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會兒話,楚晚跟楚暖先後進來,兩人跟老夫人問了安,楚暖向楚晴道謝:“點心很好吃,勞五妹妹破費了。”
楚晴笑嘻嘻地擺手,“謝什麼,都是自家姐妹,之前四姐姐做了糯米丸子不是也送給我了嗎?我學不來四姐姐的手藝,只能買點現成的。”
張姨娘廚藝好,白案紅案都拿得出手。楚暖隨她姨娘,在烹飪上也有幾分天分。
聽到楚晴這般說,楚暖水汪汪的大眼睛越發明媚,抿了脣柔柔笑着,“五妹妹要是想學,回頭我教給你,其實不難的,就是花費工夫,糯米得先泡兩個時辰,紅豆也要燉得糯糯的,不能只放冰糖,最好摻點蜂蜜,加上桂花也好吃……”
看兩人湊在一處竊竊私語,楚晚甚是不耐。這兩個妹妹,一個只會四處賣乖討巧,另一個提到吃食就兩眼放光,琴棋書畫什麼都不通,真給國公府丟人。要是待在一處,自己不是被她倆帶累了。
文氏因爲自己本身沒受過教導以致於不能融進貴婦圈裡,對自個閨女還是挺捨得下本錢的,知道京都貴女聚會莫不是彈琴作畫或者就是賦詩聯句,故而特地花重金請了個名聲極好的夫子進府裡教授書畫與琴藝。
除了楚曉已定親不便露面外,府裡三個姑娘都跟着學了。
楚晴當時才六歲,剛開始學繡花,再要做功課就覺得吃力,便聽了徐嬤嬤的話,只認真地把字練好,至於畫跟琴,只上課時聽了一耳朵,課餘時間再沒花工夫練過。
而楚暖卻是百分百聽從張姨娘的話。張姨娘吃夠了當妾的苦處,很早就拿定主意再不讓楚暖走自己的老路。在她看來,當家主母最重要的就是能識字看賬本子會管家,至於琴啊畫啊之類的,都是妾爭寵的手段。故而楚暖也沒有十分用心思去學。
三個學生有兩個不認真,資質平庸的楚晚倒成了拔尖的。
只可惜夫子悉心教授了兩年多,楚晚也只剛通了韻律,勉強能彈出幾支曲子來,至於意境完全不見蹤影,畫技也是,描摹可以,自行構圖作畫卻是難有韻味。
夫子見狀不免氣餒,恰家中祖母病重,正好藉機辭館。文氏也覺得姑娘們都沒長進,白花了兩年束脩,便未挽留。
無論彈琴還是作畫,楚晚都超過了兩個妹妹,她便自視甚高,早就想在京都的閨女圈中露一手,只苦於沒有機會。
這次衛國公做壽她身爲主人家,要擔負接待貴女的職責。她已選定一處極清雅的所在,擬定了屆時作詩的題目。爲保萬無一失,還挖空心思準備了兩首詩以便一鳴驚人。
才華方面,她感覺甩出兩個妹妹好幾條街,唯一有點底氣不足的就是相貌。儘管她十分不願意承認,可心裡卻是明白,楚暖與楚晴長相都不錯,至少膚色比自己白。
想到此,“噔噔噔”走到兩人跟前,直愣愣地問:“你不是出門拿衣服,怎麼沒做好?”
楚晴愣了下,隨即漾起甜美的笑容,脆生生地問:“二姐姐是跟我說話?”
清亮的聲音吸引了屋裡人的主意,文老夫人眸色便有些沉。
是得好好教導楚晚了,如果當着諸位女眷的面兒還這般不懂禮數,哪能找得到好人家?
楚晚在兩個妹妹跟前囂張慣了,一時想不到楚晴竟會明知故問,噎了一下才道:“不問你還問誰?”
楚晴已瞥見老夫人面上的不虞,笑容愈加燦爛,語氣也溫婉,“多謝二姐姐惦記着,已經做好了。真綵樓果真不負盛名,繡孃的手藝非常好。”眉梢不自主地飛揚起來,聲音裡帶着小小的羞澀,“我願打算穿來請祖母掌掌眼,徐嬤嬤說地上雪沒化盡怕沾了泥……不過,肯定不會給府裡丟臉的。”側過頭又問楚暖,“四姐姐的衣裳做好了嗎?”
“好了,”楚暖低聲應着,眸光轉動間水波盪漾,藏着掩不住的興奮與歡喜,可見對自己縫製的新衣十分滿意。
老夫人面色微霽,半是慈愛半是嚴厲地說:“到時候可都得打扮齊整了,不好看不許出來。”
明氏挑一挑眉梢,笑道:“看娘說的,都是娘嫡親的孫女兒,個個生得水靈俏麗,哪裡有不好看的?”
聽了此言,楚晚莫名地就覺得呼吸有些不暢。
這時,二老爺楚漸與幾個子侄也從外院回來,先給老夫人問安,又恭敬地跟明氏打過招呼,才道:“父親纔剛奉召進了宮,不知道幾時回來,讓咱們不用等他吃飯。”
“這個時候進宮?”老夫人臉色變了變,“國公爺沒說什麼事兒?”
“多半是大哥任職的事情,應該就快定下來了。”楚漸含含糊糊地說。
是大伯父的差事有了變動?
楚晴下意識地朝明氏望去,看到石榴紅褙子的遮掩下,她雙手緊緊地攥在一起,而臉上帶着少有的緊張與驚訝。
顯然,明氏對此事並不知曉。
楚晴突然就有些難過,身爲女子就是這點不好,即便是關於夫君的事情,也只能是家裡的男人做主,並沒人主動告知她一聲。
如果真有徐嬤嬤說的國家,女人能跟男人一樣做官行商在外頭隨意走動就好了。
當着一衆晚輩的面,老夫人不便多問,被子孫們簇擁着往飯廳走。
大少爺楚景落在最後,笑着問楚晴:“五妹妹今兒出門了?謝謝你送的點心。”
楚景今年十九歲,穿件寶藍色繡蘭草的錦袍,腰結白玉帶,掛着香囊荷包,看上去俊朗清雅,氣度高華。
楚晴經常在大房院出入,與楚景極熟稔,便嗔道:“大哥哥怎麼也客氣起來?我在真彩摟做了衣服,下午跟大伯母一同取回來。”
國公爺做壽,幾位姑娘都添置新衣,這在府裡並非什麼秘密,楚景親暱地摸摸楚晴頭頂的丫髻,從懷裡掏出個小匣子來,塞進她手裡,“這個給你玩兒,別讓人瞧見搶了去。”
楚晴知道他說的是誰,眸光閃動,歡天喜地地接過來,飛快地藏進了袖袋裡。再擡頭,瞧見了四少爺楚晟。楚晴眉眼彎一彎,露出個甜美的笑。
楚晟顯然看到了適才這一幕,卻沒作聲,闊步走到前頭。
吃過飯,略說會兒閒話,衆人便各自告辭。楚晴本想等着明氏一起,可瞧着明氏顯然跟老夫人有話要說,只得先走一步。
問秋就等在門口,見她要走,忙伺候楚晴披上厚實的灰鼠皮大氅,將風帽蓋嚴實了,又往她手裡塞了手爐,才點亮風燈,扶住楚晴胳膊往倚水閣走。
風吹着風燈,地上昏黃的光暈也隨着一跳一跳的。四周靜寂無聲,唯有寒風掃過樹枝,簌簌作響。
前頭突兀地傳來男子的說話聲,“五妹妹請借一步說話。”
冷不防聽到這聲音,楚晴嚇了一跳,定睛望去,就在不遠處站着位身材瘦削的少年,竟是楚晟。
問秋也認出眼前之人,提着風燈往旁邊避了避。
楚晴緊走兩步,笑着招呼,“四哥哥。”
黯淡的星光下,少年眸光閃亮若皎月,遙遠得讓人無法觸及。風撩起他的衣襟,帶動了袍邊的玉佩,發出細碎的玉石碰撞聲。
楚晴這才注意到,這麼冷的天氣,楚晟只穿件單薄的青色長衫,佇立在寒風裡,似乎有些不勝寒意。
楚晴想起楚景寶藍色錦袍上鑲着的白狐毛,忙把手爐遞過去,“四哥哥怎麼不多穿點?”
“不用,我不冷。”楚晟笑笑,冷峻的臉上有了些許暖意。
楚晴固執地伸着,手指碰到他的,想碰到冰塊般,不由低呼,“手涼成這樣還說不冷?”
楚晟雙手交握着搓了搓,接過手爐,思量會兒,才道:“祖父生辰那天,除去幾個皇子外,銀安公主與銀平公主也會來。銀安跟二姐姐性子有些像,銀平卻很好相處,據說女紅不錯。”說罷,復將手爐塞給楚晴,急匆匆地走了。
楚晴愣在原地,直到問秋過來纔回了神。想起楚晟說的話,不禁又有些呆。
楚晟明顯是好意,讓她有所準備,如果能結交銀平,有她做靠山,她在府裡的日子會好過得多,文氏行事也會有所顧忌。
只是歷來皇子公主的行蹤都是機密,平常人並不那麼容易探聽到,而且皇家人行事隨性,來或者不來都是一句話的事兒,不到最後一刻定不下來。
楚晟卻好像很篤定似的,也不知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說起來,楚晟雖是二房院的嫡長子,可處境連楚晴都不如。
文氏嫁給楚漸第二年懷了楚曉,因生產時傷了身子,調養了三年多才勉強有了楚晚。生了楚晚後,惡露一直排不淨,太醫說文氏身體底子不好,恐怕再難有孕。爲了二房院的子嗣問題,老夫人將身邊兩個丫鬟金蓮和金環給了楚漸。
兩人都是有福氣的,沒幾天都懷了身孕。金蓮生了楚暖,被擡成了姨娘,就是張姨娘。而金環生下楚晟後大出血,熬了兩天就死了。楚晟由奶孃帶着養在文氏屋裡。
文氏雖不喜楚晟但也沒虧待他。
如此安安生生地過了五六年,文氏再沒懷過孕。老夫人就做主將楚晟記在了文氏名下,算作文氏的兒子。
誰知就那麼巧,楚晟成了嫡子的第二年文氏竟然懷孕而且生下了楚旻。
老夫人跟文氏都歡喜得不行,可想到楚旻明明是唯一的嫡子卻被楚晟佔了嫡長的名分,心裡很是膈應。
只是入了族譜的事情,若沒有天大的理由不可能再做更改。而且楚晟也是楚漸的兒子、國公爺的孫子,單國公爺那邊就通不過。
文氏便採用溫水煮青蛙的策略,時常剋扣楚晟的用度想讓他心生不滿,只要鬧上兩三回,國公爺就會覺得他心胸狹窄不大氣。
有了壞印象,文氏再添幾把火,國公爺就會厭惡了楚晟,然後再弄出件大事來,就可以得償心願。
可楚晟年紀不大心性卻堅韌,硬是忍氣吞聲熬到九歲頭上搬到了外院,又考進雙山書院讀書。
雙山書院是京都知名的書院之一,在士子中聲名頗佳。
文氏不敢剋扣太過,只能暗中下工夫,給楚晟的衣料都特別作了處理,外表看着光鮮,卻極不經洗,穿幾次就破。
文氏幾次當着衆人的面說楚晟穿衣重,不知道愛惜東西。
今年夏天,楚晟剛過完十二歲生辰,文氏就精挑細選了兩個美豔的丫鬟送到他身邊伺候。
楚晴起初不明白,經徐嬤嬤講解了之後才知道文氏的意圖。
一來是引着楚晟不能用心讀書,二來要是丫鬟被破身或者有孕,文氏就可以張揚出去壞了楚晟的名聲。
這樣既遂了文氏除去他嫡子的心願,楚晟以後也別指望找個好親事,怕再翻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