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對決 三

三組巡弋均棄弓箭,手持長戟,弩兵適合長距離對戰,近距離他就沒辦法阻止了,探子探明,漢北弓弩兵團行進中每列只有一人持槍護衛,完全可以藉助巡弋輕騎優勢,直接衝入軍列兵中砍殺。第一組從當中截斷行軍,使其首尾驚慌失措,第二、三組採用火攻,秦軍巡弋身上都會隨身佩有桐油,這給火攻提供了前提,投火亂其軍心,加上首尾隔斷,除非他軍心如鐵石!

提劍站到高坡上,左手還拿着一根沾了桐油的木棍,我這後方也不會閒着,師兄,看來咱們這仗有的打了,你偷襲我的西大營,我偷襲你的弩兵團!

三刻後,前方響起一陣喊殺聲,接着四下一片火光,慘叫聲響天徹地,從我這個位置可以看到漢北弩兵被火光弄得暈頭轉向,秦軍的人數雖少,可馬上兵的優點就是速度快,況夜間的視線不好,且弩兵搭腳上弦的機會完全被自己人的擁擠給奪去了……

將右手中的長劍插入土中,擦亮火折,點燃手中的木棍,手一鬆,木棍滾落到被沾上桐油的灌木叢中,火勢陡然竄升,我的心跟着一跳,腹中的孩子也跟着踢了兩下,其餘二十幾人也相繼點燃了山坡上一片灌木、雜草叢,跟着是二十幾人的吶喊聲,以及馬的嘶鳴聲,這些聲響被山壁折回,在山間反覆傳送着,沒人知道這裡到底有多少人……

黑松被綁在山石上,正對面望着他的同僚們自相踐踏……怒意夾雜着悲情,一股腦用他那雙眼睛返還給了我。

拔下長劍,指着他的眉尖,“戰場上永遠都是你死我活!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記住了!”小腹一陣緊繃,我能感覺到他在裡面很難受,可我沒辦法,他選了我這樣一個母親,秦權這樣一個父親,這樣一個時代……孩子,如果你夠命大,就跟孃親一起堅持下去,如果你選擇離去,孃親也會祝福你!

“夫人,左翼發現漢北騎兵。”一名士兵驚慌失措地稟報,一個沒站穩,跌了一腳。

“多少人?”我一直盯着黑松的眼睛未移開,看得出來,他聽到這個消失時,眼睛裡充滿了殺意。

“五六十人左右!”

“好,放他們入圍。”我與師兄師從同一人,師尊有個習慣——做事求萬全,我們都很好地學到了他這一點。

那稟報的士兵一直在後方查探,並不懂這“入圍”的意思,疑惑間被旁邊一個士兵拉走。

三刻後,十多名滿身是血的士兵提着一堆人頭來到我跟前,“夫人,一共五十三人,這兒是五十二人的人頭!”

另一個士兵補充,“夫人神機妙算,這幫小子一聽聲響,就拔馬往南跑,沒跑兩步就掉進了陷阱,根本不用我們費勁!只有一人逃脫,不過跑錯了方向,摔進了山谷!”

“嗯,記下你們的戰功,回去等着領賞。”我渾身乏力,小腹的陣陣疼痛更是刺激着心腦。

“謝夫人!”衆人不敢貪功,分好各自的戰功,又吶喊助威去了。

眼見着前方火光漸弱,漢北弩兵已經損傷過半,剩下的一時也很難有餘力再戰,這時,只見東方火光沖天,終於輪到秦軍了……

黑松仰天大笑,笑音充滿了復仇的痛快。

我方氏一族隱居百年,與世無爭,如今到了我跟師兄這一代,造下如此殺虐,也讓方氏一族的名聲爲此受辱,人道是世外桃園,其實不過三兩輕骨。

“夫人!屬下請命奔赴西大營,與漢北那幫孫子一絕死戰!”祁公傅等人只回來不足五十,顯然已經殺紅了眼,非要在今晚作結不可。

“不缺你們幾條性命,祁公傅,派幾個人再去北大營,告訴班驍、武敖,西大營若毀,他們兩個的項上人頭不保!”無力地靠在石頭上,已經完全沒了力氣,依照孫尤的軍力,加上我破了漢北半數弩兵,他應該能撐到援軍來纔是,何況漢北騎兵尚被困在山中,一兩個時辰還找不到路。

祁公傅已經完全聽從我的話,派了十個人前去北大營。

這時忽聽到幾聲抽泣聲,我擡眼望去,一個少年正抱着一具死屍抽噎,像是怕被人聽到,還刻意壓低聲音。

“哭個屁,大丈夫馬革裹屍那還不是正常。”祁公傅朝那少年吼了一聲,吼完看看我,像是怕我怪責那少年。

我衝那少年招了招手,少年被身旁的人一把拽起來,推囊到我面前,少年看起來並不大,只有十四五歲的樣子,跟當年的武敖一般個頭,一般瘦弱,青黃的臉上滿是血污,有乾涸的,也有新鮮的,只是不知道的是誰的。

“夫人饒命!”少年單膝下跪,很少有男人單膝跪我,猛一見,到有些小驚。

“起來吧。”讓祁公傅將他攙起身,“那人是你親人?”示意了一下地上那具屍首。

“稟夫人,是我兄長。”少年還小,不知道男兒淚不示外人,眼淚又流了出來。

“家裡怎麼願意讓你們兄弟倆都入軍營?”

“家裡實在活不下去了,不吃兵糧就得餓死。”

“你們都出來了,那爹孃怎麼辦?”

少年搖頭。

心下一片寧靜,這就是亂世,相比起來,秦權雖各方受阻,可起碼他衣食無憂,“想回家嗎?”

少年以爲我要趕他走,嚇得撲通一聲又跪下了,連聲求饒。

“如果我給你金銀,你會回去嗎?”

少年生出哭腔,“小人願意爲秦將軍效忠,一輩子待在秦軍。”

祁公傅也一旁幫腔,“夫人,他家在東周,漢北的徭役太重,根本就是等着餓死,留在軍中起碼還有口飯吃,一年撈不巧,還有十多兩的銀子,不比在家強?”

我無力地點點頭,是啊,也許在營中可能是最好的。

“祁公傅,好好幫他葬了兄長。”

“夫人放心。”

此刻,再轉眼望向正東,火依然在燒,甚至隱約能聽到吶喊聲……不知道師兄是如何面對自己造成的殺戮?

火光一夜未消,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閉上眼,總之那火光一直在眼前閃耀着,直到東方微露曙色,只見紅通通的朝霞被濃煙染成了灰紅。

祁公傅匆匆來到我跟前,“夫人,第一批去北軍求救的人有信了,武將軍昨夜即刻出動了五千騎兵前來增援。”

“漢北軍的騎兵幾時出得山?”

“昨夜四更時分。”

四更?看來武敖的騎兵還能趕得上解圍,“好,咱們現在就去西大營。”

祁公傅面露難色,“夫人,您這身子怕是盯不住。再說,武將軍發了話,要是您出了一點差池,這裡所有兄弟都要被斬首。”

“放心,我還沒笨到去送死的地步,跟着就是了。”

雖然這麼說,不過祁公傅還是找了輛破舊的戰車來,沒再敢讓我騎馬,我也樂得輕鬆,只是隱隱有些擔心,孩子怎麼一點動靜也沒了?

尋着漢北戰車的軲轆印一路往東而行,這條路目前尚算安全,昨夜西大營糧草庫一燒,邊城的熊大山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因此漢北的戰車必然不會按這南邊的原路返回。

九月的清晨已有些清寒,聞着斷斷續續飄來的煙血味,好久沒有的噁心感猛然生了出來,真是奇怪,昨夜那成片的血泊都沒能引起一丁點的噁心!

黑松像是昨夜被人狠狠揍了一頓,鼻青臉腫地坐在馬背上,不過氣色看起來相當好,也許他堅信他的“方軍師”是所向披靡的。

是嗎?戰爭到最後,往往靠得不再是謀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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