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瑤一直爲紅玉那日的離去耿耿於懷,幾次婉轉地提醒我去探一探她的口風,我深知紅玉的爲人,何況這事早已不算是秘密,勿多談,即勿多事。
秦軍退居東齊,這事說來不大,卻也不小,這意味着秦權已將東齊作爲腹地,對於漢南來說,這並不是件讓人愉快的事,也就難怪他們會往東齊南部增兵,雖然口頭上說是防備河西的漢北軍,其實有一部分也是衝着秦權而來,秦、楚這兩個結拜兄弟的情誼,儼然已是今非昔比。
湯家一如既往地借用漢南的漕運向邊城一代運送軍需輜重,當然,作爲回報,湯家在東齊北部的經營皆受秦軍的“關照”,就連他們與漢北的交易,也是由秦權派人護送,從某些角度來說,戰爭早已不是勢不兩立的對決,而是相互關聯的權利交易,這一點我很不喜歡,然而世事就是如此,不會因某些人的觀感而改變,生於世,多半就要去適應,想改變,也要先適應,這是法則。
雖然事態發展一直很平穩,然而對於武敖的那次攪和,至今我仍耿耿於懷。
運河的安定是建立在各方勢力的制衡之下,其中的不安定因素很多,不過只有武敖這小子最讓人在意,原因有二:一,他有強大的騎兵,幾個月前,漢南軍與英翠娘都曾見識過,這一點誰也不能否認。二,他對運河線上目前的勢力分佈似乎相當不滿,即使他的上司——方醒相當滿意,但這也沒能阻止他間或的不理智行爲——強搶來往的船隻。
對於他這些行爲,我在暗中細細觀察着,英翠娘幾次請纓阻截他們的搶劫行爲,我都沒有答應,這一點她十分不理解,甚至相當氣憤,我明白她的心思,她想一雪前恥,可就是因爲她的這種急切,我不敢輕易讓她前去,要等一個恰巧的時間纔可動手,吃一次虧已經足夠,沒必要重蹈覆轍。
“夫人,您是被那姓武的打怕了吧?”英翠娘倚在橋欄上,望着對面的運河,“畏首畏尾可不是做大事的人,秦將軍把邊城一帶的事都交給了您,是進是退,可是關係到將軍的前途大業。”這是她戰敗後第三次親自來請纓出戰,按她先前的性子,肯定不會來跟我磨唧,早就開山門出戰去了,可如今她日益增多的軍需全是從我手上出,不聽我的,怕是山寨裡早晚鬧饑荒,許章還爲此擔心義瓦會生變故,我卻堅信不會,因爲沒人會比我能給她的更多。
“你確定能贏?”
“當然!”猛得立正身子,情緒亢奮。
“說說理由!”沿着橋面下去。
“武軍雖狠,可不習水戰,他們劫持商船,多半是在商船靠岸補給時,若能將他們引至水中,結果如何相當明顯。”
“怎麼引?”
“時下正是寒冬,武軍的棉衣棉被卻未發全,不如假裝棉布商船,飢不擇食之下,就算有所懷疑,多半也會以身犯險,我打聽好了,那姓武的在河西共設了六個接應點,這六個點專門盯梢運河上的商船,就算一次不信,難保二次、三次。”
伸手緊了緊領口的斗篷繫帶,“你若用了此法,我料定你是陪了夫人又折兵。”
聽了我這話,英翠娘顯然十分不以爲然,“您上次也說,那姓焦的進山後,我的騎兵將會大有不同,我到現在都沒瞧出來,他們除了能打下幾隻鳥來,什麼也沒變,到是不良風氣漸盛,簡直就是禍害。”她至今還對焦素義調去義瓦山相當氣憤,焦素義也是多次來信,請我跟秦權通融一下,看能否將他調回去,殊不知這一切原本就是由我而起。
“這事稍後再說,我說你必輸,不是憑空亂說,這些日子,我也暗暗觀察了對岸武軍的動向,你說得不錯,漢北軍需缺少,發給武軍的還不足其軍需的一半,這一點確實可以利用,可你要知道,越是明顯的缺陷,就越要小心,你那幾百的騎兵可就是在勝券在握之下敗給對手的,武敖這麼年輕就能手握重兵,說明他在這方面有異於常人的天分,對付一個有天分的人,要從他每個細微的動作入手,躲過他的有意識,攻擊他的下意識,只有這樣纔有勝算。”大病過後,身體一直很虛弱,多走兩步就會上氣不接下氣,扶了小徑旁的一株小樹喘息。
英翠娘難得將胳膊伸給我,示意我扶着她,“大宅子裡的女人都有這毛病,您還是小心着點,多多活動筋骨,這樣才能活得長一些。”
一笑帶過,她說得不錯,以前我很少生病,如今的身體到真是每況愈下,尤其寒冬,手腳都是冰冷的,扶瑤還特地請大夫開了幾貼暖身、保胃的方子,整天熬得昏天黑地的,我最怕喝那些藥汁,人的身體萬一到了要靠湯藥護理的份上,可就真麻煩了,因此每次都是隻喝一點,就是那丫頭依舊不死心,“我若想去義瓦,你會不會收留我?”開口說笑。
她笑笑,沒有回答我。
兩人並肩走向路旁的梅林,枯草上還殘存着未及融化的殘雪,東一撮,西一堆,伴着含苞待放的乾枝梅,別是一番景緻。
“您剛剛那些話的意思是……有辦法制那個姓武的?”伸手將斗篷上的帽子扯下,露出那張未施粉黛的臉,嘴角處因寒冷凍傷的紅腫,在周圍素白的環境下,更顯得幾分突兀,這個女子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外貌,坦率的讓人憐愛。
“算是吧,不過要有點犧牲。”撥開一株擋路的梅枝。
“爲什麼?”歪頭看我。
“嗯?”我正伸手摺下一株不聽話的梅枝。
“怎麼突然想開了,願意讓我報這個仇?”
搖搖手上的梅枝,“誰讓他擋着路。”運河之地,我是絕對不會放任任何一個人獨霸,這裡不但關係到數萬秦軍的衣食,還關係到之後的戰略佈局。
師兄一直放任運河不理,自有他的道理,我大膽猜測,他下一步的目標在東北,而非東南,這麼一來,對秦軍來說正是個大好機會,夾縫中求生存的人,首要的就是找準機會,“大家都以爲我不會出手,那纔是真正出手的好機會。”
英翠娘看了我半刻,嘴角一彎,“雖然不知道您想做什麼,不過——看起來應該挺有意思。”
莞爾,算是吧,應該很有意思,“到時,如果將軍那邊有什麼責難,就把責任推到我頭上。”
“……”英翠娘疑色更深。
將梅枝湊近鼻端,深深一嗅,一股冷香侵入心肺,頓覺神清氣爽,人果真還是要常出來走走。
走前兩步,蹲下身,將手中的梅枝插入殘雪堆,起身拍拍雙手,回臉招呼還愣在那裡的英翠娘。
“如你之計,既然要下餌,那就乾脆下得大一點,回去準備五船棉布,每船配備二十人,船頭、船尾都打上湯家的標緻,從下游的‘起港’啓航,務必保持船距。一旦遇到武軍,極力將其引到運河之中。”
“您剛剛不是說料定這計謀會失?”
“對,武敖定然有一支水軍正等在某處,伺機而動,他會吃掉你所有的商船,一匹布也不會留下。”
“……繼續。”看得出,英翠娘已經有些興奮了。
“他有六個接應點,因此你的船所在的方位,他們定然知道的一清二楚,這就需要第六隻船,一旦其餘五船遇襲的狼煙放出,立即向南揚帆,順流而下,‘投奔’漢南楚軍,依武敖的性子,他肯定不會放過這最後一隻望風而逃的船。”
“這當中,我們怎麼報仇?”
“誰說棉布裡不可以放置火藥?”
“……行得通嗎?”
“你不是說過他們已經飢不擇食?”
“……”點頭,“可是你怎麼能肯定武軍已有水軍?”
“一個對勝利抱有極深的人,是不會允許自己有缺點的,何況他一直沒對缺點進行掩飾,你不覺得奇怪嗎?”
“那——爲什麼要有第六隻船引武軍到楚軍地界?他們會去?”
“你還不瞭解你的對手,那小子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本該屬於他的東西’,何況他十分有把握能從楚軍嘴裡撈肉!”前段時間一系列的搶掠,他可是沒將楚軍的水軍放在眼裡,據我猜想,這小子很可能已經掌握了楚軍水軍的一切動向,纔敢這麼有恃無恐地在沿河搶掠,至於爲什麼一定要把楚軍扯進來,那是之後的戰略原因,在任何一場對決之前,都應該想到這種對決將會對大局造成何種影響,師兄的戰略既然在東北,那東南這一片也不能閒着,留着楚軍巴望着我們的動向,不如將他們一起扯進來,大家混亂之中見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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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今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