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天曜滿腹鬱悶,他這表妹,生得弱些也就罷了,還愛哭,從小就愛粘着自己。自己又不好對她惡言惡語,畢竟是親戚家的,回頭動靜大了總是他自己吃虧。他無奈的撫了撫額,溫聲勸道:“好了,你別哭了。我心裡清楚你的好意,只是覺得天氣不好,你不該大老遠來看我,回頭過了病氣又怎麼辦呢?”
凌秀溼漉漉的眼睛猛地一亮,閃過驚喜之情,眼巴巴看着杭天曜問道:“表哥說得是真的嗎?果真是爲我好,不是厭煩我。表哥是受了傷,哪裡會過病氣呢。我身體好了許多,纔沒那麼嬌弱。”
“雖如此,你也不能大意了。你表嫂不在,去了祖母那裡,你會不會覺得無聊,要不要我派人送你過去與她們一同說笑。”求你,快走吧,孤男寡女的算是什麼回事,留下的又都不是風荷的丫鬟,她回頭撞見沒事也當有事。咦,不對啊,風荷撞見就撞見了,不過是表妹來看我的病情,有什麼大不了的,我怕什麼呢?杭天曜暗暗自問。
凌秀的眼神黯淡下去,扭着帕子,輕聲支吾着:“表哥不喜歡我陪着你嗎?表嫂不在,表哥一個人叫我,叫太妃娘娘怎麼安心,我還是在這陪表哥說話吧。表哥,你記不記得小時候,你帶我去園子裡撲蝴蝶的事啊,那次我不小心摔了一跤,還是表哥揹我回了太妃娘娘那裡呢。表哥沒有丟下我不管,我自然是一樣的心思。”
她一面說着,一面偷偷看了杭天曜一眼,雙頰上浮上緋紅的霞光,明麗動人。一身剪裁合體的鵝黃色繡纏枝花卉的長褙子,給她添了一份青春的朝氣,洗掉太多太濃的嬌弱氣息,很是靈巧可愛。一雙素手皓白如玉,十指纖長,指尖塗抹着海棠紅,越發襯得白皙透亮。秀髮如雲,挽了一個髻兒,耳旁兩撂碎髮鬆鬆撫在耳後,露出修長的脖頸,點綴着水滴形的耳墜。
杭天曜根本記不得小時候的事了,因爲那時候的他離現在太遙遠,卻不能直說出口,只得敷衍着:“是嗎?我想不起來了。”
“表哥全忘記了嗎?我記得表哥愛吹笛,吹得真好,我每次聽着彷佛都要飄了起來。那時候,我就暗自決定,我要學彈琴,然後可以和表哥合奏那曲《高山流水》了。可惜,現在我學會了,卻沒有機會與表哥一同……表哥,你若是喜歡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彈給你聽。”凌秀大大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杭天曜,似乎一定要他答應一般。
其實,她又何嘗願意這樣了,她也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可是她的母親自小便在她耳旁嘮叨,要她長大後一定要嫁到杭家去。她本是不願意的,畢竟那些年的教養沒有白學,可是對於四表哥,她心裡一直是不同的,倘若要她嫁給四表哥,她是千肯萬肯的。
誰知,表哥會出了那樣的事,爲着那些謠言,爲着表哥可能失去的世子之位,父親開始反對了,怕白白浪費了一個女兒。所以,她的婚事才一直拖着,終於拖到表哥娶了妻,證實了謠言的錯誤,而她卻晚了一步,他身邊已陪伴着別的女子。
凌家手上沒有多大實權,有的不過是虛名,沒了杭家作依仗往後只會越加沒落下去。而她,一個將軍府的小姐,頂多也就是嫁到京城中等人家去,那不是她的夢想,她要的是留在表哥身邊,與他一同享受世人尊榮。她不能放棄,不能輕易認輸。
那個女子,除了有過人的美貌,又比自己多了幾分優勢呢,論心計、論親疏,她都遠遠不及自己,只要能到表哥身邊,她不信不能奪回表哥。
哼,也太看得起自己的度量了吧,回憶往昔還不夠,竟還要彈琴相娛,風荷覺得自己聽不下去了,戲雖然好看,但是傳出去有礙自己的臉面,還是算了。她整了整釵環首飾,放重了腳步向花廳走去,雲碧親自打起簾子,口裡笑着:“少夫人是一刻也放不下少爺的,回了院子也不歇歇。”
杭天曜聽得一愣,擡首看向門邊,微有些慌亂,手侷促得抓着薄被。
風荷只當不知凌秀也在,先是驚訝,隨即是微笑,忙與她打招呼:“表妹什麼時候過來的,我竟不知道,是來看你表哥的?”
凌秀一瞬間立起身子,面色繃了繃,很快覺得自己太過緊張了,深吸了一口氣,笑回:“是啊,來了一會,表嫂恰好不在。”
“我恍惚聽說什麼彈琴之類的話,表妹是要彈琴給四爺解悶嗎?這可是好,我是個俗人,一向不大懂這些風雅之事,但也愛聽,若能聽表妹親彈一曲那是三生有幸了。”風荷很有興趣的樣子,歪了頭笑問凌秀。
凌秀又氣又惱,她彈琴給表哥聽那是高雅,彈琴給別人聽就是獻藝了,叫她一個大小姐怎肯自降身份做這樣事?只是話出了口,要想收回總有示弱之嫌,此刻卻也顧不得了,吶吶道:“表嫂聽錯了,我不過略懂一點皮毛,哪好在表嫂面前賣弄。早聽說表嫂腹有詩書,可惜一直都沒機會領略一二。”
風荷握了嘴笑,連連擺手:“表妹太客氣了,咱們府裡誰不知表妹有一手好琴藝,不比我,蠢笨得很。”
杭天曜坐着看兩個女人話裡交鋒,頗爲得意,他相當自信的認爲兩個女人那是爲了他而起的戰事,看來風荷這是吃醋了,表妹今兒算是來對了。知道吃醋就好,還怕收拾不了嘛。
就在杭天曜兀自得意的時候,風荷冷冷瞪了他一眼,嚇得杭天曜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先別太幸災樂禍了,回頭風荷惱了,自己還得費神哄她。想了想,總算想出個不是很高明的法子來,假作睏倦的叫着:“娘子,我好睏,看來是剛纔沒有睡醒。”
“是嗎?那咱們再睡一會兒?”風荷咬咬牙,忍了。
凌秀聽到這樣的話,實在坐不住了,趕緊告辭起身,臨走還不忘對杭天曜關懷備至。
送走凌秀,風荷似笑非笑看着杭天曜,不停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像要算他值幾斤幾兩一般,結果說道:“爺,你說我把你賣了能值幾個銀子?”
一語驚得杭天曜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咳出了聲,半日諂媚笑着:“娘子胡說什麼呢?我是你相公,你賣了我你怎麼辦?”
“我自是拿了銀子走人,與其把你白送給旁人,我還不如趁機賺幾個脂粉錢,總比吃了個虧好。反正看重你的人多着呢,我要發話下去,保管明兒一早王府外面等候的人能踏平了王府門檻。”風荷越說越氣憤,自從嫁給這個杭天曜,她就沒有一天舒心日子過,防這個防那個,什麼時候小命玩沒了都幫人數錢呢。比起來,董家那點小小的風浪算得了什麼,在董家,她有本事當她的自在大小姐。
杭天曜心虛不已,風荷的臉色太難看,他有些招架不住。軟得不行,就來硬的:“不行,董風荷,你給我過來,我還沒問你呢,送個人送了半日,你都去做什麼了。”
一個媚眼倒是拋了過來,人卻坐在椅子上巍然不動,脣角含笑。
“董風荷,我是你夫君,你必須聽我的話。”杭天曜鼓足士氣,決定要一舉拿下她,振振夫綱,免得被她小看了。
可惜那個小女人甩都不甩他一眼,嘟着脣,人家生氣着呢。
杭天曜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苦肉計。他做出一副想要起身的樣子,然後哇哇呼痛,人跌回了炕上,嘴裡喊着請太醫。
風荷起初以爲他是裝的,後來看他的樣子好像真有些不好,面色發白,額頭冒汗,身子掙扎不動。頓了頓,還是幾步走到他跟前,一手摟了他脖子,一手去給他擦汗,溫柔款款:“爺,真的很痛嗎?那我去叫太醫?”
杭天曜不等風荷反應過來,已經迅速抱住了她,把她按到在自己胸前,喘着氣道:“是有一點痛,不過爲了你我能忍受。”
風荷知他是哄騙自己,又怕動作大了真傷到了他,輕輕撐起自己身子,可杭天曜不放她,她根本起不來。
“爺,你再這樣回頭真傷了,我不生氣了還不成嗎?”
“怎麼?你怕我真如太醫說得損了腰不能人道啊,你放心,我還沒有與你洞房花燭呢,可是捨不得叫你委屈了。”杭天曜吃準了風荷不敢對他來硬的,說話恢復了一貫的風流作態。
“你?關我什麼事,你再不放開我就叫人了。”風荷企圖威脅。
杭天曜笑得開懷,鼓勵着風荷:“好娘子,你叫吧。人家進來看見,還以爲你這麼急切呢,相公我還沒好你就主動了,傳出去娘子你的閨名可不好啊。”
風荷被氣得哭笑不得,掩了怒氣,笑得妖嬈嫵媚,雙手摟着杭天曜的脖子側躺着,往他耳裡吹氣,輕輕呢喃着杭天曜的名字。
杭天曜定力不夠,身上難受無比,手上就鬆了勁,素日黑亮的眼睛裡好似充了血,貪婪的停留在風荷勝雪的嬌顏上。風荷趁他不注意,唰的一下跳下炕來,提了裙子跑出了一丈開外,口裡嬌笑連連:“爺,你歇着,我去廚房看你的藥去。”
妖精,小妖精,勾引完了人就想脫身,等自己好了不給你點顏色看看,就不姓杭。
風荷纔不管你姓不姓杭呢,順手整理了自己的髮髻,嫋嫋婷婷邁了出去,臨掀起氈簾時還不忘回頭傳了個秋波。
……
這是一個兩進的小院,坐落在五少夫人流鶯閣之後,靠近後花園一帶地方。粉牆黛瓦,修竹掩映,倒有些江南園林的清麗脫俗之感。即使是冬天,竹葉都沒有萎落,只是發黃而已,兼着那些光禿禿的海棠樹枝幹,一片蕭條之景。
屋子裡全然不同,一派富貴喜慶氣息。糊着玫紅色的紗窗,透出緋紅的燭光,掃去冷寂。屋子裡燒得熱熱的地龍,便是穿一件夾襖都不覺得冷。
正面炕上設着蔥綠纏枝花的靠背迎枕,紅漆六足長方形的炕桌上幾碟子精細糕點,兩杯香茶,伸起嫋嫋霧氣,薰得人眼暈。房子裡瀰漫着一股子好似茉莉的香味兒,有點突兀,不像杭家平日用的香料。
大姑奶奶穿着家常的半新的衣裳,只帶了一支成色尚好的玉鐲,眼中閃過不滿怨氣:“眼下老太婆越來越喜愛那個丫頭了,照這樣下去,咱們秀兒進門是沒指望了,就是進了門也沒有好日子過。可恨秀兒無用,一點本事都沒有。”
坐在她對面的是一箇中年美婦,鵝蛋臉、丹鳳眼、櫻脣俏鼻,身材窈窕,笑得和藹。衣飾簡單素淨,都是普通的衣料,一根簪子不過是銀鎏金的,頭髮烏黑,不顯老態。她啜了口茶,聲音圓潤:“你呀,又耐不住性子了。老太妃喜愛那丫頭不過是一時的,她對秀兒,那是十幾年的喜愛了,豈是那個新來的丫頭比得上的。
何況這也要看你們的心誠不誠,倘若你們心誠,情願做小的,那還怕太妃不應。依着秀兒是杭家外孫女這點,便是做了小也沒人敢小覷了她,她又是與四爺青梅竹馬長大的,還能不知四爺的喜好。到時候,那丫頭還不是你們說了算的。你是秀兒的母親,秀兒年紀不小了,你也該用心爲她謀劃謀劃,別耽誤了她大好年華。”
“我心下倒是願意,只你是知道的,秀兒這丫頭被我寵壞了,心氣高,叫她給人伏低做小,她豈是應承的,反把事情鬧破了大家都不好看。”大姑奶奶想起家中的生計,就憂心不已,凌家不是那等大富大貴的人家,一個落魄的將軍府,在京城真算不得什麼。她那爺們又不比別人會鑽營巴結,一味的吃酒高樂,漸漸坐吃山空起來。
兒子年紀還小,不靠着女兒攀上一門貴戚,他們一家子難道等着喝西北風去。要說京城別的人家,上等豪門看不上自己家世,頂多許女兒一個偏房,中等人家不合自己的心意。與其到外頭給人做妾,還不如就留在杭家,至少親上做親,不怕他們虧待了自己家,那時候兒子的前程也有望了。
杭家幾個爺們,與女兒年紀相合的只有三爺、四爺、五爺,其他房的自己還看不上眼呢。這裡邊,三爺五爺都是正經人,媳婦又有孃家照應,料女兒也討不到什麼好。只一個老四,那是出了名的風流成性,以女兒的品性容貌,拿捏老四是穩妥成的,那個丫頭又沒孃家做靠山,在這裡被欺負了也只能往肚裡咽。
婦人握了嘴笑,很有些不以爲然的樣子,點了點大姑奶奶,壓低聲音問道:“她不答應你就算了不成?這有何難,你使個計,哄住了她,藉機把她賴在四爺身上,杭家是什麼門第,豈會不認賬,一頂花轎擡了來。到時候,你就等着享女兒女婿的福吧,保你一世不愁。”
大姑奶奶聽得有幾分動心,可她是個沒心機的,想不出個得用的法子,苦了臉嗔道:“你說的倒是容易,青天白日的,怎麼將人賴到杭家頭上?”
婦人託着腮,靜靜想了一會,忽地露出了滿意的笑意,湊近大姑奶奶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大姑奶奶越聽越滿意,眼裡發出了綠幽幽的光,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鐘敲了二鼓,婦人起身告辭。大姑奶奶親自送出了門,婦人只隨身帶了一個極幼的小丫頭過來,憨憨的,什麼都不懂,主僕二人只打了一個尋常的燈籠。
凌秀釵環盡去,只着一身水紅色的裙兒,伏在牀上,閉目沉思。自己今兒被母親逼着去與四表哥訴說衷腸,自己一個女孩兒家的,那種話怎麼說得出口,若被董風荷聽到了,自己還要不要做人呢?沒有辦法,自己只得暗中試探了一番,不料沒有得到一點有用的信息。
四表哥的心思着實難猜,從小到大她都沒有看透過,似對她有情又似對她無情。要說無情,爲何小時候對自己最是照顧;要說有情,今兒自己被董風荷搶白,他一句話都不曾說。
下人們傳言四表哥與董風荷關係疏遠,怎麼自己看着渾不像這麼回事兒呢,兩人之間明明看着不錯啊,絕不至於下人們說得那樣不堪。如果是真,那自己即使嫁與了四表哥,也沒什麼意思。
可是,不嫁給四表哥,自己還有什麼未來呢,父親母親是打定了主意拿自己攀附權貴的,不是四表哥,換了沒見過面兒的、長相一般的、老邁的,自己不是進了狼窩嗎?這般比起來,四表哥倒是最好的選擇了,府裡的人都是盡識得的,不怕他們不賣自己三分顏面,四表哥模樣好……體貼人……
罷了罷了,如今想這些又有什麼用呢,四表哥已經有了董風荷,難不成叫自己做小,自己是萬萬受不得這個氣的。就是自己願意,杭家沒有這個意思,自己還能上趕着給人做妾不成?
四表哥啊四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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