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道南線通了,當時鄭一恰好也回到他的家鄉大宛國,便與衆貴族出資組建了一支人數五百餘人的大型駝隊東來跑駝,不想卻在於闐國遇上禍事。
或許是自侍曾經救過漢使夫人,鄭五被押了過來時,高昂着頭對高坐馬上的張成菩昂然道,“張侯,于闐國已歸大漢,汝羈押漢使夫人,殘殺商賈,就不怕漢大使治汝謀反大罪而誅九族麼?!”
“吾——呸!”
張成菩將一口濃痰吐到鄭一身上,又正一正頭上綴着寶石的胡公帽和身上金光閃閃的甲服,絲毫又回到了當年率領千軍萬馬縱橫西域的崢嶸歲月。可畢竟年歲不繞人,雖然重新披掛上陣,可他的頭上卻仍戴着舒適的胡公帽,十分滑稽。
看着臨死了還在強辯的鄭一,張侯口中不屑地道,“國王畏懼漢使,于闐國不畏。班超匹夫,已殺死呈侯,下一個便是吾張成菩……哈哈哈,班超固勇,可惜其遠在鷲巢,救不了汝,老夫便反了又能怎的,哈哈哈……”
“張侯請三思,汝可是犯上作亂,難道也不爲妻子家人想想——”鄭一掙扎着站直身子,“此離城北大營不過數裡遠,勸汝懸崖勒馬,漢使與國王定會給汝一條生路。否則國兵一到,汝將一族無存,到時便悔亦晚矣!”
“住嘴——”張成菩不可一世,咬牙道,“國王乃吾與呈侯扶立,國兵乃吾與呈侯一手帶出!什麼漢使,不過安陵小子、蘭臺書傭。什麼夫人,不過拘愚村婦落泊寡婦。吾要羈其至龜茲爲營伎,讓千人騎萬人壓,令安陵小子蒙羞終生……”
此時,恰好班超帶着班秉、班騶已擊殺大市北門十幾名張府家兵,三人挑飛兩側箭樓上射來的幾支利箭,已經策馬疾馳進大市內!
大市中間幾處火起,濃煙翻滾,空氣中瀰漫着動物毛皮被燒焦的糊臭味。班超看不清煙幕南面的行刑現場,張成菩前面的話他也未聽到,但後面的叫囂“吾要羈其至龜茲爲營伎,讓千人騎萬人壓,令安陵小子蒙羞終生”他聽清了,不禁毛髮倒豎,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
西域民風純樸驃悍,吏民桀驁不馴,如果不逾越歸附漢朝這個鐵的底線,漢使團一般對各國各部族事務從不干預。但現在變了,你踩了紅線,那就只有死路一條!再說,是男人有能耐衝吾來啊,幹嗎總衝吾班超的女人下手?!
班超已經被深深激怒,口中鋼牙咬碎,胸中血在燃燒,他手執長矟,雙腿一夾馬腹,赤蕭如一支利箭,穿過一團團濃煙烈火,直向刑場上那個囂張、佝僂的身影射去!
“漢使來了……”“班大使來了……”
場邊吏民已經被嚇壞了,他們戰戰兢兢中只見到瀰漫的濃煙中,似有三團黑紅色的火焰穿雲破霧快速飄向張侯,有人認出爲首那位身披紅色大氅、手持長矟、威風八面的大將,正是漢大使班超。吏民們驚喜中一齊跪下叩首,婦人們則都欣喜得一一嚶嚶哭泣出聲!
張成菩見大市北門傳出一陣吵嚷聲、喊殺聲,回首向北門看,卻被濃煙擋住了視線,只當是府兵與吏民發生衝突呢。剛回過頭來,又見場外圍觀吏民如波浪一般騷動開了,分明正在跪下叩首,耳中還聽到“漢使來了……”“漢使來了……”的驚叫聲和奔騰不息的馬蹄聲,他心裡一怔,不禁魂飛魄散!
他反射性地再一次掉頭,只見濃煙中驟然衝出三騎,如神兵天降瞬間即至眼前。壞了壞了,這混蛋不是去鷲巢練兵去了麼?他剎時腦袋一片空白,渾身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開了。可不容他做出反應,陽光下金光一閃,“嘣”地一聲巨響,鋒利的長矟已震碎他的護心鏡,撕心裂肺的劇痛中,將其胸部前後貫穿,他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全場漾起一片尖叫聲,正在行刑的張府私兵都一齊愣了,鬼頭大刀舉在空中愣是忘了砍下。正在包圍着鄭一商隊的近千騎張侯府府兵還未反應過來,班秉、班騶二將也不打話,策馬衝到近前,將十餘名正在行刑的私兵一一挑翻!
班超將挑着張侯屍首的長矟舉起,張成菩被高高舉到空中,手腳似乎還在舞動着、戰慄着。“嘣”地一聲巨響,班超將屍首摔出去十幾丈遠,然後舉着長矟逼視着府兵們高聲喝令道,“班超在此,不降者便如此例!”
張府家兵們見張侯瞬間已經被斬殺,全都魂飛魄散,他們雖人多勢衆,此時羣龍無首,面對威名貫西域、如殺人魔王一般的班家三將,沒有人有勇氣上前對戰,在班超雷鳴一般的喝令下,多數人認命地扔掉兵器,哆哆嗦嗦地下馬跪於沙地上。
只有張侯府管家見班超僅有三騎,往北方濃煙處看看未見其他人馬,拚死一搏或還有生路,於是便大呼一聲,“弟兄們,反叛是死罪……今降亦死,不如殺死班超,爲張侯報仇,尚有活……”,在管家的呼喊聲中,果真約有二十幾騎手執長矛或腰刀畏畏縮縮、躍躍欲試地策馬圍了上來!
大市內圍觀吏民、商賈被這驟然之變嚇得鴉雀無聲,衆人都替漢大使班超捏着一把汗!
可場上的班超也不打話,雙腿一夾,赤蕭驟然射向管家,班超左手執矟,疾馳中右手擎鐗在手,未等管家喊完,便“啪”地一聲凌空劈下。這一鐗班超用的是全力,泰山壓頂一般的重力將管家自上而下,生生拍成鮮血淋漓、慘不忍睹的兩瓣,其坐下馬腰也被拍折瞬間轟然倒斃於地!
接着,他又連着反手三鐗,如疾風迅雷一般,將衝過來的三名府兵腦袋拍碎、頭顱迸裂。班秉、班騶則緊緊護住班超側翼和身後,二將在班超重鐗拍殺管家的同時,也左右開弓挑殺了數名府兵。這些府兵人雖衆,可他們在班氏三將面前連招架之功都沒有。班超收鐗出矟,與班秉、班騶二將大開殺戒,只一個來回便將這不知死活的二三十騎全部挑殺!
府兵中有十幾人想趁亂鑽進濃煙中逃走,“欲逃者死——”班秉、班騶二將大喝一聲,趕上前去毫不留情地一一挑翻!
此時的西城大市內陳屍遍地、血染沙地,跪在地上的府兵都嚇得不敢擡頭。大市周邊的吏民們也都跪在地上,驚歎得目瞪口呆、渾身戰慄。漢大使班超和其身後的兩將僅有三騎,便分明如天神下凡生生逼降了張侯府近千家兵。如此暢快淋漓的殺戮,也令衆吏民既魂飛魄散,更大開眼界!
“大使真神人哪,張侯是自作死也……”一位老者連連感嘆,身旁的人也都嘖嘖出聲。此戰後不久,“漢使殺張侯”便被編成書,在民間廣爲傳頌!
就在此時,左將軍訖耶已經率領人馬將大市緊緊圍上,並控制了東南西北四座大門。大市四角的箭樓上,張府家兵早已潰逃一空。幾名竄進人叢中想逃的私兵也被吏民們指認出來,國兵們跟上來便一一腰斬。
班超高坐赤蕭之上,見國兵已經完全控制了局勢,便準備去尋找紀蒿。此時跪在大市周邊的數千吏民一齊向班超稽首,場地中間的鄭一也向班超跪下,“河西商賈鄭一,謝漢使救命之恩……”
“哼!”班超突然想起紀蒿曾說過此人在沙漠上綁架、並想姦淫拘愚衆婦,還斬殺了陳隱手下十餘奴隸,鄭一這個名字讓他心裡很不爽,因此冷哼一聲未予理會!
他策馬來到大市中間的望樓前下馬,將繮繩與長矟扔給班秉便蹬蹬蹬地走進樓內。只見一樓廳堂內,紀蒿與蒲柳、紀菩、羽僜、紀微等女、市尉府和大市的計官、屬員男男女女數十人,都被人家雙手雙腳捆得好好的坐在案後。或許是已經聽到大市內剛纔發生的一切,因此見班超進來,衆人目光中露出欣喜,卻看不到絲毫畏懼的神色。
連年幼的秅娃兒也被捆着手腳,安靜地倚坐在紀蒿身邊,瞪着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靜靜地看着班超過來。見到班超過來鬆綁,紀蒿面無表情,蒲柳欣喜地抱怨,“大使,怎麼纔來?再晚來一會,夫人便被人送到龜茲去了……”
班超鐵青着臉親自將紀蒿手上繩子解開,心裡在恨恨地罵道,“送到龜茲去沽了算了,省得呈侯、張侯或其他什麼人惦記……”心裡這樣想着,不想嘴上竟然說出了聲,覺得不妥便趕緊住嘴。
紀蒿本來怕他再亂吼一通,聽着這話似乎有點又恨又愛的味道,心裡便坦然了一些。當着自己部下的面,她只是彬彬有禮頷首,對他抱以感激的微笑,面上更沒有絲毫恐懼。班超原還以爲她會象剛逃出呈府時那樣撲進他懷裡可憐巴巴地哭訴一番呢,可這會什麼也沒有發生,這讓他倍感失落。
此時班秉、班騶已經將衆女都解開了,紀蒿從頭至尾沒有與班超目光對視,她揉揉手腕對蒲柳下令道,“傳令降旗,大市關閉,午後申時懸旗開市!”又對紀菩道,“傳見賈胡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