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荊被軟禁後,自知劣行暴露,曾有自殺念頭。
剛開始時,他曾盼着楚王劉英等諸侯王能有所動作。只要輔政大臣、舞陰長公主駙馬樑鬆與隴右太守事成,劉疆即便不反,天下亦會大亂。到時,楚王劉英等一定會就中取事,屆時顏忠等人一定會提兵來河南宮解救於他。到那時,便是他劉荊與楚王劉英共有天下,他便能指點江山!
但是,幾天過去,河南宮寧靜安詳,什麼也沒有發生,他先是失望,後是絕望。他知道兄長劉莊已經控制了局勢,喪事辦完定然饒不了他,於是他想到了死!
可這位心懷不滿、養尊處優的山陽王不知道的是,對成爲囚徒的人,有時死是一種奢望,並不容易。內廷高手楊仁既爲新皇劉莊器重,自然有的是辦法。他帶着幾名宮廷侍衛,不分白天黑夜,貼身侍候着這位山陽王。
劉荊只要醒着,他們便會陪他說話,不說話還不行,說白了,劉荊就是想悄悄咬舌自裁都做不到。況且,咬舌自盡是最痛苦的死法,他根本就不是做這個的料。到最後,劉荊累了,徹底沒招了,只好老老實實地呆着,等待皇帝哥哥的處置。
其實,他太高看了自己。等安葬完先帝后,新皇劉莊在越熹、竇融的精心輔佐下,已經牢牢控制住了朝廷大局。劉莊根本沒有對劉荊治罪,說準確一點,是懶得治他的罪,而是直接將他趕回封國了事。謀反也得有點水準啊,這種水準的謀反,他不屑理會他,讓其到封國折騰去吧。
果然,劉荊反心從未泯滅。到封國後又屢次三番謀反不成,最終羞憤自殺了。當然,此是後話,後文不再表。
陰曆三月初五吉時,是劉秀出殯的日子。劉莊將父皇劉秀安葬在邙山之上的原陵,並上廟號“世祖”,諡號光武皇帝。
大喪剛畢,陰曆四月二十四日,劉莊專門下詔,“方今上無天子,下無方伯,若涉淵水而無舟楫。夫萬乘至重而壯者慮輕,實賴有德左右小子。高密侯禹,元功之首;東平王蒼,寬博有謀;其以禹爲太傅,蒼爲驃騎將軍。”
劉蒼懇切地推辭這一任命,但聖上非但不許,還再次下詔令驃騎將軍開府,並設置長史、掾史等屬官四十人。此舉非同尋常,使驃騎將軍的地位迅速高於三公之上。
太子劉莊及帝位後,以啓用素有仁者之名的功臣之首高密侯鄧禹,和被稱爲賢王的劉蒼,迅速穩定了以南陽集團爲核心的元老功臣和皇族子弟,清新的政風迅速吹遍全國。同時,他又厚待東海王劉疆,允作天子儀仗,此舉又暖了河北集團和河西集團的心。
但就在此時,山陽王劉荊盼望以久的西羌之變,終於發生了。於是,在穩定內政的同時,劉莊又鐵腕鎮壓了反叛的燒當羌,未給諸王可乘之機!
燒當羌原爲隴右高原上小國,建武末年,因燒當部落首領滇良打敗先零羌,奪取了大小榆谷,故而迅速壯大。當時由於樑鄉侯樑鬆致書隴西太守劉盱,因而劉盱坐視燒當羌坐大,而未加干預。滇良死後,其子滇吾繼位了。中元二年(公元57年)秋,在顏忠的暗中策劃下,滇吾與其弟滇岸率三萬羌兵入侵隴西郡,隴西迅即大亂!
隴西太守劉盱迅速起兵二萬人鎮壓,但在允街大戰中,漢軍戰敗,劉盱陣亡。允街大戰後,原來爲隴西郡守衛邊塞的羌人全部背叛了漢朝,滇吾的羌兵增至五萬人,並秣馬厲兵,準備兵出三輔或河西。
劉莊果斷下詔,令隴西長史鄧融爲隴西太守。同時命謁者張鴻率領各郡郡兵三萬人,討伐滇吾。張鴻在允吾縣結陣拒羌人,雙方大戰,漢軍再敗,張鴻陣亡,漢軍全軍覆沒,三輔和隴右、河西人心惶惶,漢帝國舉國震動。
陰曆十一月份,劉莊再拜中郎將竇固和捕虜將軍馬武二將,率四萬騎討伐燒當羌。第二年春,即永平元年(公元58年),竇固和馬武率漢軍出擊西邯,兩軍大戰,羌軍大敗,被斬首四千六百級,俘虜一千六百人,殘部潰散。西羌諸國與隴右,這才趨於平穩!
漢軍征討燒當羌大勝,穩固迅速穩定關西,讓漢明帝渡過了即位後最大的一次挑戰。宮庭之內,劉莊與馬貴人恩愛,令天下人仰慕,也讓隴右集團也迅速歸心。至此,諸王只得都收起了蠢蠢欲動之心,劉莊在即位後的僅僅一年時間,便穩住了朝局。到了第二年,又改年號爲永平,大赦天下,並在全國實行更爲寬鬆的與民生息政策。
這起宮內與西羌內外勾連而爆發的“西羌事件”,令天下震動。平息西羌後,太尉府與侍中廬分別密報劉莊,楚王劉英、山陽王劉荊、樑鄉侯樑鬆均難脫干係。但此時的劉莊可謂洞若觀火。他爲了迅速穩定朝局,暫時還不能秋後算帳,他將這兩份密摺壓了下來。相反,卻採取一系列休養生息政策,讓國內各郡迅速恢復平靜!
在當時這一系列舉措中,帝國最引人矚目的事件,當數任命東平王劉蒼爲驃騎將軍,輔佐國政。皇帝出京巡視時,則命劉蒼居雒陽監國。在永平初年的漢帝國政壇上,劉蒼是一顆耀眼的政治明星,大權在握,一言九鼎,舉國矚目。
清風徐來,萬象更新,一股清新的政風,吹拂着漢帝國各郡和各封國。一個功勳卓著、中興大漢的偉大時代結束了,又一個充滿朝氣和野心的偉大時代,即對漢民族文化的最終成形起到了重大的、決定性推動作用的永平時代,已經正式拉開了帷幕!
最先聞風而動的是三輔世子們,因在光武帝后期受馬援事件影響而被壓抑的三輔世子和士人們,也率先看到了仕途的曙光。
秦漢時代,三輔大地人傑地靈,英才倍出,秦漢時很多彪炳千古的文臣武將,多出自三輔。而此時的三輔世子們更是集體蠢蠢欲動,他們或獨自一人或結伴而行,開始紛紛奔赴京城雒陽,各顯神通,謀求功名。
在五陵原所有的渭西大世家中,此時最負盛名、最受矚目的,自然是安陵班家的長公子班固和茂陵傅家的世子傅毅。可令人不解的是,世子們屢次上門相約班固同行進京,以謀取功名,可班固卻“不爲所動”,似乎對仕途一點不感興趣。
這讓五陵原世子們頗感費解。
其實,世子們所不知的是,心機過於縝密的班固表面上“不爲所動”,暗中卻早已有了重大行動。只不過,他第一次求取功名的重大行動,卻撞壁了。
原來,東平王劉蒼爲驃騎將軍並輔佐國政後,班固認爲劉蒼是可以依附的大樹,這是一個出仕的好機會,於是他上了一篇奏章,即《奏記東平王蒼》,向劉蒼舉薦六位師友。奏章遞上去了,班固舉薦的六人均被驃騎將軍劉蒼啓用。可劉蒼卻惟獨沒有啓用班固,這讓自侍才高的班固很受打擊。
求取功名不成,班固的心也就踏實了。在接下來的幾年,他開始靜下心來,續編前漢史。而深究於史實之中,也讓班固漸漸理解了阿翁班彪。後漢是前漢的延續,前漢時漢民族爲了自己的生存發展,與匈奴人展開了一場延續了二百年的生死大戰。記錄這個金戈鐵馬的偉大時代,讓後世漢人世世代代永遠銘記自己祖先的奮鬥史,這是身爲史學世族的班家應該承擔的一份歷史責任啊!
熱血在班固胸中激盪,他恨不得自己也能生活在那個偉大的時代,他恨自己身無縛雞之力。假如他和阿弟仲升一樣勇冠天下,一定要馳騁疆場,橫刀立馬,建立功勳。既然不能馳騁疆場,那他就要利用手中如椽巨筆,將這個偉大時代記錄下來。從此開始,著正史、信史,成了大儒班固終生的追求!
這年端陽節後,傅毅、曹世叔、馬嚴、馬防、徐幹(注:此非建安七子之徐幹)五人,饔食後相約同來班府。五人中,馬嚴與平陵人徐幹俱與班超相識,三人都是著名三輔劍士,也是班超的劍友。
而馬防則是馬援之子,曾慕名找至班府,與班超月夜大戰三十合,落敗。漢明帝即位後,早已進入太**爲妃的馬三小姐,被獲封貴人,雖然馬貴人並無所出,但漢明帝讓她養育賈貴人所出的劉炟。馬家此時仍舉家居安陵邑,由於馬貴人思念阿母藺夫人,此時馬防正要奉母遷赴雒陽。
幾人跪坐於堂,高談闊論,指點江山,眼看日至悲谷,談興依然很濃。
夜玉便專門着僕婢到街上肉鋪割了幾斤豬肉,打了幾鬥米酒,隆重款待這些世子。餔時過後,夜玉又親自給世子們泡上茶。幾人分賓主膝坐於席上,傅毅和馬嚴俱扶案勸說班固,與他們同去雒陽。
“三輔士子中,唯孟堅兄才學超羣。留戀故園,不爭功名,令人費解。”傅毅對班固的選擇很是不解。
馬嚴更是不捨,勸沒有用,就激將開了,“如孟堅兄這般學問,在太學時就出類拔萃,都不思進取,吾等還有何資格奢求功名?”
座中衆人都清楚,馬嚴是馬貴人堂兄,當年在馬家落泊之時,決策送馬家姊妹進宮。此時馬家小女已經貴爲新皇劉莊寵愛的貴人,不出意外,遲早會母儀天下,他與馬防這“功名”還用求麼?其實不然,馬嚴與馬防完全不同,他決心不依靠馬貴人這棵大樹撈取功名。
馬嚴說完,衆人都看着班固,他只好說道,“吾在太學多年,典藏多有涉獵。已故家翁素有續寫《史記》之願,固雖不才,願成全家嚴之願也!”在名祿與世業之間,班固還是“出人意料”地選擇了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