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喜"事 嫡女策 青豆
聽到風荷的命令,護衛立即收手,沈徵整個人軟倒在地上,他真個怕了,少夫人這樣一個柔弱的姑娘家,下起手來比老太太還狠呢。
“娘子,你這是作甚?這樣的刁奴就該打死了事,白費銀米。”杭天曜相當配合得唱起了黑臉。
沈徵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可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杭家四少爺還不肯放過他,不會真將他打死了吧。堂堂王府嫡子,打殺他一個奴才下人真不算什麼事啊。沈徵嚇得哭天搶地:“少夫人、少爺,小的該死,求少夫人饒了小的一命吧。”
風荷微微皺眉,支頤想了半晌,軟了語氣勸着杭天曜:“爺,沈管事既然知道錯了就饒了他這一回吧。咱們家一向寬待下人,這麼幾下馬馬虎虎,沈管事若不是真心悔過,爺再治他也不遲啊。”
沈徵聽得一再哆嗦,打得半死只是馬馬虎虎,還寬待下人,她要苛待豈不真將自己打死?他雖惶急,到底不是那等蠢笨的,很快聽出了風荷話裡的暗示,連連磕頭:“少夫人、少爺,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以後一定盡心盡力,絕不違主子的心意,主子但有所命,小的拼了一死也要完成。”
沈徵的話還是有幾分誇大的,他要果然那麼容易折服,也不會那麼傲氣了。
風荷只當不知,兀自與他求情:“爺,看來沈管事是真心悔過了。”
“罷了,都依你吧。要不是看在你的情面上,我早叫人打死了,往後若再發生此類不敬主子之事,我就沒那麼好說話了。”杭天曜的語氣頗爲不善,沈徵從心底裡漫上了層層涼意。
風荷親自斟了一盞茶,陪笑着敬給杭天曜:“那是自然。若有下次,不用夫君開口,我先打死了他了事,免得丟了咱們府的臉面。”一面說着,一面斜睨了沈徵一眼,厲聲呵斥:“糊塗。你當這裡是你們山野裡,這裡是京城,隨便哪個人都不是你沈管事得罪得起的,一句話就能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幸好今兒是夫君面前,換了旁人,不但是你,你們一家子都逃不了罪責,輕侮王族,那是什麼罪名,你隨意找個人打聽打聽,滅了你三族都是輕的。”
沈徵又驚又懼,他心裡把人當做了董家不受寵的小姐,卻忘了人家現在是王府的少夫人,即使董老太太都不敢輕易得罪了她。王府啊,殺他還不跟捏死一個螞蟻般容易。
風荷並不等他回話,擡手掠了掠鬢角,繼續說道:“沈管事是個聰明人,輕重自有衡量,我也不多說了,你好生想想吧。”
“小的愚笨,做牛做馬也不忘少夫人活命之恩。”對於董老太太的命令,沈徵已經存了十二分的猶疑,與王府作對,他不是找死嘛。
“你雖如此說,我也不敢再用你。想來你是知道的,老太太將你給了我做陪嫁,但你的賣身契並不在我手中,說起來你依然是董府的人。你那一家子都在董府,我萬沒有破壞你們骨肉團圓的理,如今就作主賞了你的恩典,許你們闔家團圓,你揀個日子回董府吧。”風荷說得雲淡風輕,輕顰淺笑,不帶一絲狠辣。
沈徵卻以爲是風荷沒有原諒他,唬得半死,又是一陣磕頭求饒:“少夫人,求你不要敢小的走,小的一定兢兢業業爲少夫人辦事,小的再不敢有二心了。”他倒是想有二心,就怕沒那命。
風荷彷佛打定了主意,徐徐搖頭:“沈管事,我自來得老太太疼惜,指望着能多在她老人家跟前盡孝,可惜世事不由人。你是老太太身邊得力的人,對董府的事情瞭如指掌,你好好服侍老太太,就是替我盡孝了。沈管事不會不樂意吧?”
“咯噔”一聲,沈徵好似聽到了自己的心被掰碎了幾塊,少夫人的意思他有些明白了,是要把他安回董家做少夫人的奸細呢。當初老太太把自己給了少夫人,就存着這個心,沒想到少夫人輕輕巧巧把自己推回了董府,他這一頓打沒白挨啊,不這樣如何取信於老太太。冰雪般的沁涼滲進了沈徵骨子裡,步步相連,環環相扣,老太太如何是少夫人的對手呢。
可是他的家人,他們全家的賣身契都在老太太手裡呢,倘若他稍有不慎,那不是連累了一家老小嗎?
“沈管事,你說,老太太今年多大年紀了,董家日後難不成交到一個妾室手裡,老爺會允許這樣辱沒董家的事情發生嗎?大哥是董府未來的主子,你覺得我的話他聽幾分?”風荷懶散地撇着茶上的浮沫子,小啜了一口。
“小的明白了,小的這就回去與老太太哭訴,江南大水,莊子顆粒無收,少夫人一怒之下將小的逐了出來。”事到如今,沈徵清楚自己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果然是個乖覺的,風荷累了這大半日,輕嘆道:“你明白就好,下去吧,敷了藥歇歇,一會子的午宴就當是大家給你送行的吧。聽說沈管事有個女兒在家裡,要是年紀到了就送與我使喚吧,我不會委屈了她的,對外只說是莊子里長工的女兒。”
沈徵猛地打了一個激靈,這是恩典,也是要挾。他如果好好當差,他的女兒也會得少夫人器重,他要是辦砸了差事,他的女兒也一定沒有好日子過。少夫人竟然知道自己對這個女兒寵愛比兒子還甚?沈徵哪敢拒絕,滿口答應,謝了恩退下。
杭天曜不由對他的小妻子刮目相看起來,他本擔心她心軟,沒想到也是個狠心的主。他輕輕抖了一抖,以後得罪了誰,也別得罪杭家四少夫人啊。想到那些人,他到有了看好戲的心情,千萬別敗在我娘子手上啊,我念着親戚情分想饒你們,也要看我娘子允不允啊。
周勇暗暗抹了抹額角的鬢髮,都溼了,以前他就懷疑爲什麼少夫人總讓他有一種又敬又怕的的感覺呢,幸好啊,自己早點看穿了,不然今日捱打的就是自己。
“周大哥,時辰不早了,你先陪着大家用飯吧。桐大哥、梧哥兒和綢緞莊的管事夥計來了之後,先請他們安席,我午後再見他們。”風荷含笑吩咐。
“小的領命。少爺和少夫人及各位姐姐嬤嬤的飯擺在哪裡?”周勇看着地面,話裡有笑音。
“就在隔壁花廳吧。”風荷支着頭,輕回一聲。
周勇悄然下去,命人收拾席面,先送了進來,直到風荷再次命他下去纔去陪客。
用了飯,杭天曜擺手喝退衆人,自己討好的捱到炕後,給風荷輕輕捏着肩膀,笑問:“娘子,這樣有沒有舒服點?”
“挺舒服的,你從哪裡學來這一手?”風荷閉上眼睛,很是享受,有人樂意伺候她她當然不會拒絕。
“清歌常給我這樣按捏,我覺得舒服就給娘子也試試。”杭天曜得意的說着,卻極快補了一句,“我這是第一次。”
風荷掩嘴輕笑,拍了杭天曜一記,嬌嗔婉轉:“我何曾問你這個了。你便是每日這樣伺候別人,也不關我的事。”
杭天曜拿不準風荷話裡有幾分真,垂頭嘆氣:“娘子,你怎麼能如此冤枉爲夫呢,可憐我一片真心待你。”
“夫君,人家錯了,人家以後再也不提那些事。可是你,你做都做了,還怕我提嗎?”柔媚委屈的語調有如一隻螞蟻在杭天曜心上緩緩爬着,弄得他又癢又難受,把自己的下巴抵在風荷頭上,長吁短嘆。
風荷也不再說話,靜靜得靠在杭天曜懷裡。
下午的事情簡單多了,風荷將葉桐調到了綢緞莊當大掌櫃,葉梧打理茶鋪,委了綢緞莊原先的二掌櫃跟曹管事去莊子,指了一個夥計年後隨着周勇去江南。
一切打理妥當之後已經是申時初刻了,風荷與杭天曜坐了馬車趕回王府。
進了凝霜院,二人準備梳洗更換一番之後再去前邊給太妃請安。誰知一進院門,雲暮含秋已經快步迎了上來,邊走邊道:“少爺,少夫人,二房好像出了事。太妃王妃都趕着過去了。”
風荷與杭天曜對視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二房能有什麼事,竟然驚動了太妃王妃?
“聽說二房老爺帶了一個女子回府,而且,而且還身懷有孕,二夫人不忿,鬧着要把那女子趕出去。也不知二老爺這一次是不是吃錯了什麼東西,居然寸步不讓,兩個人越鬧越大,二夫人便要上吊,才驚動了太妃王妃。”雲暮不等風荷發問,已經把她所知道的一五一十抖了出來。
風荷亦是驚訝的呼出了聲:“一哭二鬧三上吊?”隨即壓低了聲音,不解的問道:“二老爺與二夫人對着幹,你確定沒聽錯?”
誰不知二房老爺懦弱無能,被二夫人管得死死的,手中的銀兩從來不超過二兩,二夫人不準絕不會擅自出門。房裡只剩下兩個通房丫頭,都是沒名沒分的,多年前爲他生下一女的妾室姨娘早就糊里糊塗的沒了。這樣的二老爺,現在會幹出包養外室還有了孩子這樣的事,要說是杭天曜怕大家都會相信些。
也難怪二夫人鬧成這樣,唯我獨尊慣了,一下子被人頂撞一定很難受吧。風荷止住步子,語氣焦急,但眉眼含笑,與杭天曜商議道:“爺,既這樣,咱們先不梳洗了,二嬸一定難過壞了,我先去安慰她一番,也免得祖母憂心?”
杭天曜握了風荷的手,嘻嘻笑着:“我陪你去,也幫着勸勸二叔。”兩人相視淺笑,早有丫鬟去叫了馬車,二人上車從角門去舊府。
杭家舊院在現王府的東邊,王妃安慶院東一帶圍牆裡開了一個角門,供自家女眷僕婦行走,免得出府老遠的繞一趟。舊府佔地比王府小了三分之一,主要是後花園比較小,原來是一個大院子,眼下砌了矮牆,分成了七八個小院子,二房、四房、五房各佔一個小院。日後,像三少爺等庶出的也有可能搬到這裡來住。杭家其他遠些的堂族都住在王府附近一帶街上。
二房的小院離王府最近,越過角門是一個供休憩用的六角亭,轉過六角亭就是了。雖說小院,也是個三進的院子,裡邊還分成了各個院子呢。此刻,院子外頭圍了裡三層外三層的僕婦們,將個院門堵得水泄不通。
這些人都是伺候自家主子過來的,四房、五房是來得最快的,餘下就是王妃伺候着太妃。按理說,這是二房的家務事,王妃不便插手,但太妃好歹是二房的嫡母,很可以管上一管,不然任由這麼鬧下去怕是滿安京城都要知道了。太妃丟不起這個臉面。
衆人見是四少爺和四少夫人,慌忙讓出一條道來,往裡邊通報。
風荷扶了含秋的手,落後杭天曜半步,低頭快步走着,沒人能看到她嘴角微微勾着。
二夫人愛斂財,比起愛做生意的五老爺有過之而無不及,五老爺愛財但捨得花,不比二夫人是個只進不出的主。你瞧瞧她院子裡的佈置擺設就明白了,沒有一丁點兒花花草草,種得全是能結果子的果樹,裡邊正廳的傢俱都是紅木的,擺設均是普通至極的陶瓷器,來了個外人,還真有點丟王府的臉。
風荷是第一次過來,微微有些驚愕,二夫人是董家老太太的孃家侄女,這行事卻是大不同,董老太太恨不得讓大家都贊她富貴無匹,而二夫人反像個修行的道姑。
院裡伺候的丫鬟婆子們俱是清一色的石青色半舊衣裳,沒點新鮮顏色,看來二夫人每次過王府都是刻意打扮了一番的,至少不像如此簡樸。
正廳裡,只有杭家的主子,下人都遠遠守在外邊,靜候吩咐。王府的醜事,誰嫌命長了,聽了也當沒聽見。
太妃端坐在羅漢牀上,冷着臉,着了氣惱的樣子,不悅的數落着二夫人:“爺們有不好的不對的,你暗地裡細細勸着,這也是爺們的顏面。哪能這樣鬧,現在滿府裡主子下人都知道了,你就得了好不成?背地裡誰會贊你一句,都是指指點點,你好歹是王府的夫人,何必像個小門小戶的一樣,這樣的戲碼也不覺得丟人。”
說完,太妃就微微氣喘咳嗽起來,王妃忙拍着太妃的背。房裡沒有伺候的丫鬟,風荷撇下杭天曜,快步行了上前,端起茶盅喂到太妃脣邊,輕聲勸着:“祖母原不曾生氣的,這樣豈不是以爲祖母真個氣重了。別說二嬸心裡悔恨不該冒撞了,連我們都是又急又悔,若不是我們做兒孫的行事沒個輕重,如何惹得祖母難過。”
太妃氣頭之上,滿屋子上到王妃下到孫媳婦,沒一個敢相勸的,唯有風荷,幾句話一說,太妃心裡既服帖,又有了臺階下。她之前一味責怪二夫人,落在旁人眼裡,就有失偏頗了,只是一時改不過口來。
就着風荷的手吃了兩口茶,纔對着風荷嘆道:“好孩子,你一向孝順祖母祖母心裡清楚。哪像這個孽障,從來不讓人省心。你說說,你好生與你媳婦商議,爲着子嗣計,她會不同意你納個一個兩個的,非要偷偷摸摸偏還帶出幌子來,也難怪你媳婦生氣。”後半句話已經是對着跪在地上的二老爺喝斥了。
二老爺一身石青色緞袍揉亂不堪,皺皺巴巴的,頭髮歪歪斜斜,老臉上絲絲紅暈。偷偷瞟了自己媳婦一眼,唯唯諾諾的應着:“母妃,兒子知道錯了。兒子與她提過要納個小妾,可好說歹說她就是不鬆口,兒子一時氣急做出了糊塗事來,還望母妃周全則個。”
二老爺難得的乖覺,連連認了錯,使得太妃有責備的話也不好出口。想想亦是有理,二老爺房裡沒個知疼知熱的人,不怪他生了二心。
“我何曾不允了。若我不允,你那兩個房裡人哪兒來的,芫兒哪裡來的?我不過愁着爺年紀也大了,孫子都要有了,還這樣不檢點叫人看了笑話,想要緩着點,沒想到你就先弄大了人的肚子,強逼着我接人進門。”二夫人跪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衣衫不整,釵環委墮,渾然沒一點大家子太太的端莊賢惠。
“行了,這樣不尊重的話也是一個大家太太能說得?”太妃越發氣盛,怎麼就娶了個市井潑婦呢,當着晚輩下人的面,粗魯的話都不知避忌。頓了頓,理了理思緒才道:“既然人都有了,還能怎麼着,你難不成想讓我們杭家的子孫流落在外頭不成?”
二夫人聲氣略微弱了弱,喃喃啐道:“還不知是誰家的野種呢,來路不明的孩子我們杭家可不敢要。”
太妃大怒,啪啪拍了幾下几案,橫眉怒目,指着二夫人發顫,半日罵道:“杭家的事何時輪到你一個媳婦出頭了,是與不是你老爺自會查清楚。人家也是外頭好人家的女兒,你平白無故冤人清白,婦德婦言都學到哪去了。”
“夫人,你不是前兒才教導媳婦要賢良,要多爲杭家開枝散葉,送了兩個通房給夫君,怎麼?怎麼……”六少夫人袁氏正爲着房裡那兩個狐媚子不忿呢,豈肯放過打擊婆婆的好機會,她話未說完,但意思大家都明瞭了。
“六弟妹,你誤會二嬸的意思了。二嬸只是爲了杭家血脈純潔考慮,只要孩子是二叔的管保歡歡喜喜接了進府裡。二嬸一向賢良溫厚,豈是那等不懂事一哭二鬧三上吊逼着丈夫不納妾的無知婦人。二嬸,你說是不是?”風荷難得發現袁氏也有可愛的時候,遞了個這麼好的話頭過來。
二夫人氣得一佛昇天二佛出世,麪皮紫漲,卻不能說不,強忍着心中的一口惡氣,低聲哼了哼:“侄媳婦說得是。”
太妃也是個順着杆子往上爬的,當即收起戾氣,淡淡笑着:“這纔是好孩子。老二,你能確保那孩子是你的?”
“兒子敢保證,映紅肚子裡的孩子一定是兒子的,母妃爲我作主啊。”二老爺趕忙接口,這麼好的機會錯過就沒了。話說二老爺此次的確怪異,改了脾氣?
“好歹是件喜事,老二媳婦你看着擺幾桌子酒,一家人慶賀慶賀。以後快別這樣了,你是好心,倒叫下人們傳得不像話了。把廂房收拾出幾間來,別委屈着我的孫子了。既是好人家女兒,咱們也不能簡慢了,就先給個姨娘位份吧。”太妃換上笑顏,慈愛的說着。
一進門就封姨娘,這可是算得上的體面了。倘若再生個兒子,還不知要怎樣呢。太妃其實也是假公濟私,二夫人暗地裡指使自己人給風荷下絆子之事,明面上沒有證據,但不能阻止太妃也在暗中來一手啊。太妃覺得出了一口氣,心裡暢快不少。
二夫人是不敢怒不敢言,有如吞下了一隻蒼蠅一般噁心難受,卻不得不表態,她要繼續鬧下去,怕是太妃連最後這點體面都不給她留了。幾不可見的點了頭,心裡卻道:賤人,不要以爲進了王府就有你的好日子,我讓你怎麼死得都不知道。
第二日,莊郡王府內宅擺了幾桌酒,熱熱鬧鬧迎了新姨娘。二夫人的惱怒恨意有多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新姨娘孃家姓白,也是小商戶人家的女兒,家裡開了一家酒館,生意倒是不錯。
據說二老爺有一日經過那家酒館,一眼瞥見倚門賣酒的白姑娘,就上了心。白姑娘年紀十八,生得很有幾分顏色,體態輕盈,身段窈窕,皮膚不算很白,但是很均勻,透着淡淡的粉紅。紅脣烏髮,十指纖長,一雙眼睛看着人彷彿會說話,尤其她有小家碧玉的溫婉俏麗,最得二老爺這個年紀男子的心。
按理說,白姑娘早到了婚嫁的年歲,只他父親白紀是個有心的人,瞧着自家女兒有些姿色,就生了攀龍附鳳的心,偏以他們家的身份哪裡攀得上像樣的人家,頂多也就是中等商戶而已。是以,二老爺稍稍表明了心意,白紀就迫不及待成全了二人的好事,白姑娘也是個有福的,不過短短一月便有了生孕。
二老爺雖怕二夫人,這次卻不知爲何,吃了秤砣鐵了心一般的,非要迎白姑娘過門,就鬧了這麼一出。
白姨娘性情溫順柔婉,不但得二老爺的心,連太妃娘娘對她都頗爲照應,令二夫人一切照王府姨娘的規格來,不得怠慢了。
風荷見過白姨娘,說話細聲細氣的,對府裡所有人都恭恭敬敬,無論二夫人怎生刁難她都不發一句怨言,招得府里人都贊她知禮懂事。或許是二夫人最近時運不濟,她在新姨娘身上從沒有得過一點好,反而引得二老爺越發厭惡她。
新姨娘過門之後,風荷亦遣了身邊丫鬟送了份禮過去,既不太過厚重,也不顯得怠慢。孰料新姨娘第二日就親自上門致謝,話裡話外提起風荷當日爲她說話,使得她才能進了府裡,一片感激之色。風荷暗暗讚道:果是個伶俐人,卻不知是不是二夫人的對手。
二房之事暫且不表,單說王府正事。
自那日之後,杭家四少與新夫人的感情似乎好轉許多,幾乎夜夜都回了正房宿歇,幾個姨娘那裡都沒怎麼過去。府裡的人都是面上不顯,心中驚異不已,籌謀着下一步的行動。
轉眼間,除夕日近。王府整日忙忙碌碌的,只因出了庫房之事,王妃不好再委了風荷辦事,自己強自撐着。
大姑奶奶藉口家中只有母女二人,冷冷清清的,竟是打定主意要留在王府一塊過年了。太妃總不好將人往外趕,勉強應了。
王府過年,其實也就那麼回事,進宮、祭祖、晚宴、守歲,無甚特別可記之處。
照着規矩,大年初二,媳婦是要帶了兒女回孃家省親的。但因初二這日恰是魏平侯老夫人的壽誕,是以每年這日,都是王妃帶了兒女媳婦們一起去侯府給老夫人拜壽,領了宴之後媳婦們分別各自回孃家。
今年雖不是整生日,魏平侯至孝,欲要趁着國泰民安之際讓老人家好生享享福,大大操辦了一番。把請吃年酒一併定在了初二初三兩日,初二都是至親眷屬,初三是朝堂相交府邸。
因是第一次去魏平侯府,又是拜年又是賀壽的,風荷着意打扮了。挑了一件寶石紅亮緞粉白纏枝玉蘭花的長褙子,襯上裡邊的魚肚白小襖兒,既不妖媚又不失嬌豔,既不清冷又不失清新。配上下身的蔥綠色淺金暗花紋樣百褶裙兒,又添了一份端莊大氣。她的膚色本就白,這些都是鮮亮顏色,越發烘出她的瑩白如玉,香腮微粉。
杭天曜坐在榻上端詳她梳妝,忍不住上前,從梳妝檯的紅漆錦盒裡揀了一支老坑翡翠蓮花樣的簪子給她戴在鬢間,風荷抿嘴笑着找了一對同玉打造的水滴形耳環遞給杭天曜。杭天曜越發高興,小心翼翼爲她戴上,左右細看,仍覺得不夠,猶豫了半晌終是將一支點翠銜小指甲大小紅寶石的流蘇小鳳釵爲她簪上。
“我好似從未送過娘子禮物呢?”杭天曜看着滿眼陌生的首飾,忽然微有沮喪,自己也曾送玩意討女孩兒高興,爲何就沒有想到送給風荷呢。
風荷從梳妝鏡裡偷窺到了杭天曜略微落寞的臉色,心下了然,嬌笑着道:“爺可是真心要送我禮物?”
杭天曜聽風荷如此問,沒來由的歡喜,忙道:“娘子喜歡什麼,只管說與我。”
“哦,那我就不客氣了啊。前兒看到園子裡大片的竹林,就起了一個念頭,假若能用竹子做一個夏日乘涼用的竹塌,月涼如水的時候,當着滿天繁星,搬了竹塌到院子中間消夏,也別是一般風味。外頭雖有買的,但因大戶人家不愛使這樣東西,是以都是做工粗劣的,看着也無情無緒。必得精緻小巧的,方顯雅緻清爽。”風荷之前有意找外邊的匠人專門定做一個,若是好使,就多做幾個送給太妃王妃的,杭天曜想攬事,不如交給了他最好。
杭天曜細細聽着,連連點頭贊好:“好主意,平常家常使的都太小了,大戶人家又重臉面,不是用的黃花梨就是檀木,倒不比竹子有一種天然的野趣。咱們素性做個大一些的,我與娘子就可以……”
杭天曜話未說完,只是低笑,曖昧的語氣任是誰都能聽出來。風荷跺了跺腳,推了他一把,又把他拉到自己身邊,起身爲他整理衣衫,嗔道:“什麼話兒都當着人的面說,哪像個爺們。”
“娘子的意思是,咱們兩個人的時候就可以說了?”杭天曜不顧屋子裡伺候的一衆丫鬟,擁住了風荷,輕咬着她的耳垂低聲呢喃。
晚霞般瑰麗的美景在風荷耳後、雙頰上慢慢升起,香腮帶赤,散發出淡淡的幽香,引人慾要一探究竟。就在杭天曜以爲風荷要發怒或是逃離的時候,風荷微微踮起腳尖,攀着他的脖子飛快的在他面頰上留下一個吻,然後捂了臉快步跑了出去。
杭天曜登時石化,不可置信的望着風荷飛一般遠去的身影,心底的堅冰悄悄碎裂,弄得他心發慌,不知是喜是憂。試圖勾引他的女子從來不少,但沒有一個人,能像風荷一樣輕易的探到了他的心,她似乎用一根無形的絲線在他心上繞了一圈又一圈,讓他痛卻舒服。
她的心計,她的手腕,她的勇敢,她的羞怯,都爲他挖了一個坑,一步一步引誘他往下跳。他不是沒有懷疑,只是心中的渴望戰勝了那一點點疑慮,叫他控制不住的去靠近她,還美其名曰征服她。但他現在害怕了,因爲他不知被征服的是她還是他?
風荷纔到廳上,就聽到丫鬟回稟說姨娘們來請安了。風荷忙拍了拍自己的面頰,深深吸了一口氣,擡手喚道:“請進來吧。”
幾個姨娘都一如往常,只有柔姨娘神色間有些許憔悴,豐腴的臉蛋顯出了尖尖的下巴,瘦削的雙頰顯得眼睛大大的。因爲過年,她的禁足暫時取消了。
柔姨娘的心思,風荷還是能猜準幾分的。只她故作不知,柔聲問道:“柔姨娘,這幾日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太醫每隔五日來請脈嗎?”
柔姨娘偷眼瞥見風荷豔麗含春的嬌顏,越發覺得悽苦,她早知道四少風流成性,如何能指望他待自己不同些呢。可是,她自問什麼地方都做得很好了,爲何還是不能留下他的心呢?她強壓着一口氣,放緩了聲音回道:“婢妾很好,可能是反應有些大吧,讓少夫人費心了。”
“哦,這個,應該有什麼法子吧,我身邊的葉嬤嬤生養過三個兒女,回頭叫她與你說道說道。”風荷自然不懂這些,只是偶爾聽長輩說話之時提起。
她說這話時,杭天曜恰從裡邊出來,徑自走到上首坐下,也沒去看他的妾室們。
不過五個妾室裡邊,除了雪姨娘一無反應之外,其餘四個都不自禁地把目光轉到了杭天曜身上,爺的不對勁她們都注意到了,耳根子後好似有點發紅。
杭天曜正欲擡眼去看風荷,很快發現了糾結在他身上的視線,立時斂了神,微咳了咳,四個女子慌忙低了頭。
“沒什麼事你們就下去吧,你們夫人今兒忙着呢。”他的語氣裡有一種不自覺的疏遠,或許旁人沒有注意,風荷感到了,她心下暗笑。
五個妾室都有些發愣,平兒少夫人不趕人,爺是不會開口趕人的,尤其是最近爺歇在少夫人房裡的日子太多了,可是爲何府裡沒有傳出慶祝爺和少夫人圓房之喜呢?不管心下怎麼想,五個人都恭敬的告退了。
風荷故意忽略掉杭天曜灼灼的目光,稟聲說道:“時候不早了,咱們去給祖母請安吧。”然後,自己提起裙子匆匆往外走,不及去扶丫鬟的手。
“等等。”身後傳來杭天曜的輕喚,風荷恍然未聞,直到被人抓住了胳膊才停了下來,低垂眼眸,幾不可見的嬌斥:“你抓我作甚?”
“娘子,你想到哪兒去了,我不過是告訴你忘了披鶴氅,這會子天正冷呢,快穿上。”杭天曜正色說着,眼裡滿滿戲謔的笑意,親自把一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狸裡的鶴氅給風荷穿好。
風荷又羞又惱,蘭腮浮上一層胭脂,輕輕啐了杭天曜一口:“我並沒想。”其實,心下卻在暗樂不已,笨蛋,那鶴氅我是故意不穿的。
太妃年紀大了,等閒是不出門的,今兒亦然。不過,今兒不去魏平侯府是另有原因,也不知太妃怎生想得,每年正月初二,她都要去京城知名的護國寺祈福,年年不變,魏平侯老夫人的生辰,太妃竟是一次都沒有去過。
三夫人楊氏、大少夫人劉氏都是寡居,一向都是她們倆陪着太妃去護國寺。
風荷夫妻二人前去之時,楊氏、劉氏已經伺候太妃梳洗停當了。三人都是一樣的五分喜慶五分素淨的顏色,很不合這樣大喜的日子。
自從杭天曜的大哥杭天煜離世之後,寡妻劉氏就過起了清心寡慾的生活,每日吃齋唸佛,極少出她的小院。太妃憐她青年喪夫,又一無所出,沒個倚靠的,頗爲寬待。
算起來,劉氏今年也不過二十七八的年紀,卻已經守了十二年的寡。許是常年吃齋、不見陽光的原因,面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顴骨突出,纖瘦得有如貧寒人家的女兒。藕合色的小襖外面只罩了一件青哆羅呢對襟褂子,下邊是一條雪青色的裙子,配飾俱以銀飾珍珠爲主,渾身上下唯一鮮亮的就是一個棗紅色的荷包,那還是杭瑩送的。
見禮之後,太妃笑着吩咐他們兩人:“風荷是第一次去侯府,你好生照應着她些,不許貪杯誤事,不然回頭定要叫你老子捶你。”
“祖母顯見是有了孫媳就不要孫子了,娘子,我日後凡事都聽你的,你可得多在祖母面前替我美言呢。”杭四說着,就對風荷作了一個揖,哄得衆人都笑了起來。
風荷與他回了一個禮,嬌羞一笑:“祖母,爺心裡明白着呢,只是見了祖母就忍不住露出幼年情態。”杭四是太妃親自撫養長大的,太妃與他的情意自不比旁的孫子女,最喜杭四像小時候一般逗她高興。
太妃笑得眼都眯了,攬着風荷與她一同坐在羅漢牀上,細瞧她的裝扮,不由讚道:“這樣鮮亮衣服也就配你穿,還有這支簪子,看着就精神。”
“這是,這是爺挑的,說是好看。”風荷扭着手裡的帕子,粉頸低垂,又忍不住偷看了杭天曜一眼。
“哦,好,好,太好了。”太妃看向杭四的目光更多了一份柔和與讚許,亦對這個孫媳的敏慧記在心中。
不過一會,王爺王妃帶了兒女媳婦一同過來,接下來是二房、四房、五房。
趁着空當,王妃和藹地給風荷解說了幾句自己孃家的人事,風荷一一聽了,記在心裡,免得一會見了人不好應付。王爺問了三少爺、五少爺兩句,就陪着太妃說話,從頭至尾都沒有理會杭天曜,不過進來時對風荷點了點頭。
杭天曜好像也不在乎,只管與五少爺說着誰家的酒席好,誰家的戲班好,往後幾日都去哪些人家吃酒耍樂。王爺偶爾聽到一句兩句,瞪了杭天曜一眼,看在過年的份上沒有與他爲難。
風荷看在眼裡,暗暗有些不悅,王爺的心也太偏了一些,同樣說話,杭天曜就是有錯,杭天睿定是被兄長帶壞的了?她終究是晚輩,不敢明着責問長輩,強自忍下了這口氣。不過對於王爺,卻沒了多少好感,看來這府裡,真心待杭天曜的,還只有太妃一人了。
一家子用了早飯,先送走了太妃三人,王妃才讓門房備車馬,浩浩蕩蕩去給魏平侯老夫人祝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