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府里人人都聽說了五少爺專門撥了一個二等丫鬟服侍綠意姑娘,賞了她二十兩銀子,幾匹綢緞,幾樣新鮮式樣的首飾,還有不少藥材。
寧樸齋籠罩在一片綠樹叢中,正對着湖面的涼風,比別處都蔭涼不少。太妃自己住在正院,丹姐兒慎哥兒被安置在了兩邊的廂房裡。
昨兒晚間下了幾點小雨,清晨起來,空氣異常新鮮,到處都是花草香、泥土香,太陽一出來,就把樹葉上的水珠慢慢曬化了,熱氣漸漸撲面而來。
在自己家裡,又沒有外人,太妃素性拋了那些規矩,只穿了一件石青色繡花的杭綢夏衫,房子四角都放了大塊大塊的冰,小丫頭不停給幾位主子打着扇。
王妃過來請安,太妃留了她說話,風荷在一旁伺候着,蔣氏身子不適沒有過來。
“小五回房了嗎?”太妃本不欲管,孫子們的事情哪兒輪到她這個老太婆插手,只是府裡流言日盛,好歹面子上不能鬧得太僵,她只得問了問。
王妃面色有些許憔悴,可能是天氣太熱晚間沒有歇好的原因,只見她臉色泛黃,不如從前白皙透亮,一雙眼睛裡續着愁容。聽太妃問她話,忙委婉得點頭應道:“是呢,他那邊的院子西面臨湖,正好是書房,怕是能涼爽不少。”
這當然是王妃的藉口,太妃有什麼不明白,就嘆道:“年輕夫妻偶爾鬧鬧彆扭是尋常小事,若鬧大了當着闔府上下的面是他們沒臉,你回去就讓小五回房歇了,再把那個叫綠意的擡爲姨娘吧。”
王妃一聽,愣了一愣,擡爲姨娘?當了一個月的通房直接擡爲姨娘,這也太快了些吧,不過她亦是想到這是太妃給兒子留的體面,兒子爲了這個丫頭與蔣氏嘔氣,倘若這時候主動回了房,他男人的面子擱不住,如果將那丫頭升了倒是不同,聽起來別人只會以爲是蔣氏妥協,這未嘗不是一個法子。
但蔣氏那裡,不會鬧出其他動靜來吧,蔣家不會又要插手此事吧?她略有些猶豫。
太妃一眼看穿了她的顧慮,不悅地道:“你是婆婆,難道還怕起媳婦來了不成?這本就是咱們自己家裡的事,與蔣家何干,長者賜不敢辭,何況咱們不過是擡了一個丫頭的名分而已,什麼大不了的事。論理,小五成親兩年,也該納個姨娘了,不然旁的子弟們都有,就他沒有,也說不過去。”
王妃連連點頭,王府嫡子嫡孫,誰不是妻妾成羣的,唯有小五隻蔣氏一個,王妃也覺委屈了自己兒子。那個綠意她是見過的,溫柔小心,的確是做姨娘的最好人選,總比弄個攪家精進門來強得多吧。她很快笑應道:“還是母妃慮得周到。就這麼辦。”
“你能明白就好,小七的親事定在年底,準備得如何了?”小七是四房嫡長子杭天瞻的排行,他今年十六,幾年前四老爺夫妻爲他說下了江蘇巡撫徐家的女兒。徐家是金陵一帶名門望族,據說在教養子女上最下功夫,徐老爺是前朝的進士,記得那年的主考官是恭親王與楊閣老。算下來,恭親王是徐老爺半個座師了。
六年前,徐老爺還是金陵府尹,進京述職,順道去給恭親王問安,巧遇四老爺一家回門。四老爺與徐老爺述起話來頗爲投機,約定了第二日去杭家再聚。
當時,徐老爺家眷都隨了進京,就齊齊到了杭家。四夫人頗爲喜歡他們家大小姐,讀書知禮,恭謹孝順,兩家一說,竟是說定了親事,議定等孩子在長几歲後大婚。去年七月,四老爺派人捎去中秋節禮的時候提到了希望儘快完婚的意思,誰料徐家也不含糊,當即遣了人來。兩家都極有意,也沒什麼矛盾,痛痛快快說定了日子。
然後徐家就遣了男女僕從來看新房,丈量地面,打算回去訂做傢俱。而四夫人這邊也開始慢慢預備。
如今只剩下四五個月時間,四夫人自然全部心思都放到了這上面,日日都不得閒。
杭家若說分家了吧,人來客往還是算到一處,家常具體也不曾分過;要說沒有分家吧,日常開銷卻又各顧各的。像大婚這種事,宴請依然是公中的。當然,各房也不會反對,比如四房,他們若以自己的名義發請帖的話,許多權貴高管都是不會來的,如果以莊郡王府發請帖,那就完全不同了。所以,宴請一事還是由王府操持,只是許多事由四夫人拿主意,事後得來的入息也全沒入公中。
大事上,王妃與四夫人已經商議得差不多了,只有些瑣碎的小事沒有定下。她笑道:“母妃放心,離大婚還有四個多月時間,保管能辦得熱熱鬧鬧。”說到這,她又皺了皺眉,杭瑩只比杭天瞻小了兩歲,可是連親都未議呢。
太妃知道王妃這方面的經驗豐富,也不大管,只是道:“凡事多琢磨幾遍,你們倆操持我是極放心的。”
“母妃知道,我這幾日還要預備中秋賞月宴,給各家送禮,一時間有些忙不大過來,所以能不能讓老四媳婦去與四弟妹把剩下的瑣碎之事商議清楚?”她詢問着。
四夫人可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就讓老四媳婦去碰碰壁吧,剎剎她最近的風頭。
風荷聽得擡起了頭,她就說呢,王妃不可能錯過這樣好的機會,借刀殺人誰不會。
太妃眯眼細想了想,笑道:“她反正跟你學管家,你有什麼吩咐的只與她說,不用巴巴來回我。”
王妃臉上露出了淺淺的笑意,應道:“母妃是家裡老祖宗,媳婦年輕,許多事還是要母妃幫着拿主意的。”
太妃心知她此刻得意着,有心給她潑點冷水,假作不經意得說道:“聽人恍惚提起,韓家在給他們小侯爺說親,你知道說的是哪家的小姐嗎?”
果然,王妃臉色白了白。她滿心看上這個女婿,但經過了上次的不愉快事件,杭家又是女方,怎麼還有臉上去問,除非韓家有心,那勉強說得過去。最近侯夫人似乎常去各家高門拜訪,人們都估計她是想給兒子瞧個好媳婦,眼下比較中意的似乎有兩家,一個是楊閣老的嫡孫女,她父親年紀不過四十,已經是二品的太子少傅。還有一個則是嘉郡王府的小郡主。
楊家在朝廷的名望那是不消說了,幾輩的太傅太師,子弟在各地爲官的不少,幾乎是堂官中的第一等人家。他們的女孩兒教養是不消擔心的,何況藉此聯姻能進一步向太子表示自己的誠意,絕對是一招好棋。
嘉郡王府在朝中可以說是與莊郡王府不相上下,只因如今的嘉郡王妃是慕幽公主,先皇的胞妹,當今聖上的親姑姑。先皇只有這麼個一母同胞的,自然待她不同尋常,二人感情頗好。先皇走得早,當時當今聖上不過十四歲,很得這位姑姑支持,是以是唯一的大長公主。
皇上待杭家親厚,除了皇后的關係外,自然也有嘉郡王府的關係,畢竟華欣郡主出嫁前兩年慕幽公主就嫁進了嘉郡王府,兩人很是熟稔。算下來,嘉郡王還是駙馬。不過這位公主不但不驕傲,爲人還很低調,若不是皇上過段時間就會往嘉郡王府賜下一批賞賜的話,衆人都要忘了她公主的身份。
小郡主的身份自然是尊貴的,配韓穆溪絕對沒問題,關鍵問題是她年紀小些,今年只有十三歲,公主對她愛如掌珠,想要多留幾年。而韓穆溪的年紀已經等不起了,依韓家的意思最好明年要完婚的,那時小郡主只有十四歲,幾乎是不大可能的。
所以,韓家最中意的是楊家,兩家門當戶對,年齡合適,正可相許。
太妃估計,只要中間不發生意外,兩家的親事是水到渠成的。她心裡亦是惋惜的,能與韓家聯姻,可確保杭家地位穩固。
風荷細細聽着,楊家小姐她從未見過,不過想來也是一位如三夫人一般端莊但不懦弱的大家閨秀吧,與韓穆溪確是良配,只是她私心裡又感覺韓穆溪適合的不是那樣的女子。
剛送走王妃,杭天曜就來了,逗了太妃開懷一笑之後方帶了風荷回去。
兩人循着蔭涼的樹下走,聽到樹葉小草在腳底下的沙沙聲。
杭天曜滿臉笑意:“我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但不知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少賣關子了,不說我還懶得聽呢。”風荷翹起脣角,不理會他。
“喲,幾時這麼大脾氣了。你不聽,我還非說不可了。你們家二小姐,進了蕭家門一個多月,蕭尚那小子連她的房門都沒摸過呢。”不要怪他幸災樂禍,他只是比較蕭尚安的什麼心,納了人進門就扔在一邊不管不問,他發的什麼瘋。
風荷也被這個怪事嚇得呆了一呆,抓着杭天曜的衣袖道:“你沒哄我吧,你的意思是他們,他們至今未圓房?”她隨即搖頭道:“不可能啊,鳳嬌那般喜歡蕭尚,不會不肯圓房啊。”
杭天曜聽聞,俊臉沉了沉,狠狠將她抱在懷裡道:“你的意思是你當初不喜歡我,所以遲遲不肯圓房的?”
風荷丟了他一個白眼,難不成這位爺現在才發現,她沒好氣得道:“咱們新婚夜方認識,我憑什麼要歡喜你?”
“不行,你不許不喜歡我,你應該第一天就被我英俊瀟灑的風姿給迷住了。”杭天曜吃起自己的醋來。
風荷發現自己無法和這個無理取鬧的人講道理,踮起腳尖在他頰邊親了親,問道:“滿意了嗎?”
滿意?怎麼可能,分明就是勾引完了人又把人丟開手,太過分了。他氣鼓鼓的含住她耳垂嗔道:“小妖精,晚上回去跟你算賬。”
風荷想起後邊遠遠跟着的丫鬟,登時羞得擡不起頭來,一邊掙扎一邊道:“外頭這麼熱,有事回去再說。”
“好,我的娘子,什麼都聽你的。你沒聽見啊,外頭人怎麼議論我呢,從前是出名的紈絝,現在竟然成了妻管嚴。”說着,他眼裡露出幸福的笑意。
“胡說,我從來不管你。”風荷挽着他的胳膊,抿了嘴。
“你不信?他們每次叫我去吃酒耍樂我都推了,他們自然以爲是你的成果了。”這倒不是杭天曜信口開河,他的確有段時間沒與那批狐朋狗友相聚了,嫵眉閣的老鴇望着他望得都要石化了,京城漸漸傳出杭天曜懼內的傳言。
風荷拿籤子紮了西瓜往口裡放,細細吃着,隨後才問道:“表弟既然不喜鳳嬌,爲何又讓她進門呢,我真是想不明白你們男人心裡都在想些什麼。”
杭天曜搶過她即將放到嘴裡的西瓜,一口吞下,笑着:“蕭尚這小子脾性一直怪,誰知道他想些什麼呀,他那世子妃長得便不是最好也算國色天香了,可他們夫妻之間從來不大對勁,我見了都想躲出來。還有他幾房妾室,只怕一年半載都等不到他的身影上門呢。”
風荷越聽越訝異,還有這麼怪異的事,不會是蕭尚身子不對吧,看起來他很健壯的樣子啊?她歪了頭,眨着大大的眼睛。
“傻瓜,不許想除我之外的事。”他輕輕捏了捏她的俏鼻,逼着她看向自己。
風荷啪的一下拍掉他的手,舒服得歪在榻上,嘆道:“鳳嬌看來是不能得償所願了。”
杭天曜見她不吃了,讓人撤了下去,與她面對面歪着道:“其實比你想象的還要慘一些。”
“哦,爲什麼,還有什麼事嗎?”風荷被他的熱氣撲到自己面上,揀了帕子覆住自己的臉。
他見此,索性隔着帕子糾纏她的紅脣,輕紗般輕柔的帕子擋在中間,有一種欲語還羞、隱約朦朧的誘惑,他好不容易剋制住自己,說道:“前幾日她在去世子妃正院的甬道上等蕭尚,爲此激怒了世子妃,罰了她一月禁閉,眼下是更不可能見到蕭尚了。”
這個鳳嬌啊,做事從來不用腦子,半路攔截男主子,將女主子放在哪,怪不得要被世子妃罰呢,希望她經此一事後做事能謹慎些,別給家裡招惹麻煩。她悠悠嘆氣,不回話。
杭天曜想着她是記起家中之事了,就笑道:“你若無聊,不如回家去看看母親,或者邀了她來玩幾日。”
風荷領了他的好意,揭掉帕子道:“罷了,母妃讓我回頭去四嬸孃那裡商議七弟的親事呢,等到天氣涼些再說吧。”
“天天支使你幹這幹那,也不怕累壞了你。”杭天曜語氣中很是不滿,他與王妃間的不和明眼人都能看在眼裡,自己院中沒必要掩飾。
“誰叫我是人家媳婦呢。對了,剛纔祖母還與我說這月二十三就是舅舅的生辰了,咱們要去磕個頭吧。”這個舅舅指的就是嘉郡王。
杭天曜握了她一撂頭髮放在鼻尖嗅,應道:“你不說我差點忘了,今年不是整壽,不過應該會辦,咱們還要備些禮物呢。舅舅喜歡下棋,舅母倒是不知喜歡什麼。”
風荷悶悶的,她進門這麼久沒有去給人磕頭,人家對自己的印象一定好不到哪兒去,不過不管怎樣,這都是必須面對的。她深吸一口氣,笑道:“我嫁妝裡有一副我祖父從前把玩的玉棋子,雖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貨色,但貴在少見,送了舅舅正是投其所好。祖母與我說了,舅母喜歡收藏古籍,我們也去尋一本送她吧。”
杭天曜點點頭,又道:“不能拿你的嫁妝,我自己想辦法去找吧。你的嫁妝要留給咱們的兒女。”他又換上了嬉笑的顏色。
風荷推開她,叫了沉煙進來,起身對鏡梳妝。她要去會會四夫人,沒空跟他閒扯。
杭天曜不由盯着她看,覺得從前認爲最瑣碎無聊的女人打扮都順眼起來。
比平時早些用了中飯,風荷先把王妃送來的條陳略微翻了翻,心下有數之後方纔命人套車,往東院而去。
行到兩邊分隔的角門前,路遇一個清秀的小丫鬟,淺草認識她,就笑着與她打招呼:“從哪兒來呢?”
“我們側妃娘娘早上散步時將帕子掉在了園子裡,遣我來尋一尋,這不是。”她梳着雙丫髻,圓圓的臉兒,說時從衣袖裡掏出一塊帕子。風荷從車窗裡瞥了一眼,尋常下用的?
“噢,那不耽擱你功夫了,快去吧。”淺草笑吟吟的,待她去遠了,回到車旁,小聲道:“少夫人,她是側妃娘娘跟前二等的丫鬟。”
側妃娘娘的身份即使算不上多尊貴,在杭家還是很有些臉面的,居然會用一塊普通下人用的帕子,只怕是扯謊呢。她想着,彎了脣,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
側妃娘娘的院子就在附近,她應該會常常順腳走到這裡來吧,比去王府的後園要近便許多。二夫人的脾氣,只怕和側妃相處不好,五夫人倒是可以,只她深居簡出的,倒是四夫人,與側妃娘娘應該能說到一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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