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風荷陪着太妃用了晚飯,還沒吃茶,王妃就帶了賀氏一起來請安,與她們一同來的還有三爺、五爺。
太妃一見五爺,便以爲是蔣氏那邊有什麼不好,忙忙問道:“你媳婦可還好,你不陪着她過來做什麼?”
“祖母顯見是有了孫媳就不待見孫子了,孫子幾日不曾來與祖母請安,想得緊。柔玉身子不便,可心裡一直記掛着祖母,吃了晚飯就催着我過來呢。”五爺眉眼間與王妃很像,他又是嬌生慣養長大的,脾性很是溫和,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反是杭瑩與王妃生得不十分像,倒有些王爺的風骨,是以得王爺寵愛不同旁人。
“真是個好孩子。天長日久的,她在房裡怕是悶得無聊,你多陪着她些,別整日出去與他們吃酒作耍的。呵呵,是我多嘴了,你不像你四哥,跟個沒籠頭的馬似的,十天半月不見人影。”太妃雖是在埋怨杭四,可是聽着總有股親暱的味道,那是其他幾個孫子女從來不曾享受到的。
端惠託着茶盞,王妃親自端了送到炕桌上,嘴裡笑道:“小五不會說話,不比他四哥,朋友多應酬多。我恍惚聽說他昨晚沒有回府?現在人在哪呢?”後半句話卻是對風荷說的。
風荷跪坐在炕上,正與太妃捶着肩膀,聞言,忙坐直了身子回話:“是的。平野方纔來回過媳婦,說是嘉郡王府的蕭表弟留他說話,怕是明兒才能回來給祖母、母妃請安。”
她的話音未落,坐在椅子上沒怎麼說話的三爺杭天瑾目光忽閃,認真的打量了風荷一眼。老四的性情他最是清楚,從來不喜別人干涉他的自由,去了哪裡多幾天回來從不肯與人說,也就偶爾太妃問起的時候答上一二,更不會主動差人回來報信。連他們這些做兄弟的,都可能連着一個月都沒有與他照面。
下人們不是傳說昨天早上爲了一個婢女,弟妹把他得罪了嗎,當場拂袖而去,一夜不歸,又怎麼會特特差人回來呢?這,不像老四的一貫作風啊。聯想起那日看到老四親自抱着風荷下車的場景,杭天瑾越發疑惑起來,即使這個新媳婦美貌無人能及,也不可能還沒圓房就讓老四爲她改變呢?
太妃也是驚訝,不過更多是驚喜,呵呵大笑:“果然娶了媳婦就長大了,知道不叫媳婦爲他擔心。好,好。他與蕭尚那是從小的交情,留在王府你就儘管放心吧。”
風荷亦是笑着應是。
太妃又問起王爺:“王爺這幾日都忙些什麼呢?還沒回來嗎?”
“本來已經回來了,晚飯前宮裡來了人,皇上召見,忙忙去了。”王妃低眉順眼,頗爲恭敬。
風荷不由在心下暗暗佩服,想王妃當年也是侯府千金,又有太皇太后做靠山,換了他人還不知怎麼拿大呢。偏她當了十多年王妃,在太妃面前永遠像個小媳婦一般,這樣的忍勁可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哦?知不知道是什麼事?”太妃一聽,難免有些焦急。杭家貴爲郡王府,又出了個皇后,甚得皇上信任,越是這樣越發要謹慎小心,被人拿住了把柄,杭家、皇后、太子都不會有好日子過。
“母妃別擔心。王爺想着應該是年終祭祖之事,好似恭親王也得了皇上宣召。”看得出來,王爺與王妃感情不錯,這些事都不瞞着她。
太妃點頭,止了風荷爲她捶腿的手,笑着拉她邊上坐下,關切的問道:“第一次料理家務覺得怎麼樣?累了一天還來伺候我這老婆子,回頭老四知道就該說我苛待新媳婦了。”
衆人都是笑起來,風荷微微有些汗顏,那爺才懶得計較她死活呢,卻不得不作出嬌羞的樣子,偎着太妃輕喚:“祖母。”隨即正了正神色,下炕起身與王妃說道:“母妃。今兒我們整理庫房時,發現綢緞布料太多,有些都是十來年前的,白放着也是黴壞了,是以我把它們都單獨清了出來。”
“這些年都忙,我也懶得去打理,倒是忘了這一遭,要不是你有心,怕是把好的都帶累壞了。你做的很好,那些也沒什麼用了,扔了卻又有些可惜。”王妃冥神細想,看向太妃。
“不如把勉強能用的賜給下人,實在不像樣的就算了。”太妃建議。
“就依母妃說的。老四媳婦,其他還有不對的嗎?”聽女人說起家裡瑣事,五爺杭天睿就有些不耐煩了,與三爺使眼色,偏三爺只當沒看見。
風荷忙是笑道:“祖母常與我說母妃辦事麻利又細緻,我一看,那麼大個庫房,母妃卻能分門別類打理的井井有條,真是太不簡單了。我是看着就頭暈。有一對汝窯天青釉的梅瓶,也不知是不是下人們幹活的時候不仔細,底座上有絲裂縫,我也給揀出來了。怪道人都說夏奎是畫壇大家,我託了母妃的福才能一飽眼福,他的《西湖柳霆圖》真真是好,叫人說不出來的味道。”
這一篇子話,聽着似乎有些凌亂,前言不搭後語的,可是在座的都是伶俐人,很快聽出了後邊的用意。
“果真有那麼好?我記得幾年前也見過一次,好似作壽的時候誰家送來的,那時也沒細看,只覺得一般,不及馬遠的有意境。你既說得這般好,倒是要看看了。”太妃聽得興起,笑着接過話頭。
“茂樹家的,你跟着四少夫人去把畫取過來,我們大家都開開眼界。母妃記得不錯,那是十年前母妃五十大壽的時候,咱們凌姑爺與大姑奶奶送來的。”人都說王妃記性好,過她眼的東西當下就記在了心裡,看來傳言倒是不差,十年前的事都記得這麼清楚。
風荷領命,帶了茂樹家的和幾個丫鬟媳婦一起去了庫房。
五爺記掛着蔣氏,陪着笑去了,留下三爺與他媳婦陪太妃王妃繼續說笑。
不過一盞茶功夫,風荷幾人重又回來了,大家展開畫細細看起來。太妃王妃對畫道一向無甚研究,看着不過覺得好,三爺才學淵博,琴棋書畫都是通的,他看着漸漸皺了眉。
“祖母、母妃,這幅畫好似有些不對。”
太妃王妃賀氏當即變了臉,怔怔得看着三爺:“你細細說來。”
“孫兒也看過夏奎的其他幾幅畫作,筆法瀟灑飄逸卻又不失法度嚴謹,他平生少見這樣的大作,前人贊他如臨其境,畫面給人迷茫的江南煙雨之感。可是這幅畫,孫兒以爲用筆艱澀,線條不流暢,頗具匠氣,一點都沒有大畫家行筆如雲的風度。”三爺娓娓道來,他雖不去考功名,但是一身才學那是京城年輕子弟景仰的,他說不對那就定是有問題。
“你的意思這是副假畫了?”太妃語氣不是很好,任誰知道女兒女婿送的壽禮是假的都不會開心,即使不是親生的女兒,好歹她從沒有虧待過她。
三爺又細細研究了一會,才沉聲應道:“孫兒以爲尚有可疑之處,或者送去請畫院的師傅鑑別一下,他們功力深厚,見解肯定強過孫兒。”
“罷了,假的就假吧。媳婦你好生收起來,千萬別不小心送了人,那可鬧個大笑話。”畢竟這也是家醜,太妃寧願錯失好畫,也不想京城傳聞這樣的醜事。
“兒媳明白。這要多虧老四媳婦了,若不是她提起,怕是我過幾天就當了節禮送了人呢。”王妃對風荷微微而笑,似乎很讚賞。
三爺杭天瑾悄悄瞥了一眼風荷,事情真的就那麼巧不成?庫房裡多少名家大作,比夏奎有名的多了去了,偏被她挑了這副說事,到頭來卻是假的。可是風荷眼裡滿是訝異,神色間有些懊惱的樣子又不像是裝的。
等到王妃帶着賀氏、三爺離開之後,風荷居然向太妃跪下:“祖母,孫媳知錯,請祖母責罰。”
“這是怎麼說得?快起來,你們都出去吧。”屋子裡只剩下太妃與風荷二人。
風荷摟着太妃的胳膊,附在她耳邊悄聲說道:“祖母,其實真的畫在我手上,那是我母親當年的陪嫁,這次給了我,不過沒有上嫁妝單子。我,我怕以後有人發現畫是假的,扯到我身上,才這樣的。祖母。”
太妃先是愣了半刻,很快笑了起來,在風荷額頭上點了點,笑罵:“你這個鬼靈精,可得把畫藏好了,免得以後掏登出來。”太妃其實是很滿意的,這個丫頭,是個明白人,不但做事細心,而且不是那單純可欺的,懂得保護自己,把危險掐死在了萌芽狀態。哎,是不是華欣在天上看到自己的兒子一個個有危險,如今只剩下老四一個,纔派了風荷來保護他呢。
太妃心中明白,風荷把事情真相告訴她就是爲了向她示好,表忠心,一箭雙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