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該死的一箭,如此近的距離,不偏不倚,切開氣管,貼着椎骨穿脖而過。
胡焰一把將周福軟綿綿的身子抱起,周福渾身哆嗦、戰慄着,萬分痛苦地擺擺手,眼中透着驚懼、絕望、不捨甚至乞求。胡焰也跪了下來,根本不敢看周福哀求的雙眼。周福這是在懇求胡焰他幫一把,以便讓他臨死前少受些痛苦。胡焰仰首向天,閉目痛苦、絕望地搖了搖頭。他是實在下不去手啊,兩滴淚珠在老匪滄桑的眼眶內盤旋着,他強忍着終於未讓它飄落。
天寒地凍,風雪呼嘯,人不能流淚啊!
周福的頭只能仰着,痛苦決絕。他焦急地指了指洞口,嗓子眼裡吱吱響着,似氣泡和着血在往外冒。嘴脣艱難地噏動着,已經慢慢變紫,卻再也說不出話兒來。這悽慘的一幕,令胡焰咬緊了牙關。他扭頭看了一眼其餘二人,蒙榆、周令二將都痛苦地扭過頭去,他們實在不忍心阻止。
老沙匪咬咬牙對周福點點頭,便抱周福的腦袋於懷中,眼睛悲怨地望着天空,右手的短刀無聲地插進周福的胸膛。周福身體劇烈顫抖了一下,眼睛瞬間一亮,迅即便慢慢暗淡下來,卻再未閉上!
周令至洞口偵測一下,然後打一聲鴿哨,蒙榆走了過來。二人迅速用刀撬起冰冷、堅硬的雪塊,或滾起雪球,不斷地堆向洞口深處。
胡焰抹上週福的雙眼,將他屍體收斂好,並將他的佩劍、強弩、短刀並擺在他身邊,然後默默地挖了一個深深的雪坑,將其仔細掩埋好。又用枯木做好了標誌,這才恭恭敬敬地跪下,給將永遠長眠在這裡的這個南陽世族子弟叩了四個響頭!
他心裡在流血,嘴中輕聲道,“好兄弟啊,只能委屈汝了。待大戰之後,爲兄定用厚棺、起塋署,好讓兄弟將衆刑卒守護吾大漢錦繡河山!”
時間緊迫,安葬好周福,胡焰神情黯淡地走到洞口前幫忙。此時洞口已經被堵死了,三人從雪屋內抱來柴火,打着火燒一會,表層冰雪融化,火熄一會,便已經凍成堅牆一般。三人再堆雪塊、雪球,再燒,如此反覆,只到將洞口死死封死!
檢查一遍,確信可靠,三人才攀登上冰谷南側崖壁之上,艱難地翻越險絕異常的雪山,只到夜裡四更多天,纔在黑暗中一步步挪到葫蘆澗內。
當值的班秉將三人接到營地,推開馬架子門扉,挾着寒風進入室內,班秉趕緊又從外面將門關嚴。
班超等人圍着地中間的火塘而坐,看到周福沒有回來,心裡一緊,便都明白髮生了什麼,他們什麼也沒有問。胡焰三人也一樣,他們見室內氣氛壓抑,又未看到吳薌和鄭昶二刑卒,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波紹挪開地方,三人坐下,胡焰便看着班超,目光畏葸,嘴裡稟報道,“司馬,周福傷重……吾……”話未說完,眼淚便奪眶而出。
班超眼睛盯着篝火,擺擺手制止了他,咬牙安慰道,“吳薌和鄭昶也已爲國戰死……都擡起頭來!泱泱大漢,悠悠國魂。刑卒爲國盡忠,漢人定永誌不忘。此仇此恨,定讓呼衍部用血來償還!”言畢,黯然地將一段枯木擲進篝火,柴火“劈啪”作響,火苗熊熊而起!
室外狂風呼嘯,室內衆將聞言,都昂起頭顱,爲之一振!
馬架子牆壁遮擋住了室外的嚴寒,胡焰、周令、蒙榆三人脫下衣裳,先用雪球狠狠擦着身子,只到皮膚髮熱冒出熱氣,這才穿上小衣坐在篝火邊進食,波紹手拿短刀,默默給三匪從獸骨上往下膾肉。班超、肖初月、班騶則用木棍挑着,給他們烤着破爛的胡服和靴子,很快,隨着胡服被烤乾,一股濃烈的汗臭味兒在室內瀰漫着。班超示意一下,班騶推門出去,與兄長班秉一起進入圍欄,一一給所有戰馬戴上鞍具!
室外風似乎越來越大,葫蘆澗內寒風嗚嗚地淒厲嘶鳴,馬架子房不時顫抖着、搖晃着。班超烤着胡服,看一眼身前這不死鳥一樣的老匪,既爲這四匪強悍的生存能力感到驚歎,心情一時又如刀絞一般,十分複雜。
進入西域時,他帶了周福整整一什十二名刑卒,這些刑卒可都是神勇廣大的殺人魔頭啊。可與這些十數年侵淫在黃沙戈壁中的老匪比,還是差點火候。這四名惡貫滿盈的老沙匪,身懷絕技,神勇廣大,如此一番絕地苦戰,他們視如閒庭信步!
這壓抑的氣氛,終於令波紹忍不住了,他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看了一眼衆人,終於打破沉寂,面向班超躬身道,“衆卒均爲吾而死,司馬和別部之恩,波紹和刺奸營弟兄,將終生不忘!”
班超看了他一眼,見他一付欲言又止的樣子,便扭頭繼續烘烤着臭烘烘的戰靴。他討厭波紹,在北大營時那趾高氣揚的神態,被救後逃命途中仍流露出的居高臨下、不予配合的神情,令班超實在不願與他多說廢話。
沒想到,倒是胡焰見班超未說話,波紹十分尷尬,便一邊穿着胡服,一邊道,“外刺官不必難受,要打仗就必定要死人。今天是刑卒、斥侯們,明天可能就是你我。生是大漢人,死是大漢鬼,宿命也!”
此時,胡焰三人已夜食完畢,胡服、靴子也終於幹了。等三人亂糟糟地穿好已經烤乾的胡服,班超一揮手,幾人便拉出戰馬,穿過叢林,離開葫蘆澗,然後策馬遠遠繞過伊吾廬城和一個個村落,向大漠深處遁去!
……
眴第、呴黎壺帶着死士們順着洞穴內漢人蹤跡,一直向西追去。洞穴很深,從東往西穿越這座冰雪覆蓋的山巒,似乎無窮無盡。等他們精疲力竭時,卻驚訝地發現,前面的洞穴卻被堅硬的冰牆給牢牢堵死了。
他們精於循跡,方向絕不會錯。漢人的蹤跡分明消失在冰牆下,眴第、呴黎壺迅速判斷,已經到洞口,而洞口卻被漢人斥侯用冰雪給生生堵死了。
天寒地凍,冰硬如鐵銅,一時半會弄不開,他們只能再往回返。
六十多人,又累又餓,到了實在走不動了的時候,火把恰也燃盡了。好不容易用手摸着來時刻下的標誌一路找到進入洞穴時的入口,可他們卻驚訝地發現,與出口一樣,竟然也已被用堅冰給堵死了。
眴第、呴黎壺知道,他們已經中了漢人斥侯奸計,被死死地封閉在這座冰山內。常年在雪山征戰,所有死士也都清楚這意味着什麼,他們或許再也出不去了。如果不盡快想辦法出去,他們將和這座冰山融爲一體,並永遠成爲山體的一部分。死士從來不怕困難和死亡,黑暗中他們迅速自發地開始自救。
洞穴太小,多人施展不開,眴第、呴黎壺將士卒分成數十班,每班二三人,輪流用刀劍和槍矛鑿冰,試圖挖開入口,逃出生天。可冰堅如鐵,刀劍、矛頭砍下去,如砍在銅鐵上一般。
整整數日,進展緩慢。慢慢地,他們便失去了方向,連位置都找不到了,只有刀劍砍在石頭上閃着的藍色的火花在跳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