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兵發三路,直指上澤,趙軍拼死抵抗,最終卻因爲—侯城被攻下,不得不據守上澤。
侯城距離上澤僅三十里,守城半月有餘,趙戰西終於還是棄城北上,抵達西北山一帶據守,歷史總會開這種玩笑,當年趙家先祖也是從這條路上將羌氏趕至山以北,如今他們也走了羌氏的老路,猶如輪迴。
秦軍趕到山時,時值深秋,漫山遍野盡是緋紅淺黃,草葉凋零,秋風蕭瑟,在這片有點熟悉的山野上,我再次見到了趙戰西的三夫人,鄭氏身患重疾,面色枯黃,猶如這山間的枯葉一般。
“秦夫人一向可好?”很難想像眼前這個面色枯槁的女子就是當年那個俏麗聰慧的三夫人,見我眼神閃爍,她苦笑,“上澤一別,不過十載,夫人依舊清麗素雅,我卻成了這般模樣……”
“病中都是這樣,等病好了,臉色自然也會好。”坐到牀邊,接了女僕手上的湯藥,親手喂她。
她扭頭躲過藥汁,“這東西已經治不了我,又是如此苦澀,不如不要。”
一旁的女僕嘆息,“夫人還是喝了吧,權當是寬二爺的心。”
她搖搖頭,“他的心早就跟姐姐一起死了,寬不寬的都一樣。”
那女僕四十多歲的年紀,看起來應該是鄭氏陪嫁過來的婆子,聽鄭氏這麼說,不免瞥頭看了我一眼,顯然是擔心家醜外揚。
我低頭將藥碗放下。只當沒在意她們的談話。
“你先下去吧,我有話跟秦夫人說。”鄭氏衝女僕擺手,不得已,她福身退了出去,屋裡只剩下我跟鄭氏,“夫人能來看我,我很高興。”
“當年三夫人救過我,是我該感謝夫人才是。”幫她扶正身子。
伸手握住我地右腕。久久纔開口。“原本。如果你能在上澤待久一點,也許我們能成爲知心的姐妹,我喜愛你的性子,乾淨。”說話間,咧嘴笑笑,那一笑間的光華依然存有舊日的風華,“懂事時。我就一直不喜歡自己的女兒家身份,連聽西席先生講書都要偷偷躲在牆外,哥哥跟二爺他們不一樣,他們是男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屋裡,恣意聽先生講解。”苦笑着望着我手腕上玉鐲,“我並不愛二爺,就跟他不喜歡我一樣。他愛得是大姐、二姐那樣的大家閨秀。文墨不動,只識女紅,而我喜歡的……這輩子還找到。”擡眼與我平視。“我沒你這麼幸運,能碰上秦將軍這樣地男人,不只當你是女人看待。”仰頭靠在棉枕上,長長嘆息一聲,“下輩子吧。”
下輩子幹什麼呢?
“夫人不過是體弱虛寒,吃些藥養一養就能好。”看她這樣,我也只能這麼安慰,哪家廟裡都有難念地經,誰會比誰強多少?
她搖頭笑笑,看我一眼,“男女之情,夫人又看重了多少?如果只是爲了爭男人地那雙手臂,又怎麼會走到這一步?看穿了,不過就是這輩子活着的意義罷了,夫人後世留名,定然是女中豪傑,而如我輩者,不過是野史中、戲本上的無名妾室,粉墨登場時,或許是奸佞小人,或許是惑主狐媚,只憑後人的喜好而定,興許還有人會將這趙氏之亡,看成我們幾個女人的錯。”笑得嫵媚,“總要找些人來承擔責任嘛,二爺他是英雄,即使成不了梟雄,依然不會是狗熊,當年我請你跟秦將軍求情,請他不要誤會二爺,如今——我依然還是這麼說,我家將軍實乃真英雄,但……性命如何,還是由他去吧,他的性格已經決定了他的結局,天道難逆。眼下只有一件事懇求夫人,我那大姐之女生得好模樣,因爲生下來母親便氣絕,一直不得二爺地心,自從我入了趙家門,一無所出,便把她當成是自己的骨肉,如今我大限降至,難再保她周全,將軍又是個直性子,耐不住一時氣急,就會與對手同歸於盡,哪裡還能管得了這幾個兒女。”嘆一口氣,“你我都是女兒身,都明白這亂世與女子來說,不只是有性命之憂,尤其貌美者,弄不好就是一生的痛苦,我只求夫人替我安置好這個丫頭,我走得也暢快些。”
“……三夫人的意思我明白,回營我就讓人先去打探六夫人他們的行蹤,一定保這幾個孩子的周全。”起碼這一點,目前我還是能做到的。
“不用,在上澤時我就已經安排好了他們幾個
只需替我照顧大姐的這個女兒就行,我一直將她帶到想讓她多跟二爺相處一段時間,這孩子從小就很少見父親,趙家如今眼看將亡,也算是給她最後地一段回憶吧,本來我是想讓人先送她走,如今夫人來了,交給夫人我更放心。”
說話間,她衝門外吩咐了一聲,女僕應門,沒過多會兒就將趙戰西地長女趙娉帶進來,個頭勻稱,面容姣好,看上去像個大姑娘了,鄭氏甚至將她的生辰八字都告訴了我,意思相當明顯,這丫頭以後的一切,甚至包括婚嫁怕都要靠我來張羅了。
她還有個乳名,叫宿南,聽起來像男孩地名字,是鄭氏給取得。
“宿南,這位就是我常給你提起的秦夫人,你不是老是說想要見她一見?”
這丫頭一擡頭,那雙眼睛就奪去了我的大半注意,世人常以夏日夜星喻女子之眸,我到還從來不曾見過,今天這個未及的小丫頭還是頭一次讓我想起了這個比方,只見她臉未笑眼先笑,微微福一禮,“夫人果真如孃親所說,淡如幽谷之蘭。”這聲讚譽聽得非常受用,我轉頭看看牀上的鄭氏,這女娃她教導地相當好,只是此等人物,將來我又能將她配給什麼樣的男子呢
“人世浮雲,端看各人造化,夫人不用多在她的身上花心思,一切隨緣即是。”這是鄭氏的原話,我卻覺得她的話另有深意,一時卻又體會不到。
當日,趙娉便隨我回到秦軍營外,因爲擔心她的安全,我特地遣伏影親自送她回宜黃,這一趟護送,苦了伏影數十載,當真是‘人世浮雲,各看造化’,人世間的情事,有幾個能事前預料?能預料的也只是結果,怕是當中過程無人能體會。
鄭氏於七日之後魂歸九天,趙戰西替她用了火葬,並未留全屍,也許她低估了這個男人對自己的情感,因爲她的才情只有他最清楚。
秦權、趙戰西兵分兩路,于山發動反攻,如當年聯手破北虜一樣,再次攜手對敵,殺得歡暢淋漓,其勢難擋,一戰之後,方醒爲避兩軍鋒芒,引兵據守不出。
夕陽西下,金鑼鳴響,大軍回營。
我剛將案上的羊皮圖展開,趙戰西便踢門簾進來,跟當年一樣,他還是那般不拘小節,那般對我的女扮男裝不待見,“人呢?”詢問秦權的去處。
“騎兵陣回營,他去一盞茶的功夫了,應該馬上就能回來。”伸手示意一下旁邊的座椅,對他到不用那麼多禮數,自打一開始見面就形成了這個習慣。
他磨蹭着坐下,我只顧案上的羊皮卷,並沒在意他的舉動。
忽然,“讓你費心了。”
我茫然擡頭看他,一時間還有點迷惑。
“那丫頭性子有點倔,跟她親孃不一樣。”臉色微怪,長出一口氣,“以後少不了要你操心。”
我這才明白他指的應該是長女趙娉,不免笑笑,“一看小姐便知道大富大貴之相,興許我還要靠她的福氣呢。”
他呵呵笑兩聲,看起來心情不錯。
這時秦權進來,兩人一見面便討論起了次日的布軍問題,因爲方醒據守不出,所以他們打算強攻漢北軍的後續糧道,逼漢北軍出兵相救,否則時間一長,勢力旋差很容易就要暴露出來,這是個非常危險的決定,自從鬼八一役,漢北軍糧草被燒之後,師兄對糧草的保護就非常周密,強攻糧草道,到底成敗如何,事先誰也不清楚。
但是到底由誰來引軍攻糧草道,兩人爭執不下,最後趙戰西說了一句話——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戰,我賭得起,但你秦權賭不起,我趙氏世代居於漢西,父兄都戰死在這裡,這一仗我不打,我就是孬種,你清楚我現在的狀況,不會眼看着我跟條狗一樣的死,就是死我也要死在戰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