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大長公主微笑地看着他,睿智的目光似是洞悉了一切,“前一陣子不是還口口聲聲地非她不娶,怎麼突然變了主意?是覺得臉上落了疤見不得人?”

周成瑾被說中心事,臉色紅了紅,並不否認,轉過臉正對牢大長公主,“祖母,您看我的臉,我自己看了都心驚,別人能看中我?”

“你臉上沒疤的時候人家也沒看中你,有疤沒疤有什麼差別?”大長公主一針見血地說。

“有差別,”周成瑾沮喪地說。

百媚閣的老鴇告訴他,姐兒都愛俏郎君,先把自己打扮得芝蘭玉樹般,然後耐着性子多哄哄多磨磨,時候一久,心再硬的姑娘也會軟成一灘水。

原先他是有五六分把握能哄得楚晴回心轉意,可眼下……

周成瑾不是不懂女人。

女人要麼愛錢財要麼愛人才,就好比百媚閣,相貌好的男人,少不了妓子願意倒貼,而肯捨得砸銀子的人,更是妓子們爭搶的金主。

以前他出入各府赴宴,有不少姑娘小姐會藉故偷偷看他,見了他會臉紅,甚至還有投懷送抱的。

就好像在鎮國公府那次,他年歲尚輕,不耐煩文人間應酬,剛好瞧見園子裡有顆杏子樹掛了果,正拿石子打杏子。不知怎的,突然從林子跑出位姑娘,話也不說就往他身上撲。

沒等他反應過來,後面又走來四五個婦人,恰恰看了個正着。

姑娘哭得梨花帶雨,周成瑾看了只覺得可笑,又有些得意。

她以爲這樣就能嫁給他了,可惜白送上門的他不稀罕,當妾也不要。

那位姑娘還借落髮出家來威脅他,出家也罷,尋死也罷都是她的事,與他何干?

事情傳揚出去,他的名聲壞了,身邊卻清靜了。

長這麼大,他沒對哪個姑娘正眼看過,也不曾對誰動過心,只除了楚晴。

可偏偏楚晴就像他對待別人一樣,連個正眼都沒有,要麼冷麪以對,要麼視而不見,有幾次,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目光裡似有似無的一絲戒備與蔑視。

最讓人心冷,也最讓周成瑾怕的就是楚晴這種根本不將他看在眼裡的淡漠與輕視。

尤其現在的自己,恐怕誰都不想多看。

大長公主見周成瑾垂首,又嘆口氣,自己這個孫子,說句不好聽的就是飛揚跋扈,何曾這般患得患失小心翼翼?

要是以後六姑娘能對他好倒也罷了,要是仍舊看不上阿瑾,乾脆休了重新娶個知冷知熱,對阿瑾溫柔體貼的。

這樣想着,不免有些心酸,便對周成瑾道:“先娶進來再說,如果真是個以貌取人的,咱們也不必上趕着。”

周成瑾黯然地點了點頭,只覺心底滿是苦澀,苦澀之餘又隱隱抱着一線希望,或許她知道了自己一片真心,成親之後,能對自己的印象有所改觀。

雖說是順德皇帝下旨賜婚,沐恩伯府還是依足規矩又請了忠勇侯夫人做媒從中商量交換庚帖、寫婚書以及下定等程序。

剛進臘月,沐恩伯府送來了聘禮,明氏大略掃了一眼吩咐將禮單交給老夫人。

聘禮下得很重,除了三牲六畜茶葉點心布匹瓷器外,還有一萬六千兩的銀票。

女方的嫁妝都是隨着男方聘禮走,聘禮重,嫁妝自然也要相應得豐厚些,先前嫡女出嫁公中出的四千兩銀子明顯不夠看了。

老夫人既喜又愁,喜的是周家對楚家看重,說出去是體面事兒,愁得是自己又得往外貼銀子。可爲了臉面,該貼還是得貼,咬了牙道:“晴丫頭不好跟晚丫頭比肩,公中再添兩千兩,我私下填補一千兩,周家的禮金原封不動地還給晴丫頭帶回去。”

明氏垂首笑了笑,這下可得好生給楚晴置辦嫁妝。

臘月底,沐恩伯府又送來年節禮,仍是大手筆,除了應節氣的雞鴨魚肉糖果點心,還有給老夫人的南極仙翁竹雕,給楚澍的是塊雞血石的粗坯,給楚景的是副水墨山水畫,給楚晟的是套文房四寶等等,此外還有本毛邊紙訂成的簿子,裡面夾着各式繡花樣子,足有三四十張。

整個府邸,楚晴的針線活兒最好,很顯然就是專門給她的。

楚晴明白明氏的意思,笑着對王氏道:“勞煩嫂子費心打點,我前陣子剛做了一隻額帕,是孝敬大長公主的,要是方便的話,讓回禮的人一併帶去。”

額帕是墨綠色明霞緞的,繡了朵大紅色的牡丹花。牡丹初初綻開,花瓣由深及淺,尖上滾着兩滴晶瑩的露珠,好像稍一動,露珠就要掉下去一般。

最難得上面還似有若無一股淡而清雅的花香。

王氏嘖嘖讚歎:“六妹妹的手藝真好,這花兒看着跟真的似的,大長公主必然喜歡,說不定過年就戴上了。”

楚晴不好意思地說:“嫂子真會夸人。”

王氏覷着她的臉色,神情淡淡的,不見排斥卻也不見十分的喜意,一時也說不出什麼滋味,悄聲勸道:“日子都是過出來的,情分也是處出來的,妹妹向來聰明,別總跟自己較勁兒。”

楚晴很認真地說:“嫂子別擔心,我都明白,會盡力往好裡過。”打開炕桌上的抽屜,取出新近做的針線活兒,“給大長公主和公婆的鞋,給大姑小姑的荷包都用心做得,管叫人挑不出理兒來。”

王氏搖搖頭,“我不是說這個,公婆固然要孝敬,可最重要的是你嫁得那個男人,有他給你撐着腰,你嫁過去纔不會受苦。”

楚晴垂眸,輕輕“嗯”了聲。

正月裡,楚晚回國公府拜年,明氏沒有見,楚晴也藉口身子不爽利沒有見她,倒是見了楚暖。

楚暖瘦得厲害,本就纖細的腰身看着就像根竹竿,好像風一吹就會倒了,臉色比往常更白,沒有血色似的,嘴脣卻塗得非常濃豔。

鑑於上次魏明俊仗義相救,楚晴很禮遇楚暖,親自奉了茶過來。

楚暖直愣愣地盯着楚晴看了半天,“咯咯”笑道:“六妹妹越長越漂亮了,難怪花叢裡打過滾兒的周家大爺會看上你,巴巴地進宮請旨賜婚。不過妹妹別怪我沒提醒你,這男人就沒有靠得住的,尤其跑慣了青樓妓院的,你就是八匹馬拉着他,也拉不住……早先祖母看重你,大伯母護着你,還以爲你也能跟楚晚似的攀上高枝,沒想到跟我差不多,嗯,還不如我呢。侯爵比伯爵高一等,周家大爺雖然受大長公主寵愛,可他是庶子,襲不着爵位,跟我家二爺一樣。對了,想必妹妹還不知道,大年初一,周大爺從宮裡拜完年出來扭頭就到了百媚閣,呵呵呵,聽說妹妹整天忙着趕繡活兒,我覺得還不如好生學學怎麼勾住男人的心。”

原來是專門給自己找不痛快的,也不知她到底哪根筋兒不對?

楚晴淡淡笑道:“五姐姐想必弄岔了,那是小妾姨娘才做的事,身爲三媒六聘的妻室,合該孝敬公婆和睦妯娌教導兒女,自己盡了本分,自當得男人敬重。要是自甘下賤,好好的正妻非得學姨娘爭風吃醋,那才真正可笑。”

楚暖霍然變色,魏明俊也曾對她說過同樣的話,“你立得正站得直,我自會敬你,可你看看,天天不是跟小廝打聽我的去處,就是跟幾個丫頭打官司,還有點正妻的氣度沒有?”

兩人成親初時,相處頗爲融洽,楚暖願意俯就魏明俊,尤其夜裡行事時溫柔小意,魏明俊也決定好生待她。

雖着成親日久,魏明俊不能時刻守在家中,外頭總有各樣的事情要做,楚暖的小心思就顯露出來。

起初是悲悲切切幽怨不已,要麼傷秋要麼悲春,後來就疑神疑鬼,因爲魏明俊對身邊伺候的丫鬟和氣了點,楚暖就處處找茬挑刺,弄得下人怨聲載道,倒是合了明遠侯夫人的心思。

她就希望幾個庶子屋裡不安生,越不安生越好,免得閒下來生出旁的枝節。

楚晴擠兌走楚暖,心裡到底也有幾分不得勁兒。

既然真捨不得青樓的妓子,何不納了回家,非得天天往那裡跑,落到別人眼目裡。

周成瑾浪蕩慣了不在乎,可別人又會怎樣看待自己?

好在她是待嫁之身,不必出去應酬,也就不必面對別人的目光。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又是春暖杏花開。

楚晴除去每天去寧安院請安,然後到大房院以及四房院稍坐片刻外,幾乎閉門不出,帶着四個丫鬟從早到晚做繡活兒,府裡針線房也跟着忙。

熬了三個月,五月初的時候終於把嫁衣、喜帕、喜被以及新房裡擺的掛的一應物品都趕了出來,楚晴的生辰也到了。

因是出嫁前的最後一個生辰,明氏親自下廚給她擀了碗長壽麪,用鮮嫩的芸豆打滷,碗底臥了只荷包蛋。

楚晴淚如雨下,俯在明氏懷裡哭得直不起腰,“伯孃,我真不想嫁人,我捨不得您。”

明氏也捨不得她,兩人十幾年相處下來,不似母女勝似母女,對楚晴比長媳王氏還重,可到底年紀長,只紅了眼圈,點着她的腦門道:“都多大了還說這種孩子話,沒得教人笑話。”

吃罷長壽麪,楚景等人也各自準備了禮物,楚晴一一道謝。

半下午的時候,六月突然來請楚晴往四房院去。

卻是楚澍也備了禮,就是先前周家送來的那塊雞血石,上半邊雕刻成石榴花的樣子,底下卻是平的,“我找人打磨了,給你刻了個印章。”

說罷將印章沾過硃砂印在一張寫廢的紙上,上面清清楚楚兩個草篆,苒苒。

苒苒?

不就是夢裡那個穿玄色衣衫的男子,一直喊的名字?

楚晴驚得說不出話,愕然擡頭。

楚澍一身月白色道袍,長身玉立,頗爲自得地吟誦,“因風初苒苒,覆岸欲離離,往日我沒能多陪伴你,虧欠你良多……我給你取了這個小字,苒苒,你覺得如何?”

苒苒既指草木之茂盛,又指草木之柔韌,確實不錯。

可怎麼會是她?

既然苒苒就是自己,那個身穿玄衣的男子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