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滄桑,他們沒有敘舊,甚至也來不及感嘆一番。畢竟當年相會時,望都長班彪新亡任上,那是班家最倉皇、最悲慘的歲月,他們沒人想提起那悽零的歲月。相反,鄭衆卻利用點滴時間,提醒班超沙漠行軍、作戰的注意事項。
院內,敦煌郡玉門關關尉林曾將軍正指揮士卒們迅速讓戰馬飲水、吃馬料,另一批士卒、役夫,則在河倉城庫曹掾吏帶領下,一一將水囊、食物、草料等輕便物品捆紮到馬背上。班超和刑卒們則快速吃完飯,馬並未吃完草料,人就匆匆出來了。
河倉城旁邊的一座大營內,帳蓬林立,無數駱駝、役馬、輜車和役夫正進進出出,一片忙碌。班超不解,“鄭大人,這些人是……”
鄭衆自豪地道,“這是隨軍運送輜重、給養的輜重隊,敦煌郡、酒泉郡、張掖郡共五千名役夫、役婦,兩萬頭駝、馬,正在集中糧秣,將隨大軍征戰白山……”
班超倒吸了一口涼氣,怪不得皇帝和竇固將軍對出征如此謹慎,點滴籌劃。僅支援竇固遠征軍,隨軍役夫、役婦竟然就高達五千餘人,駝、馬兩萬頭。而全國共四支大軍同時出征,漢帝國將有數十萬人,爲大軍提供糧秣給養保障,真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哪!
班秉和班騶接手了駝倌們的活,檢查一遍,確信沒有問題了,班超一揚手,刑卒們牽着敦煌郡準備的戰馬,並將換下的戰馬拴於鞍上,駝隊就匆匆向堡壘外走去。四名駝倌和四條獵犬,都被班超留下,茫然地看着鄭衆。
“班司馬且慢,駝隊緩行!”鄭衆趕緊制止道。
刑卒們不解地停下腳步,班超看着鄭衆。鄭衆道,“班司馬,駝倌不要也就罷了。可商賈駝隊不能沒有獵犬相護啊,否則……”
班超明白鄭衆的意思,這不是去打仗,這是敵後偵察,必須象一支真正的駝隊才行。鄭衆招一下手,林曾走了上來,對四條獵犬一招手道,“小姑過來!”
四條獵犬一齊跑了過來,訓練有素地一齊坐在林曾身前。
林曾請班超和刑卒們列好隊,神色很不捨地道,“司馬,駝隊防狼襲擊必須帶獵犬。這四條西域胡犬,也是玉門關軍卒,長期陪護駝隊,經驗豐富。頭犬名爲‘小姑’,這三條名爲‘胭脂’、‘寡婦’、‘小奴’。請司馬和衆人過來摸一下脖子,便會聽命於汝等!”
莫非想女人想瘋了,這狗名字起的?班超心裡忍俊不禁,還是帶着刑卒們好奇地走過去,友好地一一摸摸它們可愛的大腦袋、肥脖梗。
林曾又抱着小姑的大腦袋,很不捨地叮囑道,“小姑呵小姑,汝要聽司馬與衆軍號令,事畢早早歸來,爲吾養老送終……去罷去罷……”
小姑先用鼻子嗅嗅林曾的下巴,然後徑直走到駝隊,忽然騰身而起,躍上班超的馬背,蹲坐在馬鞍前。而其餘三條獵犬,則全部躍上駝背,懶洋洋地蹲在貨物上,將腦袋蜷進肚皮之下,看樣子這就要公然大睡開了。
“呸,這四個懶蟲……”周福低聲怒喝一聲,小姑聽見了,它擡起頭,冷峻的目光瞅着周福,嗓子眼裡惱怒地嗚嗚低吼開了。那神態似乎是說,汝懂個屁,再他媽亂說吾收拾汝狗日的!
“狗日的……”周福被激怒,嘴裡怒喝了一聲,手中鞭子舉起。就在此時,小姑、寡婦毫無徵兆地一躍而起,直接撲到周福腦袋上。周福只覺得眼前一黑,一股巨大的衝擊力,將他仰面撲倒在地,旋即便被重重地壓着,熱乎乎、黏滋滋的東西在他臉上舔着。睜開眼只見一團猩紅色的東西在臉上掃過,不禁魂飛魄散,淒厲驚叫!
“好了好了,教訓一下可也!”
衆刑卒先是驚訝,繼而開心地大笑。只到林曾說話,二犬才饒了周福,重新躍上馬背旁若無人地大睡開了。
周福起身拚命地擦着臉,嘴裡不停地吐着。班騶好不容易忍住笑道,“汝狗日的活該,駝隊分工明確,獵犬白天會利用一切時間大睡。而到了晚上,是一夜不睡的……”
班騶和班秉常跟隨權魚的駝隊遠行,他們是鏢師之首,對獵犬習性瞭如指掌。經他這麼一說,周福才知道自己錯怪了衆犬,衆卒這才也恍然大悟,再沒人敢打擾獵犬白晝睡眠了。
駝隊再度啓程,鄭衆不放心地問,“在沙漠上趕駝、行軍,非同小可,沒有‘帳頭’(注:即趕駝人之首)、駝倌,可不是鬧着玩的。班司馬爲何不帶駝倌,他們進入漢軍前便是多年以拉駝爲業,對西域沙漠熟悉,能幫上大忙的。”
班超鞭指騎行在頭駝前面領路的班秉、班騶道,“大人有所不知,此二人乃大賈權魚駝隊鏢師之首,常年行走在雒陽、河西和西域,趕駝的門道,他們門精着呢。此行非同尋常,駝倌跟去,吾不敢保證彼能活着歸來……”
聽班超這樣說,鄭衆自然也就隨他了。但鄭衆還是叮囑道,“司馬切記,行走莫賀延磧,要謹防沙匪。過白龍堆時,要謹防流沙!符傳(注:即關照,類似於護照)爲鄯善市尉所具,切不能丟失。每至一處關隘,定要加蓋關防(注:即今印章),方能作爲進出伊吾之交易憑證也!”
班超又不解地問道,“時間如此緊迫,吾欲通過星磧山(注:即今星星峽線高山)直出伊吾,時間可節省一半。何必要饒道鹽澤和白龍堆?”
鄭衆道,“班司馬有所不知,星磧山險峻難行,僅能獵人單獨徒步攀援而過,大軍無法通行。吾已命人駐守此地,二三年後,定可鑿通此線,漢軍便可直出伊吾!”
河倉城離玉門關三十多裡,鄭衆策馬與班超緩轡而行,又不放心地問道,“汝系僞裝成鄯善駝隊,竇固將軍言汝與二僕會鄯善語,吾以爲帶着四名駝倌還可充任駝隊譯官!”
班超道, “大人放心,這個亦不難。昔在雒陽時,吾曾與西胡大賈相熟並相知,吾不僅會鄯善語,西域胡語、習俗,連烏孫、月氏語,亦盡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