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您在找什麼,屬下尋人過來一起找?”
滴血的方天畫戟已經用鹿皮擦拭乾淨,迎着躍動的火苗,戟尖閃着詭異的寒光,似乎受了血水的滋潤後,得了滿足般的興奮着。
站在一邊小心翼翼扶着畫戟的兵士看着卿玦擎着火把尋尋覓覓,靜默良久之後終於出聲。
卿玦直起身子霍然回頭,墨黑的長髮遮住了半張豔美的臉,透過髮絲望向扶着畫戟的兵士的眼顯出片刻迷茫,隨即冷淡道:“不必,畫戟留下,你自行下去歇着。”
那兵士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畫戟,復又看了看卿玦被遮住的半張臉,還有被血染紅的白色中衣,腦子裡縈繞着方纔卿玦斬殺來襲者的畫面,身子微微哆嗦了一下,可還是遲疑道:“理應讓將軍去休息的。”
卿玦回過頭看着那兵士,漫不經心的一眼,他甚至連那人生的是圓是扁都沒個印象的,即便那兵士說的話本在情理之中,卿玦卻並不感念,聲音愈加的冷淡道:“本將軍的命令,你要忤逆不成?”
兵士瑟縮着身子,結結巴巴道:“屬下遵命。”
言罷小心的放下看似輕薄實則沉重的畫戟,倒退着快速離開。
等只剩下一人時,卿玦才又擎着火把繞着場地尋找,半晌眼睛一
亮,俯下身子撿起沾着泥土和血水的烏木簪子,隨後扔了手中的火把,拉起衣襬小心翼翼的把那簪子擦搖乾淨.藉着遠處或明或暗的火光,定定的注視了手中的簪子許久,之後才伸手把自己的烏髮隨意的挽成一髻,用方纔撿回來的烏木簪子固定於頭頂,再回身之際,嘴角已然帶笑,並不遲疑自己的步調,直奔着晏亭的營帳去了。
晏亭的營帳外只兩個生嫩的小卒把守着,卿玦看了心中甚是不滿,不理會那二人惶恐的行禮,直接挑了帳簾便進去了,須臾又折了回來,冷着臉對其中一個盯着他發呆的小卒說道:“上大夫呢?”
問過之後見那小卒只是盯着他的臉猶如做夢一般,伸出手便擒上了那小卒身前的鎧甲,並不理會那鎧甲有沒有刺傷他的手,聲音愈加冷覺道:“本將軍再問一次,上大夫人呢?”
見卿玦丕變了臉色,小卒子頃刻回神,惶恐道:“回將軍話,上大夫去了軍醫的帳子,似乎是去瞧那個曾勝乙去了。”
得了回答,卿玦鬆了手,轉身大踏步的離去,留方纔被他擒着的小卒瑟瑟發抖,還有另一個站在一邊竊竊的議論着:“當真不可以貌取人!”
穿着一身血衣在暗夜裡奔走于軍營中,卿玦本是個受不得髒污的人,可這一刻卻覺得心中有些事情必須要儘快解決——那是比換身整潔的衣服重要許多的事情,直到瞧見靠在曾勝乙榻前以手擎着頭打盹的晏亭,卿玦才放下了心中的緊張,火光映着晏亭的側臉,突然覺得,其實晏亭真的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難看。
直到天將破曉,卿玦纔到附近的河邊簡單的清洗了自己身上的血污,隨後回了自己的營帳換了衣衫,再見晏亭之時,又是那個俊美非凡的清爽美人,見了晏亭直接開口要求,今後他會和她同營帳,當即驚得正喝着水的晏亭嗆咳出聲,一張本就暗啞的臉也微微扭曲了。
卿玦見晏亭如此模樣,只是輕聲道:“怎的還是這麼難看!”
又惹得晏亭一頓白眼,即便她再像男人,畢竟不是真男人,倒是不怕那些流言蜚語的,可與旁人同一個營帳久了,總也泄露些隱藏在背後的秘密,晏亭這個險是不敢冒的,那之後三不五時會經歷一番前一日那種突然跳出來的偷襲,曾勝乙已經養好了身子,此外晏忠也是有些功夫的,加之晏亭身邊放了重兵,倒也一一躲了過去。
卿玦對邊城已經有了些瞭解,此次算是輕車熟路,行軍也算順暢,大軍進入邊城前,晏亭又在一次見到了那抹鵝黃的身影,遠遠的看去,並不分明,似乎與卿玦恁般親密的靠在一起,一路行進,風雨共濟,雖沒有多餘的言語,可晏亭從卿玦的眼中看到了相通的情誼,本以爲真的心有靈犀了,可看到那個場景之後才深深的明白,卿玦是個男人,而自己此時 —— 也是男人!
因爲那一次的偶遇讓晏亭心思又開始不定,進了邊城,得知芶惑親臨戰場才醒過神來,是夜駐紮在邊城外的軍營又遇突襲,其實若是沒那天的特別發現,晏亭本可以預料了這點的,就是因爲亂了心思,才忘記了提防,這一次該是傾盡芶惑全力的,來勢兇猛,卿玦先接獲的消息,本來抓着畫戟就打算衝出去的,卻不曾想曾勝乙偷偷的到了他房間告之他不要忘記當初蒼雙鶴給他的卷軸。
卿玦恍然,尋到了卷軸展開之後才發現最先的一卷便是邊城外的形勢目和芶惑軍營的詳情,外加應對這種突襲的時候該要如何應對。
見到那已經印在卿玦心頭的灑然字跡,卿玦沉澱的情緒,即便蒼雙鶴遠在千里之外,可卿玦卻感覺有人在他們身邊護着一般,有蒼雙鶴在,便不必擔心,沉澱了心緒,按照蒼雙鶴給的方法,以最小的折損打退了芶惑,翌日邊城城主拿卿玦當神明般崇拜着,晏亭猶在夢中般,暗暗自責着。
午宴時分,邊城城主把卿玦叫了過去,自然也不敢輕待了晏亭,晏亭本不想去,可瞧見跟在自己身邊的曾勝乙那一臉的幸災樂禍,想了想還是去到大廳。
許曾勝乙是事先得知了風吹草動,他那笑並不是憑空出現的,邊城城主這次竟讓晏亭給當證人,說他的千金與卿玦已經私定終身,這本是一件損顏面的事情,不過大將軍不拘小節,只要成就婚約便可。
晏亭的心口突突的跳着,私定終身,即便先前心中已經有了這個料想,可如今聽人這麼不設防的提及,還是有些不知所措,轉過頭盯着卿玦的臉,卿玦並沒有反駁,只是微垂着的頭,許是感覺到了晏亭的注視,轉頭對着她柔和的輕笑,這抹笑還是能驚豔了晏亭的眼簾,可驚豔過後,更如一把鋒利的刀刃,狠狠的刺上了她的心尖尖。
邊城城主只當卿玦自己不好意思提及這婚約,他是特意在晏亭眼前把事情說得那般的曖昧,如今卿玦並不反駁他,轉頭便向晏亭說了起來:“上大夫,小女之事本不該這個時候提及,可邊城與大梁實在路遙,上一次下官放小女不顧顏面去了侯府,也算不虛此行,信常侯爺不在府中,大公子倒是說只要姬將軍點頭他便全權給張羅了,此時虞國來得急,倒是沒得了姬將軍親口允諾,此番下官便斗膽攀個高枝,上大夫倒也給做個見證。”
聽聞此言,晏亭霍猛地轉頭去看卿玦,而正巧卿玦也看向她這裡,四目相對,晏亭急忙轉頭,敷衍笑道:“本大夫曾聞聽令緩嬌俏可人,與姬將軍十分登對,說來這也算得上是件喜事,本大夫便提前給姬將軍和令嬡道個喜了。”
見晏亭也贊成,那城主笑得更是歡喜.晏亭看着眼前的笑臉,愈加的覺得礙眼,霍然起導,引得城主不解的格眼,晏亭尷尬笑道:“突然有些不舒服,本大夫暫且出去一趟,城主與姬將軍先用,不必等本大夫了。”
說罷便要擡腿,卻被卿玦攔住,略帶不解的問道:“上大夫哪裡不舒服,找軍醫過來給你瞧瞧。”
那廂邊城城主也急忙關懷道:“上大夫不舒服,可不能輕待了,您先在此稍候片刻,下官這便尋人來給您瞧瞧。”
晏亭並不擡眼去看卿玦關切的眼神,只是一手撫着自己的腹部,另一手連連擺道:“不礙事,吃錯東西罷了,你們繼續,這等喜事可不能因本大夫而延誤了。”
什麼叫身不由已,言不由衷,晏亭此刻體會的深切,因她延誤了更好,可是那可能麼,她憑什麼能阻止了卿玦的婚事,她不能,但是讓她去見證這婚事,她更不能,灑然轉身,即是不能,便不要勉強自己繼續,這路是她選下的,他能等她幾年麼—— 靜了心思,不能!
倉皇逃離,她現在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如先前在桃花澗的時候,遇見想不通的事情,只要尋個無人發現的地方,等她想通就好了,這一次也能,她與他之前,其實真的沒什麼,那些不必要的煩亂實在莫名!
自那以後,晏亭見了卿玦總是避讓着,即便有幾次避不開的時候,一旦卿玦不經意的談及那日午宴的事情,晏亭總也能找旁的話題避開不聽,久了許卿玦也隱隱感覺到了晏亭不喜歡聽關於城主千金的事情,倒也不再談及。
在虞乾公的壓力下,芶惑不得不再次賞戰,經過一段時間的沉靜,晏亭倒也放開了心結,只要自己不去細想,其實一切都沒有不同,卿玦與自己已經可以在不經意的回眸中明白對方在想什麼,這已經足夠,那個在外人眼中不可一世的信常侯五公子終究把她當摯友看待了!
卿玦把蒼雙鶴那捲軸裡關於芶惑的消息間或的透露給邊城的城主聽,待到晏亭詢問虞國情況的時候,邊城的城主又興沖沖的把從卿玦哪裡聽來的消息原討不動的講給了晏亭聽,待到把各方面的消息融匯之後,晏亭心中已經有了定論。
睿王表現出昏庸之貌給外人看,可大央二十年休養生息,國勢甚強:虞國卻是不然,上至虞乾公,下至地方小吏,即便是災荒之年也要對百姓層層盤剝以供給自己享樂,抓壯丁炫耀國力強盛,卻連軍餉也要剋扣,失道寡助。
二十多年前芶惑得勝乃藉助他國之力,外加兵多將廣,如今兩番場面,他三個兵車敵不過大央一個,同等兵力下,輔以晏亭分析之後排兵佈陣,由卿玦覆鬼面上陣,連斬芶惑三員虎將,芶惑見之甚是惶恐,見卿玦鬼面,更覺是索命厲鬼,有左膀右臂攔阻,芶惑見大勢已去便要逃走,卻是不想大央兵士未曾靠近,芶惑卻在逃竄中倒了下去,那廂有人見自己人對芶惑動了手,倒也不客氣,紛紛拿長戟恨恨的戳刺着,等到卿玦近前之時,芶惑已成一堆碎肉,罪名昭彰,早**聲載道,其依然故我,充耳不聞,得此下場也在情理之中。
晏亭見芶惑已死,心下恁般激動,蒼雙鶴先前所贈藏鼎圖她早已銘記在心.帶曾勝乙與晏忠外加一小、隊人馬直奔芶惑府邸,虞乾公對其甚是信任,這鎮國寶鼎竟也藏於芶惑府中。
卻說離開大央已經快兩個月,尚晨宮養心苑的花花草草恁般昌盛,池上亭裡,只睿王與蒼雙鶴對坐,睿王淺淺的講着些宮中姒塔與弱水之間的情況,其實她二人本該算算是志同道合,可姒塔卻總要針對弱水,許是對弱水有些別樣的感覺,睿王倒也給了她些保障。
上一個月也寵上她兩三回,即便每次弱水柔弱的承着睿王的臨幸,可睿王瞧得出她十分的不甘願.心中明鏡似的明白弱水想着些什麼,就是清楚才覺得憤怒,這月過半,幸她已經有五六次,姒塔十分不悅,睿王卻樂此不疲,怕在弱水身上起伏,盤旋在腦海裡的卻是晏亭那一張被他嫌惡着的臉,他想讓晏亭知道,二十年前央安王的寵姬給了晏痕,如今喜歡着晏亭的女人卻只能承受着他的寵幸,他不會走央安王的老路,不會敗給任何人,不管對天下還是對一個女人!
自然這心中所思不能全然告之蒼雙鶴,只是撿了些梗概說了,蒼雙鶴弔着眼把玩着手中紫玉,以前蒼雙鶴喜歡把玩一個素雅的圓環,從晏亭離開大梁之後便換成是這紫色的玉佩,蒼雙鶴擁有這鳳佩,睿王知道,卻是想不明白以前從不見他拿,如今卻時時攥在手中是爲了什麼。
“先生?“
輕緩的出聲,那廂一直靜默聽着睿王說話的蒼雙鶴把玩着紫玉的手指突然頓了下來,紫玉流轉在他向上攤開的手心裡,隨即收攏了手指,睿王甚至沒看清他手中的玉佩是三塊中的哪一塊的時候,蒼雙鶴已經收了手,隨即柔聲道:“虞國之事已成。”
蒼雙鶴突然的出聲令睿王有片刻的愣怔,隨即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霍然起身,即便能勝虞國早在意料之中,可如今聽了這消息還是禁不住興奮着,大聲道:“先生怎的知道?”
輕捻着手中紫玉,蒼雙鶴似假還真道:“此玉告之於鶴。”
蒼雙鶴與睿王說這話的時候,晏亭已經帶人硬闖進了芶惑的府中,她速度快,芶惑那裡的情況尚不曾傳回府中,能用的芶惑都帶在身邊護着自己,留在府中的多半都是酒囊飯袋,有曾勝乙護衛着,晏亭如入無人之境,輕易尋到藏鼎之處,見到寶鼎之後,晏亭竟不信自己竟能如此輕鬆便得了第一鼎,連日的煩躁頃刻間煙消雲散,圍着寶鼎喜笑顏開!
芶惑乃虞乾公的主心骨,芶惑一敗,虞乾公竟尋不到能代替他的將領,此種局面也是拜芶惑所賜,其心胸現在,記賢妒才,微有能力者出現在虞乾公面前,不能爲他所用,多半就要想辦法加以迫害。
當年芶惑坑殺大央戰俘,如今芶惑敗了,其手下兵卒多半惶恐不安,卿玦問過晏亭該如何處理,晏亭略一沉吟之後便告之卿玦願意留下便留,不想留下的盡數放歸故里,自然前提是不能生出旁的心思,至於將領,論罪處理。
此想法與卿玦不謀而合,晏亭見到卿玦的笑臉,心中便分明他也是如此想的,回以笑臉 —— 如今也不錯!
虞乾公終究堅持不住,寫了降書,徹底宣告虞國敗了,也願意歸順大央。
前後不過三個月罷了,待到晏亭與卿玦得勝還朝,震驚了其他四
國,即便早就知道虞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可還是不敢想象竟如此不堪一擊。
一路上沒有芶惑的威脅,晏亭與卿玦愈加的疏離,那日的心意相通也不過轉瞬,臨行前晏亭找卿玦想說些話,卻是不想到了他的房間竟沒瞧見他的人,問過下屬才知道,卿玦被邊城的城主請去了,再問其故,即便是守着卿玦的護衛皆知,卿玦被芶惑尋去了,因爲婚姻大事!
總是刻意忽略,卻並不代表不存在!
迴歸大梁的前一晚,卿玦藉故闖進了晏亭的營帳,好在明白身在軍營之中,即便不甚舒服,晏亭也十分的小心,卿玦闖進去的時候,晏亭剛簡單的擦拭了自己,感覺到有人,拉過一邊寬鬆的袍子覆蓋住自己未曾纏住的身子,隨即抱臂環胸看着卿玦歉然的臉,冷淡問道:“姬將軍,何故失了穩重闖進來?”
即便覺得今晚的晏亭給自己的感覺十分的不同,可卿玦還是說明了來意,“上大夫,我想同你說說關於邊城城主千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