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愛他的,縱然她從不在他眼前唸叨山盟海誓,許諾生死相隨!
他偏好逗她,在外人看來,他是至賢至聖若仙人般的帝師,可每每到了她眼前便失了全部的優雅,若個頑童一般的纏着她鬧,其實.不過便是貪眼前她這怒目圓瞪的風情罷了。
陰業這一世心心念唸的便是要與天塵子爭個高低輸贏,可天塵子卻不是那樣的想法,只要蒼雙鶴這一輩子活得暢快了,他也便完成了當年其父的囑託。
昨一個冬天,蒼雙鶴身染重毒卻執意回到大梁來見晏亭,再回到巫山之後,去了大半條性命,渾渾噩噩了月餘,可不管他是睡着還是醒着的時候,嘴中總也念叨着流雲,天塵子便知道,這就是因緣際會!
那年她落水,他見死不救,讓她病了七天,而今,他用一個月傷身噬骨的痛還了她了,他的命格不同尋常,倘遇上她之後不經歷劫難,那麼日後免不得生離死別,看着蒼雙鶴受苦,天塵子也心痛,可轉到了人後,心中也要覺得安慰,蒼雙鶴畢竟是瞭解自己的,當年他父母的教訓他銘記在心,若然要去愛那個女子,畢竟要給她一個安穩的生活,既然無法逆天,便在真正相屬於之前,讓原本該是兩個人的難,他一個人扛起來。
劫過了,便是幸福了,天塵子知道,蒼雙鶴這命劫算是平安了,便是知道他的心意,又怎麼可能會去辦勞什子的選妻會,自己這一大把年歲了,絕對不幹這些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所以,蒼雙鶴那番引得晏亭怒目圓睜的話,純粹是別有用心的!
縱然天塵子是全然無辜的,晏亭也要把心中遭受的悶氣發泄到千里之外的他身上,大逆不道的話沒說什麼,不過以前萱草雅總掛在嘴邊數落晏痕的話,晏亭這次全倒到天塵子身上去了,且越說越盡興,最後竟分不清是爲了泄私憤,還是替她爹“報仇“了——天塵子他徒兒罵她爹,她就替她爹回罵天塵子,有來有往才公平!
笑鬧夠了,路還是要趕的,越是接近谷池,晏亭感覺自己的精神月亢奮,引得蒼雙鶴莞爾,間或調侃她幾句:“想來夫人大概當真生錯了性別,世上萬物皆有規律,雄物兒好鬥乃天性,夫人衣衫褪下之後,明明是個玲瓏身姿的嬌娥,可遇上了這要殺要打的戰事,竟目光閃亮,嘖嘖,爲夫可是要考慮清楚了,其實爲夫一直都沒同夫人講過,爲夫是真的不喜歡男子的!”
每每聽見蒼雙鶴這話,晏亭總是一樣的表情,怒目圓瞪的盯着蒼雙鶴,咬牙切齒的問他:“既然如此,你還巴巴的耗着本大夫?”
“沒辦法,誰讓夫人不管白晝還是夜晚,總來勾引爲夫呢,爲夫雖然有着十足的定力,可不敵夫人強暴,莫可奈何啊!”
“死妖孽,今晚上別跟本大夫擠一張席子!”
怒極之後倒也鎮定,晏亭心中自然清楚蒼雙鶴藏了怎樣的算計,或許是受不住他的言語相激,或許是心浮氣盛,亦或許,她只是順着他的意動怒—— 只要相處的開懷,又何必一定要知道那背後的緣由呢!
再次沉寂之後,車內難得半刻的靜寂,蒼雙鶴靠着畫幾,邊玩弄紫玉,邊翻看竹簡,而晏亭侍在蒼雙鶴身邊,視線透過車簾子的縫隙看着周邊的地勢,若然發生戰事,這裡的地形她必須要掌握清楚,且也要和先前蒼雙鶴拿出來的地形圖暗暗的對比,看看可有與那圖不符之處!
晏亭雖不能誇讚爲過目不忘,可要是記憶東西,她的頭腦還是較之尋常人要好用上許多的,卿玦用了半個晚上記住的圖片,她也只用了個把時辰,因此並不需要格外將圖片搬出來,只要將這沿途看見的地勢與記憶中的略一對比便能知道那圖片的準確程度!
耳畔隱隱可聞前方的車馬聲,晏亭勾了嘴角看着蒼雙鶴,語調輕緩道:“姬殤的確好本事,這一路行來,竟沒有發現與他那圖所繪有偏差之處。”
蒼雙鶴但笑不語,晏亭掃了一眼他的表情,隨即撇撇嘴,將話題轉開:“勝敗乃爲兵家常事,西申天下霸主的地位並非僥倖得來,他們自然懂得初南的好處,適逢用人之際,因此這一次攔阻我方大軍不成,想來西申的主帥不會單因這一次的失誤而治罪與他。”
蒼雙鶴放開手中的竹簡,微微偏過頭來對着晏亭笑道:“只是這樣想,假如沒攻打南褚之前我們已經與西申正面交鋒了,而那時南褚已被西申所滅,初南見我們與西申爲敵,自請與我們聯合,不過他自己心中也是藏了私的,這點你我皆知,他請了先鋒的頭銜,信誓旦旦的與我們保證這一戰他有多大的勝算,而你因爲他的話調了一萬精兵給他,可是他非但沒攔住西申的軍馬,反倒將這一萬精兵盡數損耗,只他一個人全身而退,縱然你覺**只是失誤了饒過了他這一回,可下一次他再有決策的時候,你還會那麼信他的話麼?”
晏亭看了看蒼雙鶴,沉吟片刻,小聲的呢喃道:“你要將那一萬精兵盡數除去,既然那一萬已經除掉了,爲何還要將初南放了,這是縱虎歸山,恐留後患,便就讓他這麼去了吧!”
蒼雙鶴笑道:“留着他自然是有些用處的,這點你毋庸擔心,不過,我倒是有些同情了他。”
聽聞蒼雙鶴這番說法,晏亭挑了挑眉梢,不屑道:“你同情他?莫不是因爲婦人之仁,纔不捨得動他吧?”
蒼雙鶴搖頭淺笑,並不直接回答了晏亭的疑問,莫名的轉了話題,聲音淺柔,好像只是在講一個過去的舊聞,閒談一般道:“有一種人,世人皆以爲他無情無愛,冷酷非常,可也只有最懂他的人才會分明,他不但有愛,且愛得並不比所謂情中聖人來得淺一分,只嘆世事太無常.多情更比無情苦,情願無情卻無法忌掉相思,可悲可嘆。”
晏亭最初並沒有立刻想明白蒼雙鶴這話裡頭的意思,不解道:“莫不是誇自己比情聖還要癡?說什麼冷酷非常,本大夫倒是覺得你比流連花叢,自命風流的下流胚子看上去還多情呢!”
說罷看着蒼雙鶴眉目間的否認,隨即想到了方纔自己與蒼雙鶴一直在說着初南,恍然他語指初南,提到初南,晏亭隨即想起的卻是晏妙萏,她自幼長在晏府,先前被初南迷惑做錯了事,晏痕狠心將她送到別處,幾個月不去看她一眼,可晏亭心中分明晏痕有多想着晏妙萏.只是晏痕一直覺得虧欠了晏亭,纔不敢在她面前偏袒了晏妙萏。
此番晏痕也明白初南利用晏妙萏來套取大央的機密,而晏亭他們也利用晏妙萏傳遞假的消息給初南,在這局棋裡,晏妙萏是個徹頭徹尾的棋子,沒有人對她付出真的感情,其實要將她拉出泥沼並不十分的難,或許先前依舊將她留在外頭,等着兩國交戰之後,再將她迎回,過一段時間,記憶沉澱之後,她的人生或許也可以簡單美好,可是作爲最愛她的生身父親,晏痕也只能旁觀了一切。
如今聽見蒼雙鶴這樣的說法,那對晏妙萏或許就不同了——晏亭輾轉了心思之後,第一個念頭就是蒼雙鶴說藏在初南心中忌不掉的相思是晏妙萏。
如果初南不愛晏妙萏,那是一種情況.若然初南愛上了晏妙萏,那絕對就是另外一種局面了,鎖着眉頭思考了許久,晏亭才發出了顫巍巍的聲音,遲疑道:“照着你這說法,他們便是真心的相愛,如此算來,倒也是一對苦命的鴛鴦了,縱然他真的愛上了妙萏,我亦不可能將他這樣輕鬆的放走,他野心太大,放走了,日後定是令你我寢食難安的隱患!”
蒼雙鶴垂了眉目,盯着手中的紫玉,淺笑出聲:“如今我是真的相信老天待我不薄,至少,我喜歡的女子知道我的心意。”
晏亭愣了一下,隨後不耐煩的說道:“有話直說,繞什麼彎子。”
蒼雙鶴將手中的紫玉轉得愈發的快了起來:“常言道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你覺得像初南那等高手,怎麼可能會一連三次敗在你手上呢?”
晏亭心中一動,頃刻恍然,可隨後卻是難以置信的不安,連連搖頭道:“死妖孽,這等玩笑也要隨便的說,雖然你這廝算計了本大夫,可本大夫已經認命了,難不成你是厭倦了本大夫,這是打算想方設法的將我攆走?”
蒼雙鶴緩緩的擡了眼,被他這樣的眼神盯着,縱然什麼也不說,晏亭感覺自己也沉溺其中無法自拔,他的聲調虛無,慢慢的說着:“你一直覺得初南和我們都在利用你妹妹,這對你妹妹十分不恭,可我沒有告訴你,我也在利用初南,在我無法時時刻刻守在你身邊到時候,我便是利用了初南的感情來牽制了睿王,初南自然也懂得睿王的軟肋是什麼,因此他在谷池鬧得歡騰,谷池不穩,睿王便沒有那麼多閒暇來騷擾了你,也讓我可以遠在巫山安心休養。”
晏亭咬着脣良久,竟然笑了起來,十分輕鬆的說道:“其實你惜才,這次打算放過初南,只要你有保證再下一次他不會成爲我們的阻礙,我是不會硬要攔着你的,爲何要編排出來這樣好笑的說法呢?”
看着晏亭的笑,蒼雙鶴並不再執意堅持了初南的感情,他也只是對晏亭坦白了曾經利用過初南對她的感情,若然晏亭不想聽這些,他也實在沒必非要自己的妻相信別的男人也是愛她的,晏亭不再堅持了要將初南致死,蒼雙鶴自然不會再與晏亭說關於初南的事情,留下初南其實真的還有用處……
這一樁揭過去了,他們也追上了先行的將士,晌午之前越過了初南打算設埋伏的峽谷,自然大隊人馬途徑此處,不可能不被別人察覺,因此卿玦下令繞行二十里,走險峰避開了些人,後面老遠的地方留下了一批特別的人馬繼續沿着原路走,不必他們走的快,但是沿途要讓人家以爲大軍還是在此的,明明十個竈就夠的人馬,每次紮營之時,卻要一連起幾十個火竈,將營地附近全然佈置出大軍紮營的情景,再然後,有西申的探子不敢接近軍營,隨後沿途察看竈臺情況,回去稟明初南的時候,還會強調了大央軍馬的進程與初南預估的不錯等等……
戎裝戰馬的大軍,不管待在哪裡都太顯眼,過了峽谷之後,蒼雙鶴便讓卿玦將他們分散開來,絕大多數藏於山野之地,只食事先備下的乾糧,滷肉,並不起炊火,留下幾小隊精良的人馬看着峽谷這頭的情況。
在蒼雙鶴和晏亭等人的注視下,初南的先鋒將巨大的滾石,削尖的圓木運到山頂,將機關一一佈置巧妙,然後坐等大央的人馬行經此處!
晏亭鎖着眉頭看着暈眼的石頭和尖銳的圓木,冷聲對蒼雙鶴說道:“看來這個南褚的七公子當真迷戀着本大夫,瞧瞧,這石頭的份量多足,再看看那些圓木的頂端多光滑,想必本大夫若是不小心步入其中,在他心中,大概也就青春永駐,永遠這麼美貌了!”
蒼雙鶴看着遠處的機關,聲調悠揚道:“雅雅乘坐着的馬車是晏忠駕着的,而且勝乙也在她身邊守護着,那輛馬車,並不和大軍一起行走的!”
晏亭眨了眨眼,不再多話。
那廂,初南機關布好,等了半日,卻不見大央的人馬路經此地,據探子回報,這個時候,卿玦等主將應該已經進到峽谷了,初南心底開始生出了不妙的預感,纔想着下令沿途察看,不想身後響聲震天,大叫一聲:“蒼雙鶴害我!”
這一聲將他身邊的小將震懾住了,老十天才顫抖的聲音問道:“這下我們該怎麼辦?”
初南看了看身邊的狀況,因爲要伏擊大央將士,他帶來的人手全部排在峽谷兩旁的山峰上,這峽谷十分的長,初南原本覺得這是個絕妙的地方,雖然不能一次將所有的人馬全部消滅,但至少對於大央是個重創,一時難以恢復士氣,而西申的大軍隨後殲滅餘孽,不能大獲全勝,也奠定了大央一敗塗地的命運!
他盤算的好,可是這個好處再遇上了被人埋伏的情況,卻成了致命的傷害,初南眉峰擠成了川字,沉默片刻之後,輕嘆道:“殺出去!”
峽谷太深,初南覺得弓箭手無有用武之地,並沒有帶多少弓箭手,僅帶來的一小隊,他們備下的羽箭也不十分寬裕,而他帶來的精兵多半是用戟的步兵,每個人身邊都堆着高空落下足以致命的大大小小的石頭,卻沒有帶防身的盾牌,這些人聽見了上頭的吩咐,皆惶恐的起身打算突然,等到站直了腰才發現,當真的後退無路,對面是一直排開的弓箭手,他們身前安放着明亮耀眼的盾牌,而避在盾牌後的兵士每個人都端起了架勢,只等着上頭一聲令下,他們萬箭齊發,將原本西申給他們準備的墳墓送還給西申的將士!
初南承認自己敗了,敗得很慘,看着方纔領來的精兵在含着號子前衝的途中倒下,初南的表情有瞬間的呆滯,或許曾在剛纔還問他該如何是好的小將倒下的一瞬,衝動的想轉身躍下山谷—— 即便活不成,也不會讓南褚最後一個公子死在大央兵士的亂箭之下!
可是,就在他轉過身子的瞬間,那等求死的念頭便消散了,他看見了在對面的山頭上並肩而立的一對玉人,那是蒼雙鶴和晏亭,遠遠望去,衣訣隨風輕擺,好似隨時都有可能乘風而去一般,他們在看着他,雖然很遠,初南卻能感覺到他們的視線。
咬了咬脣,初南告訴自己不會就這麼窩囊的死了,他不會讓晏亭輕看了自己,抽出佩劍,將方纔倒下的小將抗了起來,用他的屍體擋住前頭射來的羽箭,一路飛快的前行,終究打開一個缺口,然後甩掉了刺蝟一般的小將,撈過停在一邊的戰馬,飛快的消失在密林深處!
蒼雙鶴是真的放過了初南這一次,晏亭斜着眼睛瞪着蒼雙鶴,那密林中全藏着大央的精兵,縱然他速度再快,可是沿途的兵士每人端着一把弓,這初南若是還能闖過去,她晏亭便跟蒼雙姓!
蒼雙鶴自然體會到了晏亭的視線,淡笑着勾起脣角,小聲的說了一句:“一切和我們原本算計的全然相符,你該暗喜於爲夫的算無遺漏,嫁了爲夫這樣的奇才,想必是夫人燒了幾世的高香,才得了這麼個善緣!”
晏亭撇撇嘴,不屑道:“本大夫倒是覺得,上輩子定是個十惡不赦的歹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