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道淺綠色的身影,手中持一柄長劍,英姿颯爽。
正是樂安居大長公主身邊的淺碧,楚晴心頭一鬆,腦子開始迷糊起來。
淺碧見狀不好,慌忙搖搖她的肩膀,急切地問:“大奶奶,你怎麼了?怎麼回事?”
ωwш .ттκan .¢o
楚晴皺了眉頭嘟噥一句,“手疼。”
左手的指腹插着適才縫衣裳的針,每當身體撐不住搖搖欲倒時,針便會刺一下。便是這疼讓她勉力保持着一絲清明。
淺碧抓起她的手,只見細嫩的手指上繡花針已扎進去十之有三。
都說十指連心,大奶奶這般嬌滴滴的人肯定疼得難受。
淺碧毫不猶豫地將針拔~出,鮮血霎時涌出來,顫巍巍地掛在指尖,襯着素白的手指有種詭異的美。
手指傳來的疼讓楚晴清醒了些,她把視線投向炕桌上的茶盅,有氣無力地道:“茶不能喝。”腦子裡一陣迷糊便要睡過去。
“大奶奶,”淺碧驚慌地呼喊着她。
“苒苒,苒苒!”幾乎同時,有焦急的聲音自門口傳來,周成瑾一把將門簾扯下,三步兩腳上炕搶過淺碧手中的楚晴抱在懷裡。
楚晴能聽到他的聲音,卻開不了口,只覺得依靠着的胸膛溫暖而結實,淡淡縈繞在鼻端的味道好聞又熟悉,放心地沉睡過去。
淺碧端起茶盅聞了下,“是迷~藥,大奶奶能支撐這麼久,藥性應該不強,興許睡一陣子就醒了。”
“請太醫,”周成瑾冷着臉揚聲吩咐。
院子裡傳來小廝的應答,“是!”
周成瑾低頭看看懷裡的楚晴,面容安詳嫺靜,烏鴉鴉的睫毛鵰翎般覆住了那雙好看的杏仁眼,瑩白的臉頰被燭光輝映着愈加嬌柔動人。
凝神看了片刻,才戀戀不捨地將她抱到架子牀上,小心地掩好簾子,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冬樂問道:“怎麼回事?”
淺碧道:“聽到外面亂糟糟的,問了值夜的婆子說是官兵上門搜查觀月軒,大長公主怕驚嚇了大奶奶讓我過來照應一下。誰知道作樂竟然攔着不許進,我三兩下解決了他,正好看到這個丫頭像是對大奶奶不利,就撿了粒石子……當時沒想太多,不過茶裡既然下了藥,想必她也脫不開干係。”
緊急情況下死傷幾個下人對周成瑾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他沒再多看,只淡淡道:“叫人進來拖出去,”話音剛落,視線落在茶盅上,又道:“先搜身,看看有沒有剩餘的藥。”
淺碧也不嫌血腥味重,伸手一扒拉將冬樂翻了個個兒,將懷裡與袖袋中的東西一一掏出來。
那塊上好的岫巖玉佩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周成瑾面前。
周成瑾眸光驟緊,一把抓過在手裡,翻過來覆過去看了許久。
淺碧掃一眼那塊玉佩,識趣地沒有多問,瞧見另有隻瓷瓶,打開聞了聞,“應該就是剩下的藥末……這丫頭死得不冤。”
周成瑾視若罔聞,視線仍緊緊地縮在玉佩上。
淺碧瞧出他手指微微地抖動,再看一眼玉佩,轉身到外面叫了小廝進來將冬樂的屍體擡了出去。
等到屋裡清掃乾淨,血腥味漸漸散去,太醫便也到了,卻不是以往常來的胡太醫,而是個二十出頭的年青人。
周成瑾面色有些不虞,問道:“胡太醫呢?”
太醫躬着身子道:“太醫院值夜的就只七八人,適才醫正急匆匆點了好幾位太醫出去看診,家師也在其中。”
想必事發,定王府或者安王府有人傷亡。
周成瑾“嗯”一聲,一言不發地率先進了內間,小心地將楚晴的手抽出來,搭上一條絲帕。
太醫隔着帳簾把過脈,沉吟良久,搓了搓手,再把一次,斟酌着道:“像是喜脈,但又不太明顯,要不過幾日再看?”
“胡說八道,”周成瑾怒喝一聲,駭人的寒意絲絲縷縷地散發出來,“什麼喜脈?你瞧瞧她有沒有什麼不妥?”
太醫嚇得一哆嗦,險些從椅子摔到地上。
淺碧不忍,悄聲道:“奶奶剛纔誤喝了茶,茶裡興許有藥……”
太醫這才明白,戰戰兢兢地又按上楚晴的腕,因手抖,找了片刻才尋到脈,把過數息,不敢看周成瑾,只對着淺碧道:“從脈相看起來並不大礙,不知那茶是否還在?”
淺碧將茶盅與瓷瓶一併交給他。
太醫聞了聞,伸舌頭舔了口茶湯,再將瓷瓶裡的粉末倒在掌心,仔細看過,用手捻了捻,胸有成竹地說:“就是平常的迷~藥,並非虎狼之藥。”話剛出口,瞧見淺碧告誡的眼神,急忙改口,“奶奶睡上七八個時辰就會自行醒轉,要是覺得不妥當,我開個補血養氣的方子調理一下……不過,奶奶脈動似滾珠,像是喜脈,爲了胎兒着想,這湯藥能不喝便不喝。”
聽到“胎兒”兩字,周成瑾這才反應過來太醫所說的喜脈是怎麼回事,一伸手攥住太醫胳膊,急切地問:“喜脈是真是假?”
他手勁大,情急之下又不曾控制力道,太醫疼得額頭冒汗,齜牙咧嘴地說:“還不十分明顯,過個五六日就能確診。”
周成瑾鬆開他,“五天後你再來,把胡太醫一併叫上,要是診不出喜脈唯你是問。”
太醫張張嘴,想說什麼終是沒有出聲。
這一番折騰過後,天色愈黑,就連原本暗淡的星子也隱在了雲層裡,正是天亮前最黑暗的時間。
淺碧見此處已無她能做之事,匆匆告辭離開。
周成瑾到淨房洗了洗手,掀開帳簾怔怔地盯着。楚晴仍在安睡,睡姿跟先前一無差別,就連落在脣角的數根碎髮也沒有動過。
若非鼻端那絲清淺悠長的呼吸,還真讓人生出不好的聯想來。
周成瑾俯身輕輕吻了下她的脣,又湊到她耳邊,低低地道:“苒苒,我不會讓你白受欺負,該算的賬總會要算……你好好睡,太醫說咱們有了孩子,你開不開心?”
楚晴自是不能回答。
周成瑾拂開那縷碎髮,輕柔地摸摸她柔軟滑膩的臉頰,起身合上了帳簾。
廊檐下,尋歡滿頭滿臉的水珠,正默不作聲地跪着。
周成瑾擡腳踹過去,尋歡被踹了個趔趄,立刻又規規矩矩地跪好,一反往常嬉皮笑臉的模樣,“小人有眼無珠,只把作樂當成兄弟全無防備,誰知他在飯裡下了蒙汗藥……大爺儘管責罰,便是去了這條命,也絕無二言。”
“滾!”周成瑾又使力踹了一腳,“回去好好查,再有沒有吃着碗裡瞧着鍋裡的,有想攀高枝兒的,早早打發了滾蛋。”
尋歡應個諾,一瘸一拐地離開。
周成瑾摸摸懷裡的玉佩,臉上冷意漸濃,尋歡說他有眼無珠不識人心,他豈不是一樣?
這塊玉再熟悉不過,還是幾年前跟五皇子一道在博石齋淘換的。
墨綠色的岫巖玉,顏色純正得像是千年古潭,而上面的白芒又似天空的白雲。
五皇子找工匠刻了流雲百福的花樣送給他。
那會兒他只愛穿緋衣,緋色配墨綠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所以他沒要,五皇子就自己戴着了,一直戴了好久。
也不知從哪天起,他就沒看到五皇子戴了,無意中問起來,五皇子只說戴膩了換一隻戴,他並沒當回事,沒想到時隔多年竟然會在楚晴的丫鬟身上發現。
而且,他回來時,正碰到七八個兵士舉着火把圍在悠然居門口,看樣子要不放他們進去,便打算硬闖觀月軒似的。
衣着打扮是五城兵馬司的人,可面目都很生,爲首那人目光陰鷙得有些可怕,絕非尋常軍士。
周成瑾在街面上逛蕩久了,別處的人興許不熟,但五城兵馬司的幾個小頭目都摸得門兒清,根本沒有這麼個人。
於是他着意多看了幾眼,就看到那人玄色衣裳下的粉底皁靴,靴子沿兒的一圈白沾了絳紅色的土。
紅色土在京都可不多見,偏偏五皇子最近修繕府邸,特特讓人從江西運來兩大車。除此之外,在別處他還真沒瞧見。
先是紅色土,後有岫巖玉,要說這事跟五皇子沒有關係,周成瑾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可要說事情是五皇子所爲,他又是爲什麼呢?
周成瑾因得大長公主寵愛,自幼沒少出入宮廷,跟幾位皇子都非常熟悉,尤其與五皇子只差一歲,且志趣相投,更是交好。有兩年,他在宮裡學習詩文騎射,午歇時就睡在五皇子宮裡,兩人同吃同住同榻而眠。
那會兒六皇子還小,指着他們叫,“沒羞沒臊,一張牀上睡覺。”
皇子們漸漸長大,各自心思也多了,周成瑾不願摻和其中就不在宮裡讀書,加上大長公主的提點,特意地把自己變成了浪蕩子。
只有五皇子彷彿對那個位子絲毫不動心,只一門心思尋摸着賺錢。
兩人一同開鋪子,一起出入青樓楚館,還抓到過韃靼派來的細作,就是曾在百媚閣名動一時的綠萼。
綠萼長得人比花嬌骨頭卻很硬,怎麼都撬不開她的嘴,還是貞娘使了個偏門法子逼得她說了實話。
綠萼招供後就死了,周成瑾背了黑鍋,市面上逐漸流傳出周成瑾褻~玩妓子至死的傳言。
貞娘說,流言總是流言,不用搭理就自己散了。
周成瑾深以爲是,也沒太當回事,五皇子卻義憤填膺地說:“阿瑾,別人如此壞你名聲,我忍不了,有朝一日我定然讓你權傾一時位極人臣,讓那些人都看你臉色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