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觸及靈魂

班超想法剛一提出,便遭到權魚、淳于薊和漢使團中軍衆將激烈反對。他們的理由很統一也很簡單,疏勒國滿目蕭條、搖搖欲墜,此時根本經受不起一場暴風雨!

“國民三損其一,此時實行新政,國中貴族便會羣起反對,彼時如呼衍獗來攻,漢使團便成孤家寡人,疏勒國則必敗!”權魚和寒菸想了幾天,也明確向班超提出反對意見。他們是國相,沒有人能比他們更清楚,疏勒國現在需要的是休養生息,而不是暴風驟雨。

但班超想明白了,漢使團和疏勒國已近乎山窮水盡。此時推行新政,短時間內固然可能引發社會動盪,甚至會激起貴族反叛。但疏勒國地域廣大,大戰之後四野茫茫、人丁稀少、遍地廢墟,即便亂它又能亂哪去?

古往令來,只有那些彪炳史冊的偉大將帥,才能在所有人都陷入絕望的黑暗之時,透過重重陰霾看到希望的曙光和勝利的希望,找到起死回生的捷徑!

漢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陰曆八月十五,是一個重要日子。

兩漢時代尚無中秋節一說,但自西周時代起八月仲秋便是重要的賞月、祭月日子,家家戶戶都要熬糜粥(注:即用大米、青菜、湯肉汁一起熬爛成的稠粥)、做柺杖孝敬老人。八月十五晚上,不僅皇帝要夕月(注:即祭月),諸侯公卿要祭月,民間士人庶民甚至奴隸徒附家家也要拜月,仰頭望明月,千里寄相思!

陰曆八月十五日凌晨,大都尉黎弇率領左將蘇矸、右將山溥茯、右騎君都甾、左騎君圖怫風塵僕僕地從赤河城趕了回來。

當人家女兒就得稱職,八月十五日從晌食後開始,左相寒菸在百忙之餘抽空回到丹蝶苑,與秅娃兒帶着衆婢剁肉糜、摘青菜、淘大米,轟轟烈烈地熬糜粥。哺食時,寒菸、秅娃兒以女兒禮恭恭敬敬地跪請阿翁、阿母食糜粥,弄得年少的紀蒿瞬間臊紅了臉,苦笑窘迫得連頭都不敢擡。

“矯情!”

現在可不是矯情的時候,班超兩眼一瞪,嚇得紀蒿趕緊挺胸收腹擺出一付“阿母”的威嚴,老老實實地接過小女寒菸孝敬上來的一雲霧紋漆碗糜粥,擺着譜兒喝了兩碗,寒菸、秅娃兒才饒過她。哺食剛畢,班超放下手中的雲紋漆當權派,抹抹嘴即下令,“酉時末、戌時初,請國王、貴族、百官到漢苑丹蝶苑院中祭月!”

“好的,少牢已備……”寒菸答應一聲,便趕緊出去忙碌。

一輪圓月從東邊的天宇冉冉升起,國王忠、貴族、百官都來到漢苑後,班超主祭,國王忠陪祭,侍婢侍僕們擡上少牢,按程序祭了月,便令衆人入座。

漢使府丹蝶苑院內,高大的蔥嶺堂前是班超的主座,兩側是國王忠與左相寒菸、右相權錢,院中的松樹、青桐樹下則擺滿案几、坐牀,清新如水的月光下,貴族、百官一一落座,億春、秅娃兒、蘇姜、芋姜及衆侍婢,則一一給衆人斟上煮好的鹽茶,擺上寒瓜、香瓜、青瓜、鹽炒瓜子。

一隻夜鳥從院頂飛過,或許是院中的燈火讓它吃了一驚,竟然咕咕地驚叫了幾聲遠去。

左相寒菸見衆人入坐後,便起身道,“七月大戰,疏勒國迭遭破壞,國民四去其一,國兵僅剩二千人能戰。可呼衍獗勒重兵三萬在姑墨國秣馬厲兵、虎視眈眈,不日即將再犯疏勒。爲吸引蔥嶺東西壯丁自覺來疏勒國,漢使與國王擬自今日起,在疏勒全國頒行《墾荒令》、《禁椎令》、《軍功令》!”

說到這裡,寒菸故意停頓了一下。貴族、百官們聞漢使要頒行新律令,便都緊張地一齊看着寒菸。

寒菸接着又宣佈道,“《墾荒令》爲:‘疏勒國中田地山野宜墾荒地,凡十年以上未開墾者,收歸國家開墾。鼓勵遊民入疏勒籍墾荒,凡墾荒百畝以上者授田宅一區。墾地三成歸疏勒國公有,由各州負責租給農人耕種。二成歸貴族自種。允五成土地歸墾荒者個人耕種,地租與自耕稅十收其四,二成歸王宮,一成歸州府,一成歸貴族。凡墾荒百畝以上者,還可自建民宅一區(注:漢時房屋單位爲區),允從王宮牧廄(注:西域收實物稅,吏民交牛羊馬駝後,王宮有專門牧場餵養,稱王宮牧廄)低價沽牛馬駝,從州府低價沽農具。違令者,按律治罪!’”

“《禁椎令》爲:‘舉凡疏勒國境內,禁椎殺牛、馬、駝、驢。凡椎殺役畜者需抵命,族人連坐城旦舂。凡盜牛、馬、駝、驢者,需償命,族人連坐城旦舂。凡食牛、馬、駝、驢肉者,髡鉗城旦舂。相府在司農監衙門內置牧尉府,各州設牧尉令、丞各一人,掾吏若干,令出督行!’”

寒菸宣佈完坐下,右相權魚又站起身宣佈道,“《軍功令》爲:‘舉凡疏勒國民,無軍功不榮。罪徒斬敵一人可免死罪,奴隸、徒附斬敵一人可爲庶人,庶民斬敵一人其戶免除三年賦租。國民無問出身,斬敵多人者則軍功累進,擇能者爲國所用,高可爲漢侯。貴族、百官無軍功者,雖富而不得顯榮!’”

漢朝自秦始皇一統天下起便取締貴族分封制,在全國實行郡縣制。郡縣制,是對以井田制爲基礎的奴隸制和貴族分封制的徹底革命,它順應了時代前進的潮流,因而也推動漢民族從大秦帝國至大漢帝國,逐漸走向輝煌!

但是,在遙遠的西域,到班超經營西域的時代,仍實行奴隸制,貴族世襲分封制仍一直是各城邦國的基本國體。《墾荒令》、《禁椎令》直接變貴族荒地爲國家、貴族、墾民三方共有,這是直接挑戰貴族權益,無疑是一場觸及靈魂深處的徹底的變革,它幾乎與後世的土地改革異曲同工。而《軍功令》則廢除了貴族生而富貴、奴隸和徒附生而低賤的世襲制度,爲疏勒國各階層打開了進身通道。

因而班超的新政,是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一場觸及靈魂的深刻社會變革,故而一石擊起千重浪,在這個祭月大會上便引起軒然大波!

權魚宣佈完便坐下,悠然賞起了月亮。以輔國候圖勒、疏勒侯丘屠叻爲首,衆貴族議論紛紛、羣起反對,《軍功令》他們沒法反對,他們的矛頭全部指向《墾荒令》,認爲新政是剝奪了貴族祖產,是“啖貴族血肉”。甚至連擊胡侯番辰也當庭鼓動國王反對《墾荒令》,“大王,疏勒國乃大王與衆臣之疏勒,非流民之疏勒國也!”

輔國候圖勒喜食牛肉,他對《禁椎令》大爲不滿,“牛、馬、駝、驢不過牲畜,天生便爲食者,現疏勒國禁食,此律分明兒戲也!”

都尉黎弇與左將蘇矸、右將山溥茯、右騎君都甾、左騎君圖怫擔負着保國之責,自然堅決推行新政。實行《墾荒令》勢必使人口大量涌向疏勒國,讓疏勒國民力充足,要不了兩年或能成蔥嶺之下強國,因此推行《墾荒令》與《禁椎令》已經勢在必行!

於是雙方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月下爭辯,而雙方爭執的焦點,慢慢集中到了《墾荒令》上,漸漸便開始有了火藥味兒。

連沒有耕地的捐毒州貴族番辰都明確反對,“吾捐毒州封地盡山地,小侯爲大使與國王守護捐毒州,僅因爲捐毒自休循國起,便是吾一族封地,奴僕世代放牧,天經地義。如允遊民墾荒,捐毒城四周可開墾耕地數萬畝,果如此,捐毒州不要成了遊民所有麼?”

番辰的話引起了武將們的不滿,左騎君圖怫道,“擊胡候所言無理,疏勒國乃大漢藩國,乃國王與國民共同之國,豈一捐毒州哉?沒有田地,大量遊民勢必再徙他國。不實行新政,耕地不見增加,疏勒國便永爲窮國。試問,沒有民,何需國王?沒有民,吾等貴族豈不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圖怫的話,若惱了衆貴族,一時羣情鼎沸。國王忠怕引起貴族反叛,便開始和稀泥打退堂鼓了,“漢使,國中土地盡屬貴族祖有,即便荒地也是,衆臣所言亦有道理,宜緩頒新政。本王以爲,賦稅是否可增二成,田地便仍爲貴族所有,諸位以爲如何?”

衆將不敢堵國王嘴,但大都尉黎弇道,“吾亦爲貴族,有耕地果園牧場若干,足也。《墾荒令》意在滋殖疏勒國人口,墾增農田,積儲麥慄,非僅爲賦稅也。今無安民之舉,各國人民過疏勒而不留,或欲留則爲貴族徒附、奴隸,此終非長久之計,本尉以爲新政刻不容緩,當速頒行!”

黎弇這話直擊要害,徒附、奴隸是最大的財富,各位貴族堅持反對《墾荒令》,不過是想讓更多的人成爲一貧如洗的流民,以壯大奴隸規模。這可是揭了貴族瘡疤,如水投滾油中,衆貴族剎時就炸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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