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英、錦娘率崑崙屯孤軍北上,形勢陡然嚴峻起來!
麥香逃出生天,紀蒿關鍵時刻力挽狂瀾,令班超欣慰。但漢使團出師未捷先傷大將,尉遲千仍在昏迷中,年僅十七歲的副將旋耶扎羅率鷲雕營北上,讓班超和衆將心都懸在半空中。
紅白山間的鷲巢大營內,班超、胡焰、田慮、華塗趴在中軍大帳內的沙盤上,緊張地評估了形勢。利箭已經離弦,帷幕已經拉開,崑崙屯和鷲雕營已經千里北上深入敵佔區,兩營命運和這場戰爭的勝敗,已經完全寄託在他們身上!
爲做到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胡焰迅速向無屠置派出驛吏,同時命丘彌杵,“無屠置與鷲巢要塞要向北放出斥侯、探騎巡哨,如果崑崙屯、鷲雕營失敗,要迅速回稟,同時注意及時收容南逃士卒!”
班超則事戒不虞、謹密知備,爲牢牢控制戰局,已悄然啓動第二套方案。
他向皮山城守將蘇榆勒派出了密使,下令皮山守將“全軍整備,隨時準備穿越五百里流沙遠襲!”如果崑崙屯、鷲雕營失敗,那麼漢使團將率領皮山守軍穿越沙漠,迂迴夾擊西皮水畔石亀軍,挽回敗局!
安排完畢,華塗悲哀地感嘆,“現在就看小將旋耶扎羅了,鷲雕營能否不惜一切如期到達指定位置,關係全局成敗!”
現在只能靜待戰局發展,班超抱着重鐗登上山巔要塞。旗杆上于闐軍旗獵獵飄揚,發出呼啦啦地脆響。他手扶城垛,迎着北風放眼北望,于闐河水流緩慢,如一條白練鋪在沙漠上。河兩岸一片金黃色,茂密的胡楊林一直向北延伸。
山下河邊的關卡正在忙碌着,關卒們正在檢查不時經過的商隊。駝隊的商賈或“帳頭”則不時衝過河,來到紅白山之間的大營內,由於闐國市尉府的官員,在關照上加蓋關防。
而北方的地平線上沙塵瀰漫,那是黎繁的大軍在順河南下,鷲巢保衛戰很快也要打響!
丘彌杵遠遠站在班超身後,又稟報了麥香來鷲巢的經過。
白山失敗,麥香經歷千辛萬苦跋涉數千裡逃到于闐,班超眼前又浮現出在白楊溝邊初次見到麥香時的情景,心裡感到溫馨。此時她來西城,可以幫襯一下紀蒿。歙渠生死不明,他決心此戰後即令麥香返回樓蘭城,蒲類國民不能沒有她!
天上響起一陣尖厲、急促的雕哨聲,一隻大沙漠雕在鷲巢上空盤旋着,又向南飛去。他扭頭向南方看去,心裡便想到了動輒淚滋滋的紀蒿。
這個長着一對好看小虎牙的胡女,看着象個受氣包,關鍵時刻果能當重任。竇融老大人“得劍即得人”一說果然不差,半年相濡以沫,現在他有一個奇怪的感覺,斗膽稱“夫人”、動輒要哭的小胡女,便是西域對他班超最珍貴的惠贈!
……
班超率漢使團離開後,由於嚴格保密,整個于闐國沒有人知道班超已經離開漢苑。但此事瞞得了別人,如何瞞得了國王與王妃,幾天一過,廣德與南耶便心生疑竇。
在於闐國,漢使可以不見其他任何人,但不會拒見他這個國王和王妃南耶。但他們並沒有揭穿紀蒿,他們理解漢使班超的苦心,此時公開漢使已離開于闐的消息,百官、貴族和吏民們勢必人心惶悚,國兵將不戰自潰!
於是,百官們仍然時常進入漢苑稟報國事。西皮水、鷲巢也不時有驛報傳來,而紀蒿則代替漢使班超發出了一個個“指令”或“回覆”。尤其是從鄯善國精絕州來的驛吏,稟報“林曾將軍已至且末州”的消息,令紀蒿憂心忡忡。
且末城離於闐國的西城還有一千五六百里,快馬加鞭也得十餘日啊!
廣德見林曾將軍還在途中,幾員大將又出征在外,便主動挑起了防禦西城的重任,將城外三座大營與西城整合爲一體,嚴令“堅守大營,固守西城。營在人在,城破國亡!”
他和王妃南耶更是做好了與于闐國共存亡的準備,誰都可以逃走,但于闐國便在這裡,尉遲氏便不能逃。離開于闐國,尉遲氏將成流亡王族,在西域互相攻伐的混亂時代,便什麼也不是!
在這段戰戰兢兢的日子裡,紀蒿每一個時辰都是在惶恐中度過。國王廣德都下了與西城共存亡的死命令,形勢嚴峻到讓她喘不過氣來。
現在她才知道漢使“當家”是多麼難了,四面八方的信息都彙總到漢苑,而且全是大事,都需要“漢使”決斷。可漢使現在不在漢苑,於是很多軍國大事便只能由她這個“漢使夫人”勉爲其難,代爲決斷。
遇到難纏、搞不懂或無法決斷的事時,她便看班超留給她看的過去的邸報、驛函,從中吸取營養,並按照班超的一貫思路、甚至語氣、圍繞漢使團漢苑帳謀一一回函。
難纏的事一樁接着一樁,這天鷲巢守將派士卒給她送來一批特殊的客人,一個自稱“漢使故人”的年輕女人突然來到了漢苑,曾令她驚惶失措,以爲正主兒來了呢!
原來,陰曆十一月二十四日,也就是班超離開漢苑的第二天,河對岸于闐河邊的商道上,一支小商隊從北方來到了鷲巢要塞設立的關卡。
黎繁已經奪取了拘彌河畔的圓沙城綠洲,戰雲籠罩着鷲巢。這裡是防禦西城的前哨陣地,士卒們對來自北方龜茲國、姑墨國的商隊警惕性甚高,鷲巢的關卒在檢查商隊時忽然發現這支商隊竟然有七八名女鏢師。
商隊沽販胡姬很正常,但一半鏢師是女扮男裝的年輕胡女便有點詭異。尤其是領頭胡女裹在腦袋上的氈巾摘下,衆卒無不驚訝。原來這是一個氣質不凡、貌美如花的美豔胡姬,這一發現令守卒們如打了雞血一般興奮起來!
關卒扣留了商隊,並稟報鷲巢守將千騎長丘彌杵。
奸細是可以隨時被處死的,這些胡女均很年輕,于闐士卒們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她們。丘彌杵下令將商隊男女分開審查,在關押女鏢師的過程中,三名于闐士卒當衆便借搜身之機在三女身上上下其手,揉揉捏捏,其餘士卒則在一邊起鬨大笑。
這是關卒的特權,衆女又羞又惱,敢怒不敢言。
但領頭胡女卻暴怒萬分,或許這一路上她便受夠了,當一個關卒正要將手伸向她胸前時,她突然發作。她揮鞭將三名委瑣的關卒“啪啪啪”抽了一頓,並聲色俱厲地怒斥道,“狗奴才,睜開狗眼,吾乃漢使故人,蒲類國漢侯、漢軍伊吾城守將歙渠都尉夫人麥香,汝找死耶?!”
關卒被毆,衆卒舉着刀矛便要施暴,但爲首的什長很有眼色,他快速擋住衆卒,“慢着,不得造次!”
原來,胡女那“蒲類國漢侯”、“都尉夫人”、“漢使故人”等一堆頭銜,讓他愣住了。尤其是“漢使故人”這四個字幾乎耳熟能詳,約半年前也有一個胡姬說自己是“漢使夫人”,前大將軍呈於霸不信邪,欲將其爲奴且沽出爲伎,結果將自己舉族性命生生給折了進去。
此時又聞“漢使故人”四字,雖然與“漢使夫人”有一字之差,但什長和士卒們還是心驚肉跳。他們不敢再惹這母老虎,趕緊上報。千騎長丘彌杵聞報,一驚不小,便親自將這個婦人請到大帳並對商隊好生款待,領頭胡女則簡單說明自己的來歷。
這個胡姬正是麥香。白山已經失陷,宜禾都尉府與蒲類國已經失敗,現在伊吾守將之一的麥香順着北河迢迢數千裡逃到于闐,一定是有重要軍情需要向漢使稟報。他不敢耽擱,連夜派人快馬加鞭將麥香與陳留先送回西城,商隊衆人第二天再啓程隨後南下。
二天後的夜晚,紀蒿忙了一天與蒲柳、秅娃兒三人剛剛哺食完畢,陳隱便通報,“鷲巢守將派人送伊吾守將麥香進見漢使!”紀蒿便命趕緊進來。
麥香和陳留風塵僕僕地進入崑崙廳,一見年輕的紀蒿,便主動跪下叩首。麥香道,“蒲類國漢侯、故大漢伊吾都尉歙渠夫人麥香,叩見尊貴的漢使夫人!”
紀蒿聞“蒲類國漢侯、故大漢伊吾都尉歙渠夫人”來了,心裡大驚失色。漢軍丟失白山,宜禾都尉府已經撤回樓蘭城,她沒想到堂堂的伊吾守將歙渠卻已經陣亡。紀蒿趕緊扶起一臉悲慼的麥香,“漢侯請起,請節哀順變!”
麥香起身,又與蒲柳躬身相見。擡眼便看到了熟悉的一切,這裡便是兄長班超堂議定策的地方,與別部在伊吾廬時何其相似。她走到崑崙廳中央的大沙盤前,看着茫茫黃沙、連綿起伏的白山,眼裡的淚便如斷線的珠子一般,簌簌滾落下來,嘴裡喃喃道,“有兄長在西域,白山便丟不了,蒲類國一定不會亡……”
“兄長?”蒲柳、秅娃兒震驚地看着婦人,尤其是秅娃兒,一雙小眼睛瞪得銅錢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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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受苦了——”紀蒿是場面上人,她從案後起身走過來,撫摸着麥香粗糙的手背安慰道,“失敗是暫時的,有漢使在,北匈奴必敗,蒲類國絕不會亡……不過,真是好事多磨啊,汝兄妹二人真是冤家路窄,漢使日前已去前線!”
嘴上說着冠冕堂皇的場面話,可心裡卻象針刺一樣痛。左右便多吾一個人,吾巴巴的幾千裡送上門來,差點丟了命,這個黑臉男人卻動輒便吼,從來沒有笑臉。還以爲多麼正人君子呢,人模狗樣、一本正經,原來也是到處有留情,與衆刑卒沒兩樣!
聞班超已經出發,麥香心裡失落不已。
紀蒿雖然刻意不表現出來,可女人便是爲愛而生的動物,心事是遮掩不住的。麥香是何等人,室內三個女人驚訝的神態她全看在眼裡。又聞“冤家”二字,知道夫人多心了,不禁又大羞,驚惶失措。
麥香趕緊解釋道,“夫人勿見笑,吾與漢使乃兄妹,漢使乃吾兄長也。別部秘襲伊吾廬前,兄長曾多次至於氈房中看護吾家,還派醫工救過吾小妹。只因路途艱難,故假以‘故人’之名唬人爾!”
說完便知失言,有越描越黑之嫌,不禁耳根發燙,臉色緋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