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則什麼,奶奶你是要挑斷茉兒的手筋腳筋,還是剝皮削肉,又或者以蠱毒入身,日日啃噬內臟腦髓,撕裂筋脈,扔進蠱蟲堆裡做人肉飼料,又或者將茉兒投入最低級的娼妓館裡日日接那最骯髒的苦力?”西涼茉看着紅衣老太太,好整以暇地給她出主意。
“你……。”老太太的褶子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她出的主意件件樣樣都最是狠毒無比,神情卻像是在說什麼正常的事一樣,讓老太太陡然覺得自己要說口的威脅都算不得威脅了。
西涼茉並沒有因爲老太太的話而生氣,只是看着老太太微微一笑:“奶奶,茉兒知道您是阿九很親近長輩,按理說婚姻大事也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如今按着常理茉兒已經是阿九的妻,您若是不喜茉兒,茉兒也不強求,只要您讓阿九親自來告訴我一聲,他要休了我,那麼茉兒立刻寫出和離書來,反正茉兒也不是第一次寫了。”
“哼,臭丫頭,你這是……。”老太太聽着她的話,頓時生出一種氣短的感覺來,但隨後惱火地瞪着西涼茉咬牙切齒地道:“你這是在威脅老婆子我麼,青兒怎麼會娶了你這個部分尊卑長幼的小東西!”?”“
西涼茉溫婉一笑,眸光裡卻一片淡漠:“茉兒不是威脅奶奶,只是希望您能明白兩件事,第一、茉兒就是茉兒,不是任何人的替身,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我去當替身,哪怕那個人是阿九,西涼茉還沒那麼賤;第二、阿九如今眼裡人的是我,而不是我母親藍翎,我比任何人都配站在他的身邊,包括我那沒用又懦弱的娘,若有一日阿九做出我父親那樣的事,不必奶奶說,茉兒自然另擇高枝或者一生一世一人過,如此而已!”
此等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冷酷又霸氣的宣言一出,不光是老太太震住了,就連出來看藥煎好沒有的老醫正都忍不住鼓掌:“說的好,說的妙,說的呱呱叫。”
西涼茉看着老醫正,莞爾一笑:“謝謝爺爺誇獎。”
老醫正是個極爲有趣的老頭兒,她倒是很喜歡他。
一雙冰涼修長的手忽然從身後攬住她的細腰,陰冷卻又曖昧的氣息悄然噴在她敏感的小耳朵上:“爲夫真不知道原來我家娘子竟然這麼中意爲夫。”
西涼茉這會子倒是身子一僵,‘唰’地一下子耳朵紅了,她倒是沒想到自己這番近乎告白的話會讓百里青給聽到了。
她只硬聲硬起地哼了一聲,沒說話。
百里青看着懷裡有些窘迫的小娘子,輕笑着,毫不避諱地抱着她親了親她的小耳朵,方纔擡頭對着老太太似笑非笑地道:“血婆婆,茉兒說的沒錯,我的眼裡今兒看着的只有她,明兒也只有她,這一輩子大概也只有她了,若是婆婆趕走了她,我沒了娘子,就上吊去!”
堂堂九千歲說着這種近乎無賴又娘氣的話,卻莫名其妙地讓人都覺得臉熱心跳。
血婆婆沒好氣地瞪着百里青道:“你這臭小子,娶了媳婦忘了娘,虧婆婆我爲了讓你們兩個娃兒平安長大,廢了多少心思,一點都如小時候不可愛,你們光着小屁股,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去追着去買菜的老婆子我的時候,也說過要婆婆陪着一輩子的,如今就換了年輕的小丫頭,是嫌棄我老婆子難看了麼……嗚嗚。”
血婆婆說着說着,居然毫無預兆地嚎啕大哭起來。
她身上那種陰狠詭譎的氣息瞬間消失殆盡,這種說變臉就變臉的功夫看得西涼茉是歎爲觀止,她一會子沒反應過來,愣愣地擡頭看了看百里青,見他仍舊是那種似笑非笑的睨着自己,黑沉眼底的跳躍着那簇火焰卻讓西涼茉莫名其妙地臉上一紅,下意識地別開臉又看向老醫正。
老醫正上前一拍血婆婆,粗聲粗氣地寬慰:“得了,你哭個屁啊,小子們都長大了,能娶媳婦兒了,等着給你生個重孫兒玩不好麼,吃什麼飛醋,難不成你還能給青兒生娃麼!”
西涼茉在一邊聽得那叫一個囧,這……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百里青和這些老頭、老太太全都是口無遮攔的一家老小。
老醫正大力地拍着血婆婆的背,隨後又看向西涼茉,擠擠眼:“不用理會這老太婆,她抽風呢,明明都讓丫頭你叫奶奶了,這就是認了你了的,青兒的眼光向來最是挑剔,他一向是個眼睛裡揉不得沙子的,他能在你身上用了這麼多手段,就是把你放在眼裡了!”
西涼茉乾笑:“呵呵……彼此,彼此。”
血婆婆一聽有小娃娃玩,頓時那被眼皮子蓋住的兩隻眼睛,一下子盯住了西涼茉的小肚子,忽然瞪着西涼茉問:“你有小娃娃了麼?”
西涼茉搖搖頭,輕咳:“那個……。”
老醫正立刻道:“很快,很快,丫頭身子弱,得調理一陣纔好,青兒元陽太烈,她如今還受不住。”
血婆婆沒等他說完,又瞪着百里青:“臭小子,你要是不努力搞個娃娃給我玩兒,老婆子就絕對不會承認你這個小媳婦兒!”
說罷,她一轉身奪過老醫正手裡的藥,就朝百里洛的房裡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什麼,一轉臉陰惻惻地盯着西涼茉的小肚子道:“臭丫頭,你最好努力點兒,要不讓洛兒在你肚子裡頭種個娃娃也可以!”
“血婆婆!”百里青頓時臉色也陰沉了下去。
“哼!”血婆婆瞅着百里青瞪着自己,也朝百里青也吼了一嗓子:“瞪老婆子作甚,你要是不行,你兄弟總是行的,反正你們是雙胞胎,生出來不都是一樣的麼,要是不想讓洛兒幫忙,你可得努力了!”
說完,她一甩頭,佝僂着身子卻動作極快,又很大力地‘呯’地把門甩上了。
百里青瞪着大門,咬牙切齒地道:“休想,爺家的地只有爺能種!”
老醫正忍不住低頭咯咯地笑起來,搖着頭領着自己的小藥童去後院煎藥了。
血婆婆和百里青的詭異對話讓西涼茉頓時覺得自己如風中一株草一株被一千萬頭草泥馬歡快地從頭上踐踏過的草。
幫……幫忙?
她的肚子什麼時候成了地了?
誰提把鋤頭,提袋種子都能在裡種大蔥?
百里青看着臉色怪異的西涼茉,惡劣地伸手捏捏她的臉,低聲笑道:“行了,還傻愣着做什麼,回去休息一會子,換身衣衫,滿身是血的,看着怪嚇人的。”
西涼茉一百拍掉百里青的手,沒好氣地道:“您老還怕血麼,行了,我幫老醫正把剩下的藥煎了,要不在一邊搭把手照顧百里洛好了,畢竟他是傷在我手上了。”
說罷,扭頭往後院去。
百里青看着她的背影,莞爾一笑,這丫頭還是把他放在心裡了的,要不按着她那涼薄的性子,面子上必定讓人將百里洛照顧周全,卻不會肯親自動手的。
這樣的發現,讓百里青因爲百里洛受傷而陰鬱的心情好了不少。
且說西涼茉轉身去了後院,卻發現自己根本幫不上忙,後院子裡早早地堆了好些煎藥,碾藥的爐子、碾子等,小太監和宮女們早就各司其職地蹲在自己的位子前忙活起來了。
老醫正則領着自己的小藥童四處走走看看,指點一番如何使用貴重藥材。
西涼茉想了想,還是上去恭敬地問老醫正:“爺爺,有沒有需要茉兒幫忙的?”
老醫正瞅着她過來了,一瞥她衣袖都已經紮了起來,便不由有些詫異,但臉上也帶出讚賞的笑意來:“行了,丫頭,爺爺知道你是有心了,不過這你倒是真插不上手,讓你呆這裡也是大材小用了,不如去洛兒那裡看看,許是有你幫得上忙的地方。”
西涼茉點點,依言轉身去前院廂房裡照顧百里洛。
老醫正看着西涼茉的背影,摸摸白鬍子點頭自言自語地道:“小丫頭不錯,是比她那娘強多了,還是青兒聰明點,曉得先搶回來自己佔着,呵呵……。”
西涼茉進了屋子,沒瞅見百里青,聽着一個小太監過來稟報她是前邊有要事,百里青被請了過去。
於是房裡就只剩下一個打下手小太監,還有血婆婆以及躺在牀上昏迷不醒,脣角還不時滲出血來的百里洛。
西涼茉見小太監拿着溫水搓洗那些紗布後又遞給血婆婆,她便走了過去,讓小太監讓出個位子來,拿了個空的銅盆子過來,再把一壺剛燒開準備沖茶的水倒進了臉盆裡,將紗布都浸了進去。
小太監不由下意識地訝然道:“夫人,這水太燙了,一會子怎麼撈起來用呢?”
血婆婆冷冷地斜了一眼過來,沒好氣地呵斥道:“這是作甚,嫌我家洛兒死得不夠快麼,淨在這添亂!”
西涼茉也不惱,淡淡地道:“這些水裡平日都有些大傢伙看不見的極爲細小的東西,平日裡咱們皮膚上沒有傷口,身子健壯,用這些水搓洗臉和身子都沒什麼,但若是身上有了傷口,用了尋常不夠滾燙的水,不能將那些細小的玩意兒燙死,沾染在傷口上,是要發炎的。”
|“哦……。”小太監有些半信半疑。
血婆婆卻譏誚地嗤笑道:“什麼細小的東西,血婆婆我混跡江湖多年,苗疆、南洋也都去過,什麼蠱毒降頭沒有見過,可沒有聽說過這些乾淨的水裡能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西涼茉看着她,微微一笑:“血婆婆自然是見多識廣,那是否能爲茉兒解答一下爲何尋常人喝了未曾燒開的生水極容易拉肚子,產婦生孩子,要用滾水燒煮剪刀紗布,這其實都是一個道理罷了。”
血婆婆一會子還真答不上來,但是被西涼茉這樣的小輩給憋着一句話說不出來,血婆婆只覺得很是不忿,便冷哼一聲:“小丫頭也託大,老婆子倒要看看你還會什麼!”
西涼茉卻一反之前的態度,一臉謙遜地道:“其他的丫頭倒是真不會了,這方法還是從像婆婆這樣的江湖高人那裡學來的呢。”
老人家都是要面子的,不能一味頂撞,也要慢慢順毛捋,如太平大長公主那麼難伺候、韓二夫人那麼尖刻的人她都能收拾得對方妥妥帖帖的,相信總能把怪脾氣的老蜘蛛夫人也能安撫好的。
血婆婆見着西涼茉態度變得恭敬,便得意地道:“那是自然的,想我血婆婆手下千蠱門橫行江湖,人人聞風喪膽的時候,你這小丫頭還在吃奶呢!”
西涼茉見着她的模樣,就知道自己這馬屁拍得還真在點子上了,她笑笑,便拿了銀筷子去把開水盆的毛巾弄出來,放在乾淨的銀托盤上放涼,又擰乾了學着之前血婆婆的模樣,去沾了藥水擦拭百里洛胸口上滲血的傷,他胸口的傷已經用針線縫合了,而且縫合手法極好。
她不由暗自驚歎,老醫正到底是老醫正,這手法快趕上前世的外科手術醫生了。
血婆婆摸出一個銅煙鍋來,在牀上敲了敲,點着抽了起來,她橫着眼瞅着她,忽然道:“丫頭,你對當年的事知道多少?”
“當年的事?”西涼茉一愣。
“就是你那沒用的爹、你那優柔寡斷的娘、該死的皇帝還有青兒和洛兒他們的事!”血婆婆有些不耐煩地道。
她喜歡聰明機靈的娃兒,這小丫頭瞅着怎麼傻乎乎的。
也不知青兒看上她什麼了。
西涼茉老實地搖搖頭:“晚輩並不甚清楚,只大約知道陛下與父親都喜歡我娘,僅此而已。”
他不說,她就不問,若是一個人不想告訴你的事,問得多也不過是得到假的答案而已。
他想好要說的時候自然是會說的。
當然,她也並不拒絕其他人告訴其他人認爲的一些過去的事情和所謂真相。
至於信不信自然是由她了。
血婆婆詫異地瞅了她一眼,隨後嘲諷地道:“方纔還大言不慚,說青兒喜歡的人是你,老婆子看你是什麼都不知道,青兒最開始喜歡的可是你娘。”
西涼茉平靜地頷首道:“嗯,恐怕當初喜歡我孃的還有百里洛纔對,至於阿九……。”
她頓了頓,淡淡地道:“當年我娘十七生我,阿九也不過十二歲,我兩歲的時候,他進宮當差也不過是十四歲,這種年紀的孩子,能懂得什麼,不過是懵懂的仰慕罷了,何況若是他真的戀慕我母親,又怎麼會逼死她,只爲拿到那些解毒之藥?”
血婆婆一愣,錯愕地道:“藍翎是青兒逼死的?”
西涼茉不可置否地道:“就算不是青兒逼死的,他也在裡面推波助瀾了。”
百里青沒有瞞着她,後來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那些解藥就是她母親的血與一種蠱蟲化成的,若是不能足量服下就只能解一時血脈之毒,卻不能長久,而另外一味解藥就是西涼茉的血,尤其是處子血,效果最好。
“他逼殺了你娘,這怎麼可能……!”血婆婆頓了頓,忽然盯着西涼茉,一臉陰沉的模樣:“他若是真殺了你娘,你能跟現在這樣乖乖地呆在他身邊,若不是此事根本是假的,就是你必定別有用心!”
看着血婆婆眼睛裡的懷疑和殺氣,西涼茉挑眉一邊幫百里洛把藥物敷在他的傷口上,一邊道:“血婆婆你怕是不知道,所謂的娘與爹對我而言不過是兩個形同陌路的詞罷了,我前輩子也不過只見過我娘一次,有娘沒娘都一樣,阿九想要她的血做解藥,不再受制於人,便去要就是了,那也是我那位不負責任的娘欠下的債不是麼?”
血婆婆還是有點不相信地睨着她:“你這個丫頭……這等大逆不道的話都能說得出口,子不言父過,你還真是……一點兒家教都沒有!”
西涼茉莞爾一笑:“能嫁給九千歲的人,自然要和九千歲看齊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麼。”
血婆婆陡然住口,臉上泛起潮紅來,她陡然想起百里青確實也算不上恭恭敬敬的那種晚輩。
西涼茉隨後又補充道:“說起來婆婆和老醫正這樣的高人,若是與那些尋常高門大戶裡頭虛僞卑鄙的老頭、老婆子一樣都喜歡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也不叫江湖高人了。”
老醫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醫仙聖手,這個血婆婆又是幾十年前橫行江湖千蠱門的門主,確實算得上都是傳說裡的高人了。
血婆婆得了臺階下,自然是也就驢下坡了,不自在地冷嗤一聲:“那是自然的。”
她頓了頓,忽然吧嗒抽了口煙,睨着西涼茉老氣橫秋地道:“你這丫頭,也不要太怨恨你母親,她雖是個沒用的,但那也是身不由己,皇帝對她也是又愛又恨,所以……。”
原來十數年前,藍翎不肯嫁給皇帝,一意孤行地嫁給了靖國公,況當時藍翎爲了表示自己也無意於皇帝,告訴皇帝,女兒是他的,但是她恨透了他,絕對不會看這個女兒一眼,若是強逼她入宮,或者害死了靖國公,就要帶着女兒一同撞死在金鑾殿上,皇帝再次受辱,心中大恨,卻不得不答應了藍翎的要求。
藍家倒臺的時候,西涼茉已經兩歲了,而藍翎也已經出家兩年,當年藍翎出家就是爲了保住西涼無言,以向皇帝表示從此心如死水,與西涼無言再無瓜葛。
但是皇帝此時終於大權在握,正是揚眉吐氣,一掃心中怨怒的時候,怎麼肯輕易放過靖國公府和藍翎?
藍家樹倒猢猻散,發配充軍的發配充軍,入宮爲奴的入宮爲奴,連着被收養在藍家的百里青和百里洛兩兄弟也跟着遭殃。
“那時候藍大將軍極爲疼愛洛兒和青兒這一對養在府裡的義子,他們與藍翎也是姐弟相稱,關係極好,皇帝那個混帳強逼要把洛兒和青兒送進宮裡去勢,就爲了讓藍翎知道她的愚蠢選擇會害死身邊所有人,他沒法子直接折磨她,就對她身邊所有在乎的親人們動手。”血婆婆越說越氣,煙鍋子戳在牀沿上,蹬蹬作響。
西涼茉微微顰眉:“那爺和百里洛身上的毒是怎麼回事?”
血婆婆沉默了一會,臉上出現一種近乎痛苦與自責的神情,她沉默了好半晌才陰沉着臉道:“說起來,當年老婆子我也是認得皇帝那小子的,只是當時沒看出來他是個那樣的混帳,對着自己的……都下得去手,還以爲他若是坐上皇位了,也能對老百姓都好,所以以前就給了他一種噬心蠱,讓他去對付他那些敵人,卻沒有想到他竟然用在了自己身邊親近的人身上,洛兒和青兒先是中了這種蠱毒,所以他們根本就沒法子私下逃離宮裡,只能受皇帝控制,淨身入宮。”
“但是血婆婆,蠱是你養出來的,爲何你沒有解藥?”西涼茉特別不能理解這種做事不留後路的人。
至於百里青居然算是自己的……舅舅,這是當初他對自己特別感興趣的原因之一吧。
血婆婆滿是褶子的老臉上一紅,抽了口旱菸,嘀咕着:“我哪裡知道那個混帳玩意兒是用來害自己人的,就給了一種要用人血做藥引子的蠱,誰知道皇帝居然用了藍翎的血去餵養那些蠱蟲,結果……。”
“結果若是藍翎要救他們,就得自己也要拿出全身的血,舍了命來,但是那我母親不甘心大愁未報,更不甘心就這麼放棄我那父親去死,所以就犧牲了他們兄弟兩個,只肯按時做了解藥給他們服用?”西涼茉挑眉道,她想不到皇帝老兒看起來那麼頹喪的模樣,當年心機竟然如此深沉,把藍翎的心理都算到了,就是爲了折磨她,所以連這種方法都想得出來。
但是總覺得又有些什麼地方不對勁。
血婆婆嘆了一口氣:“你母親以前其實不是這樣的,老婆子認得她的時候,也是她溜進江湖裡遊蕩的時候,那時候也是江湖裡人人都喜歡的小靈仙,機靈又有意思得很,也就是認識了你那爹以後,事事都以你爹爲優先考慮。”
西涼茉想了想,卻忽然打斷血婆婆:“若只是如此,爲何爺看起來那麼恨我母親?”
血婆婆一頓,聲音裡也帶了些憤怒不滿:“還不是你那母親覺着洛兒和青兒既然已經被迫淨身入宮,不如想法子和皇帝鬥上一鬥,所以在青兒和洛兒的解藥裡也下了東西,因爲洛兒和青兒是在皇帝身邊伺候的,若是皇帝稍微靠近他們一點子,也會慢慢地跟着中了蠱,變得有些渾渾噩噩的,精神不濟!”
靠近就會跟着中蠱?
這種說法……
西涼茉沉默了一會子,還是覺得有些什麼東西不對勁,但是又一會子沒想出來。
她搖頭輕蔑地嗤笑道:“這種事,果然也就是我那愚蠢的母親纔會做得出來的。”
將自己視若弟弟的雙胞胎也跟着綁上了自己仇恨的戰車,向皇帝陛下復仇,難怪百里青會如此怨恨她。
被自己最信賴和仰慕的姐姐利用與背叛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許是當年藍翎最早的時候給血婆婆的印象極好,所以聽着西涼茉這麼評價自己的母親,不免有些陰惻惻地道:“女子有了心上人,最難過就是情關,血婆婆我也算是過來人,瞅着你的意思,你倒是比你母親要有主意?”
西涼茉淡漠地道:“若是我,首先就會選擇嫁給皇帝陛下,放棄那沒用的情人,起碼不會連累滿府敗亡,坐在皇后寶座之上,要保住自己父親也還是有希望的;再次,若是實在不喜皇帝陛下,嫁給他之後,再想辦法讓皇帝陛下駕崩也就是了,扶持自己的兒子坐上寶座之後,再與情人雙宿雙棲,垂簾聽政;最次,也可以入宮之後再徐徐圖之,天下美人何其多,君王恩寵從來都是紅顏未老恩先斷,等到皇帝陛下沒了那份心思,詐死離宮也就是了。”
看不清形式,不懂得男人,特別是一個萬人之上的男人的心理,以爲自己還是那個萬千寵愛在一身的驕傲公主,因爲愚蠢而沒用的自尊連累了所有人,這纔是藍翎最失敗的地方。
血婆婆縱然是一個蔑視世俗禮教的江湖中人,但還是被西涼茉這樣驚人的,幾乎可以稱之爲謀逆反叛的言論給徹底震驚了。
這種狼子野心、謀朝篡位的話,根本不像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女能說出口的!
血婆婆盯着西涼茉好半天,發現她根本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終於忍不住拿起旱菸抽了一口,看着西涼茉複雜地道:“你這丫頭……倒是一點都不像你那母親,倒頗有漢朝呂后和前朝女帝的味道。”
西涼茉看着血婆婆,漫不經心地一笑,順手將百里洛的衣衫給拉好:“婆婆說笑了,茉兒哪裡能與女帝想比,只是若自己的男人不爭氣,又和別的女人一起給自己排頭吃,那茉兒倒是很願意去做一做那心狠手辣的呂后的,萬人之上,大權在握,總好過如我那母親一樣孤苦伶仃半生,衆叛親離,死得淒涼,到了地下也要被鬥了半生的二夫人鄙夷。”
血婆婆垂下眸子,暗自嘆了一聲,一個惟情至上的女子,生出了一個惟權至上的女兒,還真是……冤孽。
也怪藍翎,竟然爲了西涼無言那沒擔當的小子,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捨棄了,也怪不得這丫頭如此生性涼薄。
小小女孩兒,就看盡世間滄桑,也算可憐。
想到這裡,血婆婆對西涼茉的敵意又消減了不少,她忽然間覺得有些沒意思,這些小輩的愛恨情仇讓她看了那麼多年,幾乎都對所謂的愛情已經沒有了什麼期望。
她有些倦怠地對西涼茉道:“行了,老婆子對你這丫頭沒什麼要求,就是對青兒好點兒,他和洛兒上半輩子夠苦了,有那老不死的在,洛兒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你好好地照顧着他就是了,老婆子要去歇一會子。”
西涼茉看着血婆婆,溫婉地點點頭:“好,婆婆慢走。”
雖然她很想知道百里洛到底爲什麼會瘋癲,只有六歲兒童的神智,但是看着血婆婆的樣子,她便沒有再多問。
等着血婆婆走了,西涼茉又看顧着發燒的百里洛好一會子,不知是否因爲她在身邊,百里洛安靜了許多,直到她實在是覺得乏了,方纔回了房間,書房已經被司禮監的人用最快的速度給恢復了原狀,何嬤嬤和白珍、白玉都早早地備下了熱水和吃食等着她回來。
西涼茉沐浴換了血衣之後,簡單吃了點,就上牀歇着了,她的身子骨雖然好了不少,但是今日折騰得厲害,她只覺得確實累,想早日歇着。
睡到了一半,西涼茉迷迷糊糊間忽然覺得有人擠進來,將她攬在懷裡,有綿密溫柔的吻落在自己的額上脣間。
西涼茉閉着眼嘟噥着推開他的臉:“別鬧了,今兒……累死了。”說着翻了個身,背對着百里青。
百里青瞅着自己懷裡的小狐狸模樣衣衫半解,雪肩露在外頭,可愛又香豔得很,但就着燭光也瞅見她眼底下的黑眼圈,不免心疼,便輕聲在她耳邊道:“好了,睡吧,爲夫不動你就是了。”
“唔……。”西涼茉模模糊糊地應了一聲。
百里青看着她的模樣,又伸出長指輕撥她的長髮,輕道:“丫頭,今兒辛苦你了,血嬤嬤他們都是江湖中人,早年裡藍大將軍將我們寄養在她門下過一段時日,她此生無子無孫,全當我們是她最疼愛的孫兒,因着蠱毒的事又對我們兩個心存愧疚,所以總是防範着我們周圍的人,你不必往心裡去。”
西涼茉忽然轉過身來,一雙水媚的眸子裡哪裡有半點子睡意,只是清泠泠地看着他:“你還有多少事兒沒有告訴我的呢?”
有些事,她還是希望他親口告訴她。
百里青幽深如暗夜之海的眼底閃過一絲幽幽光,彷彿有未知的陰暗的生物悄然遊過。
他垂下眸子,精緻的薄脣輕輕觸了觸西涼茉的眸子,似笑非笑地道:“有些事,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可好,爲夫希望在你眼裡總是無所不能的呢。”
彷彿開玩笑的語氣,卻有一些深藏其間的東西,讓西涼茉忽然伸手捧起他的臉,眼對着眼,鼻對着鼻,看着他字一頓地道:“我的夫君,不能是懦弱無能,爲禮教束縛的男子,但也不需要是無所不能的蓋世梟雄,只需要風雨無阻,他能與我同行,能爲我遮風擋雨,免我一生寂寞,我亦能與他並肩一路同行,總歸是遇神屠神,遇鬼殺鬼。”
百里青望着她許久,深邃幽沉的眸子,幾乎能望進她的靈魂深處,他忽然閉上眼,用鼻尖輕輕地蹭了蹭她的額,輕笑:“很好,很好,總歸免你我一生寂寞,遇神屠神,遇魔殺魔。”
他總歸是比阿洛幸運的,噩夢初醒,總有她在一旁,將她牢牢地抓在身邊,也許是他這一生作出最正確的決策。
不知爲何,他雖然埋首在她臉頰邊,在悶笑,她卻忽然覺得心疼,手伸在空中,落下,緊緊地抱住他的肩頭。
不需纏綿,只這般緊緊抱着對方,彷彿便可一生一世,總無憂,無怖,無懼,無傷。
便可棄一切生、老、病、死、行、愛別離、求不得、怨憎會。
便可如何無我無相,無慾無求。
……
第二日一早,西涼茉去看百里洛,一邊伺候的宮人告訴她老醫正和血婆婆都已經到後院去幫百里洛撿藥去了。
西涼茉便在一邊看了看百里洛的樣子,發現他身體正在熱,便知道這是體內的免疫機制正在對抗炎症,她打發了小太監趕緊再去燒點水來,自己則坐到了一邊去幫百里洛解了衣衫,取毛巾擦拭身子,以便發汗。
但是擦到小腹處,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擦下去,幫他把衣衫拉上,但是手腕上的百里青送的鳳凰銜南珠鐲子勾到了百里洛的衣襟帶子,一下子就將百里洛的衣襟給全都扯開了。
西涼茉目光一瞥,臉上微紅,下意識地轉開臉,趕緊幫百里洛把衣衫拉好,但是下一刻,她忽然一僵,眼底閃過一絲狐疑的光芒,她伸出了手,擱在百里洛的衣衫上微微一掀,看向他的小腹下方,隨後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這……
這是怎麼回事?
她竟然看見了……
西涼茉震驚地閉上眼睛,隨後再睜開,但是眼前看見的一切令確定了自己方纔並沒有看花眼。
百里洛竟然真的是……
淨過身的!
西涼茉楞了好一會,直到外頭傳來腳步聲,她方纔如夢初醒般,立刻將百里洛的衣衫給拉好,隨後又將手給洗乾淨。
血婆婆和老醫正從外頭進來,看見西涼茉正在仔細地給百里洛擦拭額頭上的汗珠,眼底或多或少地露出了讚賞的神情。
“丫頭,來了?”
西涼茉對着他們溫婉地笑了笑:“是,二位前輩辛苦了,茉兒過來看看,一會子還要進宮取面聖。”
百里青也剛巧領了人進來,聽見她說話,不由一怔,幽邃的眸子看向西涼茉:“你要進宮,昨兒怎麼沒聽你說?”
西涼茉淡淡地道:“方纔才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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