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剛剛得到喜訊,便屁顛屁顛地匆匆跑來班府報喜來了。見到班府已經掛起了節日才掛的紅燈籠,地上燒裂的爆竹節一大堆兒,還冒着青煙兒,不覺心裡無趣,便靈機一動,將報喜改成了賀喜。
結果進入屋內才發現,原來兄長鄧震也在,一屋子人都用詢問的表情,眼巴巴地看着他。還用問嗎,他可是從宮裡來的,衆人明顯是想從他嘴裡知道班超詳情,這讓他不免有點尷尬、緊張起來。
果然,高密侯迅速將火引到弟弟身上,張嘴便詰問道,“宮裡可有消息?”
兄長這做法有點不厚道,鄧訓被問得啞口無言,一時才感覺到了室內諸人的焦慮氣氛。也是,自己身在侍中廬,是皇上身邊的人,剛纔怎麼不多個心眼,先進宮至尚書檯或侍中廬探聽一下消息再來呢?
真笨哪,他心裡那個悔啊,悔死了!
果然,鄧堯狠狠地剮了他一眼。鄧訓心裡一陣不安,竟如做了什麼壞事一般,胸口嘣嘣真跳。他感覺自己真倒黴,來的不是時候,每一次都是拿熱臉貼了大侄女的冷屁股,就彷彿是他給大家帶來了不安一般。
正忐忑不安間,鄧訓的救兵也到了,皇宮內的小黃門匆匆策馬而至!
原來竟然是宣明殿的小黃門,顯然是剛從皇上身邊來。見到鄧震、鄧訓,先拜見過了兩位列候,這才拜見樊儇,尖着嗓子道,“稟報老夫人,竇將軍北征大捷,漢軍一戰而定天山。別部假司馬班超身被矢石,當先陷陣,別部斬首千級,下伊吾廬,戰蒲類海,是爲首功。皇上特命小奴來班府報喜!”
小黃門言畢,班府上下旋即沸騰了起來,鄧堯、雁旋緊緊相擁在一起,一任歡喜的淚水流啊流。小宛、夜玉、綠荷、金杏等女俱擁到樊儇和夜玉兩位老人身邊,跪坐席上,先是喜極而泣,繼而嗚嗚哭出了聲來。
鄧震、鄧訓與小黃門見班氏一門飲泣,也爲之動容,三人感動得淚落。自徐令班彪因病過世任上後,班家一下跌入社會的最底層,多少苦難,多少艱辛,甚至亡命三輔。天山一戰,班氏後人功勳蓋世,班氏一族再度躍上大漢世族頂層之列已爲時不遠,衆人能不感慨麼!
家主班固賞了黃門,便興奮地高聲命擺酒開宴慶喜,舉家歡騰。
就在此時,曼陀葉帶着四個兒女坐着輜車趕來了,華塗夫人梅雪也趕來了。御史中丞薛池匆匆從蘭臺趕來了,涅陽公主也代表竇老夫人特來賀喜。鄧震、鄧訓二位列候和薛大人一起被敬爲上賓,是夜大醉。
……
這天大漢皇帝劉莊一整天都在北宮宣明殿御書房內與太尉熹、司徒王敏、司空牟融和尚書檯衆官,審閱河道郎王景的奏章。王景勘查河道,調遣民力,開春即將動工。一切進展順利,皇帝閱完心裡稍喜。忽然想到竇固部遲遲沒有消息,心裡不免又焦慮開了。
宣明殿位於北宮正殿德陽大殿之後,介於北宮的中軸線上。宣明殿也是劉莊的寢宮之一,是他日常治國理政、批閱奏章、聽尚書檯官員奏事的地方。從光武大帝起,朝廷朝會定例是五日一朝,先是在南宮的卻非殿,從永平五年開始改在北宮的德陽大殿。
從即位後的第三個年頭開始,三公一般領尚書事,在沒有大朝會的日子,劉莊一般都是和三公、尚書檯衆官一起批閱全國各地的奏章。也是從永平五年開始,宣明殿便成爲劉莊聽三公和尚書檯官員奏事的地方。
永平二年(公元59年),劉莊下詔採用《周官》、《禮記》、《尚書•皋陶篇》,乘輿服從歐陽氏說,公卿以下從大小夏侯氏說,才制定了官服制度。劉莊的祭服、朝服制度包括冠冕、衣裳、鞋履、佩綬等,各有等序,它的重點在冠冕,朝服則採用深衣制。
這一年的三月初五,劉莊及公卿列侯第一次穿着冠冕、衣裳、玉佩,在明堂祭祀光武大帝。三月初六又至辟雍,初行大射禮。正是在朝廷這次大祭之後,劉莊專門下詔,命三公同領尚書事。這是劉莊對朝廷權力結構,進行的又一次重大改革。
三公爲帝國宰輔,他們原在司徒、司空和太尉府中坐班,每遇到重要事項,皇上會隨時請三公至宣明殿或章德殿會商國是。但三公同領尚書事後,便和尚書檯衆官一起,成爲皇帝處理國政的助手。這一改革,既使三公從過去被架空的尷尬境地中解放出來,同時又使三大宰相牢固置於皇權之下。
餉膳時分,馬後在章德殿內準備好御膳,並親自派夕照來請皇帝與輔臣們晚上共進餉膳。劉莊帶着衆輔臣一邊返回章德殿,一邊戲謔夕照道,“皇后親自理晌膳,莫非國有大喜?”
“稟報皇上,皇后不言,小婢不敢妄猜,然定有大喜!”夕照聰明伶俐,但她卻說不知道喜事到底是什麼。
章德殿是劉莊的寢宮,也是他除宣明殿外重要的讀書和批閱奏章的地點。章德殿位於東宮,也稱爲東宮前殿。他晚上常在章德殿的御書房內與三公和尚書檯衆官,一起處理軍國大事。劉莊是個勤政的皇帝,每天晚上都至二更纔會準時就寢。
雖然已經三月下旬,但這一個多月來,劉莊偶感風寒,便躺倒了一段時間。最近,愈有加重趨勢,連日食不下咽,夜不成寐,不但眼眶深陷,臉色灰暗,而且頭昏目眩,身體難以支撐。但是大軍正在漠北遠征,他咬牙支撐着,決不讓自己倒下去。對關係帝國命運的大事他從不敢撒手不管,甚至不敢到御榻上痛睡一陣。
晌膳時,皇帝多次以目光詢問馬後,想知道是什麼喜事,可馬後笑嘻嘻地道,“陛下請多食,或今晚定有大喜,或近幾天必有大喜!”
大喜?自然是北征大喜了。四路大軍北征,已經有三路無功而返,唯最主要一路竇固和耿忠二人,卻至今沒有消息傳回。他本來打算詔命中郎將鄭衆,迅速派出斥候打探前線消息呢。這次派出去的四位主帥,都是能臣,都是在北地經歷過戰火銷煙長期考驗的名將,能征慣戰,他相信他們不會一齊讓他失望。
晌膳畢,皇帝與衆近臣一起返回宣明殿御書房,尚書令孫堪便將一堆簡冊放到御案上,但卻沒有北征天山的漢軍主將竇固的奏章!
劉莊默默地輕嘆了一聲。他可不象他的父皇劉秀,是馬上奪江山、下馬能治國的開國帝王。他沒有經歷過戰爭,自然不敢有些許懈怠。他突然走出章德殿,又大踏步走上空曠的榭臺,帶着一腔怒火,頓然間忘記疲憊,從丹墀上下了臺階,憑欄佇立一會,遙望着天上的星辰,又快步返回殿內,穩穩地在御座上坐定,衆官和太監們重新看見了若干年前生龍活虎的皇上。
“白山爲何還無消息?”劉莊終於憋不住脫口而出。
衆位近臣都不敢回答,司徒王敏年長,見狀便說道,“稟報皇上,老臣以爲吾軍四路齊出,其勢不可擋。各軍出塞已經月餘,雖然三路俱未接敵而返,然竇大人一路,這兩天必有喜訊也。皇后之判斷,應該是實……”
“哼!願借皇后吉言,願竇卿、耿卿亦不失朕望……”
想什麼什麼就到,傍晚時分,竇固的六百里加急果然驟然而來。小太監三喜兒跌跌撞撞地直接奔了進來,一邊跑一邊尖聲狂叫,“皇上,捷報……皇上,捷報……”
他光顧着跑,不小心絆到了高高的御書房門檻上,撲嗵一聲,摔了個底朝天,鼻子和嘴出血,嘴脣瞬間腫起老高,還掉了兩顆門牙。劉莊最受不得的就是沒有規矩了,年青時常常因此而杖撻犯錯大臣,此時見狀便將手中簡冊怒擲而出,口中斷喝道,“成何體統,權倌,枚笞二十……慢着,先不罰,汝適才說什麼?”
“皇上,六百里加急,竇大人北征大捷……”
小太監三喜兒顧不得揉揉傷嘴,更顧不上皇上惱怒,趕緊將奏章呈上來。
劉莊騰地從御坐上站了起來,臉上的病容一掃而空。他閱完捷報,又遞給趙熹,背起手在室內來回踱了一圈,猛然回首並朗聲道,“命尚書檯、侍中廬速向衆將府上報喜,尚書檯代朕書詔,嘉勉北征將士……唔,所有有功將士,待大軍班師後,朕將一併封賞。命奉車都尉竇固‘建宜禾都尉府,徐圖西域,斷匈奴右臂!’”
“臣遵旨!恭賀皇上,原皇上龍體康健,長樂未央!”
趙熹、王敏、牟融也躬身齊聲道,“老臣也恭喜皇上!”
劉莊大喜,執王敏手說,“王卿啊王卿,皇后和卿,真是朕的福臣哪!”轉頭又命道,“明日大殿朝賀,君臣共樂!”
“臣遵旨!”
君臣一個晚上都十分興奮,只到宮中已經在打二更時,看見皇上興奮之餘,臉上明顯帶着疲倦,王敏等人趕快告辭,叩了一個頭,從章德殿內退了出來。劉莊又批閱了一下奏摺,忽然站起來伸了一下懶腰,再一次走到殿外。
雖然在深宮之內,但城內爆竹聲此起彼伏,仍聲聲入耳。劉莊知道,此刻雒陽的吏民們正在舉城慶賀。征伐匈奴,大漢萬民與朝廷同仇敵愾,令他再一次熱血沸騰。他正欲乘輦往皇后所住的長秋宮去,國之大喜,在宮中皇后與五位貴人中,此刻他最想與皇后分享這一喜悅。
可他還沒挪步,宮女秦鵝輕聲稟報道,“皇上,皇后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