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嚕嚕——”“汪汪——”
此時約三更天氣,天微微地起風了,身下的茅草發出簌簌聲響,天上傳來幾聲清脆的夜鳥聲,旁邊村落中迅速又傳出幾聲有氣無力的犬吠聲。淳于薊看得清楚,先是有東西輕輕擲進下方的院中,兩條看門狗很快便中招了臥地不動。
緊接着,六個黑影象貓一樣無聲無息地兩兩一對翻進院子,他們貼着牆壁無聲無息,鬼鬼祟祟,動作熟悉老到。見客棧院中沒有動靜,這才慢慢接近伊蘭原來住的那間屋子前。
接着,四人在貼着牆跟警戒,二人先是撅着腚趴在門上用竹筒向屋內吹煙,趴在屋頂上黑暗中的淳于薊都能嗅到絲絲藥香味兒。略過了一會,這兩人便抽刀撥開門閂進入室內。或許發現室內空空如也,他們很快又驚慌地從室內跳出。或許是發現已經暴露,六人無一絲停頓便想竄到圍牆邊欲翻牆逃走!
但晚了,周令如一隻大鳥一般已從房頂飄下擋住去路,胡焰、蒙榆、肖初月、班秉、班騶悄聲竄出屋,將六人死死圍了起來。六賊大驚,短暫交手後有四人被斬殺,剩下兩人颼地便竄上了廊橋,再翻上屋頂欲奪路奔逃。胡焰、蒙榆等人直接躍上屋頂擋住去路,一番打鬥迅速在屋頂展開,見已經逃不掉,二人竟然一一抹了脖子。
六名飛賊已經獵殺,可淳于薊抱着劍一直站在屋頂未動,對付這些小蟊賊根本就不需要他動手。胡焰、蒙榆等人剛將地面四具屍首藏匿進屋內,店家與僕人們終於纔敢走出屋子。肖初月、周令巧舌如簧,告訴店家客棧遭賊了,現鏢師已經出去追了。店家和夥計罵罵咧咧地巡視一番,又去睡了,肖初月等人才又將屋頂兩具屍首從屋頂搬進屋內。
班超走過來只是看了一眼,便淡淡地下令“悄然埋掉!”然後便返回自己室內去了。衆將遵令,在三間屋內炕下地面各掘開一個深洞。與伊吾廬一樣,樓蘭綠洲上的房屋也很小,挖這樣三個坑可不容易。坑終於挖成了,每坑內二具屍體屈身蜷曲,與兵器一起勉強擠在其中,再細心填實。
這些人身着樓蘭本地男子袍裝,且襦衣較新,焉澠夫人的斥侯自焉耆來,相隔也有幾百裡,也可能換上本地裝束。班超無法確定這到底是焉澠派來的爲北匈奴使團打前站的人馬,還是左賢王派來追殺伊蘭的斥侯。但有一點他能肯定,他們是衝着女人來的,這些人或許想證實胡姬中是否有伊蘭,或許是想通過找到伊蘭進而查到漢使團的蹤跡。
淳于薊走進班超室內,見班超正對着羊皮圖蹙眉沉思,知道班超在想什麼,於是便諫道,“司馬,按理今夜吾駝隊便應悄然啓程,可吾以爲現在走正暴露了行蹤!”
“吾也正因此爲難呢!”班超看着淳于薊,“兀然兄以爲是左賢王手下?”
淳于薊道,“焉澠夫人派來的斥侯首先要監視鎮守使署,防漢使團與鎮守使署接觸,同時亦會秘查每一支駝隊,一旦發現會不惜一切地刺殺、射殺,以便嫁禍漢使團,離間漢朝與鄯善國關係,他們甚至會於不惜一切地圍攻客棧、火焚客棧,試圖滅殺吾使團。只有左賢王的人,發現伊蘭後先要設法帶回,不能帶回時纔會刺殺。而夜間這六人,直衝伊蘭室內而來,還向室內吹迷煙欲薰倒伊蘭……”
班超恍然大悟,淳于薊是墨俠,行走江湖之上,對迷煙這類江湖上的詭異之物自然不會陌生。“既如此,明日便在大市做一天生意!”根據淳于薊的判斷,班超決定在樓蘭城貿易一天,以遮人耳目。否則,三支大駝隊到了樓蘭這個商城卻匆匆而過,便容易引人懷疑了。
天明後,客棧大院內外人羣熙熙攘攘,吵吵鬧鬧,好不熱鬧。胡焰、溫柯和李同急匆匆到城內官署大殿,在符傳上加蓋了樓蘭鎮守使署關防(注:即印章),溫柯與李同朝食畢便在圍觀人羣的吵吵嚷嚷中,帶着貨物進入不遠處的大市內易貨。
班超帶着中軍衆將跟着人流,從北門進入樓蘭城內。城牆均爲土壞築成,高三丈,寬兩丈。門樓高聳,城門寬大。北河一條支流呈西北至東南走向穿城而過,城內街市狹窄,低矮的普通民居房屋與城外無異。位於城正中的樓蘭鎮守使官署(注:即今樓蘭城三間屋遺址)高大威嚴,它曾經是古樓蘭國的王宮。城東的佛寺高聳入雲,塔下便是樓蘭城的大佛寺。
樓蘭城既爲各方勢角力之所,班超內心已隱約有在樓蘭城截殺北匈奴使團的念頭。權魚在樓蘭城的人馬未能如約來接頭,班超與衆將象剛到樓蘭正在尋芳的賈胡們一般,在城內主街道上前前後後逛了一圈。
樓蘭城呈方形,長寬均僅有一百五十丈(注:漢丈,一丈約今二米二三),一條狹窄的主街道從北城門通到南城門,兩邊均爲地道一般的小巷。街道上不時便有牛、駝糞尿,黃沙彌漫,氣味難聞。最不講究的是牛和驢,它們能邊走邊拉,兩不相誤。而駱駝和馬便講究多了,它們只會在歇息之時,纔會集體暢快地排泄。
城內有一個小市,城外在城北的河邊和城西的綠洲上各有一個大市,駝馬成羣,人羣熙熙攘攘。漢朝河西的漢人商隊、慄弋商旅,西域各國的商隊和樓蘭本地客商、居民、僧伽,絡繹不絕,往來交易,吵吵嚷嚷。
樓蘭城與伊吾廬城另一最大的不同,便是佛寺多。佛教從身毒國、大月氏國傳入西域,在整個樓蘭綠洲,除城內的大佛寺外,城外有十餘所伽籃。走在樓蘭城的街道上,你能隨時能看到穿着絲綢、手牽着馬、駝的僧侶,小城隱隱仍能流露出當年樓蘭古國王城的繁勝景象。
樓蘭古國建國於中原王朝的戰國時代,王國範圍東起敦煌郡的古陽關和古玉門關,西至精絕國的精絕城(注:即今尼雅城遺址),南至南山(注:即今阿爾金山),北至伊吾綠洲。一百四十餘年前,一次偶然的歷史事件,改變了樓蘭城的命運。
前漢昭帝時代,龜茲、樓蘭兩國一度聯合匈奴襲殺漢使,劫掠大量財物。當時的樓蘭王安歸發現出使西域各國的漢朝使者後,便暗通匈奴派兵截殺,大漢使節衛司馬安樂、光祿大夫忠、期門郎遂成等人先後命喪樓蘭。蔥嶺以西安息、大宛等國赴漢朝的使者也紛紛被截殺,並被盜取節印、貢物,從而徹底阻斷了漢朝與西域各國的聯繫。
安歸的倒行逆施,終於激怒了大漢帝國。漢元鳳四年(公元前77年),平樂監傅介子持節出使樓蘭。他攜帶黃金繒繡等大量禮品,以賞賜爲名如安歸飲宴,並於宴席中將其斬首後懸於樓蘭城北門,以鎮懾西域各國。同時,另立在漢樓蘭質子爲王,並改樓蘭國爲鄯善國,遷國都於扜泥城(注:東漢時又稱爲驩泥城)。從此,樓蘭城一度成爲漢帝國的屯田之所和鎮懾西域的鎖鑰。
當太陽到了頭頂時分,蒙榆、周令便帶着衆將進入官署不遠處一座酒肆內。席上只有三三兩兩散客,跛着一條腿的店家恭恭敬敬地迎了上來,躬身抱拳道,“蒙太公,幾月不見,又上哪發財了?”店家熱情地打着招呼,對周令卻不甚禮貌。蒙榆卻甕聲甕氣地喝了一嗓子,“桑瘸子,莫廢話,有好東西僅着上!”說着,便帶着衆人在張張案後跪坐下來。
婢女們魚貫擡上酒菜,蒙榆反客爲主如東家一般招待衆人。班超、淳于薊靠牆坐在窗子邊,從這裡能看到不遠處官署門前情景。他們並未注意周令有什麼反常,按說鄯善國是他們的主場,可他自進入酒肆便如丟了魂兒一般,東張西望。不一會兒,一個小婢進入肆內,趴在周令耳邊一邊嘀咕。
周令神態窘迫,看一眼班超、淳于薊,又可憐巴巴地看一眼蒙榆,見三人毫無反應只顧飲酒食肉,這才隨着小婢走出酒肆進入另一院去了。
“嘖!”肖初月不恥地叱了一聲,“下作!”
周令好嫖胡姬,在蒲類城與伊吾廬時都喜歡悄悄出入酒肆、歌坊、伎戶,這是公開的秘密,沒人將其當一回事。班超與淳于薊雖然端着爵飲酒,但一直有意無意地看着窗外遠處的官署。此時官署門前的樓蘭國兵們正在清場、擺依仗,這讓班超心裡一驚,難道北匈奴使團已經來到樓蘭城?
周令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偷偷回來了,餉食畢,班超帶着衆將離開酒肆,未見蒙榆、周令付飯錢,店家拖着已經歪瘸着的左腿,熱情地將蒙榆、周令送出肆外。衆人也不奇怪,從店家神態分明能看出,此人腿未壞前必是蒙榆麾下嘍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