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 這一夜楚晴翻來覆去沒睡好,也不知是因爲緊張還是晚飯吃得不合適,半夜的時候隱隱感覺腹痛,坐起來喝了杯溫茶仍沒見好,倒是折騰出一身汗。
本打算用熱水擦一擦,想到第二天丫鬟們還有得忙,便忍下了。
牀頭照例留一盞小小的燈,燈光透過綃紗帳子變得越發暗淡,楚晴睜大雙眼瞧着牀頭雕刻着的精緻的纏枝梅,直到窗紗透出隱隱的白色纔再度睡去。
吉時定在申時三刻,因衛國公府離沐恩伯府不遠,時間上很寬裕。
問秋去瞧過兩次,見楚晴仍沒醒,情知她夜裡沒睡好,便沒叫她,只吩咐小丫頭們備好熱水,將嫁衣以及要戴的金銀首飾一一擺出來。
直到日上三竿,楚晴才被噪雜的蟬鳴吵醒,去淨房小解時,發現白色中褲上一塊血斑。
是來癸水了。
本來按照欽天監選定的日子她完全可以避開,可她經期不太準,每月總會往後拖一兩天。
沒想到這次竟然恰巧趕在成親這日。
楚晴皺了眉頭,將污掉的中褲換下來。
問秋也瞧見了,“哎呀”一聲,“這可真不巧。”
澡是泡不成了,好在是夏日,楚晴每天都擦洗身子,倒是不髒。
匆匆地擦洗一遍,問秋幫她找來行經用品墊上了,外頭明氏帶着全福夫人走進來。
全福夫人夫家姓李,家中父母俱在兒女雙全,圓圓臉,天生就喜氣。
見楚晴已經洗浴過,全福夫人熟練地開始絞臉。
問秋出閣時是桂嬤嬤幫她絞得臉,當時疼得齜牙咧嘴。
楚晴已經做好了疼的準備,沒想到全福夫人手下很利索,三下兩下就絞好了,“六姑娘汗毛輕,皮色白,用不着太絞。”薄薄地敷上一層粉,在兩腮打了胭脂,再用螺子黛精心描畫了遠山眉。
然後梳了個富貴的牡丹髻,將一應鳳釵步搖全插在發間。
鏡子裡的楚晴粉面桃腮,眉眼彎彎,紅脣微翹,自帶三分笑意。
全福夫人笑着誇讚,“六姑娘生得喜慶,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
明氏笑呵呵地道:“借您吉言,希望我們六姑娘幸福美滿平安順遂。”
最後暮夏伺候楚晴穿上嫁衣。
六月天兒穿成這樣,楚晴額角立時沁出一層薄汗。
明氏急忙招呼人再搬個冰盆來,問秋怕楚晴禁不得涼,將冰盆遠遠地放在窗下,又怕楚晴出汗花了妝粉,另外吩咐冬樂舉了團扇在旁邊打扇。
楚晴身邊團團圍着好幾個人,連喘氣都覺得難受,眉宇間便帶出絲不耐。
明氏瞧在眼裡,笑着囑咐楚晴,“已過了晌午,我陪李夫人用膳,你也吃點東西,再稍歇息會兒,待會還有得忙。”
她總是那般地體貼與善解人意。
楚晴驀地心頭一哽,眼中流露出不捨,輕聲道:“伯孃待會還過來?”
“那是自然,”明氏輕拍兩下她的手,“我吃完飯就過來,還得看看你妝容花了沒有,要讓晴丫頭做個最漂亮的新娘子。”
待明氏等人離開,楚晴連忙讓暮夏幫她把嫁衣脫下來。
“這不合規矩。”問秋不同意。
楚晴笑道:“待會要洗手吃飯,怕弄髒了,反正穿起來也容易,好歹讓我涼快一陣子。”
冬樂難得機靈一次,“我到院子外面等着,要有人來,姑娘再穿也不遲。”
廚房裡送來了中飯,楚晴吃了小半碗飯,喝了半碗湯,又去了一趟淨房。
問秋跟過去悄聲問:“成親來癸水總是不合宜,要不要跟大夫人說一聲,免得夜裡……”
楚晴思量片刻道:“算了,說給伯母聽也沒什麼用,反而累得她跟着憂心。”
還差一個半時辰周家就要來迎親,絕不可能改期。
這個日子大長公主跟周夫人都在府裡準備拜堂待客,也不可能專門讓人去跑一趟說這事。
至於告訴周成瑾就更不可能了,他身前身後少不了人跟着,再者這種事又怎麼能說出口?
問秋心裡也明白,將之前用過的布條又找來兩片。
楚晴行經頭一天量不多,到晚上以及第二天量大,可爲防萬一,別污了嫁衣當場出醜,仍是緊緊地包了個嚴實。
剛收拾整齊,便聽到院子裡冬樂高聲的招呼,“大夫人,李夫人。”
暮夏與問秋七手八腳地幫她穿上嫁衣。
外面傳來了鞭炮與鑼鼓聲,楚晴瞧瞧更漏,纔剛午時,從國公府到沐恩伯府最多隻小半個時辰,用得着這麼早?
全福夫人樂呵呵地說:“是男方家的轎子來了,來得早說明人家心誠,想早點把新娘子娶回家。不過咱可得沉住氣,不能一催就上轎。”
暮夏等人嘻嘻地笑。
明氏等人簇擁着楚晴到了四房院,國公爺跟老夫人已經到了,正端坐在正中的太師椅上。
楚晴跪在蒲團上,鄭重地磕了三個頭。
雖說老夫人待她只是泛泛,可總歸庇護養育了她,而且國公爺對她還不錯。
兩人簡短地囑咐她幾句,不外是孝敬長輩和睦妯娌以及敬重夫君。
楚晴恭謹地應着,又給楚澍磕頭。
楚澍看着滿頭珠翠的楚晴笑了笑,“這樣顯得太過老成,不像你了……”頓一下,突然聲音有些哽咽,垂首道:“你嫁到哪家就是哪家的福氣,我不擔心別的,就怕你委屈自己。要是過得不如意,就回家來,爹爹養着你。”
“老四……”老夫人揚聲止住他,“喜慶的日子說這些?”
楚晴也完全沒想到父親會說這樣的話,見老夫人斥責父親,便擡眼望去,無意中發現楚澍鴉青色道袍的前襟有數滴淚痕。
父親竟然哭了?
楚晴大驚,淚水一下子涌滿了眼眶,“爹爹放心,我會好好的,不讓自己受苦。”
這還是她頭一次喚楚澍爲爹爹,而不是父親。
楚澍擡起頭,眼圈有些紅,“起來吧,去給大伯母磕個頭。”
還不等楚晴跪下,明氏已先自紅了眼眶,卻又強忍着不落下淚來,雙手扶住楚晴的胳膊,哽咽着道:“晴丫頭,侍奉好大長公主和婆婆是應該的,可別忘記,夫君纔是你依靠的人。”
是說婆婆應付過去就行,但同牀共枕的卻是要籠絡住,因爲長輩都考慮得是大局,唯有枕邊人才可能真心考慮她。
私下裡明氏便說過這話,此刻當着老夫人的面又這麼說,可見她是真正擔心自己因爲不喜而冷落周成瑾。
楚晴尚不及回答,只聽外面傳來楚旻歡快又略帶驚訝的喊聲,“六姐夫要進來了,六姐姐快藏起來,姐夫馬上就進來了。”
明氏極快地抹去眼角的淚,笑道:“這麼快,咱家的男人沒盡力?”
“不是,”楚旻小跑着進來,“六姐夫請了五皇子殿下還有上科的馬探花一同來迎親,大哥出的題目是限時作詩,馬探花幫忙做的,二哥的題目是十丈外一箭射下兩隻杏子,六姐夫射中了三隻。”
老夫人臉上露出幾分得色,能請動五皇子來迎親,說出去也是楚家的體面。
文氏卻拉過楚旻上下打量番,陰陽怪氣地道:“沒磕着蹭着吧?這大喜的日子還舞刀弄槍的,傷了人怎麼辦?”
楚晚成親時,因爲嫁得是王爺,四皇子並沒有親迎而是派了王府的長史代爲迎親。長史最也是官員,可怎比得上王爺親迎有身份?
楚晴已在全福夫人以及問秋的攙扶下走進內室,蒙上了喜帕。
就聽外間傳來紛雜的腳步聲,有人朗聲道:“在下週成瑾前來迎娶六姑娘。”
明氏半是認真半是戲謔地道:“我們家嬌滴滴養大的姑娘,哪能輕而易舉讓你娶了去?”
又是周成瑾的聲音,“在下既得六姑娘爲妻,此生必真心相待,白首偕老。”
“話雖如此,可醜話說在前頭,阿晴要是受了委屈,我定是要接回來的。”說話之人明顯是楚澍。
周成瑾又答:“岳父放心,小婿定會護着六姑娘。”
接着又是雜亂的腳步聲,六月在門旁揚聲道:“姑娘,姑爺要進去了。”
透過喜帕下面的縫隙,楚晴看到一角大紅色的袍襟,有人正正地停在她面前,長揖一下,“在下週成瑾來迎娶姑娘上轎。”
楚晴沒有作聲,只聽屋裡響起此起彼伏的道謝聲,“多謝姑爺賞。”
很顯然屋裡伺候的丫鬟都得了封紅。
全福夫人笑嘻嘻地攙起楚晴的胳膊,“吉時快到了。”
楚晴驟然感到一陣心酸,從今而後,她就是周家婦,而不是楚家的姑娘了。淚眼婆娑中,聽到楚晟的聲音,“六妹妹,我揹你上轎。”
他半蹲着身子,健壯的手臂托住楚晴腿彎,穩穩當當地往外走,楚晴這才發現,原先單薄而纖瘦的少年不知何時已長成了肩寬體壯的青年。
出了角門,鞭炮聲更加密集,鑼鼓聲也更加響亮。
全福夫人將楚晴扶上花轎,垂下了轎簾。在歡快的喜樂聲中,轎子被穩穩地擡了起來。
轎子四周遮得嚴實,楚晴穿得厚,頭上還蒙了喜帕,等轎子到達沐恩伯府時,又熱出一身汗,渾身上下黏糊糊的。
踢轎門、過火盆,再然後是三拜九叩,繁瑣的禮節終於結束,楚晴被兩邊的全福夫人攙扶了進了新房。
剛進去,便覺得清爽之意鋪面而來,夾雜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香味清雅淺淡,直入心脾,讓楚晴燥熱的心情有了些許的沉定,只是到底還惦記着羅裙是不是髒了。
也不敢用力坐,只輕輕地坐了個牀邊。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尤其楚晴頭頂着喜帕又不能開口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有丫鬟招呼,“大爺回來了。”
楚晴驀地又緊張起來。
伴隨着鎮定有力的腳步聲,周成瑾停在了她的面前。
全福夫人遞過包着紅綢布的秤桿,周成瑾定定神,挑開了喜帕。
突如其來的光亮讓楚晴本能地眯了會眼,等再睜開,仰面看到的就是周成瑾臉上那道傷疤,從眉心一直到臉頰,非常醒目。
竟是這麼重,稍微偏一點就會傷到眼睛或者鼻子。
楚晴後怕地輕抽口氣,皺起了眉頭。
周成瑾原本懷有希望的心漸漸沉了下去,果然她還是不待見自己,別人不都說新娘子被挑開喜帕,都會既歡喜又羞澀嗎?
可楚晴臉上沒有歡喜不說,連羞澀也沒有,眉宇間甚至還有隱隱的不耐。
兩位全福夫人都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可禮節還沒完,該走的過場必須要走完。兩人誇張地笑着稱讚楚晴的美貌,“大奶奶漂亮得跟畫裡走出來似的,看着就讓人喜歡,”又誇讚周成瑾的周到,“大爺一看就知道會體貼人,屋裡擺着茉莉花倒比薰香清雅得多。”
兩邊奉承完,去屋子正中擺着的圓桌上倒了酒,笑着道:“喝過合巹酒,子孫不用愁,先生男後得女,有兒有女樂悠悠。”
楚晴跟在周成瑾走過去,端起酒盅,眼角卻不由自主地朝牀邊望去,那裡她適才坐過,不知染了血沒有,待會要撒帳,千萬別被人笑話。
周成瑾看着眼裡只覺得滿心苦澀,他就這麼討人厭,連喝合巹酒都不肯正眼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