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哨探口門子峽谷的斥候也回稟,口門子峽谷竟然也無一人警戒。
軒砂大驚,這是怎麼了?漢軍數十年不打仗,竟然如此鬆懈,爲何會擊敗呼衍王?作爲一支別師,漢軍別師主將爲何如此輕敵?他再派出哨探,可結果仍是一樣。一名百騎長建議道,“大都尉,漢軍毫無戒備,應速報單于,進襲疏榆谷,大軍幾日便至,定可一鼓而下之……”
軒砂卻搖了搖頭,心中疑慮頓生,這不是鬆懈,而是詭計,“漢軍籌備多年,是有備而來,竇固漢人名將,豈會擇一蠢貨掌別師?此必是漢軍詭計也,吾便將計就計,按單于令,進白山澗道,尋找呼衍王,令其全軍轉進車師前國。待竇固班師,再奪白山……”
其實,軒砂故意少說了一個使命。蒲奴單于派其潛進疏榆谷,另一個使命便是順便查找伊蘭,如果帶不回燕然山便就地處決,以便嫁禍於漢朝,令鄯善國不能歸漢。但漢軍大營的詭異狀態,讓軒砂斷然決定放棄這一使命!
漢軍已有防備,截殺伊蘭已不可能,找到呼衍王要緊!
小隊快速進入口門子峽谷,漢軍前軍的警戒小隊按照淳于薊吩咐,俱隱在山林中。等匈奴人摸進山澗,便迅速下山,封閉了澗口。
進入山澗約二三裡,要左轉彎進入山澗左側的山谷時,忽然暴風雪中隱隱傳來絃音。軒砂暗覺不妙,果然有幾支弩箭從黑暗中射來,瞬間四人落馬。軒砂與衆斥侯大驚,正要命回馬躲避,可黑暗中馬蹄聲急,有數騎已經殺至近前,又有一人落馬。
軒砂倉促中與一黑衣人搏鬥,甫一交手,便知不妙,黑衣人手中環首刀力透千鈞,讓他瞬間麻到肩頭。他大呼一聲,回馬便走。後面幾騎正是淳于薊四人,由於霜刺與王子吐璺也提刀加入戰團,怕他倆有失,淳于薊便不遠不近地追擊,並不時以弩箭襲擊奔逃的匈奴人。
軒砂逃至澗口,瀰漫的暴風雪中忽然火把齊亮,幾條大繩同時拉起,戰馬一一轟然仆倒,他和四名騎士被一齊掀落雪原上。此時,後面的四匹快馬已經疾馳至身前,軒砂翻身力戰。澗口的士卒們也一齊擁了上來,淳于薊大喝要留活口,可軒砂等人死戰不降,漢軍士卒們只好將其一一斬殺乾淨!
……
班超的別部得到蒲類國襄助,有驚無險地淹沒在暴風雪中。也正是這幾日,竇固的大軍正在南山口外,與呼衍王人馬打得難解難分!
冷兵器時代,戰爭既是糧秣供應能力的較量,更是交戰雙方主將智力的較量。作爲竇氏二代掌門人,漢明帝賜封的漢軍主將,竇固深得原河西大將軍竇融真傳,不愧是戰場造勢、奪勢的高手。他不溫不火,精心謀勢,白山大戰開打僅僅十數日,漢軍便讓南呼衍部漸失戰場主動權!
伊吾廬與城北大營相繼陷於漢軍之手後,戰局發生的一系列劇變,卻完全出乎呼衍王的預料。眴第與呴黎壺不知去向,胥皋、呼衍圖與呼衍砭三部先後慘敗,駐焉耆國的“僮僕都尉”呼衍獗令其麾下大將石亀、黎繁率五千騎出車師前國,進襲伊吾廬,也遭遇慘敗。現在萬騎長以上大將中,只有木都、石舂兩部還未折銳氣。
對能征慣戰的南呼衍部而言,戰爭的前景似乎已漸漸變得黯淡起來!
這兩天夜晚,呼衍王的中軍大帳內已經擡走兩具血淋淋的屍首。一個美豔的龜茲侍女在侍寢時被殺,一箇中軍掾吏因深夜稟報白山山巔軍情而被斬首。這讓中軍幕師、萬騎長木都萬分焦慮,他深知主帥呼衍王內心深處,已瀰漫着不安和不祥之感。
一支大軍不能折了銳氣,呼衍王其實也在冥思苦想,並精心謀劃着,想氛圍戰局。此時的匈奴人太需要一次勝利,來振奮全軍士氣了。因此,呼衍砭倉皇潰逃回南山口那天,在衆將一片驚惶、都露出怯戰之態時,呼衍王卻突然仰天哈哈大笑。
衆將震驚地看着大王,呼衍王笑畢,端起爵一飲而盡,然後擲爵於案,抹了一把漂亮的長鬚,虎視着衆將,用不屑的言語說道:
“漢蠻竇固實是愚蠢,這是欲調吾回師伊吾廬,然後再取吾南山口。哼,連環毒計,看似厲害,其實豈能瞞過吾耶!南山口大營易守難攻,糧秣充足,吾便堅守溝口,在山南紮下釘子。竇固勞師遠來,暴風雪將至,只要能焚燒掉城北大營糧秣,彼決難長相堅持。待彼營中糧盡之時,吾定大破之!”
大王講得有理,衆將聞言也膽氣豪生,失敗氣氛頓時被沖淡了不少。想想也是,衆將實在想不出,竇固僅萬餘人,如何擊破憑藉堅營拒守的南呼衍部兩萬餘大軍?莫非他三頭六臂不成?
萬夫長、幕師木都深知呼衍王心理,聞言便進言道,“大王,漢軍不過萬四千人。末將以爲,欲逼漢軍退兵,則必毀城北大營。漢人狡詐,利用暗夜偷襲而取伊吾。漢人能,吾未必不能!末將願領一軍,夜晚悄然接近城北大營,以火箭燒燬大營中糧草,竇固無糧可食,則相持必敗!”
呼衍勺與木都不謀而合,他心裡欣喜,一拳砸於案上,斷然道,“幕師所謀,正合孤意。今日傍晚,本王將自往漢營搦營,掩護幕師悄然離營。幕師可選精卒三千人,多帶易燃之物,天黑之後疾馳百里,強襲城北大營,燒燬糧秣後迅速退回南山口!”
“末將遵令!”
呼衍王又道,“糧秣被毀,漢人必全軍倉皇。等暴風雪降臨後,漢人必畏縮避寒,吾軍可一戰而敗竇固,重奪伊吾城,城北大營亦將重歸於吾!”
衆將羣情鼎沸,“大王妙計,漢賊必敗!”
班超兵出鬼風口的當天傍晚,天陰沉沉的,白山之上陰雲籠罩。溝口風大雪狂,伊吾廬與城北大營新敗,呼衍王卻在寒風中點起五千人馬,親自帶着至漢軍大營前搦營,掩護木都行動。但是,漢軍一切如舊,依然閉營不出。
竇固身披厚厚的熊毛大氅,抄着手,靜靜地站立在大帳前的將臺之上。大營設在谷口之內,北邊高高的白山遮擋了山北和山上的暴風雪,但寒風裹着大雪依然令天氣十分寒冷。成團的雪花落到身上,很快便將他變成一個雪人。
此時西邊谷口外的雪原上,匈奴人頂着風雪,已經列好陣。一大片火把照耀之下,呼衍王的狼頭大纛赫然出現在胡人陣中,原來是呼衍王自己駕臨了!
漢軍大營內卻只有轅門和各營中軍大帳前掛着巨大的紅燈籠,在風雪中劇烈搖擺、戰慄着,衆將中也只有渠耆、曹錢靠前指揮弩兵。影影綽綽的光線下,就這一會功夫,竇固便感覺到自己的眉毛、睫毛上已經結上冰霜。他看着谷口外雪原上的那團火把,臉上隱隱露出一絲冷笑,心頭卻涌上一絲警覺!
老賊自己到底耐不住了,有必要自己親來搦戰?
渠耆匆匆奔來中軍大帳前,見竇固、耿忠與衆將正在觀敵,便遠遠就激動地叫喚道,“都尉,今日不同尋常啊,呼衍老賊已親來搦戰。末將以爲機不可失,吾請領本部出戰,定能縛老賊來見都尉!”
一陣寒風呼嘯襲來,竇固哆嗦了一下,便將大氅裹緊了點。耿忠卻拈着長鬚上的冰棱輕笑道,“校尉恐怕還得忍耐一時,呼衍王氣焰正盛,不妨任其猖獗。沙漠上天寒地凍,讓彼再凍一會罷,待其三鼓後士氣定然懈竭,方是校尉出擊之時!”
見竇固一言不發,渠耆無奈返回營柵前自己的位置。
竇固遙望着營前的匈奴大陣,滾滾風雪中,罵陣的士卒分明在罵他竇固。可他對匈奴人惡毒的叫罵一句未聽進去,心裡卻在默算着班超已經到了哪裡。如果一切順利,此時別部應該佔領鬼風口了。從鬼風口至疏榆谷還需要整整約兩天啊,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只能再忍耐幾天,於是便一言未發,轉身返回中軍大帳。
谷口外匈奴人耀武揚威,十幾名懂漢語的士卒在罵陣,將竇固祖宗八代都給罵了一遍。三鼓之後,很多士卒便在寒冷的北風中抄起手,縮起脖子。竇固率衆將返回大帳之內不久,渠耆又奔來中軍大帳請戰,“都尉,敵已三鼓,士氣已惰,末將請求出戰!”
劉萊等衆將也都摩拳擦掌,竇固坐在火盆邊烤着手,抓一把身邊案上黑陶碗內的烤鹽菽(注:烤鹽黃豆),在嘴裡津津有味地嚼起來。邊嚼邊輕輕地道,“召曹錢!”
中軍掾吏樨子提着木籠子過來,放到案上,竇固便將幾粒鹽菽放進籠內,裡面一隻灰白色的小松鼠瞪着一對亮晶晶的小眼,正警惕地看着他。
曹錢從營前欣喜地趕了過來,衆將以爲竇固要升帳退敵呢。可竇固又將兩粒鹽菽放進籠內,這才故意扭過頭去,對騎弩營校尉曹錢、砲車營主將永元二將平靜地道,“速領輜重營,以十日爲限,***車六百輛、遠程砲車三十臺!”
“末將遵令!”二將大喜,領命出帳而去。帳下衆將聞言也都大喜,都尉這是要用弩車陣破呼衍王。與南呼衍部的大決戰,定在幾日後打響。
籠內的小松鼠卻趁竇固掉頭,颼地竄過來,然後將幾粒噴香的鹽菽一隻一隻捏進嘴中,骨嘣嘣地嚼了幾口,嚥下肚去便又躲進籠中深處,歪着腦袋,垂涎三尺地盯着竇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