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蓋車駛過偶有喧囂的街頭,青石的地面傳來得得的馬蹄聲,小販的叫賣聲顯得力不從心。
風荷與杭瑩共乘一輛車,兩人歪臥着說話。
“四嫂,你說韓姐姐請我們去做什麼呢?”她清楚京城的規矩,若不是極好的閨蜜,或者有大型宴會,是不會輕易下帖子請人上門的,尤其是這樣當天下帖子請人當天就去的。
風荷看着腳下的水晶缸裡的冰塊漸漸融化,積起越來越多的水,不經意道:“帖子上不是說請我們品嚐她新制的茶嗎,她倒也是個雅人,愛鼓搗這些玩意。”
杭瑩覺得這個理由勉強通過,也就不再費神尋思,嘆道:“韓姐姐在家裡是萬事隨她心意,喜歡什麼就做什麼,比起來,我還不如她自由呢。”說起這個,俏麗的臉上帶了薄薄的愁雲。
她的事情風荷不可能沒有聽說過,杭瑩愛吹笛,可是王妃認爲吹笛沒有彈琴風雅,讓她棄了吹笛改學彈琴;她喜歡練大字,但王妃說女孩兒識得幾個字就不錯了,不必學得多好,最近都帶着她理事。
其實,她明白王妃說得是正理,只是希望她將來能過得好些,但她並不樂意,做起事來難免有些束手束腳。前兒皇上賞賜下來,王妃讓她給闔府人分派賞銀,似乎出了點小小的差錯。
杭瑩並不笨,身爲世家裡長大的女子那些都是必須學的,而且以杭瑩的天分完全可以掌握,只是王妃教導的方法不對。王妃太心急了,想一口把她吃成個胖子,今兒這個,明兒那個,一股腦兒給她灌進去,又停了她自己喜歡的,這樣於學習是沒有好處的。還不如慢慢教她,不要拘得太緊,有個一年半載的她也勉強能上手了。
風荷輕輕搖頭,她與王妃之間怕是少不了一場糾葛,但與下輩的孩子無關,何況杭瑩無論如何都是杭家的子嗣,杭家的郡主,太妃、王爺是絕不可能看着她被牽連的。她拍了拍杭瑩的手,笑道:“你天資聰穎,只要略加費心還不是手到擒來的。此事你也不必憂心,母妃那裡不是還有祖母嗎,祖母開口有什麼過不去的事。”
“我也不是不想學,但是每次看到母妃看着我時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我心裡就難受。”她垂頭低語,子不言父母之非,可母妃最近確實有些不大對勁,不只對自己,對五哥五嫂都嚴厲起來,連屋子裡伺候的丫鬟都小心翼翼的。
“母妃不過是太想你好了,你前天做的針線不是很好嘛,我聽說母妃當時就誇你了。”王妃的心機手段不算深沉,不過是太會裝小白花了,而且她背後有那麼強硬的靠山,太皇太后把她賜婚給杭家,莫非真沒有別的打算?這話誰都不信。
說到這,杭瑩又高興起來,眼睛亮亮的有淺淺的笑意:“多虧了四嫂身邊的雲暮教了我那個蘇繡的技法,才能在母妃跟前過關,只我都沒有云暮做得一分好看。”
提起幾個丫鬟,風荷也有件心事,幾個大丫鬟年紀慢慢大了起來,到說親的年紀了,此事耽誤不得,但一時間又沒有合適的人選,而且不知她們幾個心中是什麼想法。主僕幾年,同甘共苦,感情不是尋常的,她勢必要爲她們找個好歸宿。
韓穆雪穿了一身杏黃色杭綢的衣裙,挽了高高的青娥髻,很有幾分端莊成熟的氣派。她笑着快步迎上來,拉了二人的手道:“我一時興起,讓你們大熱天的趕過來,卻是我的不是,可惜我出門沒有先前便宜,不然原該我去看你們。”她已是準太子妃了,身份比二人高出不少,但一點不見傲氣,依然如先一般。
杭瑩出門時聽了王妃的叮囑,原有幾分緊張,見此放下了戒心,亦是笑道:“正好我閒在家裡悶得慌,一收到你的請帖就立時去催着四嫂動身。”
三人中,韓穆雪的身量最高,杭瑩還未發育齊全,風荷今兒穿着玉色纏枝花卉的曳地長裙,把身量拉長了好些,顯得纖腰楚楚,行動如風。
一坐下,韓穆雪就忍不住說:“姐姐這身衣服真好看,玉色將姐姐原本明豔的容顏襯得清雅無比,滿身書卷氣,卻不嫌素淨,都虧了這幾支纏枝玫瑰的功勞。這針線,太細密了,玫瑰繡得幾欲亂真,何時我也做一身,既涼快又好看大方。”
年輕女孩兒沒有不愛美的,說起穿衣打扮來就停不住話題,直到韓穆雪的大丫鬟,就是上次去杭家送東西的那個,原來她名字叫素靈,上前提醒韓穆雪要不要上茶,三人才大笑着反應過來。
侯夫人出來打了個照面,怕拘着她們年輕人,很快就笑着去了。
一套天青釉面的茶具,光可鑑人,溫婉動人。茶葉是上好的信陽毛尖,不同的是泡茶的水。風荷細細品嚐着,入口略苦,醇厚綿軟,回味甘甜,而且有一股奇異的清涼之感,便是熱熱的茶喝下去都覺得很是清爽。尤其有一陣似有若無的香氣,既像梅花又似蘭花,總之幽淡渺茫。
“這可是收的梅花上的雪水?”風荷笑問。
“就數姐姐嘴刁,我當時可是整整吃了兩杯才品出來的,你一口就猜中了,果然是風雅之人。”韓穆雪搖頭晃腦,煞有介事,隨即又小聲笑道:“告訴姐姐與五妹妹也無妨,這是我哥哥舊年藏的,因我今日誇下海口,便偷偷去偷了出來。他這回去了書畫衚衕,晚上回來非得與我算賬不可。”
她雖是這麼說着,但一點都不怕的樣子。
二人好笑,風荷又抿了一口,蹙眉道:“卻有一樣怪異,爲何這茶中隱隱有蘭花香呢,仔細品又好似沒有。”
韓穆雪拍手大笑:“這可是真正難倒姐姐了。”
杭瑩聽得好玩,又連吃了兩杯,仍然搖頭道:“我是什麼都沒吃出來,只是好吃而已。”
“我就不賣這個關子了。我們家在信陽一帶有座小小的山,種了不少茶樹,前年哥哥去那裡命人在山腳下山脊上所有空餘的地方都種上了蘭花。今年花開,花香瀰漫在整座山上。也不知是不是茶樹吸收了蘭花的香味,今年春茶送來,就與往年味不同些。
如今正是暑天,我哥哥便去了雪水來泡茶,或許是雪水骨子裡的寒氣將蘭花的香味激了出來,顯得尤其濃郁。我當時大是驚喜,想到姐姐愛喝茶,就下帖子請姐姐與五妹妹一同過來,果然是找對了人。”她頗有些小小的得意,說得臉兒都紅了。
杭瑩故意哀怨的說道:“原來我是來當陪襯的,我就說嘛。”
韓穆雪拍着她的肩,指着她身後道:“你看看那是什麼,那不是爲你準備的。”
杭瑩順着她手回頭去看,發現旁邊的小圓桌上不知何時已經整整齊齊碼放着幾碟子點心,有翠色的有粉紅的,反正一看就能勾起人極大的食慾。她也不等韓穆雪相請,自己快步走了過去,笑道:“算你還有點良心。”說完,就拈起一塊嚐了起來。
幾人說笑着就到午時了,韓穆雪一早就吩咐廚房備下了兩人愛吃的飯菜。用過飯,杭瑩有些睏倦,韓穆雪就請她到自己閨房裡稍事歇息。
她與風荷二人繼續說話。
“你可別與我弄鬼,別告訴我你今兒請我們來就是爲了招呼我們大吃大喝一頓。你要不說,回頭說了我也當沒聽見。”風荷捂了嘴笑。
韓穆雪不好意思的扭着帕子,無奈的瞪了風荷一眼,才道:“什麼都瞞不過姐姐這個水晶心肝玻璃人兒,可憐四哥他如今連外頭都不去鬧了。”她自己也覺好笑,低聲道:“我再有幾月就要入宮了,一來是想多與姐姐聚聚,二者嘛,是的確有事請姐姐幫忙。不知皇后娘娘平素都喜歡些什麼?
咱們家宮裡也有幾個認識的人,但皇后娘娘母儀天下,誰敢拿她的事說出去,而且風聲傳到外頭也不好聽。皇后娘娘總歸是我日後的長輩,我有心孝順她,偏不知從何處孝順,還要姐姐指點我。”說着,她的臉越發紅豔豔的。
風荷老神在在的搖頭嘆道:“你問我竟是問錯了人,我去年才進的門,皇后娘娘二十多年前就入了宮,那時我尚未出生呢,從何處知曉。”
韓穆雪明知她是故意逗自己,也止不住焦急起來,搖着風荷的胳膊喚道:“姐姐,好姐姐,你就教了我吧。”
“撲哧”一聲,風荷忍不住笑了出來,握了她手道:“你素日也是個伶俐人兒,難道沒聽人說過皇后娘娘喜歡女紅嗎?你只要做幾樣手巧的小玩意獻給娘娘,她就很滿意了,關鍵是太子喜歡什麼纔是正理啊。”
聞言,韓穆雪的臉唰的一下紅了起來,咬牙道:“我當姐姐是個正經人,把煩難事與姐姐商議,姐姐卻是打趣我呢。”
風荷看她氣鼓鼓的霎是好玩,故意道:“我若說了也不是什麼難事,只你拿什麼謝我呢。”
“姐姐分明是看中了我的茶葉,難不成我還心疼不捨得給,倒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府裡一共收到了百來斤毛尖,除去中等的上好的有十斤,我母親各處分送了一些,我早早就留出了兩斤來,就是給姐姐與五妹妹的。”她說着亦是笑了起來,當即也不含糊,直接讓素靈將她收好的茶葉去取來。
風荷大笑,擺手揮退了丫鬟,方與韓穆雪壓低聲音道:“我前幾天就猜到你要打我的主意了,故意在咱們太妃跟前套了話來,後來又在我們爺那裡應證了一番。皇后娘娘明面上喜歡女紅是大家都知道的,她其實私下喜歡畫幾幅畫兒。你若送什麼名家大作,卻顯得輕浮了,有故意討好之嫌,而且宮裡什麼好畫沒有,她不一定看得上眼。依我的意思,你不如尋了上好又少見的顏料畫筆來,說不定皇后娘娘看你心細,越發歡喜呢,而且這個要私底下送方好。
再有嘛,我們爺說太子並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樣正經,他私下也是喜歡隨意大方的,而且尤愛練大字,你不妨投其所好,在他面前伺機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華。”要進宮,打聽宮裡人的喜好那是正常的,但韓穆雪要打聽的都是那幾個萬人之上的,難免困難些,她一早就料到韓穆雪會請她幫忙。
韓穆雪聽得仔細,都記在了心裡,很是感動,不由拉着風荷道:“我親姐姐去得早,那時候我尚年幼,如今見了姐姐就當是親姐姐一般,不如我們結拜姐妹吧。”
風荷被她忽然要結拜的話嚇了一跳,半日看她神色認真誠懇,就問道:“你日後是萬人之上的,我不過是普通婦人,你莫非真要與我結拜?”
“自然是當真,而且我昨日晚間還與我母親說過此事,我母親當時都滿口贊成的。”結拜不是小事,不過韓家遲早都要表明立場,他們是一定要支持杭天曜的,還不如早早立定了,也讓人念着他們的情兒。
這裡邊的彎彎繞,風荷不可能想不透,此事未嘗不可行。與未來的國舅家、國母綁到一處,自然是好處多於壞處,也能讓府裡的人看看,他們房不是好欺負的。當然,這裡邊不是沒有風險,倘若韓穆雪不得太子的心,事情就難辦了。不過以她對韓穆雪的瞭解,這個聰明美麗的女孩子一定能征服太子的。
從感情上而言,風荷對韓穆雪本就有一種天生的親切感,對她哥哥韓穆溪的印象也很好,韓家將來只會更進一步。
她笑着點頭答應了,但是道:“此事我看還是不要傳出去的好,以免別人拿此事做文章,對你反而不利。”
韓穆雪想了想,也罷,等不及就讓丫鬟去準備香火,當即就要結拜了。兩人果真從此後姐姐妹妹相稱。
待杭瑩醒來,時辰不早,風荷帶了她告辭離去,帶了一堆韓穆雪送的禮物。
話說杭天曜早上出去,中午就趕回來了,到處不見風荷,不免尋了丫鬟問:“少夫人呢?”
當時正好雲碧沒有跟去,就笑着道:“永昌侯府的韓小姐下了帖子請少夫人過去,少夫人與五小姐一同去了,還未回來。”
又是永昌侯府?
杭天曜心裡老大不樂意,風荷與韓家走得也太近了,她性子單純,若沒有看出韓穆溪那小子暗藏的心思,不會被他騙了吧。韓穆溪,虧自己一直把你當朋友,你竟然敢打我女人的主意,你給我小心了。他心下更惱怒風荷都不曾傳消息與他商議就去了,太不把他當男人看了。
杭天曜一在乎某個人,便是風荷這樣千伶百俐的都被他看成了單純,而且還忘了自己當年調戲韓穆溪的事實,認爲韓穆溪不夠朋友,更加因風荷臨時出門不給他送消息而吃無名醋。
雲碧訝異得發現男主子的臉色陰晴不定,不由蹙眉去想,自己哪裡說錯了話嗎?沒有啊,她都是照實說的。
杭天曜醋勁上來,就有些不可理喻,甩手去了書房,扔下話道:“我去書房看書,無事不得來打攪。”
風荷回來時,他已經立在窗前盯着院門看了一個多時辰,差點把眼珠子都瞪出來。
他下意識地就要邁步出去,可隨即一想,自己正在生氣,不能先軟了氣勢,強自壓抑着不動,安慰自己道:風荷知道自己在書房一定會馬上過來的。
風荷確實聽雲碧說了他在書房,不過沒有過去,是他自己說得無事不得打攪,她無事找他,自然不會過去,舒服得歪在榻上眯眼。
杭天曜又焦急得等了半個時辰,心裡盤算着,她進門估計先歇歇,然後要換衣裳,然後可能還要吃盞茶,速度慢些也是有的。只是,這些女人,手腳太不麻利了,換個衣服往往要一頓飯功夫,或許還要對鏡補妝。
當他等到太陽西斜的時候,他已經驕躁的要扔東西了,勉強安慰自己,會不會是雲碧壓根沒來得及回報她自己回來了,她也許以爲自己在外頭呢。
他做出了一個決定,讓風荷知道他在書房的決定,他讓一個小丫頭去請端姨娘過來,他就不信這個時候風荷都不出現。
結果,端姨娘很快就過來了。他無事可說,耷拉着腦袋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一件要緊事,吩咐了下去。說完,風荷還未出現,他咬咬牙命端姨娘坐在這自己看書,然後他就一圈圈的繞着書房。
端姨娘無緣無故被主子喚了來,吩咐了幾句話,詫異地看起了書。可是杭天曜驕躁煩悶的樣子看在她眼裡,她哪兒還靜得下心來,不免懷疑起來:少爺不會與少夫人吵架了吧?瞧這樣子,少爺似在等少夫人服軟呢。估計少爺是要失望了,連她都能看的出來少夫人那裡一點動靜都沒有,倒是少爺幾次忍不住要跨出了房門。
看來,少爺是動了真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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