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亭聽了這些傳聞,如何能淡然處之,先前縱是睿王三番五次意圖染指,她也尊他一聲大王,若非不是將她逼得急了,又如何能這般指名道姓的啐他,“昊政當真歹毒,此種消息也要散播!”
情愛之詞,從不溢於言表,眼前這一番憤憤不平,只因她愛得深刻,蒼雙鶴真心實意的笑,卻是不介意外頭怎樣傳他,他是人是妖又能如何,過眼虛名罷了,不過他還是會對晏亭解釋,總不希望她因爲不必要的憤慨而傷了身子。
“我等三人,有功高蓋主之嫌,首當其衝便是卿玦,他手握重兵,且其部下死心塌地的追隨於他,雖其未載入姬氏族譜,卻也是姬氏王族之後,若想反之,倒也不會十分惹人置喙,畢竟先前大王昏庸之名傳揚在外,而卿玦以其出身不好之名壓制他,但除去這一點,卻是白璧無瑕,且最後一役,陸姒嬋以死相助,更脫開了卿玦罪臣之後的枷鎖,反倒有一個深明大巷的母親,每一項擺出來,都是睿王的心中刺,如何容他?去了卿玦之外,便剩下你我,而你會在平定天下之後,宿疾不治身亡,大王會追封你爲侯,與當初岳丈大人一般,但是至此以後,不會有晏亭這個人的存在,隨後就迎換回女裝的你爲大央王后,此非難事,不必大動干戈的下手段;最後也便剩下我了,你我自然知曉,民間對我是何等評價,我乃重瞳,先前他便忌憚於我,不敢予我實權,之後我將你自他身邊強行帶走,他更難容我,外面傳揚我爲妖孽,也不過是睿王淺顯的手段,試探於我”他早已做了萬全的準備,若然我此番有所反應,便要步步爲營,我乃四體不勤之人,實不想與他糾纏,勞心費力的,不如以逸待勞,坐看他獨耍百般手段,心乏體勞,我自逍遙快活,何樂而不爲?”
蒼雙鶴說得詳盡,倒也解了晏亭的心結,寬心之後,也有了自己的情緒,挑着眉梢睨他,語調不屑道:“你爲四體不勤,本相爲何不覺得。”
見她面露不屑,蒼雙鶴揚聲笑道:“非我喜好之事,怎會勤快,反之,樂趣使然,自要勤奮!”
“呸,色胚!”
他笑的愈發開懷,輕擁她入懷,她嘴上咒他,卻並不掙扎。
片刻溫存,便被人打散,晏亭敢怒不敢言的看着失蹤了許多日子的陰業定定的站在她與蒼雙鶴之間,掛着僵硬的笑臉,輕言慢語的問道:“師父這些時日沒見,倒是讓徒兒有些惦念。”
陰業揮手打斷她的話,依舊不看蒼雙鶴.陰陽怪氣的笑道:“徒兒,這些年當真沒白養你,爲師甚感欣慰,好生繼續。”
一聽這話,晏亭頓覺面紅耳赤,不知如何應他,這陰業也沒等她應,再一次轉身離開。
晏亭莫名其妙的瞪着並未敞開的房門,久了才發現,只要是她和蒼雙鶴在一起,陰業從不走正門,並非陰業喜歡旁門左道,究竟爲何.
晏亭卻也只能搖頭淺笑,笑過之後,又轉上了幾分疑惑,轉頭對蒼雙鶴輕緩出聲道:“師父怎的了?”
蒼雙鶴笑着應她:“心想事成,自是開懷,無需擔心。”
晏亭愕然出聲:“莫非他二人的比試,你師父輸了?”
蒼雙鶴不以爲然,“師父也當自己贏了。”
晏亭皺眉沉吟片刻,不解道:“那究竟是誰贏了?”
蒼雙鶴展臂將晏亭從新納入懷中,柔和笑道:“我們贏了。”
“他二人加起來,快要活了二百年了,莫非還能被你這乳臭小兒戲耍了?”
“有何不可?”
那不信也只是面前不想讓他得了更多的自滿罷了,其實,與他相處久了,縱然他說明天便要毀天滅地,她知道,自己也會呆呆的跟着她準備共赴黃泉。
雪漸融,時見暖意,晏亭將竹榻搬到了室外,午間的時候,會多添幾件衣裳,坐在院子裡看殘雪,看着看着,便要走神,日子一天捱過一天,縱然蒼雙鶴說自己四體不勤,這些日子卻開始忙碌了起來,不像前一陣那樣時時陪在她左右——若然他陪着她,定不會讓她這樣出來晾風。
大概是關的久了,前一次出來的時候,穿着單薄了些,竟當真着了風寒,那夜裡身子滾燙,蒼雙鶴陪在她身邊一夜未眠,待到翌日她清醒了腦子,竟看見蒼雙鶴板着的臉,那是她第一次見他生氣,先前他總在她眼前笑着,即便遭遇了再大的變故,也是那樣笑,沒心沒肺似的,以致令晏亭總偷偷的懷疑,蒼雙鶴究竟有沒有旁的表情,那一日他不笑了,讓她實在的不習慣,他說什麼,她也只有點頭的份,其後當真老實了幾天。
這些日子沒有蒼雙鶴時時陪着,晏亭愈發覺得孤寂,其實先前十幾年她一直都是這樣一個人消磨大半的時光,那時並不覺得十分難捱,如今活絡了心思,竟受不得一丁點的孤寂,索性將竹榻擺到院子裡,當真是想看風景麼,縱然她要騙着自己,可理智的時候還是會明白,她希望能在他回到這裡的時候,第一眼便瞧見他,說明白點,她其實是在這裡等着他回來。
躺不了多少時候,人便懨懨了起來,勉強撐着眼皮看陽光正好,晏亭曾笑着告訴蒼雙鶴,說她大概是被他影響了,自己也變成妖孽了,這些日子尤其渴睡,大概是要冬眠了。
聽她的話,蒼雙鶴笑得高深莫測,卻也只是丟了她一句,即便是過冬的妖精,如今也該準備着醒來了,難不成她是個慢了不知多少拍子的傻妖?
這一番調侃,晏亭怎會饒他,舞了一陣子花拳繡腿,他不動分毫的任她出氣,待到她累了,他擁着她笑,前所未有的溫柔。
聳答了眼皮,正這時,竟聽見了一個熟悉而溫暖的聲音,勉強睜開眼皮,便瞧見別夕如最初相見之時那樣,一身白色粗麻衣服站在她眼前,面上掛着柔和的笑。
蒼雙府中的許多人都是如此,蒼雙鶴獨好淡紫色的衣袍,各類樣式,卻全是一種顏色,而別夕卻是喜歡這粗麻的白色衣服,她每次見他,他皆是這一身,蒼雙鶴還要時時換換樣式,別夕卻是連樣式都極少換的。
“別夕,好久不見。”
晏亭遲疑了片刻,也只說出了這樣的一句,別夕淺笑着點頭,淡淡的回,“近來十分忙,倒也沒抽出時間來見見你。”
微微讓了身子,同初見一般熱絡的挪出點位置,笑着招呼道:“過來坐。”
別夕視線膠在她身邊的位置片刻,之後緩緩的搖了搖頭,臉上的笑容堆出了刻意的疏離,平板道:“不必了,我還急着趕路,說了這幾句便要走了。”
晏亭一愣,不解的擡頭端量着別夕,迷惑不解道:“要走,去哪裡?”
別夕頓了一下,隨後淺笑,“跟在先生身邊已屆六年,想通了許多事情,有幸識得左相,倒也深刻的體會了當初一個故人的感覺,別夕此番便是要去陪着那故人了,想來再過不多時日,左相也將離開這裡,不知再見何期,別夕恐將無機會當面道別,適才今日抽了個閒,過來同左相打個招呼。”
終究曲終人散,匆匆三年,天下平定,他們這些友人也將各奔東西,那個時候對卿玦是單純的喜歡他如女子般的美貌,而對於蒼雙鶴,卻是一種複雜難辨的情緒,唯獨對別夕,時過境遷纔敢承認,她有過怦然心動,若然她只是個平凡的女子,沒有經歷過那些生與死的激烈情感,他們也從未分開過,或許,她會嫁給他,只是,一切只是或許罷了。
心中有淡淡的失落,卻非因那一絲早已煙消雲散的情竇初開,不想在他面前僞裝自己的情緒,臉上掛着幾分不捨,怏怏的說道:“我會想念你的。”
聽見她這樣的一句,別夕臉上閃過一絲動容,他知她這一句說的真心實意,便是因爲知道她絕非虛詞,才覺得心痛,其實他一直很想問他,若然那個時候他沒求眼睛,而是一直陪在她左右,與她一道並肩作戰,她可會給他一點點的機會,只是,越是看着她與蒼雙鶴之間的親密,他便越要將這個問題埋得更深,等到有機會的時候,已經不知道如何將這個問題從心底挖出來了,一如眼前,她那淡淡的感傷,透着離情別緒,如此的好機會,實不該錯過,可是,輾轉遲疑了許久,他也只是回了她一個習慣性的笑容,柔和道:“我也會想着你!”
他知她此時心事多,本來已經十分煩躁,他又怎忍心平添亂子,趁她低頭的時候,脣語道:“一直。”這樣的一句,也只能放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說出,說完之後,綻放出一抹開懷的笑,可那笑也不過轉瞬,斂起笑容之後,涌出比晏亭更爲濃郁的憂愁,無處消遣,也只能安慰自己,若然有緣,便還有機會當面問她。
憂傷過去,也能開懷相送,有一些東西,說了當真麻煩,非但別夕這樣以爲,晏亭也是如此想法,過去了也便過去了,何必再多此一舉的絮煩呢,笑着揮手道後會有期,她只送他到自己的院門。
後會當真有期麼,晏亭不知道,別夕渴望知道,卻又害怕知道,這一句“後會有期“,當真便是虛詞了。
別夕走後不多時,蒼雙鶴便回來了,見她愣愣的站在院子裡,自是明白髮生了什麼,卻還是要教訓她一頓,說她身子不好,又出來晃,再生病了,他便罰她兩個月不準走出房門半步。
晏亭無心與他嬉鬧,倦倦的將見過別夕之事同他說了,說過也要一
番感慨,三年之間經歷過好多人,有得縱然再是想念,也無法見面了,有一些可以再見,卻還是要各奔東西,不知可還有再見的機會,提到,便要感覺心頭失落的。
蒼雙鶴輕攬她入懷,她這些日子很是不同,總也懨懨的打不起精神,時不時還要傷感一番,他自是知道緣由,每每見她這番模樣,便細心哄她,直至她露出笑顏纔好。
別夕這些年的任務便是守着偌大的蒼雙府,如今蒼雙府已毀,他又遠遠的跟在陰業與天塵子身後好些時日,直到確定那一對老叟這些年的對峙暫時有了一個結果之後,纔回頭來尋蒼雙鶴覆命。
蒼雙鶴讓別夕循着先前的想法離開了,跟在他身邊的人,早晚都會成爲睿王的肉中刺,別夕留下,倒也無甚大用處,莫不如放他隨心所欲。
晏府外門庭若市,可晏亭這裡卻甚少訪客,別夕來了又走,不過只是晏亭心中的一個片段罷了,有蒼雙鶴的撫慰,她也並不十分沉溺在那樣的情緒裡,夜裡枕着蒼雙鶴的手臂,沒說上幾句,便沉入夢中,蒼雙鶴伸手撫着她的額頭,笑她要變豬兒了,笑過之後,在她額頭輕輕的印上一吻,將她擁得更緊,直到隨她入夢。
畫地爲牢的一方小天地中,晏亭與蒼雙鶴,算是溫馨甜蜜的,可在不爲人知的另一處,卻是完全的另一種局面,陰暗昏沉的地牢中.粗布常服的卿玦手中捏着根簪子,坐在乾草堆中,藉着牢壁上懸着的油燈發出的昏暗光芒,一動不動的打盯着那簪子看。
他的發委實顯眼,無有一根雜發,銀白的顏色,如他的面容一般的純淨,無聲的敘述着那些過去的和沒過去的心事。
據說,從他進了這裡,便一直盯着那根簪子,他們曾懷疑那簪子該是多稀有,幾個人圍着想要奪下,竟未能得手,看清不過是一根普通的烏木簪子,且他拿着那簪子的時候,不吵不鬧,安靜的出人意料,索性也就隨他高興,也給他們自己省了麻接,得了個清靜。
不過他們意外是意外,卻不覺得不好理解,所有的人都知道卿玦性格怪異,自然聽說過先前在信常侯府中,他也會常常望着一件不起眼的東西一看便是一整個上午或者下午,進了這裡,他這樣的舉動與傳說中的頗爲相符,他們怕他作甚?
這裡是絕對隱蔽的,可防不住有心之人,那一身豔紅的玥謠公主,手執睿王腰牌,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
守在這裡的絕非泛泛之流,可瞧見玥謠,也要禮讓幾分,玥謠出聲將他們支走,站在柵欄外看着卿玦,她等他擡頭,卻是沒想到,先前她遣開那些人的時候!說話恁般有氣勢,聲音自然是不小的,不過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中的卿玦是當真沒留意她出現在這裡。
看着他專注的目光,玥謠嘆息一聲,想必她若是不出聲,他定不會發現她了,大聲的咳了咳,隨後喊道:“卿玦,本宮前來探你,怎好不打個招呼?”
這一聲終將卿玦自虛幻中拖回,他漫不經心的擡頭看了她一眼,隨後懶散的開口道:“這裡是晦氣的地方,公主何必委屈了身份,前來探望罪臣。”
聽他之言,玥謠撇嘴不屑道:“姬將軍也會如此流於虛言,當真令本宮意外,他們都與本宮說你與入世之前無甚區別,本宮今日看你,實在算得上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卿玦垂下了細長的眼,將視線再次集中到了手中的烏木簪子上,飄忽道:“總也不知長進,怕是連自己怎麼死得也不明白,平白走這一遭,身後落爲笑柄,豈不悲涼?”
玥謠微微呆了呆,隨後上前幾步,貼着銅鑄的柵欄看他,試探道:“你也開始懂得怨憤了,本宮當你一直不曾怨恨任何人的。”
卿玦還是不擡頭,淡漠道:“怨恨又有何用,不過想讓自己聰慧些罷了。”
玥謠沉默了片刻,將卿玦這話反反覆覆的思量許久,終究還是猜不透他那話外的意思,索性也不再虛耗了腦子,開門見山的問道:“你爲武將,又何必虛耗了精力,本宮聽聞你日復一日的盯着那簪子,莫不是那其中夾雜了什麼秘密?”
她知他不欲理她,只是瞧着他將全副注意力擺在那簪子上,知道從這簪子下口,定會勾出他些許舊日的平和,她和他都是寂寞的人,縱然她身邊有那麼多男子圍繞,可還是寂寞,同樣寂寞的人見面,若不會生出共鳴,便是更添寂寞,所以,她要緩和了氣氛,只是不想讓寂寞灼傷自己罷了。
卿玦靜默了許久,就在玥謠以爲他不打算迴應她的問題,而要轉個問法的時候,卿玦竟淡淡的出了聲:“我只是想知道,這簪子與那根有什麼不同罷了。”
沒頭沒尾的一句,更讓玥謠不解,忍不住追問:“哪根?”
卿玦收攏了手指,好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輕聲道:“她說過,那簪子,這世上只那一雙,可是爲什麼不會再有一樣的了呢,這根與那一對何其相似,究竟哪裡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