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進入伊吾廬的第二天起,漢軍各部便開始了正常訓練。晌午前,竇固與耿忠在城北大營外大校場上逐一巡視了各營。各營已經在組織訓練,除了受傷未愈的士卒外,校場上旌旗飄揚,口令此起彼伏。校場邊則人山人海,牧民們和伊吾城內的居民們、商販們,頂着春寒俱來圍觀。
渠耆卻將屯騎營帶到校場北邊的土山根下,在雪原上開展恢復性訓練。各曲分頭進行操練,有的在馳馬射箭,有的在比劍,有的在演習單刀或雙刀,有的在演習槍法,有的在演習狼牙棒、鋼鞭等。見兩位都尉策馬來到,渠耆策馬迎上,稟報後陪同視察。
練兵場中心,用圓木搭起一個兩丈高的大架子,用來訓練輕傷歸隊士卒的靈活性和體能。只聽一聲口令,士卒們像猴子一樣,迅速地爬到上頭。再一聲口令,迅速從架子頂上竄下來。有時士卒們在上邊拿頂,然後在空中連翻幾個跟頭,輕輕地跳落地上。但是也有人剛練習不久,有些膽怯,笨手笨腳,叫人看着可笑。
三人站在附近,佇馬看了一陣,渠耆對有些人誇獎兒句,對有些人嘲笑幾句。見兩位都尉心情很好,他今天也特別高興,就是對那些練得最不好的士卒也沒有發脾氣,對他們笑着罵了幾句,甚至踢幾腳,罵得很粗魯,但很親切。捱罵挨罰的人感到慚愧,但心中舒服,望着他嘻嘻笑着,保證他們一定能練好。
離開屯騎營訓練場,竇固、耿忠又策馬來到伊吾城下別部的訓練場,其實這也正是他們今天上午巡視的正直目的。
班超將別部千二百零八人和歙渠及其麾下蒲類國兵二百國兵帶到白楊溝邊,林地邊緣排列一排巨大的木架,上面掛着吹着氣的牛尿泡,正隨風飄揚。木柱後,則排列着一排草人。只不他們的訓練場內安靜得很,國兵們圍成一個方陣,淳于薊帶着幾人正在講解什麼。
看着二千二百餘人的別部,一戰過後折損一半,竇固與耿忠心裡都十分痛惜。就在此時,班超策馬過來,迎接兩位都尉檢閱。耿忠擺擺手,命他不必聲張。走近一看,原來,訓練內容是實戰馬上弩擊與擊劍。
淳于薊是總教頭,正騎馬一手持弩、一手持竹劍,在對國兵們示範破陣之法,士卒們則在靜悄悄地觀摩着。淳于薊的身後,胡焰一手持劍,一手擎旗。蒙榆、周令、肖初月、班秉、班騶、田慮、華塗、樑寶鱗均持弩,在其身後結成環陣,互相策應,嚴陣以待!
“兩軍對壘,匈奴人最擅長什麼?”
“馬上騎射,遠程襲殺……”
“對!匈奴是馬上國家,逐水而居,遊牧爲生,騎術精湛,最熟諳騎射。別部均陣戰高手,步戰、馬戰匈奴人均不敵漢軍。然其硬弓勁矢,馬上速射,卻最有殺傷力。對付騎射兵,最管用的是什麼?”
“弩擊!”
“對!匈奴人陣法不精,陷其陣,‘快’和‘勇’爲精要。以五至十人結環陣,互爲掩護。陷陣時,必先在馬上射殺張弓之敵,待敵再欲張弓,吾已至陣前……”淳于薊言未畢,已經開始衝鋒。只見幾人在快速衝鋒中,射出一排弩箭,木架上的牛尿泡已經被一一擊中爆裂。
在轟然爆裂聲中,他們已經掛好弩並抽環首刀在手,馬匹則已至第二排木柱前,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剎那間長長的環首刀刀花翻飛,將所有草人均一一斬掉頭顱。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氣吞山河、摧枯拉朽之勢,讓人根本就反應不過來!
這種大氣如虹的陷陣法,觀者均膽寒,匈奴人豈能防守得住?竇固和耿忠大喜,看完訓練,兩個老將一言未發,便策馬返回中軍去了。班超看着兩位都尉就這麼走了,心裡感到一陣失落。中軍已在悄然籌備,出使鄯善國的行動已經啓動,他知道竇固、耿忠這是借視察各營訓練來別部實地查看士卒恢復情況。他原本以爲竇固看了別部訓練後,會當場下達出使鄯善國的將令呢。
哺食前收兵回營,見寒菸安分守已地呆在帳內,與蘇姜、竽姜二女在逗弄兩隻活潑亂動的小狼崽玩,咯咯咯的笑聲迴盪在營帳上空。現在小姑、寡婦已經成了她的死黨,一步不離地陪着三個女孩。寒菸越是若無其事,班超心裡越是有點忐忑,總覺得要出事。
果然,第二天晚上收兵回營時,見班騶和班秉盡職地在寒菸帳前警戒,寒菸帳內卻十分安靜,班超心知不妙,便快步走過來問道,“公主安好?”
“稟報司馬尕叔,午前伊蘭、金慄來陪公主說話。餉食後,公主帶着小姑、寡婦與狼崽兒,提着樓煩七星劍至校場射箭、舞劍、騎馬玩了一圈。又至胡桐(注:即即胡楊)、檉柳(注:即紅柳)林內玩了一會雪,玩累了便一直懶在帳內,未出帳外!”班騶回答。
班超聞言臉色大變,心裡直喊壞了壞了,他甩手“啪啪”給了班秉、班騶一人一鞭子。衝進寒菸帳內一看,那裡還有寒菸的影子,小姑、寡婦坐在籠邊,兩隻小狼崽兒在窩裡睡得正香。大帳上仍掛着七星劍,可人卻早已不翼而飛。胡焰心細,又從榻上拿起帛書一封和羊皮書一幅,遞給班超。
班超展開白絹,只見上面寫道:
“王父定下國策,疏勒國世代歸附大漢。十年前,妾全家爲匈奴人所害,幸權大人商隊在疏勒國,藏妾於駝蔞中,才亡命東土,躲過一劫。現妾已長成,當追趕權大人,收拾人心,爲疏勒、爲西域萬世謀!妾心已決,司馬勿追!他日有緣,橐城再會,屆時妾將追隨侍奉阿翁於帳下!”
班超眼淚剎地流了下來,寒菸一句“阿翁”,擊中了他心中最軟的那塊地方,他早已將寒菸當成了自己的親女。再看羊皮書,只見上面寫着一首詩。
黃沙西望塵連天,凜咧寒雪拂垂鬟。
春風不知亡國恨,卻教飛黃盡成埃!
羊皮書潦草不堪,顯然是寒菸於途中有感而寫。他腦際驟然想起那年在崤山下宋府劍苑令人膽寒的地下洞穴內,三個小女孩被人捆在柳條箱內的情景,當時寒菸可憐巴巴的小樣兒,猶在眼前。現在在這茫茫沙海之上,三個孤身女娃兒,一旦遇上沙匪,豈不是羊入狼羣?
班超不敢想了,他將信和羊皮書看完,遞與淳于薊、胡焰等人。班騶道,“司馬尕叔,追還來得及,也就兩個時辰……”
胡焰卻說,“吾觀此女非等閒之輩,其心意已決,追亦無益。此必權魚計謀好的,上哪去追?再說,權魚鏢隊數百人,鏢師二三百人,且器械精良,便是一支小型軍隊,與吾等亦打個平手,自保應是不難!”
班秉卻道,“軍侯未免過於樂觀,與汝能打成平手,那是因有吾兄弟二人!”班超聽着他們爭論,一時百感交集。他不能等了,權魚和寒菸相繼離去,瞬間堅定了班超出鄯善的決心。當天晚上,班超不請自來,徑直進入竇固的中軍大帳。大帳中兩盆火炭,火苗湛藍。竇固、耿忠、黃沾三人正圍着火盆坐着,似乎是正在等他來。見他進來,三人便扭頭一齊看着他。
班超抱拳道,“都尉,末將此來……”
“寒菸已啓程了麼?”黃沾未等他說完,卻捋了一下鬍鬚,脫口問道,“都尉一直在等汝,快坐下說話!”
啓程?等汝?班超聞言一愣,寒菸分明是逃走的,這怎麼就成了啓程?難道……這一切都是中軍謀劃好的?他有一股被人捉弄了的感覺,便不悅地在火盆邊坐下,拿起火盆邊已經烤好的野胡桃骨嘣一聲捏碎,將胡桃核扔進嘴裡,這才道,“末將家規不嚴,小女寒菸已經逃離別部,擅自進入沙漠。都尉……末將想率部出使鄯善國!”當然,他也將寒菸的詩說了一遍。
“權魚是西望,吾卻是南望!”竇固卻不理會班超的不悅,開門見山地道,“如本尉派汝出使鄯善國,汝是否想帶別部同行?”
“不!”班超輕輕搖首道,“昔趙破奴將軍以七百騎卒,一天一夜連下樓蘭、車師兩國。趙將軍是征伐,故用輕騎七百。現鄯善國附匈奴實不得已,鄯善國內匈奴亦未駐兵,僅有使節稅監定期督查賦稅。吾軍大勝之後,匈奴人已經喪膽,別部不需盡往!”
耿忠道,“據斥侯稟報,呼衍獗已派使團百三十騎。焉澠已派出數支小隊,截斷了沙漠商道。蒲奴單于斷然不會讓漢軍將伊蘭送回鄯善國,右賢王優留派出的斥侯,仍在尋找、追殺伊蘭。因而這不是一趟太平使節,汝最少應帶二百騎!”
班超道,“都尉,送伊蘭歸國,威服鄯善國,漢使團需隱秘進入驩泥城,否則便成了征討。當然,倘若鄯善國王陀廣伽敢閉城拒我使者,便只能等都尉大軍親征,使團二百騎與三十騎便無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