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陰曆正月二十五日午後,漢使團副使淳于薊與蘇毗國女王蘇陶耶冒雪在神山峽谷南山口大營中軍大帳前擺出儀仗,迎接羊同國國王扎普•倫咕來會盟。
按照蘇毗人意願,應該擺出刀斧陣仗,令扎普•倫咕即便不必納表稱降但也要承認戰敗,並簽訂盟約永不再犯。但淳于薊牢記臨離於闐時班超的叮囑,力主爲兩國媾和會盟,讓高原腹地遠離刀兵之災,成爲于闐國穩固後方。
天上大雪紛飛,寒風呼嘯而過。南山口大營外,戰利品依然堆積如山,蘇毗國大營內卻彩旗紛飛、張燈結綵。在十二支牛角號的嗚嗚聲中,扎普•倫咕僅帶五十侍衛,戰戰兢兢地來到營前轅門下車。眼前由二百頭白色犛牛相對而立,結成依仗,從轅門一直通到中軍大帳前。
白色的犛牛代表幸福吉祥,扎普•倫見狀咕輕籲一口氣!
在雍仲本教大佛師辛饒•米沃的攙扶下,扎普•倫咕柱着牙杖,踏着積雪,慢慢走過犛牛組成的儀仗巷道,一直走到中軍大帳前。漢使團與蘇毗國君臣正迎在大帳前,扎普•倫咕見一位身長八尺、一身甲服、威嚴挺拔的大將與一位一身華服、嬌媚冷豔的婦人站在最前面,便慢慢跪倒於雪上。
“羊同國罪王扎普•倫咕,叩拜求見大漢上國大使!”
“國王請起!”淳于薊邁步上前將其扶起,“本副使已經洞明,百鵠•通岡禍亂高原,與國王無關。現此賊已擒,是羊同與蘇毗兩國幸事,今日只談會盟不論罪!”
扎普•倫咕起身,又與蘇陶耶互相致禮。蘇陶耶滿面春風,淳于薊已經爲會談定了調,她到底是一個溫婉女人,心裡有不滿也沒有得理不饒人,雖然是生死大戰之後,雙方相見表面上卻一團和氣。
進入大帳,淳于薊面南而坐,蘇陶耶面西向坐,扎普•倫咕面東而從,蒙榆、周令、樑寶麟則立於淳于薊身後,漢使團成員與蘇毗國衆臣則站立帳下,雙方開始你來我往地談條件。雖然是會盟,但會談的核心仍是圍繞戰爭賠償與戰後安排來進行。
這是一次一邊倒的談判,淳于薊居中調停,談判非常順利。
一番討價還價後,扎普•倫咕最後承諾,“羊同國聽從大漢西域都護府節制,都護設立前,則聽從大漢使節團節制。本國願賠償蘇毗國奴隸一千人,戰馬二百匹,黃金五百斤,並以崗仁波齊神山爲國界,雙方世代友好,兩國永不再犯!”
“嘖,國王言笑了!”蘇陶耶不悅地道,“蘇毗國不缺黃金,吾將奉還羊同傷卒千九百餘人,羊同國需以奴隸二千人、優良戰馬五百匹賠償蘇毗國損失。雙方以崗仁波齊神山爲國界,永不互犯!”
淳于薊心裡暗歎,蘇陶耶精於算計,傷卒還給羊同,卻留下健壯的近兩千人,現在再要兩千奴隸。蘇毗國經歷這一戰,便可得四千奴隸,這可是能隨時充入國兵上戰場的奴隸啊!
蒙榆碰碰淳于薊胳膊,淳于薊理解蒙榆心意。蘇毗人不要黃金,可現在一窮二白的漢使團要啊,五百斤黃金可就是五百萬錢。但蘇陶耶已經拒絕了羊同王,覆水難收,淳于薊作爲中人,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出反悔的話兒來。
“一言爲定!”誰知扎普•倫咕聞言,卻無一絲猶豫迅速答應了蘇陶耶的要求。蘇陶耶沒有獅子大開口,假如她提出要羊同國讓出幾條峽谷草場,他準備割讓噶兒堡以東的幾條山巒草場呢。
會盟談判已經搭成共識,扎普•倫咕最後又提出,“羊同國感恩漢使團爲羊同除奸,請漢使團至穹隆銀城度冬,本王將獻黃金五百斤、美婢百名爲謝……”
蘇陶耶聞言,雙眸象一層霧一樣,緊張地看着淳于薊。
可她擔心是多餘的,淳于薊想都未想便拒絕了這一提議,“本副使心領國王盛情,黃金便笑納了,女人便免了。吾使團奉皇帝旨意出使西域,是爲驅除匈奴,重建都護,非爲斂財與女色也!”
其實他話後之意是,蘇毗女國是一朵高原奇葩,美女本就多得夠令人煩惱了!
會盟圓滿成功,高原上最大的羊同、蘇毗兩個古國握手言和。扎普•倫咕第二天便帶着已經致殘的百鵠•通岡返回噶兒堡。兩個月後,百鵠•通岡一族共三千四百餘人被羊同人羈押到雪山之巔的天葬之所,被千萬只食屍鳥活活搶食!
等他們成了一具具白骨,扎普•倫咕用百鵠•通岡臂骨、股骨製成法器,而頭蓋骨則製成鎦金骨爵,趕在淳于薊下山前作爲重禮贈送給他。
……
淳于薊在崑崙山上艱苦大戰的時候,班超帶着漢使團留在於闐國漢苑的前軍、中軍兩個小隊,正在緊張地籌備,準備迎接呼衍獗的冬季進攻!
隨着嚴寒的冬季到來,于闐國內風聲越來越緊。胡焰麾下的斥侯已經探明,爲報石亀兵敗皮山之仇,呼衍獗便麇集四國聯軍四萬人,將於陰曆十一月中旬再度揮師兵發於闐國。
綠洲上空戰雲籠罩,皮山大戰後四個月後,新一**戰又起!
漢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陰曆十一月二十日晌午前,班超、國王廣德帶着紀蒿、南耶、秅娃兒和尉遲千、吳英、旋耶扎羅、錦娘等將,來到崑崙山麓、白玉河畔的于闐馬場挑選花馬。
秋日的草場如同鋪上一層綠茵茵的花毯,紫綠相間,繁花點點,爭奇鬥豔,遠遠看去,尤如雒陽城色彩斑斕、星光閃爍的夜色別樣美麗。走近花海,原來在一望無際的草場中間種植了十幾萬畝從大宛國引種來的紫花苜蓿,專門用來哺育絢麗矯健的于闐五花馬。
馬場爲迎接珍貴的漢大使伉儷到來,專門讓一羣美麗的胡姬在雪峰林立的崑崙山麓、在藍天白雲下和紫色花海中引吭高歌,柔美的歌聲響徹雲霄。
“太一貢兮,天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騁容與兮,跇萬里。今安匹兮,龍爲友……”
東漢初年的明章時代,蔥嶺以西的大宛國出產大宛馬,蔥嶺以北的烏孫國出產烏孫馬,都是天下名駒,但太過稀少。當年,漢武帝爲得到汗血寶馬,曾不惜令李廣利遠征大宛國。大宛汗血馬、烏孫馬體形高大強健,衝擊力和爆發力強,聞名天下。由於前漢時烏孫爲大漢屬國,在伊列水(注:即今伊犁河)畔繁育的烏孫馬更適宜在漠北作戰,故而漢朝河西的馬場主要繁育烏孫馬。
遊牧民族都是馬背上的民族,在高聳入雲的雪域高原還出產矮小的蜀馬,在遙遠苦寒的漠北草原則出產矮小的蒙古馬,都是天下名駒,都以耐力和適應環境而聞名於世。
在西域的沙海南北,也有兩個國家出產良馬。北道的焉耆國盛產焉耆馬,被稱爲龍駒,最適合在綠洲沼澤地帶作戰。而南道的于闐出產五花馬,不但形態優美,體形、爆發力、耐力都與烏孫馬不相上下,周身佈滿花斑,更適合在沙漠戈壁上作戰。
于闐馬場已被尉遲千的鷲雕營、吳英的崑崙屯配用了兩千餘匹花馬,現在存欄的四歲以上成年花馬僅有五千餘匹。這五千匹花馬,在胡姬的歌聲中,如五彩斑斕的雲團在如茵的草場上飄動着。它們原來是要於今年底無償交給北匈奴西域都尉府的,現在它們迎來了新的主人。
“太一況,天馬下,沾赤汗,沫流赭,志俶儻,精權奇,苶浮雲,晻上馳,驅容與,迣萬里。今安匹?龍爲友……”
現在這些花馬可都是國王廣德的心肝寶貝疙瘩,他正準備用其來武裝自己的國兵呢。在胡姬們的歌聲中,國王廣德與班超套住並馴服了幾匹試乘後,紀蒿與南耶也策馬在草場上馳騁了一圈,衆人都興奮不已。
廣德見班超給自己和紀蒿、秅娃兒各精選了一匹五花馬,臉上卻神色凝重,毫無歡喜之色,便有些不捨地問道,“大使欲新建騎隊?”
“不——”班超莊重其事地道,“馬全是好馬,吾全看好了。兩千匹給鷲巢營、崑崙屯,一卒兩馬。另三千匹,兩千匹給大都尉休莫廣鵛供國兵用,另一千匹暫存馬場,明年吾有大用!”
“這……”國王驚訝不已,心中不捨,便追問,“何需一卒兩馬?大使手下留情啊,國兵步卒佔九成,有的自帶耕牛參戰……”
于闐國長期受北匈奴欺凌,自家出產優良五花馬,可於闐國兵卻無馬可乘。現在總算擺脫了北匈奴,可漢大使又盯上他的寶貝了。再說鷲雕營與崑崙屯都武裝到牙齒了,于闐國國兵可還是以步兵爲主,騎兵也是戰馬、駝、驢子、騾子和耕牛五花八門,國王的話音隱隱拖着些哭腔。
“快看哪——”南耶正在張羅用一場野外燒烤招待班超、紀蒿,可遠處突然有幾騎飛馳而來。
來的是負責斥侯事務和中軍帳謀的胡焰,他跳下馬急報道,“司馬,呼衍獗起兩萬焉耆、龜茲大軍,公開集結龜茲國南城(注:即今烏什喀特古城,漢代遺址在新和縣西約二十公里荒漠中),大將黎繁將擇日越過沼澤沿于闐河南下!”
“啊——這麼快?”廣德與南耶驚訝出聲,南耶直接失手將手中正在炙烤着的一隻崑崙山小鹿腿掉進炭火中,滋滋咕咕地燒了起來。
胡焰點點頭,面色嚴峻地道,“斥侯已經探明,淳于軍侯南上崑崙後,呼衍獗已經得到消息,以爲漢使上了崑崙山,故而便驟起戰端,欲閃擊于闐國西城!”
“大使……”廣德急道,“吾以爲,國兵與鷲雕營、崑崙屯應速在鷲巢建立防線,遮斷黎繁南下路線,爲西城建立屏障!”
班超卻扭頭看着雲團一般的馬羣平靜地道,“兩千匹花馬,需配好鞍橋籠頭、釘好木瀆(注:即皮馬掌),儘快送到鷲雕營、崑崙屯,要派上大用場!”
尉遲千、吳英兩位主將聞言面露欣喜之色,廣德已顧不得心疼他的五花馬,而是趴在草場上,攤開羊皮圖向胡焰詢問敵情。南耶伴着胡姬們的歌聲,也輕聲吟唱起來:
“天馬徠,從西極,涉流沙,九夷服。天馬徠,出泉水,虎脊兩,化若鬼。天馬徠,歷無草,徑千里,循東道。天馬徠,執徐時,將搖舉,誰與期?天馬徠,開遠門,竦予身,逝崑崙。天馬徠,龍之媒,遊閶闔,觀玉臺……”
南耶一曲唱畢,廣德雖然肉緊,還是咬牙道,“大使放心,明日午後,戰馬定然送到鷲雕與崑崙屯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