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傳來權倌在簾外小心翼翼的聲音,“皇上,隴右六百里加急,羌人兵逼隴西,金城、隴西二郡告急!西域五百里加急,班司馬溫宿、姑墨大捷,斬首千餘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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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劉炟聽明白了,心裡亦驚亦喜。正待令舉燭穿禪衣起身,忽又灰心喪氣地一頭伏於萱貴人香儂濡軟懷抱中。心灰意冷、十分無力地嘟囔一聲,“嗨,隴右隴右……退下罷……朕知道了,天明再說……”
寢宮內再一次安靜下來,萱貴人輕撫着他的臉龐。長夜已深,寢宮內闃寂虛竦,劉炟耳畔只聞他和萱貴人輕輕但卻有力的心跳聲,他輾轉反側,唉聲嘆氣,再難入眠。
南方三郡夷人反叛,南國動盪,如高鍋水沸,好不容易彈壓了下去。北匈奴在西域逞威,將漢軍生生趕回玉門關內,讓漢廷顏面無存。現在,高原西羌諸國又一齊反叛,真是三方唱和,天下聯動,黑雲重重,永平年間羌胡夷分漢的一幕似又要重演……
“哼!”劉炟輕哼一聲,轟然翻身,仰面朝天,怒視着黑黝黝的帳頂。
閉關絕沒有錯,朕暫且便讓討厭的北匈奴人在西域沙漠上鬧騰去罷!眼前最要緊的是要嚴辦鎮扶不力的護羌校尉吳棠,重新擇將征討西羌!可放眼當今朝內,到底擇何將出徵?
劉炟的掙扎,嚇得萱貴人哆嗦了一下,他一動也不敢動。後宮不得干政,知道皇帝睡不着,但萱貴人不敢吱聲。她知道劉炟的難處,更知道太后的心思。母女爭執不下,其實她更傾向太后,只是不敢說出來。
早在三輔少女時代,她就熟讀前漢太史公的《史記》,入宮前阿翁阿母又都叮囑不能幹政。貴戚盛極而衰,自高皇帝起莫不如此。外戚雖然顯耀,可恩寵越多,便是分皇權越多,摔得也越重。前漢二十家著名外戚,僅有四家得善終。太后熟讀史書,如何會讓這血腥的一幕在馬氏一族身上重演?
但劉炟親政後,沒有按照慣例尊沁水公主劉致爲長公主,卻轉尊竇固妻涅陽公主劉中禮爲涅陽長公主。自建武中興起,凡被尊爲長公主之外戚,均是貴寵信號。萱貴人想想也能理解,竇氏是關西、河西豪族,在隴右、河西、北地各郡素有人脈,竇氏二代掌門人竇固系朝廷鎮懾漠北胡人、高原羌人之柱石,劉炟羽翼未豐,離不得這定海神針哪!
偏是在這等情形下,卻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慫恿年輕的皇帝封爵諸舅。這些人分明是衝着竇氏來的,而皇帝也對此樂此不疲,這讓太后看到了巨大的危機。連衛尉馬廖都看出危機,勸太后加強管束,此事能小麼。
馬氏畢竟不是竇氏,自家主馬援病亡在出徵交趾途中起,其後人鮮有出類拔萃者,而多驕奢淫逸之輩。陡然封爵,大漢衆世族如何能服?眼下有太后盯着,時時教誨,還窮奢極欲,臭名昭著。一旦太后百年,無人管束了,定然侍寵而驕,放浪形骸,爲朝野所不容。
萱貴人深知太后良苦用心,她更知道自已肩負着一個家族的興衰存亡。太后對自己期望甚高,只有自己居長秋宮,成爲後宮之主,將來太后百年了,自己才能代太后繼續管束馬氏,也才能保住馬氏一脈富貴、平安!
她抱着劉炟的腦袋,努力想讓他睡得舒服些,心裡便這樣胡思亂想着。還如母親撫慰嬰兒般拍着劉炟的後背,希望他能平靜下來安眠,可她沒想到自己一番苦心在劉炟看來便如撩撥一般,真是適得其反。
懷抱玉人侗體,彷彿是抱着一團火,她身上的香味兒令劉炟心中的所有煩惱瞬間不翼而飛。少年夫妻,本是多情男女,如何經得起這般逗引,少不得又是一場酣暢淋漓的魚水之歡。萱貴人胸有大義,心裡苦笑,也只能一任劉炟盡興方畢。
建初二年(公元77年)四月二十日,天剛黎明,漢宮夏微。
這一天是節氣穀雨,自古雨生百穀,是重要農時節令。馬太后早早便起來了,一身麻裙長練,夕照替她梳洗完畢後,便用一把木梳、兩支玉鬠簪挽起秀髮,又用絲綃包起髮髻,便準備朝膳後乘輦至城西北的上林苑理桑。
初夏時節,雒陽城氣溫調和,已到了播種移苗、垵瓜點豆的最佳時節。夕照替太后梳頭,秦鵝則帶着宮人,已經將太后要用的小農具、供品一一準備好。上午的活可不少,要先祭祀蠶神,然後纔是剪栽桑枝。天漸漸熱了,桑園需要剪伐以減少墜果,更新枝條,通風透光,促發新梢。
太后在濯龍園的蠶室,有幾十匾(注:柳條編的大圓盤,讓蠶孵蛹用)蠶山。使用的桑葉可都來自西苑,是太后自己帶着宮人們親自栽培的二畝桑。
梳洗完畢,太后便帶着夕照、秦鵝走進永安宮大院內的西苑。宮人有的在烤茶,有的撫琴,見太后過來便一齊跪叩施禮。每天起牀後,太后都習慣到西苑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西苑繁花似錦,竹青花嬌,榭臺下溪邊垂柳已掛綠芽,水面白鵝鳧水嬉戲,舒緩的琴聲與榭臺下流水的淙淙聲渾然一體。
在春蘊亭內坐下,剛端起羊脂玉耳杯輕呷了一口,申貴人申不眠、小宋貴人宋蕊都款款來到長樂宮西苑,跪下給馬太后請安。
太后令兩位貴人坐下,並賜飲茶。蕊貴人膩着太后撒嬌,倒是申貴人嘴甜,“謝太后,吾不敢飲哪,原就很難入睡,不知要鬧什麼鬼。”原來,申貴人有了春日傷眠的毛病,現在都夏天了,吃了很多藥,卻總是不見好。
蕊貴人羨慕地看着申貴人妖嬈的身子。這惹得她眼裡那讒勁似乎能流出水兒來。夕照在一邊見了便戲道,“眼讒哪,眼讒便盡心侍候皇上去!”
蕊貴人聞言小臉緋紅一片,向太后撒嬌道,“太后,少府又欺負吾!”太后颳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將她摟於懷中愛撫一番。又摸摸她平坦、緊緻的肚皮,輕輕地嘆息一聲,“小可憐,好地那有不長莊稼的。不必眼讒,汝也會有脹愁的一天……”
申貴人溫柔賢淑,被說得羞澀不已,切切偷笑。請安畢,就叩別太后匆匆忙忙走了。她自幼進宮,長相甜美,猶如溫婉可人的鄰家小妹。雖然當時太**中美貌宮婢數十人,且多被劉炟臨幸過,但自她進宮開始,劉炟就離不得她了,夜夜侍寢,寵愛愈甚。
雖然胸前偉大,讓衆嬪羨慕得不行,劉炟也沒少耕耘,可肚子總是不爭氣。與其他嬪妃不同的是,申貴人性情敦厚,雅靜賢惠,沒有丁點野心,天性就是個居家夫人。
馬太后見蕊貴人心事重重的目光,看着申貴人的背影眼裡盡是豔慕,便愛憐地撫摸一下她的髮髻,還將她鬢邊銀鳳玳瑁釵正了正,這才又皺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夕照知馬後心思,故意看一眼宋蕊光癟癟的肚皮問,“小可憐,皇上咋晚歇在景福殿,沒召汝侍寢?”
宋萱、宋蕊姊妹花進宮後,馬後令其暫居景福殿,與章德殿一殿之隔。自二女進宮起,劉炟果然迅速將心事從申貴人身上轉移到景福殿,經常召二女到章德殿寢宮侍寢。
蕊貴人從小便被姊姊寵壞了,她就是個生澀清新的大孩子。這讓劉炟多了些情趣,更是對萱貴人愛不釋手。此時,聞夕照戲言,蕊貴人便害羞斂首,又不敢不答,便聲音如蚊,“那有,阿姊咋日與皇上歇在章德殿中,形影不離的……”
夕照聞言,與太后對視一眼,似乎長舒了一口氣,可太后卻仰望着天上飛過的幾隻鬧喳喳的喜鵲愁眉不展。她雖一生未曾生產,但萱貴人走路形態分明與過去略有不同,變得小心翼翼的,應該是有喜了,這讓她心裡多少有些憂慮。
天還沒亮透,劉炟腰痠背痛地便想起身,試着擡了一下頭,又一頭伏在軟綿綿的緞枕上。他頭未擡,眼未睜,便輕聲對簾外道,“秘宣大鴻臚進宮!”
“臣遵旨!”權倌領命而去。
劉炟趴在枕上,想睡個回籠覺。可天下動盪,他是個稱職的皇帝,心思太多,眼一睜如何還睡得着?況且睜開睡眼,看一眼身邊如花一樣嬌嫩的玉人兒,一張笑臉正含羞帶嗔充滿愛意看着他,劉炟心裡一蕩,便將其擁入懷中。
萱貴人見劉炟又已情難自抑,自己受到感染,心裡不禁再度春意盎然,但還是趴在劉炟耳邊羞澀地懇求道,“陛下,現在不行了,大鴻臚即將來也……妾今日不陪太后去弄桑,得空任陛下鞭撻可也……”
劉炟見寢宮內光線已經越來越明亮,一句“大鴻臚即將來也”,令他渾身已經奔涌的熱血迅速冷卻了下來。朕雖愛美人,但江山爲重啊!他對着玉人上下其手,狠狠把玩了一番,這才咬牙起身聽憑宮人爲其梳洗。
鴻臚寺在南宮,竇固頭戴進賢冠一身青袍,應召很快來到北宮章德殿御書房。等君臣二人密商完畢,已到了朝膳時分。
劉炟本來是要與宋貴人一起去給太后請安並陪太后朝膳的,可小太監稟報太后已經早早朝膳,並帶着夕照、秦娥、蕊貴人去上林苑弄桑去了,二人便只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