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強我弱,要攻破堅固的姑墨王城,談何容易。華塗、蒙榆聞言都未搭話,華塗看一眼後方歇息的越騎營,忽然文不對題地道,“大使,越騎營名副其實了!”
由於疏勒國貧困,右將山溥茯的越騎營雖名爲越騎營,可全營七百餘卒原來只有戰馬不足二百匹。此次遠征前,是臨時調用了其它三營幾百匹戰馬。可姑墨水渡口一戰,越騎營繳獲戰馬六百餘匹,兵器甲服若干,越騎營現在成了真正的快騎部隊。
灌藉已經從前面回來了,手裡提着一把沾滿鮮血和潮溼沙土的彎刀。
他將彎刀遞給班超,憂慮地道,“大使,四名斥侯被殺,不過一二個時辰,約是朝食後,屍首已爲狼羣、烏鴉噬食!”
這是鄯善國弩支城爲于闐國、疏勒國兵打製的長彎刀,功能近似於漢軍的環首刀。
“敵屍有五具,副使派出的漢軍斥侯必爲前出之北匈奴巡哨小隊擊殺。此說明呼衍獗前軍也剛到不久,高軒燁、郭匡郢已前出偵探!”灌藉又稟報道。
路斷了,衆將都看着班超。蒙榆道,“狹路相逢,惟勇者勝!即使呼衍獗親來又如何?大使,末將願打頭陣,吾軍惟有殺出一條血路,與副使匯合尉頭城!”
灌藉道,“一天一夜,長驅六百五十里,此必是呼衍獗親率快騎玩命馳來,人數不會超過三千。其大軍最快在今日後半夜,才能趕到尉頭城。敵比吾更爲疲憊,吾軍定能殺過去!”
就在這時,高軒燁、郭匡郢已經急馳而回,郭匡郢臂上鐵甲縫隙內還夾着一支重箭。二人跳下馬,高軒燁急稟道,“敵剛到不久,呼衍獗狼頭大旄在軍中,約二千餘騎,正在右側山坳內晌食、餵食戰馬,擬伏擊吾軍!”
蒙榆拔下郭匡郢臂上箭,重箭爲鐵甲所擋,未傷着皮肉,但這支三棱鐵簇箭卻令蒙榆有所發現,“大使,軍師,此乃西域都尉府本部兵,南呼衍部鐵騎!”
竇固率漢軍第一次北征後,北匈奴吃夠了漢軍重簇苦頭,便也打製三棱、四棱重簇。現在,只有北匈奴本部兵馬,纔會配備如此重箭。西域北道各國,仍是使用圓形錐形鐵簇或石簇!
班超點頭,“寒木與五可所言有理,軍師有何高見?”
灌藉蹲下身,在溼地上畫了幾道槓,“敵倉促遠來,疲憊甚於吾軍。呼衍獗將士卒隱藏在山坳之內,是欲等吾軍經過時,驟然殺出。故吾全軍向東一箭之地後,再南行,逼呼衍獗率軍出山坳列陣阻擋!”
說完,他對班超一抱拳,“接下來短兵相接,請大使排兵佈陣!”
商道邊的荒磧上頑強地生長着一叢綠油油的雜草,草叢之中,蒲公英紫紅色花葶上長滿蛛絲狀白色長柔毛的花序正迎風搖曳,彷彿在宣示着生命的百折不撓。
班超瞅一眼那穠豔而富有生命力的小花,不到萬不得已,他現在一般不願與呼衍獗麾下的龜茲、焉耆鐵騎正面拚殺。日子要一點一點過,于闐國、疏勒國國力較弱,國兵裝備和戰力差,漢使團麾下西域漢軍各部暫且還沒有本錢與呼衍獗拚消耗。
但現在狹路相逢,他扭頭望着荒原上隨風搖擺如萬馬奔騰般的蘆葦蕩,斷然道,“令崑崙屯隨吾、寒木打頭陣,務要以雷霆之勢陷開敵陣,撕開口子,如能獵殺呼衍獗則更好!崑崙屯記住,衝擊途中,務要旋起長矛,阻擋弩擊!”
“末將遵令!”蒙榆、灌藉、吳英、錦娘、周令領命!
“令華塗、山溥茯率漢使團中軍小隊、越騎營、尉頭國兵,列陣於崑崙屯之後,並緊隨崑崙屯衝擊。勿要與敵糾纏,只以密集弩矢令敵大量死傷、無法接近即可!衝破敵陣阻擋後,崑崙屯隨吾斷後,越騎營、尉頭國兵速向尉頭城靠攏,與淳于副使匯合!”
“末將遵令!”華塗、山溥茯領命!
部署既定,班超與蒙榆、灌藉、周令、班騶等中軍衆將上馬,吳英、錦娘率崑崙屯列陣其後。華塗與漢使團中軍小隊衆將,率尉頭國三百餘兵列陣其後。而山溥茯則率領他的越騎營,列陣於尉頭國兵之後。
班超長矟擺動,崑崙屯率先走下商道,向東側的沼澤內走去。戰馬腳下盡泥濘荒葦灘。一羣野鴨被驚動,撲閃着翅膀亂紛紛飛向不遠去。
這次遠征,班超未騎赤蕭,而是騎乘花馬錦鳳驄。這是一個出身高貴的翩翩美男子,似乎對腳下這泥濘不堪的沼澤十分煩惱,它長鬣甩動,昂首嘶鳴。
西域漢軍向商道東邊的泥濘沼澤中移動,離開商道已經一箭之地,呼衍獗率軍躲藏在山坳內,本想打一個措手不及,一舉吃了這股漢軍。現在看漢軍似乎已有準備且有逃脫的可能,便率全軍二千騎,一下子衝出山坳,在漢軍前進道路上倉促列陣。
但他失算了,漢軍趁其立足未穩,已經在呼嘯的狂風中發起衝鋒!
此時雙方南北相距也就二三箭之地,雖然沼澤泥濘,但漢軍赤旗招展,全軍滾滾而來,勢不可擋!
坐在戰騎上的西域都尉呼衍獗,清楚地看見了漢使團的赤紅色戰旗和班超的將旗,便趕緊下令,“放箭,結陣迎敵!”
北匈奴人萬箭齊發,漢軍衝在前面的崑崙屯約有數十騎中箭落馬,荒蘆草蕩上頓時人仰馬翻。但這些漢軍前赴後繼,都一一旋起長矛,擋住密集的矢石,雖死傷無數,但還是有更多的人瞬間便已衝過兩軍之間的死亡地帶。
蒙榆、周令衝在班超的前面,班騶、班秉則衝在班超、灌藉左右,蒙榆旋起環首刀,周令則旋起長矛,“啪啪啪”聲中,拍落無數矢石。
由於四將旋起的兵器阻擋,使灌藉騰出手來,在即將衝到敵陣前時,灌藉於疾馳中舉弩勁射,重箭呼嘯而出,足足一箭之地,卻恰好射中呼衍獗黑色大旄的旗杆,大旄應聲而倒!
“好身手!”班超剛來得及大喝一聲,便舉矟殺入敵陣,雙方短兵相接,激戰隨即展開!
近戰北匈奴鐵騎神乎其技的騎射技能便發揮不了作用,蒙榆旋起兩隻巨大的銅球,鐵鏈倉浪浪地響着,大球連續砸碎當面七八卒頭顱,敵無人敢擋。班超、灌藉、周令、班秉、班騶五柄丈八長矛更是挑飛敵一片,當面之敵紛紛向後潰退,瞬間爲漢軍敞開了一條肉巷。
吳英、錦娘率崑崙屯緊隨班超、蒙榆等身後,迅速楔入敵陣,尉頭國兵和越騎營則緊隨崑崙屯,用密集的矢石雨,爲崑崙屯提供支援,同時阻兩側敵靠近!
雖然敵大旄已倒,但班超激戰中還是看清了左側一團敵將簇擁着一個金甲將軍,那分明是西域都尉呼衍獗。班超雙足緊夾馬腹,繮繩一抖,錦鳳驄突然騰身而起,越過眼前倉皇后退的矛叢人牆,瞬間即已落在敵後方,蒙榆、灌藉、周令、班秉、班騶見狀,趕緊策馬而起,緊緊相隨。
錦鳳驄還在騰空時,班超長矟掃過,撥開矛叢,一時間血花飛濺,北匈奴士卒一片人頭落地。戰馬剛剛落地,他便左右開弓,挑飛眼前十餘卒,此時蒙榆、灌藉等將緊緊相隨殺上來,班超騰出手來,便撲馬向敵酋殺去。圍攏在呼衍獗身邊的十餘將一齊撲馬相迎,被班超、蒙榆等將瞬間斬殺數人!
衆將接住敵廝殺,班超則長矟如蛇信般抖動着,直取呼衍獗!
此時復仇心切的呼衍獗已經被班超激怒。漢軍不足三千騎,卻勢不可擋,在矢石雨下輕鬆衝過兩軍之間的死亡之地,南呼衍部鐵騎兵力不佔優,人馬疲頓,且未結成防守陣型,根本就阻擋不了漢軍的凌厲衝擊。此時見班超親自殺上前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他舉着大斧策馬上前迎戰!
長矟翻飛如影隨形,巨斧旋動山崩地裂。二人對陣數年,這是他們第一次面對面短兵相搏。兩人愈戰愈勇,俱欲一擊而奪其命,但僅戰約三合,蒙榆已經砸爛當面之敵頭顱,巨大的銅球突然飛向呼衍獗馬頭。鮮血飛濺之時,已生生將馬頭砸爛。
戰馬仆倒,班超跟上,本欲一擊而斃其命,不想呼衍獗竟然能在戰馬仆倒的瞬間,手提大斧從馬上飛身而起,跳到身後一將馬上,並快速向東側蘆蕩內閃避!
班超趁敵混亂,率崑崙屯、尉頭國兵、越騎營從敵閃出的這條人肉巷道中向南殺去。
就在此時,南方一彪人馬又頂風殺到,原來正是淳于薊、胡焰率領的疏勒軍屯騎營、騎弩營。班超、淳于薊合兵一處,呼衍獗終於支持不住了,胡騎便紛亂退向北方沼澤中!
……
漢軍崑崙屯、越騎營北上溫宿、姑墨的同時,淳于薊、胡焰按照原定計劃率領疏勒軍重騎營、騎弩營進入尉頭綠洲(注:即今巴楚和圖木舒克市綠洲),奪取並佔領了尉頭城。
淳于薊前出接應班超,牢牢地控制着尉頭城,擺出北上架勢,暗中卻爭分奪秒,組織赤河城、勒丘城吏民肩擔車拉,整整幾天時間,將呼衍獗上一次撤軍時臨時存放在尉頭置內的十餘萬石稻米,全部搶運回了赤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