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報復

“爺,魅部的人已經完事了,您看……。”馬車邊一道幽幽的聲音不知從哪個角落響起。

百里青靜靜地掀開了簾子,那一抹窈窕而堅定的背影已經領着大隊人馬漸漸隱沒在地平線之上,只剩下馬蹄揚起的一片飛塵,未過多久,便消失了,視野裡只剩下了一片遼闊的地平線。

他安靜地看着天邊雲捲雲舒,有颯爽熾烈的風捲過盛夏青翠的草木花葉清香,就像她身上的味道,從來都不是濃郁的脂粉味。

百里青垂下極長的睫羽,陽光在他白皙精緻的面容上烙印下淡淡的陰影,讓人看不見他魅眸中的喜怒,他取過放置在盒子寶石甲套優雅地套回自己的指尖上,隨後淡淡地道:“回吧。”

“是!”窗外立刻有人應道,一揚鞭牽扯馬兒向上京奔回。

魅一一邊策馬跟上,一邊有點子不解地悄聲問魅二:“對了,爺是怎麼了,方纔都沒有下車送人,怎麼倒是等着人走後才掀開簾子呢?”

魅二瞥了魅一一眼,沒甚好氣地道:“爺的心思誰能猜得出來,你若是想知道,不妨去問爺!”

笨死了,爺這是不喜看着郡主離開嘛!

魅一瞪了魅二一眼:“你這是鼓動我找死嘛!”

這時,一道冷淡陰鬱的聲音遠遠傳來:“最近你們兩個閒得慌是麼?”

兩人立刻收斂聲息不敢再出聲,立刻策馬跟上。

回到了千歲府,百里青打算去沐浴,進碧玉清池前,順手扯下自己身上的紅白祭服扔給一邊的小勝子,冷冰冰地道:“拿去,燒掉。”

小勝子瑟縮了一下,立刻接了衣衫,乖巧地立刻應道:“是。”

小勝子轉身退出房間,正要離開,忽然房間裡傳來百里青尖利的聲音:“等一會子!”

小勝子一愣,立刻轉身回到門邊,小心地問:“千歲爺還有什麼吩咐?”

隔着房門,傳來百里青沒耐煩的暴躁聲音道:“什麼吩咐,瓜子呢?這池子邊上的瓜子都去哪裡了,本座最近是不是太寵你們了,這都皮子癢了,等着剝來做扇面!”

瓜子?

小勝子一個哆嗦,小聲道:“千歲爺,你已經很久沒有吃瓜子了,那些放在浴池邊的瓜子都受潮了,所以才換了夫人喜歡的各色水果。”

房內頓時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靜,小勝子默默地擦掉額頭上的汗滴。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百里青忽然在裡頭尖聲罵:“行了,行了,現在就去給本座把瓜子拿來,然後滾、滾、滾!”

小勝子被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隨後立刻屁滾尿流地“滾”了。

嗚嗚……

千歲爺的新愛好——夫人,跑了,所以千歲爺終於記起他的舊日命根子——瓜子了。

看着自己爺又變回那種喜怒無常的樣子,小勝子淚流滿面。

自打夫人嫁過來以後的好日子就要結束了。

——老子是千歲爺要整人的分界線——

三清殿

“恭喜陛下,洪福齊天,您吩咐的九轉金仙丹今兒出來了整整五粒!”一身繡着左龍右虎道袍大鬍子中年道士笑吟吟地在宣文帝面前舉高了手裡的紅木錦盒。

紅色的盒子裡,五顆金色的丹丸閃着柔和的金光,香氣撲鼻,看起來極爲誘人。

宣文帝看着這丹藥,喜道:“這丹藥果真成了,就不知藥效是否真如古籍之上記載的那麼好!”

周真人笑着捋須道:“那是自然的,此藥以九百九十九種山間珍貴藥物與山精魅獸之精華煉成,服用者除了容貌更顯年輕,返老還童之外,對於男女雙修之法,也是大有強腎益精,大有補益!”

宣文大喜過望,伸手就要去拿:“很好,朕心甚悅!”

他自從打定了主意要將西涼茉迎進宮,立爲宸妃之後,就惦念着自己要雄風再振,返老還童,也好與那十七歲的美麗少女相襯相合,也好實現自己多年來一直無法圓的夢。

哪裡知道周真人忽然手一擡,沒讓宣文帝碰着盒子,看着宣文帝眼底瞬間閃過的戾光,周真人正色道:“陛下,這九轉金仙丹乃天宮太上老君不傳之秘,尋常人是修得三世福報,也未必能得到一粒,如今陛下是真龍天子,又一直一心向道,得了天官賜福,方能如此幸運一次得了五粒,您服用之前須得沐浴淨身,焚香禱告。”

宣文帝想了想,點頭道:“是,朕明白的。”

他看着那些金丹,眼底閃過一絲異樣亢奮的精光,打定了今夜要宣召嬪妃來試試這好東西。

“陛下,陸相求見。”連公公忽然進來,輕聲道。

宣文帝點點頭,擺擺手讓周真人離開。

周真人作了個揖,躬身退開的時候恰好遇上陸相爺走進來,陸相一見周真人手上的那個盒子,就不由微微顰眉,臉色不佳。

周真人看在眼裡,也只朝他嘿嘿冷笑一聲,並沒有說什麼。

但那副樣子,足以令陸相心中生怒,暗自思附,這等裝神弄鬼的東西,將來定要尋個機會全都打發了。

他款步進了三清殿內,對着宣文帝拱手拜了拜:“微臣參見陛下,不知陛下宣召微臣來有何事要吩咐?”

皇帝看着他,淡淡道:“愛卿快起,朕是想知道你負責的火燒長平殿的案子,查得怎麼樣了,可有什麼眉目沒有,究竟什麼人敢對朕的貞敏下手!”

朕的貞敏?

陸相很不以爲然地暗自嗤了一聲,臉上卻並不顯出自己的輕鄙來,只是淡淡地道:“貞敏郡主不過是尋常女子,有什麼人會相要對她不利,許是宮人不小心打翻了蠟燭,引了火起來罷了。”

皇帝雖然已經看起來昏聵,但是卻並不代表在某些他非常在意的事情上會不上心,看着陸相的神情裡的輕忽與不以爲然頓時讓他心中不悅,但是仍舊按捺着道:“不管如何,火燒宮禁,刺殺皇族總是大事!”

陸相看向皇帝,見他精神矍鑠,兩目幽深,彷彿讓他瞬間看見了許多年前那意氣風發,心思深沉機敏又不乏狠辣決斷的年輕皇子,也是自己曾經發誓一身效忠的主子。

陸相不由心中一動,陛下最近精神好了,也許恢復了當年的清明呢?

他想了想,試探着道:“陛下說的是,此事微臣一定會盡心徹查,陛下放心就是了,倒是微臣見陛下精神好了,不若從明日起開堂上朝接見百官,後日就是科舉放榜之日……。”

話音未落落,宣文帝就頗有點得意地打斷他道:“怎麼愛卿也覺得朕最近神色不錯麼,這都是朕潛心修仙,感動了太上老君上仙,賜下了不少靈丹妙藥!”

陸相終是忍不住拱手勸道:“陛下,那些道士給的東西如何能隨意服用,不知裡面都有些什麼東西,前朝義帝就是在服用了過量的丹砂藥丸之後駕崩的!”

“放肆!”宣文帝被拂逆了興頭,再加上之前陸相對徹查長平殿着火的事情並不放在心上,終於勃然大怒:“陸相,你這是在詛咒朕麼!”

陸相臉色一白,高聲道:“微臣不敢!”

“朕看你在朕身邊多年,做事還算盡心盡力,一片忠心,卻不能隨意地侮辱上仙!若是你自己一人惹怒上仙引來大禍也罷了,若是牽連到朕不得金丹,傷了修行,朕看你要如何彌補!”

陸相看着宣文帝一臉兇獰之色死死地瞪着自己,他心中一片寒涼,面前的帝王果然已經不再是當年自己追隨的那個英明有爲的主公了。

他深深地暗自嘆了一聲,隨後還是拱手道:“陛下恕罪,微臣也是一時失言,想必上仙憐憫世人,心胸博大,終是不會怪罪的。”

雖然陸相的服軟讓宣文帝的臉色稍微緩了一點,但是他依舊冷笑道:“愛卿倒是個會說話的,侮辱上仙的話以後再不要再提,朕只告知你一件事。”

陸相一愣,見宣文帝一副面色詭譎亢奮的模樣,不由心中有一種:“陛下請講!”

宣文帝冷漠地命令道:“朕要你替朕寫一道昭告天下的聖旨,朕要等貞敏回來之後,讓她進宮,封她爲朕的宸妃!”

陸相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錯愕地看着宣文帝,宣文帝眯起眼,冷笑着道:“愛卿這是怎麼了?”

陸相狠狠地握拳,臉色變幻莫測,指尖幾乎掐進了自己掌心,才阻止了自己脫口而出大罵宣文帝荒唐的話來。

但是,方纔他已經激怒了陛下一次了自己就一定不能再直接頂撞陛下,要婉轉問出原委,再想辦法解決此事!

他垂下眸子,硬聲道:“陛下如何起了這樣的心思,那貞敏郡主已經嫁給九千歲了,不是麼?”

宣文帝冷哼:“百里愛卿是天閹之身,豈非平白辜負了茉兒下半生的幸福,朕既然已經與藍翎註定不能此生攜手,那將茉兒封爲宸妃,也算聊補當年之遺憾了。”

聊補當年的遺憾?陸相蒼白着臉看向宣文帝:“陛下,藍翎永遠都是獨一無二的藍翎,沒有人可以替代的,陛下此舉,難道不怕藍翎會在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麼!”

“朕就是要她在九泉之下都不安,都忘不了朕,何況茉兒那麼像她,性子、容貌,無一不美!”宣文帝高聲大笑,眼裡有一種詭異的亢奮與懷念。

陸相看着宣文帝那種不甚正常的狀態,心中如翻江倒海,他比誰都知道宣文帝一旦在觸及藍翎夫人的事情上能有多瘋狂。

當年用盡方法逼迫和抱負藍翎,最終藍翎還是寧願選擇出家或者死,也不願意進宮成爲皇妃之後,宣文帝眼看着失去了一切的希望,在與藍翎割袍斷義徹底決裂,藍翎遁入空門之後,他也彷彿徹底失去了所有的氣力,從此漸漸地不再上朝,漸漸沉迷丹藥,將朝中大事全都交給了百里青那奸人。

如今他能爲了與藍翎有七八分相像的西涼茉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也應該是在預料之中。

但是……

陸相壓抑着心中翻騰的怒氣、悲苦,仍舊試圖挽回一些什麼:“可陛下也該知道貞敏郡主到底是二嫁王妃,如今又是九千歲昭告天下的正牌夫人,怎麼能名正言順地進宮呢,而且宸妃位份更在四妃之上,位同副後,妃德行品貌名聲俱佳,出身良好的高階嬪妃不能勝任!”

所謂宸,乃指北極星所在,後借指帝王所居,更有指形同副後的妃子,西涼茉若是坐在這個位子上,必定是寵冠六宮,那個女子的心性原本就不是個純良的,必定要掀起無數風浪,魅惑帝君,天下大亂!

“哼,朕看愛卿只是因爲要冊封的人是茉兒,所以才如此反對吧,你們都見不得朕好,朕得了茉兒別無所求,就是要將她寵在手心,讓她享無上尊榮又怎麼樣!”宣文帝看着陸相冷笑。

陸相咬牙對着宣文帝力諫:“陛下難道忘了皇后麼,她到底與您相濡以沫幾十年,爲您打理後宮,母儀天下,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更何況她是陛下的髮妻!”

宣文帝嘿嘿地負手冷笑起來:“你看,朕沒有說錯吧,愛卿不就是擔心皇后的地位麼,不過你說的也沒錯,皇后確實跟了朕多年,更是朕的第一任妻子。”

見宣文帝彷彿有所鬆動的樣子,陸相心急如焚,立刻道:“陛下英明,您總要考慮到社稷禮法,天下萬民如何看,皇后娘娘始終是皇后娘娘啊!”

宣文帝冷嗤,滿眼譏諷:“愛卿莫不是忘了朕的皇后之前做了什麼好事,竟然與那女巫呂夫子做出那種苟且之事,還在宮中大行巫蠱之事,這事若是落在了別人的頭上,朕早就將之碎屍萬段,罪牽連三族了,如今也只是將皇后圈禁撤掉大部份伺候她的人,也還是看在你們陸家和陸相爺的面子上了!”

“陛下,皇后娘娘是無辜的!”陸相臉白了白,他已經隱約查知此事與韓貴妃有關,但現在還沒拿到關鍵的證據,自己的話聽起來如此無力!

宣文帝見陸相的模樣,也並不打算逼得他太緊,畢竟他還需要陸相和陸家作爲自己控制百里青的砝碼,他淡漠地道:“朕可以不再多加追究,但這是朕給你陸相的面子,朕一向知道陸相是知恩圖報,投桃報李的人,該怎麼做,你一定比朕更清楚!”

陸相爺臉色瞬間在白色和青色之間變幻,抱拳的手死死地扣在了一起,皇帝陛下這是在逼迫他做出承諾,承諾不但不會反對他納西涼茉爲嬪妃,還要親自寫下敕封詔書,因爲他是文臣之首,只要他點頭肯首了,衆臣的反彈就不會那麼大!

看着陸相,宣文帝再接再厲地壓下自己最後的砝碼:“雖然皇后失徳,但是朕不是那種薄情寡義之人,朕可以向愛卿保證,宸妃永遠都是宸妃,若是朕百年之後便讓宸妃殉葬,絕不會威脅皇后最終的地位,至於太子。”

宣文帝頓了頓,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種幾乎可以稱之爲慈父的神色:“太子一向聰敏沉穩,深得朕之心,未來自然會是一國之君。”

這等於是給了陸相兩個承諾,第一、皇后徹底失寵了,但是地位不變。第二,此事也絕對不會影響到了太子的地位。

此言一出,滿室沉寂,陸相沉默了許久,宣文帝難得極有耐心地等候着他的決定。

最終,陸相拱手,聲音艱澀地道:“臣,遵旨!”

宣文帝露出個滿意的笑容來:“朕就知道陸相是個知情識趣的人。”

但他沒有看到的是,陸相在離開後,眼底閃過一絲濃濃的殺氣。

陸相跨出了陰冷的三清殿的時候,看着窗外的朗朗晴空,熾烈的陽光幾乎在瞬間灼傷了他的眼睛。

陸相身體晃了晃,連公公看着他的模樣,讓人上去扶住了他,似笑非笑地道:“陸相爺沒事麼?”

陸相不知道自己是否疑心多了,總覺得連公公看起來的笑容裡總有一種嘲弄之意,他終於是按捺不住,一拂袖甩開扶住自己的小太監,對着連公公冷笑一聲,轉身離開。

他一邊疾行,一邊臉色鐵青地道:“去,請太子爺到書院去!”

他身邊的小廝卻慌慌張張地打斷了他:“相爺,不好了!”

陸相不耐地冷冷怒視着面前的小廝,忍不住將心中的火發泄出來:“什麼叫不好了,這也是你能說的話麼!”

那小廝嚇了一跳,但是想起自己接到的消息,還是哭喪着臉道:“相爺……南陽……南陽老家出事了!”

陸相一震,不可置信地一把扯起小廝的衣襟:“你說什麼!”

那小廝眼淚唰地一下就下來了:“昨日夜裡……不知遭遇了什麼土匪,沒有驚動府兵,卻將咱們老家的兩百三十多口人連主子帶僕人都抓走了,甚至回去省親的老夫人、夫人、小姐、公子們……。”

“他們都怎麼樣了!”陸相一把抓住那小廝的衣服怒目圓睜,聲嘶力竭地問。

“如今府邸裡滿室都是鮮血,但是卻沒有發現一具屍體,如今所有人還……還不知道是生是死!”那小廝到底跟着陸相多年,俗話說丞相管家都是五品官,這小廝若是放出去做個七品小吏倒都是可以的。

滿屋鮮血,不知生死!

陸相今日已經被接二連三的消息打擊得幾乎站不住了,踉蹌着一下子單膝跪在了地上,抓住了那小廝的衣服,手不停地顫抖起來。

他與尋常京中官宦喜將自己家老小都接回上京享福不同,他一直早早將自己一家人都放在了南陽老家,偶爾也是輪流進京來探望。

伴君如伴虎,他一直都警惕着,何況這其中還有九千歲司禮監的人在京城掌權,他不能讓自己的家人都置身司禮監最大的勢力範圍之內,不但會威脅到他,也會威脅到自己家人的安全。

並且他在南陽還悄悄蓄養了不少江湖高手與八百府兵。

卻沒有想到……

“陸令,你怎麼知道的,南陽距離咱們這裡足足有七日的路,你怎麼能知道昨夜發生的事!”他腦中一片混亂間,忽然發現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陸令哭喪着臉顫抖着手去抓住陸相爺的衣衫,試圖把自己主人扶起來:“相爺,您是糊塗了麼,大少爺不是養了一隻海東青麼,那海東青腳上帶着一封信飛回咱們在京中的府邸,家裡人看見了,立刻讓人進來通傳的!”

海東青日飛千里,能一夜飛躍七日夜的路程並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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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是誰那麼大的膽子,竟然敢對當朝丞相動手……。”陸相緊緊地抓住了陸令的手臂,臉色一片慘白,腦子裡高速地旋轉起來。

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海東青是自己的嫡長子考中瞭解元之後,自己送給他的禮物,而海東青就算能日飛千里,但是他從來沒有聽說自己的長子曾訓練過海東青送信。

而且若是照着信上說的南陽老家已經一個人都不剩下地被擄走了,那麼又是誰留下這封信?

難道是老家人臨被抓前拼死寄出來的?

陸相的腦中一片混亂,扶着頭,單膝半跪在地上,緊緊地閉着眼,只覺得頭痛欲裂。

而這時候一道陰魅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喲,本座還道這是誰在這裡攔着路跪着,原來是陸相爺,本座還不知道原來陸相爺竟然對本座這般恭敬,這算是跪迎麼?”

那種不陰不陽的刺耳話語,頓時讓陸相睜開滿是血絲的眼,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

那人慵懶地坐在十六人擡的步輦之上,他一身紫色蟠龍官袍,頭戴八龍吐珠冠,長髮墜着精美珠玉舒在腦後,美豔無雙異常卻陰冷的面孔帶着一種毫不掩飾的嘲弄的冰冷笑意,正居高臨下地睨着自己。

“九千歲……。”陸相看着他,忽然一字一頓地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神色在瞬間幾乎滿是掩不住的仇恨。

是了,還有誰有這樣的本事呢,能在南陽他陸家的地盤之上,行動悄無聲息又迅疾如風暴一般地將自己的幾百口人全部都擄走,卻不驚動當地官府。

又還有誰與自己有這樣的仇怨呢?

想必是因爲自己證明了貞敏郡主不是皇帝陛下親出女兒的事,激怒了他麼?

又或者是皇帝陛下威脅了他什麼,所以昨夜他纔會再度穿上那多年不穿的衣衫,再次如一個卑賤的色供之臣一樣,跳舞娛君。

百里青看着陸相慘然失色,失魂落魄的模樣,脣角勾起一絲詭譎的笑來,他戴着精緻寶石指套的修長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搔颳着自己華美步輦上的黃金扶手,金屬相錯的聲音,既刺耳難聽又冰冷,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

特別是陸相,只覺得這聲音幾乎可以說是刺心,他忍不住緊緊皺起眉頭來。

但百里青卻彷彿覺得在聽什麼好聽的音樂一般,熾烈的陽光透過他的線長睫羽綻成妖異冰冷的光影,他脣角勾起一絲幽幽笑意:“本座最近跟着三清殿的真人們學了些麻衣神相之術,所以今日一見陸相,就覺得陸相你印堂發黑,面色蒼白,近日之內必定有血光之災,不知道陸相你信是不信。”

陸相閉了閉眼,交手多年,他知道跟這個天字一號奸佞惡棍打交道,絕對不能以常理處之。

他再開眼時,脣角竟有了笑意,望着那人:“信,千歲爺一向高明,陸某人最是欽佩,自然是信的,只是不知可否有化去這血光之災的方法,又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陸相想知道?”百里青微微側臉,似頗爲驚訝地挑了下眉,耳垂上綴着的豔麗赤炎石牙一如他脣上的嫣紅色般豔得如血,陸相眼瞳微微一瑟縮,硬着頭皮道:“那是自然,還請千歲爺告知,讓下官衡量。”

百里青看了他片刻,他靜靜地等着,心頭莫名地狂跳,腦海中閃過千百個念頭,若是這奸佞要羞辱他,若是這奸佞要脅迫他不再支持太子,若是這見奸佞……

陸相在百里青詭冷森寒的眸光下,額頭上漸漸浸潤出豆粒大的汗珠。

一秒也彷彿過了千年,這是陸相有生以來覺得最難捱的時日。

百里青忽然朝他輕笑:“此劫——無法可解。”

陸相滿心盤算着各種變數,如死刑者等候宣判,也好再決定是要越獄,或者是讓人來接沙場,但是怎麼也沒有想到對方會拋來這樣一句話,頓時怔住,隨後他勃然大怒,幾乎失去了理智,伸手就要去將百里青拖下步輦,但他剛剛一動,兩把長刀已經毫不客氣地架在了陸相的脖子上,兩把則頂在了他的腰間,四名頭戴烏冠一身青金紅袍子,臉上滿是殺氣的的廠衛不知何時已經將他圍住了。

“百里青!”陸相終是不肯自掉身份與這些廠衛動手,只是森冷憤怒地死死瞪着百里青。

百里青回以一個陰冷的笑容來:“陸相爺,陛下說過見本座如見他親臨,你這是打算對本座動手,以下犯上要謀逆麼?”

“……下官不敢。”陸相滿心怨恨,卻怎麼也不敢擔上這樣的罪名,何況他的家中老小都還在那惡棍奸佞手中,只能勉力地道。

他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一旦失去冷靜,就會像方纔那樣被那妖人奸佞耍弄在手心。

可是百里青就有能將聖人都激怒的本事。

“不敢就好,不過本座一向是極爲仁慈的人,等着本座替陸相你回去翻翻書,若是有什麼解了血光之災的方法再告訴你罷了,若是沒有,您就備好幾百口棺材吧,聽說玄武大街上的蘇記棺材鋪子的棺材是極好的,各種檔次都有,買得多還有便宜,刑部天牢的人時常去跟他們買,您不妨下朝後,有空也去逛逛,說不定能選上些好款式。”百里青邊把玩自己寶石鎏金小指套上的精緻紅藍寶石,一邊似笑非笑地說着。

說完,也不去看被四把刀架着,臉色因爲他的話完全發黑發青的陸相,便敲敲扶手,懶洋洋地道:“走了!”、

看着百里青的十六人擡的步輦前呼後擁,一如以往張揚地遠去,那四名司禮監廠衛連禮都沒對陸相行,逕自一轉身就快步飛身跟上了大隊伍。

陸相站在那裡,看着司禮監的人終於消失在地平線上,他胸臆間全是翻騰的氣血,終於忍不住扶住牆壁,“嗤!”地一聲被生生地激出了一口心頭血。

他恨恨地看着天邊,彼年的時候,百里青也不過是一個長得美貌的跟在藍翎身後的小小少年,並沒有什麼驚才豔絕的地方,除了那張臉,他甚至連百里洛的活潑都不如,是他們之中最年幼,也最不起眼的,卻不想到了今日卻將他們這些人都玩弄在手心。

陸相看着牆上的點點鮮紅血漬,陡然想起自己老家中的妻兒父母,如今生死未卜,那些塗滿了一個府邸的鮮血……

不由眼前一黑,到底還是忍不住互再一次地跪跌在了地上。

“相爺!”小廝陸令立刻嚇得尖叫起來。

……

武藝好的人,運足內力方圓一里之內的金針墜地的聲音一樣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陸令的尖叫自然也讓魅一聽在了耳朵裡,他湊近百里青輕聲問:“爺,咱們要不要……。”

他在自己脖子上比了割喉的姿勢,百里青見了,只是冷淡地搖搖頭。

“那陸相的那些家人?”魅一頓了頓,輕聲問。

百里青輕笑着靠在軟塌上,搖晃着手裡的摺扇:“就這麼着,相信這段時日陸相爺會一直來咱們府邸上拜訪,死囚最害怕的其實並不是真正大刀砍下來的那一刻,而是之前大刀懸在頭上的時候,咱們的陸相爺此刻就像一個將死的囚徒,他既想要知道自己的家人是不是遇害了,又害怕知道,日日猜測着什麼時候會有親人的噩耗傳來,這種矛盾又痛苦的心情可是折磨人最好的利器,咱們就這麼拖着。”

百里青頓了頓,陰魅的眼底浮起冷酷的光芒來,慵懶地道:“咱們一日送一件他親人的血衣給陸相爺,本座想看看一向冷血冷清的陸相爺的心是不是真那麼冷,看看咱們陸相爺痛苦的樣子真是讓本座通體舒泰如聞着了小丫頭的味呢。”

魅一沉默,他真心覺得郡主不會喜歡爺的這種比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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