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中駐紮着二十餘名匈奴騎卒,河道邊的駝道上則設立了關卡,北匈奴的關尉帶着士卒們,在這裡檢查貨物,查驗駝隊的附傳,並加蓋關防(注:即關尉的官印憑證)。眺望古堡,讓史家之後班超驚歎不已。從進入莫賀延磧大沙漠開始,類似的古堡殘跡已經有數十處,有的則已經完全湮沒在無垠的沙海中,只露出痕跡,這完全顛覆了他對西域歷史的認識。
駝隊順利通過匈奴人的關卡,順着即將乾涸的小河繼續北上!
權黍一悄聲稟報道,“這條小河叫白楊溝,它穿過伊吾廬城,一直通到白山下。張騫之前,千萬年間,中原人不知西域,這座城堡不知何人所建,年代、名稱亦不得而知,匈奴人稱爲‘溝頭城’,取白楊溝小河末端之意。此城堡也是匈奴伊吾廬鎮守使屬下沙漠最南邊之戍堡……”
班超點點頭,記住了這一地方。別部進軍伊吾廬時,必須設法繞過此城堡,但他對權黍一的話並不苟同。
張騫“鑿通西域”前,漢人認爲中原與西域完全斷絕。班超現在則堅信,早在遙遠的遠古時代,莫賀延磧大沙漠或許曾經是一片綠色的世界,那分佈在沙海上的這無數古堡,或許便是一個個城邦小國或遊牧部族的防禦設施。
順着白楊溝越往北走,綠洲也越來越寬廣,約二三十里後,白楊溝兩岸的林子越來越密,溝內的水面也越來越大,約有二丈寬了。有的地段,厚厚的冰層上有牧民鑿開的洞口。雖然已經再次封凍,但能清晰地看到下面的流水。
水,此時的刑卒們看到水,如同看到了生命、看到了希望。駝隊在白楊河邊短暫歇息一下,衆人彷彿從死亡之旅重新回到了人間,他們砸開冰面,不顧嚴寒,用雙手掬起清洌的河水,洗盡了臉上的沙塵,再讓馬、駝飲足水。
最後,刑卒們自己再狂飲一頓,駝隊這才順着奔流不息的白楊河,繼續北上。離開溝頭城堡約六七十里,駝隊進入伊吾綠洲的中心地帶。
白楊河在這裡的河溝較深,兩岸都是高高的黃土臺,河邊和黃土臺上長着一叢一叢的大桑樹和大榆樹。河西岸是越來越茂密的大片大片的叢林,越是接近伊吾城,越是茂密,遮天蔽日。而東岸一團一團叢林間,是一馬平川的莊稼地,此時都被積雪覆蓋着。
無數牧民村落,氈房、馬架子房、圍欄、草垛,密集地散落在河兩岸。
目的地伊吾廬城終於到了,迎接駝隊的是皚皚的積雪,遍佈整個綠洲的漫天“雪樹”,星羅棋佈的氈房,一座座圍欄內無數牛羊和戰戰兢兢的牧民們。
生活在伊吾綠洲的牧民,原來主要是蒲類國民、來自樓蘭城和車師前國的塞人、遠徙而來的漢朝河西人和前漢時屯田卒後人。伊吾廬被北匈奴呼衍部佔領後,這座綠洲之上的主人便變成爲北匈奴人,現在匈奴牧民已經有幾萬人在這裡越冬。
伊吾綠洲沿白山南麓東西延綿幾百裡,南北寬有七八十里,南與莫賀延磧死亡沙海相連,北至白山之下。如果再加上山北的疏榆穀草原,便是西域最大的沙漠綠洲。這裡白山冰雪融化,溪水匯流形成多條沙漠河流,成爲綠洲的血脈。而綠洲內則小溪縱橫,水草豐沛,土地肥沃,是著名的放牧勝地。
白楊河,便是這無數源自白山的河流中較大的一條。雖是冬季,冰層下水流卻奔流不息,一直流過綠洲。河兩岸綠樹成蔭,叢林密佈。柞樹、槐樹、松樹、榆樹、桑樹,高大挺拔,枝繁葉茂。綠洲內則人丁旺盛,圍欄內牛羊成羣。
最有特點的是這裡高高的草垛,頂上均是用紅泥巴苫着。遠遠看,就象一個個戴着瓜皮帽的老年塞人。伊吾綠洲冬季無雨,受高聳入雲的白山阻隔,兩漢時代夏季時綠洲上雨水較勤,但用紅泥苫頂,即便有雨,也不會漏。
來到伊吾廬後班超才明白,原來這種紅泥密度較高,水無法滲透。
走在白楊河邊,看着充滿盎然生機的叢林,班超已經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兩岸的叢林內,到處都是盤根錯節、千奇百怪的大樹,且絕大多數是數人才能合抱過來的老桑樹、老榆樹。這些千年密林,不正是很好的藏兵之所麼?
大片大片的茂密叢林之間,是大片平坦的農田,此時均被積雪覆蓋。更讓班超驚奇的是,這裡的綠洲之下,隱藏着蛛網一般的地下暗井與暗渠(注:即坎兒井)。這些暗井與暗渠,將白山冰雪融化成的水輸送到綠洲任何一個地方。
權黍一介紹說,這些暗渠都是前漢時漢軍屯田士卒修築的,在地下縱橫交錯,總長將延綿數百里,後來便一直被當地人沿用下來。
在離伊吾廬城約四五里的地方,白楊河左岸是更大的一片桑樹、榆樹林,黑森森的。這片叢林未被人破壞過,是一片原始森林,方圓足有幾十裡大小。在這座原始叢林的邊緣,靠近駝道旁邊,有一塊高大的黃土平臺,平臺上的草地上是一個較爲整齊的小村落。
村內有七八座大圍欄,圍欄內爲數不多的牛羊、馬駝等牲畜在靜靜地啃食乾草。每個圍欄內都有一座氈房,一至兩個馬架子房,一個吊着巨大木桶的高高木柱子,旁邊還擺着一個大木盆,馬架子邊上往往吊着無數獸皮、獵物。圍欄外則有無數草垛,高高地矗立着。圍欄內正在勞作的男女,都是深目高鼻的塞人。
塞女們頭戴尖尖的氈帽,腰上扎着大圍裙,有的在擠牛奶、馬奶、羊奶,有的在木樁旁邊撅着腚攪奶,有的坐在氈房前帶孩子、搖着鐵錐(注:棍頂有銅錐頭,轉動起來可紡毛線)紡線。
男人們則有的在鍘草,有的在拾掇馬匹、駱駝,有的在搓繩、制箭。每一座圍欄內都會有一至兩條獵狗或看門狗,獵狗身份高貴,見人懶得理。見到生人便狂吠的,一般是看門的土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