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此,吾該如計奈何?”耿秉急道,亂麻一團,他理不出頭緒。
竇固從案後坐牀上起身,右手端着火燭走到牆面的織圖前,左手食指指着圖上的伊吾廬城,接着自己的思緒道,“此番遠征,不能違背帝令,當以救人爲主。將軍居酒泉,可令酒泉太守段彭、敦煌太守王遵率軍出崑崙塞,從伊吾綠洲進入車師前國,驟圍交河城。正隆冬時節,如兵出神速,定能斬殺大批北虜,並越天山救出耿恭!”
耿秉也起身走到絹圖前,爲難地道,“吾不能出塞,可漢軍救耿恭後,就這麼退回河西麼,漢軍撤回,班超麾下南道諸國完全洞開,單于必舉國往攻!另倘若皇上命放棄西域,曹錢必遵令東返,而班超定然抗命。伊吾一失,班超孤軍絕地,豈能不敗?!況班超不歸,皇上如惱怒,班氏一族亦或有大禍……”
“伯初切記,汝乃鎮西將軍,是西域主帥,而不是將!”
竇固面露不悅,驟然聲色俱厲地打斷耿秉的話,“爲將者身背矢石,將萬千士卒衝鋒陷陣,是爲本分。而爲帥者,居河西帷幄之中,調度四面八方,定略萬里之外,爲三軍致勝造勢奪勢是爲本職。皇上既令汝居河西,掌五郡,經略西域,便是份內事。既放棄西域,要鎮西將軍何用?!”
耿秉痛苦地道,“都尉,汝知吾性急不擅爲帥,吾寧願在都尉麾下運籌帷幄、建功遠域。今頭緒紛亂,吾究竟該如何辦……”
竇固擺擺手再一次打斷耿秉的話,他順着自己的思路道,“先皇得仲升,朝廷之幸也,國家之幸也。仲升有大志,不達目的,絕不會回頭,即便陛下也難命其東返。奪西域斷北匈奴右臂者,必班仲升也。今上命汝居酒泉,汝至河西可速開府,並於星磧山(注:即今猩猩峽)屯兵,策應宜禾都尉府。伊吾存,則單于必不敢放手西進圍攻班超漢使團,此爲大計!”
耿秉又問道,“倘若聖下令宜禾都尉撤回河西,吾當奈何?”
竇固虎目圓睜,聲色俱厲地道,“先皇賓天之前,定然已有遺詔。‘斷西域右臂’乃既定國策,今上斷不會改變。汝需切記,曹錢和漢軍可以回,然伊吾廬斷不能丟!倘若丟失伊吾廬,汝便是大漢之罪人!”
“啊?既撤回漢軍,伊吾如何不丟,都尉之意是……”耿秉倒吸一口涼氣,一時未反應過來。這怎麼可能,難道指望羸弱的蒲類國以伊吾營千餘弱旅和一座孤城伊吾廬,拒單于數萬大軍?
“在班超穩固西南之前,伊吾斷不能丟失。”竇固指着縑圖面授機宜,“只要班超不離開疏勒國,漢使團便仍然將南道鄯善、于闐、疏勒三國,漢軍便仍有西域半壁。班超乃謀全局之高手也,以班超之能,必令鄯善國爲蒲類國後盾,守護伊吾廬城。故而,汝可於星磧山隱秘屯兵策應,單于便不敢放手襲奪伊吾,此乃全局之根本。西域不失,則河西可安。河西安,則天下固!”
“此實高棋,高棋啊!星磧山在河西境內,吾屯兵聖上亦無話可說,昏了頭,吾怎麼沒想到……”耿秉恍然大悟,一顆懸着的心也才放了下來。
竇固道,“伊吾孤城,是守不住的。然要儘可能掌握在漢軍手中,令班超有時間鞏固南道各國!”
“謝都尉——”耿秉躬身向竇固長拜道,“難怪先帝以都尉爲朝廷柱石,秉已深深體會之,都尉韜略,吾誠不及也。吾居河西,還請都尉續謀全局,襄助班仲升功成!”
“勿要自輕——”竇固在火盆上烤烤手,“謀全局吾不如汝,謀一隅汝不如吾!”
第二天,耿秉信心滿滿地帶着越騎校尉孫彪、越騎司馬楚良等十數名親信隨從人員,穿崤函古道,過三輔,經河東,一路向西疾馳而去。途中各州府郡縣衙迎送,禮節備至,但耿秉一概不停,僅於驛置中小歇,終於在十二月十七日,風塵僕僕到達積雪覆蓋的酒泉邊塞下的崑崙塞,與王遵、鄭衆和段彭匯合。
此時,河西酒泉、武威、張掖各郡已集結六千餘騎於崑崙塞。敦煌郡派出的則是中郎將鄭衆麾下精銳,由秦惇、秦褒兩司馬領軍的玉門關營和陽關營。
玉門營、陽關營是鄭衆來敦煌郡後精心訓練出的沙漠勁旅,每營各一千騎,領軍之將秦惇、秦褒是親兄弟,他們的兄長便是大漢赫赫有名的騎都尉秦彭。永平十五年(公元72年),秦彭曾作爲駙馬都尉耿秉的副將出徵北匈奴。此時,秦彭已進入塞北,接替劉張成爲塞北軍主將,秦惇、秦褒兄弟二人便皆以司馬之身隨段彭、王遵遠征!
耿恭的部下軍候範羌正在軍中,耿秉詳細聽取了範羌的稟報後,迅速將一千勁卒交給越騎校尉孫彪、越騎司馬楚良,命其成立鎮北屯騎營,先行離塞,至星磧山築塞屯守,策應伊吾廬城漢軍。並在星磧山建立兵站,儲存糧秣武備,爲徵北大軍提供糧秣保障。
等兩將接過兵符,耿秉又莊重密令道,“吾徵西將軍府掌河西五郡,爲汝二人後援。不管伊吾廬守將爲何人,伊吾廬城丟失,汝二人都需提頭來見!”
二將愣了一下,他們這才知道自己肩上真正的使命,怪不得要在星磧山建兵站,孫彪道,“請將軍放心,吾二人定與漢軍伊吾守將保持驛傳,互相策應,確保伊吾廬城萬無一失!”
等孫彪出發後,耿秉才正式接過了酒泉太守印綬。並迅速開府升帳,命徵北大軍以謁者王蒙爲先鋒,以原酒泉太守段澎爲主將、敦煌太守王遵爲副將,以謁者皇甫援爲後軍,大軍即刻出發,出星磧山,從伊吾綠洲秘襲車師。
耿秉確定的主要策略爲二路夾擊,一路由謁者皇甫援率玉門關營、陽關營二千騎,出玉門關,經蒲昌海,公開過白龍堆,越過墨山國,直出車師前國柳中城。以酒泉太守段澎、敦煌太守王遵率領前軍、中軍,在軍候範羌引導下,出崑崙塞,過星磧山和伊吾廬,直達車師前國交河城。
耿秉強調,“匈奴呼衍部慣於騎射和野戰,不擅守城與攻城。故吾兩軍要調整速度,務於建初元年正月十五日午時前,同時發起攻擊。務求在陣戰或野戰中,殲滅呼衍部有生力量,解救戊已校尉於水火!”
散帳後,謁者皇甫援率麾玉門營、陽關營二千人馬迅速出玉門關,進入茫茫的大沙漠。
二天後,即漢章帝建初元年(公元76年)正月二日晨,酒泉太守段彭、敦煌太守王遵率漢軍主力自崑崙塞北上,出星磧山(注:即今星星峽),進入西域茫茫的大沙漠中。
雖然關寵已歿,竇固與耿秉都已得到密報,但是,他們制定的北征部署,仍是先擊車師前國,再出天山之北救耿恭。這是一出由將帥主導的大棋,是確保漢軍此次遠出,不但能救出耿恭,而且還必須與經略西域的北匈奴主力南呼衍部決戰,消滅其有生力量,最大限度地減輕位於蔥嶺之下的班超漢使團的壓力。
歷史應該牢記,大漢軍事戰略家竇固雖然已經卸去戰袍,成了專管外交事務的最高官員大鴻臚。但是,他一時一刻不忘先帝與先河西大將軍竇融老大人的囑託。這巧妙的一着借力妙棋,爲班超能成功堅拒北匈奴南呼衍部的攻擊,創造了一線生機!
此時的車師前國,消滅了關寵的漢軍,呼衍王佔領了柳中城。他將王庭設在交河城,郝宿王、萬夫長石舂擔任交河城鎮守使。同時命萬夫長呼衍砭佔領並鎮守柳中城,命、萬夫長、幕師木都鎮守高昌壁。並派出二哨小隊,向東方的伊吾廬和南方蒲昌海邊的樓蘭城,放出了警戒。
建初元年(公元76年)正月十一日,柳中城鎮守使呼衍砭派出的沙漠巡哨小隊,率先在沙漠中發現漢軍。只見漢軍旌旗蔽日,戰馬蕭蕭,塵沙蔽日接天,看起來足足有“萬餘騎”,正向車師前國兇猛撲來,且離柳中城不過三日距離。
呼衍砭聞報大驚,一邊準備堅守城池,一邊迅速向交河城的呼衍王告急,並再次派出探騎,務要搞清漢軍兵力和主將姓名。
正是大雪紛飛的冬季,漢軍近萬人自樓蘭城方向來襲,呼衍王內心十分恐懼。從漢軍第一次徵白山起,他每戰必敗,已經被竇固打喪了膽。但潛匿於漢朝內部的斥候已經傳回消息,北匈奴人剋星竇固已經被削去兵權。想到這,他迅速鎮定下來,決心利用車師前國三座堅城,讓漢軍也嚐嚐攻城之苦。
漢軍遠來,想攻破大營與堅城交河,絕非易事。
計議已定,他先給天山以北的蒲奴單于報警,同時在紛飛的雪花中離開老巢交河城,進入城外大營。進入大營安頓下來後,他再派出信使,命呼衍砭與木都倚城堅守,待漢軍糧盡,定然不戰自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