了酒,淡淡地道:“多謝陛下。”

他一口飲盡了杯中酒。

百里赫雲笑了笑:“皇叔還是如此豪爽,想來是喜事將近了。”

百里蒼冥不可置否地擱下酒杯:“不知陛下召微臣來可有什麼事。”

百里赫雲看向窗外,忽然道:“皇叔這些年的功績,除海盜,廢豔島,除沉痾,皇叔在其間出了不少大力,也受過傷,被朝臣非議,被母后排擠,朕都看在眼裡,朕想除了朕看在眼底,所有的西狄子民都看在眼底。”

百里蒼冥的眼底閃過一絲詭異的譏誚,隨後淡漠地道:“謝陛下厚愛,至於名垂青史或者是萬民愛戴,卻都不是微臣想要的。”

百里赫雲看向他,眼底閃過一絲異光:“哦,那皇叔想要什麼,天下一統,萬民歸心?”

百里蒼冥搖搖頭,淡淡地道:“不,微臣只想要隨心所欲,不被束縛。”

百里赫雲看着他,眼底閃過一絲焰火似的亮色,許久方纔幽幽地道:“皇叔,不管如何,朕都希望你知道,朕一向非常的欣賞你,這天下子民都需要你,皇叔可還記得去年咱們一同微服私訪的時候,那些漁民的孩子們提起海冥王時候的崇敬與愛戴,可還記得那些老弱婦孺們對海冥王剿滅海盜免於她們被虜掠得苦的感激,不管國之徵伐,朝野之紛爭如何,興亡都是百姓苦,不管哪國百姓,他們所求的不過是一個平凡安定的日子,讓自己一家老小得以養家餬口。”

百里蒼冥,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老子是鬱悶的分界線——

第四十八日

紅色的毛筆在上面畫了一個圈。

西涼茉凝視着這個圈,許久,方纔將手裡的毛筆放下。

明日……就是他的大婚之日。

在她心中一片複雜之時,一隻手擱在了她的肩膀上。

西涼茉眼色一冷,順勢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就要往外一扭:“陛下,我說了,我不喜歡別人碰我!”

但是預想中對方因疼而放開的情形並沒有發生,反而對方卻忽然一把將她扭翻在了桌子上。

百里赫雲一向還算君子,哪怕是曾經有過的輕薄動作,都很快在她的反手之下,便住手。

所以西涼茉全然沒有想到對方會如此粗暴,而且一手按住了她的頸部和背部之間,讓她連翻都翻不過來。

同時,對方的長腿熟練而頂開她的腿,直接頂在她的腿心之上,下半身牢牢地貼着她的下半身。

西涼茉幾乎瞬間就感覺到某處硬邦邦地頂着自己,她立刻面色瞬間漲得通紅,又羞又怒,眼底瞬間閃過殺意:“百里赫雲,你是瘋了麼!”

而此時,身後傳來男子陰冷低柔的笑聲:“瘋了?爲師看不是百里赫雲瘋了,而是爲師要瘋了,怎麼,如今滿腦子都是他,嗯?”

熟悉的語調,冰涼的觸感,那種讓人每一個毛孔都會瞬間戰慄的氣息。

西涼茉瞬間渾身一僵,眼淚已一下子就下來了。

但是身後妖魔卻只看見她的僵硬,那種彷彿抗拒一般的姿態,一下子就激怒了他,他眼底閃過一絲陰冷的怒色,冷笑了起來:“怎麼,一個多月不見,爲師以爲你會很樂意看見爲師,如今卻不習慣爲師的觸碰了,若是一會子,爲師操你的時候,你是不是還要叫他來救你,嗯?”

他毫不客氣直接就扯下了她的上衣,背部雪白的肌膚瞬間便暴露在昏黃柔和的燈光之下,刺激着他眼底壓抑許久的獸性。

尤其是身下那背對着自己的人渾身顫抖得厲害,那種近乎恐懼一般的感覺,越發地刺激着他眼底黑暗,伸手就捏着她的肩頭將她翻了過來。

正要譏諷什麼,卻在瞬間看到一張淚流滿面的小臉,他瞬間一僵。

那滾燙的淚珠彷彿瞬間落在他的心頭,燙得他發疼,燙得他體會到啥呢麼叫不知所措。

西涼茉伸出手,輕輕地觸碰着面前的那張面孔,一如記憶裡的美豔不可方物,一如記憶裡的陰沉逼人,眉梢眼角都勻染着重紫石的胭脂,一雙丹鳳眸,深邃如一望無際的暗夜大海,不可捉摸,暗水深流。

“阿九……阿九!”

她終於不再忍耐,雙臂狠狠地環繞在他的頸項之上,死死地把臉埋在他的肩頭,淚如雨下。

他終於回來了!

她的千年老妖,她惡毒的阿九,她孤寂的阿九,她所有的怨,所有的……愛!

感覺着那柔軟的軀體幾乎彷彿用盡了一生的氣力要嵌入自己懷裡,百里青眼底的暴戾之氣宛如霧氣一般漸漸地散去,他垂下長長地睫羽,伸手將懷裡的女子攔腰抱起,輕聲道:“丫頭,我在,我回來了。”

我在

我回來了

……

只這兩句輕緩低柔的話語,卻讓西涼茉覺得自己一生的淚水都要在這一刻全然流淌乾淨。

所有的堅強在這一刻轟然傾塌。

她不是不會流淚

只是,只在他的肩頭纔有她流淚的天地。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西涼茉靠在他的懷裡,把玩着他的長髮:“我以爲你不會來找我。”

百里青把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淡淡地道:“百里赫雲防的太嚴,我不想讓他再起疑。”

西涼茉點點頭,挑眉道:“那怎麼今日卻又能來?”

百里青伸手扯了被子細心地蓋在她光潔的肌膚上,方纔道:“明日就是婚禮,所以我想不管如何,哪怕冒險亦當來過來一趟,有些事情還是需要你知道。”

西涼茉輕聲道:“別的,我並不在乎,我只想知道,當年你是回不去,還是有別的打算留在西狄。”

雖然老祖給她看過了當時情形,可是有些事情,她需要親口求證。

百里青低頭將薄脣抵在她額頭間,聲音低柔而喑啞:“丫頭,爲師一直在努力重新回到你的身邊,爲師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更不允許任人得到你,哪怕手段再卑劣。”

依舊毫不掩飾的熟悉的霸道,讓西涼茉忽然間就覺得心中長久以來的不安彷彿瞬間都消散。

她把臉靠在他懷裡,極低地輕輕嗯了一聲。

“我相信的。”

有些事,不需要急着現在說,他願意告訴她的時候,她會知道所有。

溫情脈脈的時光總是不能太久,西涼茉還是低聲和他簡單說了一些自己的計劃,她相信這麼大的動作,百里青不可能全然沒有消息渠道。

而百里青果然對她所有的計劃沒有不熟悉的地方,而且還彌補了一些她遺漏的細節,將攻防雙面都做好了更詳盡的打算。

西涼茉支撐起身子挑眉看向百里青:“看樣子,叛徒太多了。”

百里青似笑非笑地捏了下她的腰肢,眸光幽涼:“魅六始終是爲師一手訓練出來的人,倒還稱不上叛徒,你的忠心追隨者也並不少,如果爲師沒有猜錯,司承乾已經帶着人易容混進禁軍守衛有七八日了吧,而且你們還接上頭了。”

西涼茉冷哼一聲,拿手指戳他的肩頭:“怎麼,阿九,你覺得你有吃醋的資格麼,你明日與那位珍珠郡主的的婚禮,怎麼個打算?”

百里青眯起眸子看着西涼茉在念叨婚禮兩個字眼時候,一臉猙獰,不由輕笑:“若是爲師說爲師娶了她做小,便可得了這西狄的天下做皇帝,再迎你做皇后可好,可比在天朝你我偷偷摸摸的強?”

西涼茉冷嗤:“放你孃的狗屁,若是你娶了那小郡主,我便發兵直取西狄都城,等着我打下了西狄都城,把你擄了做後宮裡的男寵,再封了司承乾和雲生做皇夫!”

百里青:“你去哪裡來的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想法。”

西涼茉:“稀奇嗎,若是你娶了別人,這事兒就不稀奇了,師父!”

百里青:“……。”

看着騎在自己身上一臉傲慢的女子,百里青挑了眉,似笑非笑地彎起灩漣的紅脣:“那麼女皇陛下,微臣今兒伺候你可好?”

西涼茉臉色一紅,方纔發現自己方纔被他粗魯地扒了衣衫,上半身也就只剩下了一件小肚兜,呼之欲出豐滿正白晃晃地湊到百里青面前。

她有點遲疑:“但是明日……。”

百里青輕笑,動作輕巧地將她的褻褲也取了,讓她跨坐在自己身上:“今朝有酒今朝醉,女皇陛下,明日之事自有明日憂。”

西涼茉看着身下大美人衣衫半敞,胸前結實而線條優美,小腹性感,眉目之間魅色天成,她忽然覺得自己腦子就是一熱,伸手就摸了上去。

罷了,老妖誘人,兩年不吃,她……說是在,想念的緊。

畢竟百里蒼冥,到底不是她的老妖,哪怕歡愛,也不若老妖味道好。

——老子是分界線的分界線——

一夜春情,暖香如玉。

雲消雨散,她只覺得自己骨架都被他饕餮揉散了,好在他早已讓魅晶去備下熱水桶,替她整理乾淨,再將她抱回牀榻。

她嚶嚀一聲,見他在枕邊,便滿足一笑,又深深睡去。

百里青低頭看着熟睡的西涼茉,隨後在她額上烙下一吻,眸光幽幽:“睡吧,只等過了明日,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驚慌。”

只等過了明日,一切便有了分曉。

西涼茉再醒來的時候,卻是被人強行弄醒的。

她茫然地看着房間裡一片忙碌,卻發現房內人來人往,每個人手上不是喜服,就是金銀首飾。

“這是怎麼回事,今兒是珍珠郡主出嫁,不是我!”西涼茉瞬間清醒過來,顰眉看着捧着一頂精美鳳冠的章嬤嬤冷道。

章嬤嬤面無表情地道:“不,姑娘怕是記錯了,今日是您的封妃大典,您與陛下要喜結連理,陛下冊封您爲梅妃,恭喜姑娘,賀喜姑娘。”

西涼茉愕然:“你說什麼!”

在她錯愕之間,章嬤嬤便不再搭理她,指揮着一邊的宮女們將她打扮起來。

西涼茉心中閃過怒氣,正要動手,卻忽然想起昨夜半睡半醒間,耳邊有百里青低柔冰涼的囑咐:“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驚慌。”

她瞬間壓抑下了所有的怒氣,冷冷地看着章嬤嬤:“好,在下倒是要看看你們的陛下到底想要做什麼。”

隨後,她便閉上眼,任由對方在自己身上打扮起來。

章嬤嬤瞅着她,眼底閃過一絲狐疑,隨後又閃過一絲冷光,揮揮手讓人將西涼茉迅速地打扮了起來。

隨後又扶着西涼茉出了殿門,上轎。

西涼茉站在轎門前,冷淡地道:“我的貼身侍女呢?”

她到現在都沒有看見魅晶。

章嬤嬤冷冷地道:“梅妃娘娘若是聽話,您的侍女自然好好的,若是您不聽話,只怕就不是這侍女沒了的事兒了。”

西涼茉轉過臉,看着章嬤嬤,眸光冰涼:“是嗎,嬤嬤好大的口氣。”

章嬤嬤輕嗤,眼底的異光微微閃動:“梅妃娘娘,老苫是在提醒你而已,否則若是出了什麼事,只怕您會悔恨終身。”

“悔恨終身……呵呵。”西涼茉眯起眸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隨後冷哼一聲,便無表情地上了花轎。

“起轎!”章嬤嬤沉着臉,冷冰冰地呵道。

一路吹拉彈唱,倒是全然如一場婚事該有的排場。

西涼茉垂着眸子,漫步驚心地轉了轉自己手腕上那支精緻的鐲子,一絲淡淡的青煙便向外飄散而去。

隨後,她便閉上眼,養神。

直到轎子終於停了下來。

西涼茉才款步下了餃子,她一擡頭,才發現,自己竟然到了百里赫雲處理政事的正殿——澤雲宮

但是雖說是冊封妃禮,但是宮內並沒有看見一個大臣,倒是全副武裝的宮中侍衛們足足站了數排。

西涼茉眯起眸子,脣角勾起一絲冷笑,她到是要看看百里赫雲要弄什麼把戲。

她一路隨着章嬤嬤上了臺階,進了內殿。

一道修長的人影已經站在殿內,紅衣紅袍,戴着面具。但是西涼茉在第一眼就認出來了他不是昨夜與自己一夜纏綿的枕邊人又是誰,而他身邊的較小而滿臉紅暈的少女,正是珍珠郡主。

如今珍珠郡主看見她進來,竟是陡然一副極受驚嚇的模樣:“你……你……。”

西涼茉淡漠地瞥了她一眼:“我是女子,郡主如今知道了?”

隨後,她不再看她,而是將目光落在了珍珠身邊的‘百里蒼冥’的身上。

‘百里蒼冥’亦淡淡地看着她,不置一詞。

珍珠怔然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紅軟輕紗裙,楚腰纖細,眉目溫美如蘭,帶着天成媚色,珠玉琅繯,平添嫵媚殊色,身上還有糅合了一種奇異英氣,那是自己不能媲美,更讓她心中莫名生出自卑與嫉色來。

難怪皇叔他……

百里赫雲亦是一身盤龍喜服,豔麗的紅色卻承託得他臉色又一種奇異的蒼白,但是並不減損他半分英氣。,看向西涼茉微微一笑:“茉兒,今日朕想既趁着皇叔大婚,朕也決定迎娶你,算是喜上添喜了,你可高興?”

西涼茉看着他,目光銳利如劍,百里赫雲並不閃避,依舊含笑看着她。

西涼茉悠然地道:“若是我說不高興,陛下就放棄冊封我爲妃子的念頭麼?”

百里赫雲輕笑出聲:“茉兒,你真會說笑。”

“那不就結了,您又何必再問我。”西涼茉冷嗤一聲。

她毫不客氣的頂撞一下子就讓百里赫雲身邊的親信們都對她怒目而視。

連珍珠都錯愕地看着她。

“西涼茉,你最好放安分一點!”章嬤嬤厲聲道。

西涼茉看着章嬤嬤冷笑,忽然一伸手就是一個巴掌毫不客氣地甩了上去,將章嬤嬤一巴掌給甩伏下地。

這等囂張氣焰,瞬間讓所有人都一愣。

“哼,一個區區賤婢,也敢在這裡大呼小叫,怎麼,我不是你們主子的梅妃麼,既然如此,哪裡輪到你一個賤婢在這裡放肆!”西涼茉冷漠地嗤了一聲。

“……。”她的囂張行徑瞬間讓殿內百里赫雲的人全都對着她怒目而視!

西涼茉視若無睹地轉過臉看向座上的百里赫雲,譏誚地道:“百里赫雲,你怎麼說。”

百里赫雲臉上的笑容淡了去,看了眼被人扶起來一臉狼狽,一臉屈辱的章嬤嬤,隨後目光轉回了西涼茉身上,淡淡地道:“茉兒,你不要無理取鬧,到朕這裡來。”

他已經不再用‘我’的自謂。

西涼茉剛想說話,便看見周圍好幾個高手侍衛拿着刀逼了過來,

她環視了一下四周,冷笑一聲,便擡腳向百里赫雲走去,直到走到他的身邊,方纔淡漠地道:“怎麼,你要娶我,這等大事,爲何七七四十九日,卻沒有人告訴我一聲。”

百里赫雲很滿意她的乖順,隨後淡淡一笑:“如今你不也知道了麼。”

隨後,他看了眼她身上的喜服,微笑道:“這身喜服是朕專門命人定做的,穿在你的身上很好看。”

真的,很好看。

西涼茉不可置否地輕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百里赫雲亦不以她的態度爲忤,只轉過身,伸手牽住西涼茉的手,西涼茉眼底一寒,卻不知道想到什麼,並沒有拒絕百里赫雲的動作。

百里赫雲臉上笑意更深,他轉過臉對着站在下方的‘百里蒼冥’微笑道:“皇叔,您看,朕的新娘美否?”

‘百里蒼冥’靜靜地看着他,許久,方纔慢慢地道:“陛下,她不是你的新娘。”

一邊的珍珠忽然也一臉惱恨地大聲地道:“對,皇叔說的對,那個女人不配做皇帝哥哥的新娘,她那麼可惡,而且不潔,怎麼配做皇帝哥哥的新娘!”

空氣裡瞬間一陣窒息,彷彿有什麼瞬間凝滯了起來。

西涼茉譏誚地勾了下脣角,不置一詞。

百里赫雲淡然地掃了一眼珍珠:“珍珠,朕允許你說話了麼?”

珍珠素來受寵,這幾日卻經歷各種驚嚇與風波,原是滿心期待自己的喜事,卻不想婚禮之上,不但被西涼茉搶走了風頭,還被皇帝哥哥叱責,她頓時心中滿是委屈和憤怒,卻不敢說什麼,只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脣,眼淚汪汪地別開臉,死死地瞪着西涼茉。

百里赫雲這才轉過目光落在戴着‘百里蒼冥’的臉上,微笑道:“皇叔說的沒錯,她曾經不是朕的新娘,但是今日,她就是朕的新娘了。”

‘百里蒼冥’忽然伸手將自己的臉上的面具取了下來。

明媚冰涼的日光落在他的臉上,讓在場所有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蒼白如紙的面孔上的五官卻有着超越性別的瑰麗,精緻異常,雌雄難辨,尤其是一雙丹鳳眸子宛如工筆勾勒而出,他眼大而眼尾斜飛,詭美如狐,妖異莫名。面孔上一對極深純黑色瞳孔,沒有一絲光芒,看久了彷彿連魂魄都會被徹底吸附入地獄,偏生眉梢眼角處卻用重紫胭脂暈染出極豔美的深紫淺緋,如鬢上開出紫色的曼陀羅妖花。

冰冷蒼白的潮溼的皮膚,映襯着嘴脣上是染了暗血色胭脂的濃重腥紅,豔麗絕美到極處,也詭譎陰森到極處的面容,矛盾又統一,卻讓人全然無法將目光從他的臉上移開。

若是有些老宮人活得足夠長久便會記得,這張臉與當年那傾國傾城的金玉公主如此相似。

“你……你……你是誰?”珍珠白着臉,近乎癡迷地看着他。

他低下頭看着小女孩,露出輕渺而妖異的笑容:“本座是天朝司禮監首座,太子太傅,九千歲——百里青。”

隨着他話音落地,他身上的喜服在一瞬間碎裂成無數片落地,露出了一身華美重紫八龍錦繡織錦官服,腰束翡翠玉帶,足瞪金絲皁靴。

而與此同時,澤雲宮的天花板上瞬間破了數個大洞,在殿內的西狄侍衛們還沒有來的及反應過來的時候,伴隨着數據西狄侍衛屍體墜落,瞬間有數十名身着黑衣的殺氣騰騰男子如黑色光箭一般激射而至,隨後手握長劍落在百里青周圍,集結成陣。

其中一人單膝着地瞬間滑入百里青身後,曲身成凳,讓百里青剛剛好坐下。

而他身後各自有兩名黑衣殺神手捧着蟠龍吐出官、立領篾金錦繡飛龍昇天的披風分別給百里青戴上。

隨後,衆黑衣殺神們齊齊跪下:“屬下參見千歲,千歲,千千歲!”

百里青伸手戴上一最後只精緻的護甲,隨後優雅地輕撫了下自己髮鬢,方纔擡起黑鳳羽一般的睫羽看向臉色微微一變的百里赫雲,輕笑:“當然,本座還做了兩年西狄的海冥王,也爲西狄立下了汗馬功勞。”

這般氣勢逼人,囂張狂妄,簡直讓西狄君臣們生出一種錯覺,他們身處的不是西狄的土地而是——天朝的土地。

長日臉色一冷,臉上閃過怒色,正要上前說話,卻被百里赫雲伸手攔住,他目光微寒地看向百里青:“皇叔,你忘了前些日子晚上,朕和你說過什麼了?”

百里青看向他,漫不經心地道:“哦,皇帝陛下和本座說了什麼,本座年紀大了,有些記性不好。”

------題外話------

這個結尾,我五萬都打不住了……估計得六萬了……每個章節上傳不能超越五萬,否則上傳不了。

所以,還有一點點大概兩萬字的結尾,我盡力在週六放出,絕不食言,食言我就肥成豬頭。

這一章有很多疑團都得到解釋了~當然還有沒解釋的,在週六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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