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殿內衆人皆因這一聲暴喝而靜止了手上的動作,許多善於察言觀色的已經偷偷推開了原本摟在懷中的侍婢,喝進肚子裡的酒水也去了大半,一個個不再醉態誇張的放肆所爲,戰戰兢兢的看着聲音的來源 —— 那似乎當真被侍婢惹惱了的公子野。
睿王聽見公子野的聲音,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梢,再無其他反應,而被他擁抱在懷的姒塔卻是看着那個被推倒在地衣衫半褪的女子,眉眼含着譏笑,即便伴在睿王身側,可也不掩飾自己瞧見公子野推開那個侍婢之後恁般開懷的表情。
公子野做出那等動作之時,別夕正側着頭聽晏亭侃侃而談,待到公子野一出聲,承恩殿終於有了片刻的安寧,別夕靠在了晏亭耳邊,輕緩道:“先前你給了他難堪?”
聽聞此話的晏亭卻是一愣,別夕靠的很近,她甚至能感覺到他說話之時溫熱的呼吸吹拂在她的面龐,帶着撩人的溫暖,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心頭飛快的躍動了起來,半晌纔想起回答,卻也只是暗沉着嗓子反駁道:“哪有!”
別夕輕嘆一聲緩緩搖頭,不再多言,晏亭卻是看着被公子野推跌在地的侍婢,臉上醉人的緋紅一瞬間轉爲毫無血色的蒼白,暗歎一口氣,晏亭不覺得以那個侍婢的膽量敢真的對公子野做出什麼不恭的舉動,這個時代的女子命運多半如此,有時尚不如牛馬牲畜來得重要,一如方纔獨室中的舞姬,倘若有幾分美貌,在這宮闈之中還是有些價值的,若是連美貌都沒有,那懲處起來,與草芥無異。
那公子野已經站起了身,手中還拉着方纔被晏亭撕開的前襟,晏亭心中已經分明,別夕那話卻非無影的事,看着那尚且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的舞姬,公子野那點算計是一覽無遺了.只可憐了被隨便抓來遮了公子野面子的侍婢,今日這劫,怕是難過了。
睿王挑了挑眉梢,手從姒塔身上拿了下來,微微正了正身子,緩聲問道:“侍婢無狀,得罪了公子,拉出去斬了.以給公子泄憤。”
臉色慘白的侍婢聽了睿王的話,也顧不得分寸不分寸的,匍匐在地,惶恐道:“大王饒命,大王饒命,奴婢當真沒做什麼,請大王開恩,奴婢是冤枉的。”
未等睿王回話,那頭公子野已經怒喝了起來,“你這沒臉的東西,莫非本公子還能誣陷你這賤婢不成,你何德何能,能令本公子費心污衊了你!”
衆大臣面面相覷,皆是不動聲色,晏亭眯着眼看着那趴在地上的侍婢把頭磕得山響,竟無一人說句公道話,心頭有澀澀的感覺,是她逼迫了公子野,卻要無喜的人來承擔了她的罪過。
別夕沉默片刻,隨即更加貼近了晏亭輕緩道:“若覺得虧欠,便給她備活路,若你要了這個侍婢,睿王會給你些薄面的,那公子野本就是無理的,只要不折了他的顏面,他不會太過糾纏了這個侍婢的。”
晏亭眼睛一閃,回頭對着咫尺之遙的別夕輕聲問道:“別夕兄怎知我心中所念?”
別夕莞爾一笑,平和道:“大概你我真的心意相通吧!”
聽別夕此言,晏亭又覺得心頭撲通撲通的歡跳了起來,殿外已經有侍衛上來拉着猶自喊叫的侍婢,晏亭咬咬牙,上前一步,赧然道:“大王,臣有事稟。”
見晏亭出面,睿王眼中一瞬間閃過一道幾不可見的光芒,微微向前傾着身子,語調慵懶道:“晏愛卿有何事相稟?”
晏亭掀了掀眼皮,聲音中帶着裝扮出的不安道:“大王,臣有罪,是臣令公子受了氣,臣自甘受罰。”
聽晏亭說出這話,公子野那臉色一瞬間又變得格外難看,斜着眼睛盯着晏亭,生怕她說出先前的事情,搶話道:“上大夫當真會說笑,本公子對上大夫的招待甚是滿意,上大夫哪裡會給了本公子氣受呢!”
聽公子野說出這樣一番話,晏亭暗喜在心,卻還是哭喪着臉道:“公子,小人實不相瞞,方纔那侍婢與小人有此私情,纔會那樣對待了公子,實在是小人疏忽了,令公子受了屈,小人自甘受罰。”
公子野看着晏亭的那一臉的誠懇,眼角微微的抽了抽,半晌輕緩道:“上大夫當真喜歡了那侍婢?”
晏亭把頭垂得更低,平生道:“讓公子見笑了。”
聽晏亭此言一出,公子野的心情似乎瞬間好了起來,忙轉頭對睿王揚聲道:“本公子與上大夫投緣,方纔之事只是誤會,既然是上大夫的女人,本公子便替他跟大王您求個情面,成全了其二人吧!”
睿王眼睛微微閃了幾閃,笑得別有深意道:“既是公子親自開口,寡人焉有不準之理,公子這算是與晏愛卿有恩,怕他日後都要念着你的好呢!”
姒塔看着睿王那一臉不定的陰晴,偷偷的給公子野遞了個眼神,隨即微微拉扯開肩頭方尋睿王搭手的絲帛,露出更加勾人的肌膚,緊緊的貼上了睿王的肩膀,柔和道:“不過是大王的一個侍婢罷了,即便公子他不說,晏上大夫既已經出口了,以大王之豁達,莫說是那一個侍婢,就是十個大王也斷不會眨眨眼的,上大夫也是個明理的人,自然更是會記得大王的好處,這日後做事,也會更用心的。”
睿王低頭看着侍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姒塔,伸出手輕輕撫着她刻意露出的細膩肌膚,平緩道:“美人這嘴愈加的能言善道了,怕時日久了,寡人便會溺死在你這嘴上了。”
姒塔嚶嚀一聲,嬌嗲道:“大王又與妾身說笑了。”
晏亭對公子野拱手稱謝,那公子野似乎對這個結果亦是十分的滿意,笑得恁般輕鬆,晏亭暗自冷哼,這也只是暫時的罷了,玥謠公主的交代,她可是不想令那公主不滿意的!
睿王對那侍衛揮了揮手,那些侍衛便鬆開已經癱軟的侍婢退了下去,晏亭緩步上前,那侍婢擡頭看了晏亭一眼,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晏亭卻是先她一步開口道:“本大夫萬萬不會虧待了你便是。”
侍婢又深深的看了晏亭一眼,隨即屈身重重的給晏亭磕了頭,喃喃道:“奴婢甘願爲上大夫當牛做馬!”
晏亭揮了揮手,那廂公子野陰陽怪氣的笑道:“果真是風流年少呢!”
霍然回身,定定的看着公子野,公子野的臉由蔑笑轉爲不解,再之後是微微的不安,晏亭灑然輕笑”一字一頓道:“世上事,總有別類一說,承公子輕笑,小人秉性不定,家中雖有美眷如花,卻始終覺得這心中空落着,那婢女小人雖也覺得喜歡,終究也只稍有私情,直到今日才發現,小人這些年的空落,卻原來只爲那年桃花澗中不辭而別那人!”
公子野由不安轉爲惶恐.臉色霎時轉白,喃喃道:“本公子偏偏不信,上大夫真是喜好玩笑之人!”
晏亭臉上顯出一絲神秘,並不做反駁,她不反駁,那公子野看得愈加的惶恐,隨即轉身對睿王輕緩道:“大王,本公子方纔酒水吃得有些多了,現在腦子不甚清晰,想來是需要歇歇,本公子便先行離席了。”
距離甚遠,睿王並不分明晏亭與公子野都說了些什麼,卻是清楚的看見了公子野面上的表情變化,隨即開懷一笑,對張效輕緩道:“既然公子要去歇着了,你便陪着晏愛卿送公子到早先安排好的下榻之處歇着吧。“
未等公子野答應,晏亭已經靠近公子野身邊,她是不喜歡他身上的脂粉氣.卻還是靠得極近道:“公子不去小人府中了麼?”
公子野表面是上前一步應答睿王的話,實則是藉着機會拉開了與晏亭兩人之間的距離,頭一次面對睿王恁般有禮,躬身推拒道:“上大夫尚且有許多事情要忙,本公子不好勞煩,只要請張總侍給帶帶路了。
睿王看了一眼晏亭,公子野見睿王不直接應他,難得把視線瞥到了姒塔身上”姒塔看着公子野眼中的命令,雖不明白他是怎樣的意思,可還是對身邊的睿王出聲道:“難得上大夫用大王懇求了那個侍婢,如今瞧着上大夫的心頭人似乎受到了驚嚇,總要安撫一下,便不必勞請他護着公子野去歇着了吧!”
聽姒塔之言,睿王輕哼一聲,“寡人卻是不知道,原來纔回大梁的晏愛卿竟有如此本事”隔天望地的也能生出私情來。”
睿王的聲音不大,晏亭卻聽得分明,心頭又開始暗暗的咒罵:原本以爲大王是昏庸無道,只知道美女在懷,日子便舒坦愜意了,卻原來這腦子也不愚笨的,既然已經知道她說了謊話,莫不是打算就這樣揭穿了她不是?
微微擡高眼皮遠遠的盯着睿王眼中流轉着的光芒,並不因爲他是高高在上的大王而露出膽怯,她不移開眼,睿王也不轉眼,兩個人的目光隔着遠遠的距離,比惚間有刀光劍影的感覺。
姒塔看着睿王和晏亭之間的對視,心頭頓時浮上了一絲怪異的感覺,她更多在意的是睿王的一舉一動,此時的睿王那眼中竟閃爍着性味,她了得他那眼神,若不是晏亭是他的臣子,姒塔竟有種隱隱的不安滋生,縈繞在心頭,竟想要除去了晏亭。
此時大殿上竟靜寂的怕人,良久,睿王方纔輕緩笑道:“寡人一直低看了上大夫,原來上大夫樣貌不濟,可這女人緣卻實在厲害,才進了幾次尚晨宮,竟也有宮娥喜歡,尚晨宮不差這一個兩個的宮娥,不過只此一次,下不爲例。”
晏亭躬身對睿王說着諂媚的話,那頭公子野也慶幸自己成功擺脫了晏亭的糾纏,此番晚宴除了那幾個小插曲之外,還算得上圓滿。
那婢女由侍衛先行送到了晏亭的馬車上,夜涼如水,別夕與晏亭並肩走在一起,別夕不出聲,晏亭也沉默着,夜裡的風竟微微的泛着春寒,沒了外袍,晏亭微微的抱臂縮着身子,卻是不想這個時候肩頭竟多出一件白麻的粗布麻衫,晏亭一愣,忙擡頭看着身邊高出自己將近一頭的別夕,輕緩呢喃着:“別夕兄,你……”
別夕側過頭對着晏亭的位置如正常人般的輕笑道:“我身子從不生病,不過上大夫卻是不然,披着吧,凍壞了便不好了。”
晏亭伸手抓緊了垂在胸前的衣帶,身上一瞬間溫暖了,心頭更是波濤暗涌,眼圈微微泛着澀,半晌輕喃道:“別夕兄總給人很溫暖的感覺。”
聽着晏亭的話,別夕依然淺笑,聲調平和着:“其實這不過是表現罷了,上大夫可不好被我給騙了去。”
晏亭微微一愣”隨即淺笑道:“被別夕兄這樣的人騙了去,想必也心甘情願了。”
別夕腳下竟錯了一步,許久之前有一個女子也曾趴在他耳邊輕喃着:‘即便被你一次又一次的欺騙,我仍覺得心甘情願。’都似玩笑般的輕喃,如今聽來卻別是一番滋味上心頭。
晏亭第一次見別夕亂了步子,想也不想便伸手攙扶上了他的胳膊,卻被別夕輕輕的拉出,表情並着聲音一起飄渺着:“我不礙事的。
見別夕不再輕笑,晏亭想不出自己可有說錯了什麼,更加的伸手捏緊手中的衣帶,似乎那上面還殘存着別夕的溫熱,隱隱間還泛着淡淡的藥香,那是屬於別夕的味道。
分別之時,別夕又恢復了輕柔的笑,遠處的宮燈搖曳,襯着別夕淺笑的臉,恍然不在人間,“別夕兄,先前那話,我並不是隨口說說。“別夕一愣,晏亭淺笑登上馬車,今夜並未見了蒼雙鶴那妖孽,可晏亭卻覺得今夜的心情甚是順暢——今夜,有君相伴左右,即便有礙眼之人.卻還是覺得尚晨宮中的喧譁,也是十分美好的事情了。
“別夕,你失態了。”
“先生,別夕還是不能免俗。”
“其實不必刻意裝扮,你不能總活在假象中,三年已過,你是該走出來了。”
“先生掛心了。”
空氣中真的寒冷了許多,別夕絲毫不爲輕寒所動,半晌別夕竟又輕喃道:“他總讓我想到故人。”
蒼雙鶴腳下的步伐微微一頓,隨後輕緩道:“他是男子,十幾年前我便認識他了。”
別夕輕點着頭:“對,不是女子。”
兩輛馬車,乘着夜色同時離開尚晨宮,每個人心頭都藏着不足以外人道的私事,曾勝乙抱着劍與晏忠同時坐在車廂前,車裡的晏亭已經拿出三年重孝的藉口換得侍婢片刻的沉靜,睿王見不得難看,即便是這等尋常的宮娥,也生得清秀異常,她說她叫春娥,晏亭救她一命,她願意以身相許,是個活的卑微卻知恩圖報的女子。
那廂尚晨宮重歡殿內,姒塔衣衫盡褪自睿王身後擁着他窄細的腰身,嘴脣與睿王耳畔囁喏着:“大王,妾身今晚舞出一身粘膩來,莫不如……”
未等姒塔的話說完,睿王已經伸手拿掉姒塔扣在他腰間的手,漫不經心道:“美人,寡人今日實在累了,你自己去沐浴吧,寡人今夜想一個人歇歇。”
被掙脫開的姒塔面色一沉,眼睛恨恨的瞪着睿王,待到睿王轉身之時又換上了輕笑,“既然大王累了,妾身便不硬拉着大王了。”
睿王滿意的點了點頭,並不多話,轉身離開重歡殿,待到看不見睿王的身影之後,姒塔冷哼一聲,伸手便掃開身邊的陶罐,發出清脆的破碎聲,嚇得外頭的宮娥倉惶的跑了進來,邊跑邊問道:“夫人您還好吧?“
姒塔怒聲道:“出去,本夫人現在不想看任何人,都給我滾出去。”
那原本已經跑進來的宮娥聽了這話又紛紛退了回去,姒塔跌坐在厚厚的絨毛地毯上,心中惶恐的猜想着,莫不會真的輸給那個恁般難毒的男人了!
卻說睿王出了重歡殿,深深的吸了口氣,今夜他也覺得歡愉,說不分明,腳步異常的輕鬆,走到自己的寢殿門外,看着躬身應着的衛士,進門的腳步竟然頓了一下,微微顰眉,隨即擡步緩慢的走進了寢殿,輕紗幔帳內,偌大的王榻上,有一個隱隱約約的凸起物,睿王拂手掀了最外頭的幔帳,那牀上的凸起物微微一顫,隨即霍然起身,雙手捧着緞被,跌跌撞撞的下了王榻,跪倒在地,戰戰兢兢的說道:“民女弱水參見大王。”
睿王上前一步,垂下的幔帳輕輕盪滌着,眯着眼看着跪在地上嬌嬌柔柔的女子,睿王冷聲問道:“西鼎侯孝敬寡人的?”
弱水身子微微一顫,隨即細聲細語道:“侯爺乃民女的恩人。”
睿王冷哼一聲,“倒是個極標緻的人兒。”
弱水艱難的嚥了咽口水,輕緩道:“民女謝大王美贊。”
又上前一步,俯首看着弱水一直顫抖着的聲音,冷聲問道:“若寡人今日累了,不想動你,你會怎樣? ”
聽聞此言,弱水身子劇烈的顫了一下,隨即故作鎮靜道:“大王不喜歡的人,留着何用?”
聽弱水之言,睿王突然揚聲笑道:“當真是盛康的風格,既然是送來的孝禮,寡人看不分明,是斷不會收下的。”
弱水咬脣半晌,隨即閉上了眼,慢慢的直起上半身,雙手霍然一撤,護在身前的緞被頃劑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