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房的院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處處地方找起來還是要費不少功夫的。尤其夜又深,天氣格外冷,下人們都哆哆嗦嗦的,好一通鬧騰。
本來這也不過是他們自己院裡的事,不會驚動了旁人。可惜前後左右都仔細尋了一通,還是不見半個人影,四夫人不免着急了。索性叫起了所有丫鬟僕婦,點了燈籠,一個個地方從頭至尾巴遍尋一遍。除了兩位新人的房裡,已經鬧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這般燈火通明,大張旗鼓的尋人,不可能不驚動隔壁院子的人。很快,四老爺失蹤的消息就傳到了五老爺那邊、二老爺那邊,繼而傳到了王府那邊,連王爺王妃都聽說了,單瞞着太妃娘娘一人。
四夫人嚇得幾乎哭了起來,四老爺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情形,深更半夜的,他吃醉了酒,能去哪裡?這一擔憂,甚至想到了水井、湖邊。
這種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換了府裡其他男主子,算不得什麼事,或許偷着出去喝花酒了,或者暗地裡與人私會去了,反正不會引人注意。唯有四老爺不同,成婚十數年來,夜夜宿在四夫人房裡,兩人那是如膠似漆,再不分開的。兒子的好日子,平白無故丟了,不能不叫人小心。
不止王爺,王妃、五老爺、三少爺、世子、五少爺都從被窩裡爬了起來,一齊涌向東院,準備連夜尋找四老爺。風荷有孕在身,大半夜的,寒風凜冽,不敢出去吃了風,乖乖躺在牀上,與沉煙有一句沒一句說着閒話,等東院送來的好消息。
“四弟妹,你先別急,把情形與王爺說說清楚,大家好派人去尋啊。”四夫人慌了手腳,竟是哭了,王妃心下看不順眼,面上不得不和善的勸着。誰家男人沒點自己的事,就你能折騰,爺們兒又不是小孩,還能丟了不成,興師動衆的,攪得滿府都不得安歇,傳出去也不怕叫人笑話。
這一來,一對新人都被鬧醒了,顧不得規矩禮儀,穿了衣裳出來迎接各位叔伯兄長們。徐小姐尚有些不解,她從夢中被人喚醒,說是王爺王妃來了,忙忙梳洗了,伺候自家爺一起過來。心下暗暗腹誹,大半夜的,這麼多人前來作甚,莫非京城還有夜探新媳婦的規矩?
此刻聽了王妃的話,又有幾句下邊人的輕聲交談落入耳裡,大致想明白是自己公爹不見了。這確實是件蹊蹺事情,一般兒女大婚之日,父母是要一同安歇的,公爹萬不可能不顧規矩出去胡鬧纔是。而且聽母親提過,公爹與婆婆感情極好,爲婆婆連妾室都不收,更不該在這個時候做出什麼丟人現眼的事來。
倘若不是這般,那就可能是出事了。天呢,千萬不要啊,自己第一天嫁到杭家,公爹就出事,她非得被婆婆恨上不可,甚至有可能安上一個命硬的罪名。徐小姐,不,是七少夫人,身上漫上了薄薄的寒意,而額頭卻冒出了細密的汗,老天保佑公爹福大命大啊,一定不要出事。
四夫人拼命讓自己不去想那些恐怖的後果,忙一抹眼淚,說道:“王爺,娘娘,你們快替我想想辦法吧。本來賓客散了,我就先回房安歇了,誰知到了方纔子時,還不見老爺回房。遣人到前頭一問,他們說老爺早已經回了後院了,我命人各處都找了,可是完全沒有一點老爺的蹤影啊。院子就這麼大,他能去哪裡呢?”
王爺心下也是詫異,這個四弟的性子,他最是清楚,是個穩當之人,不會做出什麼事來。難不成當真是吃多了酒,醉倒在哪裡了。這麼冷的天,可耽誤不得啊。他當即說道:“四弟妹先別急,我即刻叫人把整個院子前前後後都找一遍,肯定能夠找到四弟的人的;若是實在沒有,東院其他地方,西院那邊,都要細細找,四弟一定就在府裡。”
事情至此,四夫人也沒別的法子,只能這樣辦了。
王爺領了兄弟子侄們,帶着下人,分頭各處尋找。整個杭家都被鬧得沸沸揚揚,下人們早已經了無睡意,小心翼翼伺候着。
這一找,過了有一頓飯功夫,結果實在出人意料,無論什麼地方,都不見四老爺的身影。
四夫人按耐不住,又哭了起來,大家一時間也沒有辦法。
最後還是王妃問道:“每個屋子都找了嗎?會不會四弟吃醉了酒,隨便找了個地方睡着了。”
“都找了,只要不住人的,都進去看了,還是沒有。”事情古怪,弄得王爺也有些不知所措了。住着人的,要是四老爺在裡邊,早該發現了,所以只要找不住人的空屋子即可。
杭天曜站在王爺身後,蹙着眉,輕聲嘀咕了一句:“只有新房所在的院子沒去看過。”成婚第一天,萬沒有跑到新娘子院裡找公爹的理,傳出去,即便四老爺不在那裡,新娘子也沒臉見人了。是以,大家都不曾想過那裡,而且回四夫人院子的路與去新房的路並不順道,四老爺應該不會走錯纔是,這會子新郎新娘都在,四老爺果真在那裡,不可能還不被驚動啊。
僅僅是這句話,也讓七少夫人白了臉。自古的規矩,媳婦去公爹婆婆院裡那是正常的,必須的,但公爹那是決計不會踏足自己兒媳婦的院子的,犯了忌諱,也易傳出難聽的話來。
七少爺倒是不曾想太多,搖了搖頭,應道:“父親大人怎麼可能去我們院子呢?除非喝醉了酒認錯了路,可是門上的下人難道就沒看見?要不再去找找?”
他也是病急亂投醫,好歹找到了父親是正理,其他的一時也顧不過來了。
卻不想,聽了他的話,七少夫人面色更不好看了。但是於情於理,她都不能出面阻止,不然沒事也被人說成有事,可是這麼一來,她的清譽就有了污點,這叫她不能不難過。第一天進門,就遇見了這樣的事情,饒是她素日伶俐,也又急又怕了。
不過,大家眼下都只顧着四老爺,沒人特意去注意她的神情。
四夫人一聽,忙站了起來,連連點頭:“是呀,說不定他吃醉了認錯道了,咱們快去看看吧。”
王爺雖然覺得有些不妥,太傷新媳婦的臉面,可是事情緊急,也顧不得了。衆人一齊趕往新房。
守門的婆子守着炭火,冷得直哆嗦,心下暗暗埋怨,都是什麼事,不然這回她已經在暖暖的被窩裡了。突然見一大羣人涌向這裡,嚇了一跳,上前一看,打頭的竟是四夫人,忙上前行禮。
大家沒時間理會她,徑直進了院。因是新房,裝點得很喜慶,到處都是紅色的綢緞、燈籠、喜字等物,襯在一大片突如其來的燭火下,映得越發紅彤彤的。
院子裡的人都聽聞了聲響,趕緊上前聽候傳喚,這個陣勢,必有大事發生,誰也不敢大意。
四夫人隨意指了幾個婆子,喝道:“快,各處迴廊上、拐角裡,樹木山石子下,還有空置的屋子,後邊小花園,都去找一遍。”
很快,下人回來稟報,還是沒人。
四夫人彷佛泄了氣的皮球,連最後一點希望都泡湯了,整個人撐持不住,要不是丫鬟扶得及時,只怕都跌了。府裡各處找不着,那最大的可能就是湖邊等地了,但她連想都不敢想。
王爺無法,決定帶着人再出去尋找,讓王妃先送四夫人回房,好生安慰幾句。
四夫人的腿徹底軟了,連路都走不動,幾乎整個身子都壓在了左右的丫鬟身上。一行人尚未出院門,卻聽見一聲不可思議的聲音,在這樣的夜裡極富穿透力。那是一個女子的呻吟聲,略有點經驗的人都在第一時間想到背後的情形,那似乎從壓抑的胸腔中被擠出來的破碎吟唱,讓人臉紅心跳。
大傢俱是當場怔住,不知該作何反應。顯然,聲音是從其中一個屋子裡傳出來的,而這個院落是七少爺大婚的新房,整個院子除了他應該沒有第二個男人才對,可是接二連三的歡愉聲音打破了大家的幻聽。或者說他們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
一下子,衆人臉上都露出了古怪至極的表情,彷佛窺探了他人的秘密,且驚且喜且怕。
四夫人明確得聽到自己的心咯噔一下,她怕了,確實怕了。屋子裡的男人,會不會正是四老爺,就是她擔驚受怕找了一晚上的夫君?
不待丫鬟攙扶,她已經猛然站直了身子,咬着牙,一步一步挪近傳出聲音的屋子,這是一間供下人住的屋子。
不知是天太冷,還是什麼緣故,七少夫人開始暗自顫抖。她初經人事,原本聽到這樣的音調應該害羞纔是,可她只覺得恐懼。自己帶來的陪嫁丫鬟具體住在哪個屋裡,她尚不清楚,都是由杭家的人安頓的,但她敏銳得發現,除了她貼身的紅桑,其餘丫鬟都在院子裡等着呢。她不敢想象,如果屋裡的人當真是紅桑,她該怎麼活下去。
不管與她苟合的男人是不是四老爺,她的閨譽都會毀於一旦了。新婚當日,貼身丫鬟與人偷會,別人要怎麼想,什麼樣的奴才就有什麼樣的主子啊。
王爺的心神在短暫的迷惑之後很快恢復了清明,他知道,此刻最應該做的是阻止四夫人上前,無論屋子裡是什麼情形,都應該壓下去,而不是大白於天下。不然不止新媳婦臉面全失,杭家面子裡子也全沒了。
可惜,王爺的反應還是慢了一步,四夫人已經走到了門口,她顫抖着手,卻沒有推進去。
所有人都凝神屏息等待着,因此,屋子裡的每一句話都能讓人聽得清清楚楚。
“美人兒,舒服嗎?”男子的聲音帶着酒醉後的迷離,也帶着情慾中的癲狂。即便如此,還是叫人立馬聽出這是誰的聲音了。
“老爺,你太厲害了,桑兒,桑兒……”女子特有的吳儂軟語聽得人骨頭都酥了。
七少夫人的身子再也撐持不住,緩緩滑向了地上,癱軟得坐着。大家閨秀的教育裡面,並沒有這些,她完全不知該怎麼應對?她不敢擡頭,她幾乎能夠想象現在集中在她身上的目光那是多麼鄙視、怨恨。
四夫人覺得自己嗓子眼裡似乎堵着什麼東西,隨時都要噴薄而出的感覺,可惜偏偏就那般不上不下的卡着,叫她難受欲死。
男子的笑音裡有得意,他問道:“你就不怕你們主子知道後要你的命嗎?”
“老爺……心疼桑兒,桑兒,好歡喜。我們小姐……之前就說過,奴婢幾個來了……就是爲着伺候老爺夫人的,桑兒把老爺伺候好了,小姐……高興還來不及呢。”劇烈的喘息聲使得女子說話斷斷續續的。
四夫人眼裡的火漸漸熄滅,她擡起的手慢慢垂下,整個人好似失了魂魄的木偶,飄飄然得依着原路走了回來。當她走到七少夫人跟前的時候,狂笑一聲,“啪”的一下,七少夫人好比風中的紙鳶,大紅色的美人紙鳶,了無生氣得飄落在地上。
屋子裡的人終於被驚得清醒過來,裡邊什麼動靜都沒了。
四夫人留下一院子的人,獨自飛跑而去。王爺大驚,當即對王妃喊道:“快跟着,勸着四弟妹些。”
王妃愣了一愣,匆忙領着丫鬟追了出去。這戲倒是好看,一向驕傲的四夫人,要如何面對這一切呢,難得有個機會看看四夫人落魄的樣子,王妃還真不想放過。
七少夫人伏在地上,髮髻被打散了,垂了下來,遮住了她掛着血絲的嘴角。還是她從孃家帶來的丫鬟貼心些,胡亂得撲到她身上,卻不知要不要把她扶起來,這番變故,她們一時間難以消化。
七少爺從震驚中回神,他看了地上的七少夫人一眼,眼裡的意味不明,然後也跟着趕了出去。進門一日的妻子和生養了他的母親,他自然是要先去安慰母親的。
“把你們少夫人送回房,這裡不是大家久留之地,去前頭說話。今晚上聽見看見的,誰敢泄露一個字,小心你們的腦袋。”王爺的神色淡定,絲毫看不出方纔之事對他的影響。其實,他心裡亦是翻江倒海,但他不能亂,他一亂,事情就會向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
杭家幾個男子,都面無波動的跟着王爺退了出去。誰不明白,這是王爺要給四老爺留着面子,若是大家杵在院子裡,四老爺敢出來嗎?
王妃和四夫人對坐在炕上,她的面色也不好看,這個四夫人,莫不是瘋魔了,無論別人怎麼勸,她都像是沒聽見一樣,半個字沒從她口裡出來過。七少爺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擡,今日之辱,全是他娶妻不賢的緣故啊。
屋子裡靜默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四夫人終於開口了,簡明扼要:“休了她。”語氣強硬,不容否定。
七少爺呆了呆,只是磕頭。休妻,新婚夜休妻?雖然成婚不足一日,七少爺對這個新娘子還是滿意的,容貌嬌美,溫婉和順,舉止大方,叫人挑不出一點錯來。貼身丫鬟做了混賬事,她是有責任,但不至於被休棄啊,七出之條,她並不曾犯了任何一條。
何況,七少爺也要爲整個府裡的臉面着想,休妻,或許徐小姐再也不用做人了,但他能好到什麼地方去,照樣會成爲京城的笑柄。外人不知情,只會往歪裡想,新婚夜休妻,一般只有一個可能性吧,那就是他杭天瞻娶了別人穿過的破鞋。什麼不孝、妒忌、無所出,一個都站不住腳。徐小姐是不是清白身子,他比旁人清楚。
“難道連你眼裡都沒了我,立刻寫下休書,送她回去。”四夫人的聲音帶着五分淒厲,聽得人身上發冷。
這麼大個事,王妃可不敢擅自作主,忙對身邊的姚黃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去徵求王爺的意思。這雖是四房裡的事,但休妻一事太過重大,不能任由四夫人氣頭下做出衝動的事來。
而外邊正廳裡,王爺坐在上首,幾個兄弟坐在下邊,杭天曜幾個晚輩只有站的份,中間站着狼狽不堪的四老爺。他的酒完全醒了,根本不用什麼醒酒石醒酒茶,他後悔的恨不得抽自己幾個耳光,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平日裡,自己算是個頗有自制力的人,怎麼會在兒子大喜之日做出那樣的糊塗事來。
其間過程他半點都記不起來了,大概就是自己跌跌撞撞回了後院,當他醒來時,他正赤身裸體與一個陌生的女子滾在一起。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說了那好些糊塗話。
論此事,本是四老爺的家事,而且四老爺這把年紀了,王爺這個做兄長的哪兒好意思過問四老爺房裡的事,由着他們自己想打想鬧都隨意。可惜,事情牽涉到了新媳婦,如今四夫人咬定了要休妻,他再不出面,事情就當真一發不可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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