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騎躍水,卷瑩珠四濺,秋風過,落葉飛,雷行烏騅馬上的贏弱身影襯着黃葉,愈顯得單薄,勾人心生憐惜。
兩天一夜未閤眼和吃飯,曾勝乙不忍見,聲聲的勸,許是念得多了,晏亭終究有了反應,只是說不能歇,若是歇了,便起不來了,陳縣郡衙內的卿玦還等着她回去呢!
人是強撐着的,只因心中有那個念想,可即便是寶馬,這等晝夜不分的奔跑也是吃不消的,眼看着距離陳縣還有百餘里,兩匹馬實在跑不動了,晏亭心中焦急,曾勝乙倒也腦子好使,委婉的告知晏亭現在的樣子實在太狼狽,卿玦乃大央姬氏,有些天下皆知的喜好。
女爲悅己者容,晏亭尚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可瞧着一身血污,灰頭土臉,實在差強人意,倒也聽了曾勝乙的,進了附近郡縣,尋到了商鋪,貼身的全換了絲白裡衣,又選了一件青碧底色繡雲紋的繞衿衣,趁着曾勝乙尋客棧的時候,扯了幾尺白棉布,裹在新買的衣服裡。
曾勝乙尋好了客棧來引晏亭,雖說是個舞刀弄槍的武人,卻也有細緻的時候,晏亭到了不多時便有人送來了浴桶,填滿了熱水,看得晏亭甚是喜歡,離開了軍營,這裡倒也還算放心,閂了門,解了髮髻,除去一身粘膩的衣衫,進了浴桶。
那感覺真真的好,燈到令晏亭險些睡過去,頭磕到浴桶的邊緣方纔醒轉,感覺水已不那麼溫熱,腦子裡盤着卿玦殷切的目光,快速出了浴桶,纏好新買的白棉布,穿葬完畢,對着銅鏡梳理整齊,從舊衣服裡摸出了她隨身帶着的那些小傢什揣到新衣服裡,方纔步出房間,使了些金葉子命店家買了匹好馬,隨後託店家給尚在小憩的曾勝乙留了話,隨後騎上馬繼續前行。
傍晚,曾勝乙醒轉尋晏亭用膳,方纔知曉晏亭早已經離開,只帶話讓其不必着急趕路,待到休息好了之後把卿玦的雷行烏騅馬帶回陳縣便可。
曾勝乙終究放心不下,得了這信,確定卿玦的雷行烏騅馬和自己的烏驪馬皆已經休息好了,晚飯尚不及用便帶着烏騅馬上路了。
在市井之間,那店家給晏亭買得也算是難得的上乘好馬,可怎麼也比不得睿王賜給卿玦的雷行,那百十餘里的距離,比騎着烏騅馬多耗了許久,顛簸的晏亭愈加的疲乏。
回到陳縣郡衙已是深夜,好在她有令牌,一路上算是暢通無阻的。
進了郡衙大門,翻牙下馬,直奔着蒼雙鶴的房間便去了,推開房門,蒼雙鶴斜着身子靠在榻上,並未像她期待的那樣瞧見卿玦。
晏亭早先便感覺不管是體力還是精神上都有些恍惚,卻不曾想回到郡衙之後最先見到的竟然是蒼雙鶴,心頭涌起了說不出的複雜滋味,倒也不想開口和蒼雙鶴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能說此什麼,靜默片刻,轉身就向門外走去。
蒼雙鶴垂着頭,常春給他的房間很大,以前總也是燈火通明的,今夜卻有些反常,只在距離蒼雙鶴最遠的高几上點着一盞昏暗不明的小油燈,因此晏亭並未瞧清楚蒼雙鶴那一臉異乎尋常的慘白憔悴。
“卿玦在自己的房間裡,還未曾醒轉。”
聽見蒼雙鶴略有些沙啞的聲音,全然失去了平常的淡然,晏亭一愣,頓住了腳步,並未回頭去看蒼雙鶴,沉默了片刻之後,淡淡的回了他一句:“謝謝。”隨後大踏步的裡開了蒼雙鶴的房間。
蒼雙鶴捏着冰涼的紫玉,緩緩的擡起了頭,房間裡早已經沒有了晏亭的身影,可他腦子裡晏亭那一雙眼卻愈加的清晰了,有着那一雙眼的女子,終究亂了他的心,睿智止於心亂,想必從今日起,他不可能再以最冷靜的心思算計她了。
聞訊趕來的晏忠等人見了晏亭,焦急的上前,晏亭只是冷聲吩咐了晏忠,待到曾勝乙迴轉之後,把晏毋庸的首級懸掛城門上示衆,隨後便轉向了卿玦的院子。
萱草雅不似晏忠等人直接追着晏亭跑,她只是拎着食盒堵在卿玦的院子外,見到晏亭之後笑嘻嘻的讓她吃飯。
晏亭看着萱草雅,這個女子不笑的時候像貓,笑起來更像,她知道萱草雅是善意的,可她這個時候最想的只是看看卿玦,萱草雅倒也不硬攔着,只說等晏亭瞧見卿玦再吃就好。
她二人一起走進了卿玦的房間,原本守在卿玦榻前的姬殤聽見晏亭到了,立刻站起了身子,躬立於旁。
晏亭並不看他,疾步上前,伸手挑開輕紗幔帳,看見卿玦沉靜的臉,嘴角勾起一抹笑,萱草雅遞上了食盒,卻不曾想晏亭並沒看她的食盒,只是眼睛一翻,整個人軟軟的倒下,好在姬殤反應快,伸手托住了晏亭的身子。
萱草雅尖叫一聲,姬殤皺子皺眉,撇嘴道:“當真是個沒用的女人。“
聽了姬殤的譏諷,萱草雅挺身上前,揚聲道:“你說誰沒用,你說誰呢,你這傢伙和師兄一樣鐵石心腸,呸!最見不得你這種人了.快,抱着送師兄房間裡,讓師兄瞧瞧她是怎麼的了?”
姬殤不甚在意的伸手去扣晏亭的手腕,正聲道:“還能怎麼招,回了大梁又回來,這麼短的時間,根本沒休息的時間,想必是累的。”
他的手指已經摸上了晏亭的脈搏,還不待診斷清楚,已經被萱草雅急急掃開,丟開手中的食盒,伸手便去奪晏亭,聲調有些急切道:“既然沒事,就放這好了,你摸什麼摸,上大夫你也能摸得?“萱草雅說這話的時候,中間可以不斷句的,嘰裡呱啦的一頓.把姬殤聽得愣愣的,不及反應之時已經把晏亭搶到了自己的懷中,隨後送到了卿玦的榻上。
姬殤看着萱草雅一氣呵成的動作,伸手摸了摸鼻尖,撇嘴道:“本就是個切脈,經你這女人一說,反倒像是些烏七八糟的亂事了。”
萱草雅不屑道:“我若是不阻止你,纔是添亂呢,好了,你可以走了。”
姬殤愕然道:“怎麼可以,我要守着卿玦的,萬一他怎麼了,身邊沒個人怎麼能行?”
萱草雅伸手指了指晏亭,“那不是人麼?”
“他昏了,兩個昏迷的人在一起,誰能照應了誰?”
萱草雅伸手挖着自己的耳朵,哼哼唧唧道:“說話那麼大聲,你當全像你一眼是聾子麼!你方纔也說流雲只是太累了,想必睡一會兒就醒了,怕什麼!再者卿玦現在瞧着也穩定了不是。“姬殤遲疑的時候,萱草雅連推帶搡的把姬殤趕出了卿玦的房間,隨後轉身就往房間裡走,被姬殤自身後拽住了脖領子,揚聲道:“把我趕出來了,你反倒要回去,安得什麼居心?”
萱草雅心頭一動,一雙貓眼上上下下滾了一圈,隨後掃開姬殤拽着自己的手,揚聲道:“我回去取食盒。”
即便她認爲蒼雙鶴並沒有完全的愛上晏亭,可這幾日蒼雙鶴的狀態還是令萱草雅擔心,蒼雙鶴只說是初南的毒藥狠辣,此番是餘毒復發,這話萱草雅卻是不信的,因此想着支開姬殤之後,把晏亭偷渡到蒼雙鶴的房間去,卻不想姬殤是個多管閒事的,總也要看着她,令她有些不好下手,回了房間拎起食盒,看着晏亭不知何時散開的髮絲,低頭看了,才發現她方纔搶的急,竟把晏亭頭上的玉簪子弄掉了,如今碎成了幾片躺在地上,萱草雅癟着嘴,不知該如何是好。
正此時,耳後想起姬殤不鹹不淡的聲音,“我就說你這女人有些奇怪,一個食盒也能拿這麼久?”
萱草雅看了看晏亭,猛地回身堵住了姬殤的視線,眯笑道:“沒事.這就出去。”
說罷又把姬殤推了出去,待到二人都走出了卿玦的房間,卻不想姬殤竟笑着回身道:“可不好被壞人有機可乘。”
隨後在晏亭大睜的眼神下,伸手拿出一樣極不起眼的小物,合上門板之後挑了門閂,隨後收了小物,轉身對萱草雅探手笑道:“這下好了,不怕被人打擾了。”
萱草雅咬牙切齒的盯着姬殤道:“還是你考慮的周全。”
說罷不待姬殤回答,拎起食盒轉身就走。
姬殤轉過頭看了一眼卿玦的門板,輕嘆一聲:“自幼你便處處不能如願,如今只要您能開心就好。“
隨後也離開了,到了門邊告之守着卿玦的下人,令他們不得去攪擾卿玦和晏亭,然後消失在夜色中。
萱草雅直奔着蒼雙鶴的房間而去,卻瞧見從內到外的黑,弱弱的喊了幾聲,並不見蒼雙鶴回答,隨即略略揚高了聲音,“師兄,那廂我是沒辦法了,你若當真喜歡她,就去把她弄出來。
久久,萱草雅以爲蒼雙鶴不打算回答她的時候,才聽見蒼雙鶴低啞的嗓音道:“夜深了,你自去休息吧,我的事情我自會處理。”
聽見蒼雙鶴這等不甚在意的口吻,萱草雅呆了一下,隨後冷哼道:“師兄真沒感情。”
說罷也不再糾纏,快速的離開了卿玦的門外,蒼雙鶴微閉着眼侍靠在榻邊,頭後仰靠在牆壁上,喃喃道:“鶴不知 —— 該拿她如何是好……”
第二日傍晚,晏亭感覺到自己的眉心處有涼涼的感覺,緩緩的睜開了眼,竟是卿玦近在咫尺的臉,那涼是卿玦手指的溫度。
頓時清醒,臉上頃刻間便染了紅霞,卿玦身上只套了件恁般輕薄的裡衣,且鬆了帶子,鬆垮垮的罩着他肌理完美的身體,而她的手,不知怎的搭在他腰間,她搭也便搭了,還要把手伸進人家的衣服裡,直接貼着卿玦腰間的肌膚。
晏亭低頭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手心下的肌膚觸感恁般的好,也在這一刻感覺恁的炙手,猛地縮回,卻被卿玦抓住。
那是種太過曖昧的姿勢,她的頭枕在卿玦的胳膊上,而另外一隻手卻被卿玦抓着,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絕不過一拳遠,且她的小腿還搭在卿玦的腿上,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看着這樣的晏亭,卿玦淡淡一笑,用重疾過後的虛弱聲音道:“早你一會兒睜了眼.瞧着眼前的你.總覺得還是在做夢,若當真是夢,我寧願永遠不要醒來,就這樣一直睡下去,可是禁不住內心的驅使,我伸了手,你的臉是溫熱的,真的就在我眼前了,我甚至能聽見你呼吸的聲音,就在我耳畔,低低柔柔,聽着恁般的安心。”
卿玦的話很尋常,卻令晏亭有一絲酸澀,倒也不再掙扎,就那麼靜靜的貼着卿玦,語帶淚意的說道:“是啊,我就在這了,就在你身邊陪着你。“
遲疑了片刻,卿玦還是開口問了出來,“我似乎聽你說過—— 會嫁給我?”
晏亭的臉更紅,熱辣辣的,不過還是點頭羞澀的問道:“你可會娶我?”
卿玦並未立刻作答,晏亭掙扎的起身,口中辨不出的滋味道:“罷了,算我從未說過那樣犯傻的話好了!”
卻不想卿玦竟伸手把已經支起身子的晏亭摟了個滿懷,隨後脣貼上了晏亭的,夾着迫切的探索,晏亭怕扯傷了卿玦的傷口,並不敢掙扎,勾着兩個人一起沉淪……
良久,卿玦的臉貼着晏亭的,喃喃的說道:“會不會覺得我有些可憐,纔要同情我?”
晏亭臉上的餘熱未散,並不敢擡眼去看卿玦,小小聲的回道:“不,我真心的喜歡你。”
雖不是說愛,卻也令卿玦感覺無比的幸福,想想便笑,合不攏嘴的笑,笑過之後堅定的說道:“待到戰勝南褚,我們便成親。“晏亭堅定的點頭:“好。”
卿玦的脣又貼上了晏亭的額頭,也正在這時,晏亭的肚子竟響了起來,晏亭扯着嘴角,尷尬道:“那個,好像我很久沒吃東西了,這個,恩,響了也不能怨我!”
笑着伸手覆蓋住晏亭的臉,含着無比的寵溺道:“餓壞了你,也便是傷了我,起來吧!“
晏亭臉上掛着紅潤坐起了身,順上烏黑的發散在身後,直拖在榻上還有小半截,晏亭不解的呢喃,“怎的開了呢?”
卿玦伸手穿過晏亭的墨發,那等觸感只摸過一次便烙在了心頭,卻是未曾想還有一日能再觸到,心頭翻騰着激動,緩緩的支起身子—— 蒼雙鶴的藥果真非凡,也才這麼短的時間,倒也感覺沒那麼難捱了。
晏亭下榻回身竟看見坐起身子盯着自己的卿玦,緊張開口道:“你怎得起來了?”
卿玦的臉微微泛着白,柔笑道:“不礙事,瞧見你這發我便想起來了,你能幫我把塌下的箱子搬出來麼?”
晏亭愣了一下,隨後蹲下身子,無意間瞧見了昨夜的玉簪碎片,愣了一下,回神之後,才伸手拽出卿玦說的箱子。
看着晏亭瞧着箱子發呆,卿玦淺笑道:“裡面有你現在需要的東西,瞧瞧哪樣喜歡?”
晏亭應聲打開箱子,那麼許多的玉簪看得她有些眼花,不過她還是瞧見了一旁的格子,裡面是她很早以前便丟了的針囊,顫着手拿出放在面前,眼光卻是帶着不解盯着卿玦。
卿玦赧然的笑道:“莫名的便是喜歡這樣東西,偷偷的留下了,你不會怨我吧?”
晏亭笑着搖了搖頭,心頭卻又開始升騰出異樣的溫暖,隨後又盯着令她眼花的玉簪,不解道:“你出征還要隨行帶着這麼許多的玉簪?“卿玦笑道:“自那時你爲我挽起了發,我便沒戴過旁的簪子,你說過的,喜歡玉簪,瞧見了,便想着你或許會喜歡,久了竟也攢了這麼許多,看看有沒有喜歡的,選一根,我替你簪上。”
晏亭鼻頭一酸,眼睛快速的眨巴着,卻並沒有伸手選出哪根,緩緩的站起身坐在了卿玦的身邊,自懷中摸出與卿玦頭上一對的烏木簪子,哽咽道:“我選這根。”
卿玦一愣,喃喃道:“你說過這個太過粗鄙,你不喜歡的。”
晏亭垂着頭,小聲道:“這世上只此一雙的稀罕物,我怎可能會不喜歡呢?何況許久以前,師父送我之時便說過,這乃一對龍鳳簪,那稍顯厚重的簪子,是送給,送冷……”
晏亭並未把話說滿了,卿玦盯着晏亭手上的木簪,半晌,臉上綻開燦爛的笑,看得晏亭竟有些癡了,喃喃道:“幸好你不是女子.不然定是禍國妖姬。”
卿玦並不駁她,微微移了身子,接過晏亭手中的簪子順手插在自己的發間,修長的手指穿於晏亭墨黑的發間,恁般輕柔的挽出了個漂亮的髻,自自己頭上拔下那根簪子,替晏亭固定好了發,輕笑道:“若是能一直這樣下去多好!“
晏亭身子微微一顫,卿玦的聲音淡淡柔柔,卻好像錐子般紮在了她的心頭,急切的轉身,伸手覆蓋住方纔替她挽發的手,略有些急切道:“你若擔心,今晚我們便拜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