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燭先搖曳,在南頭的窗紙上清晰的勾勒出一對相對而坐的身影,若非知道那短上許多的影子是誰,許要以爲那便是一對夫妻,忙完了白天的事情,垂了太陽後,坐在一起嘮着家常吃着晚飯,不想承認,還是會在第一眼驚心的覺察,即便不容於世,可他們的身影真的般配。
睿王收了人前的假面,竟在這一瞬間感覺到心頭沒由來的輕顫了起來,他常在人前人後念着晏亭生得不好,卻在此時愕然的發現,窗上屬於晏亭那影子竟是如此的妖嬈,是夜迷亂心,還是多日不近女色,爲何在這一瞬間恍惚的認爲,那一抹妖嬈竟從他內心深處慢慢抽長開來。
記不得那一年他幾歲,卻清楚的記得央安王對他的寵溺,央安王滿是幸福回憶的表情說着;那麼多王子、公主中,唯有他纔是最像安王的人,且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睿智,所以安王把王位傳給他。
那樣的話央安王說過許多次了,實在沒什麼值得回憶的,令睿王記得清楚的是央安王后面的話,夾帶着遺憾,緩緩的,淡淡的說着:可惜,盈姬生了個兒子,若是個女娃娃,那便是寡人許給你的王后—— 誰也不可替代!
十四歲,他將將長成,那個十六歲的宮娥,生得遠不及他身邊那些女子好看,只因宮中一位上了年歲的宮娥的一句話,他便幸了她,那是他平生第一個女人,他伏在她身上的時候,腦子中反反覆覆的迴繞着老宮娥的話—— 生得多俊啊,竟有幾分像盈姬呢!
回憶似水,縈繞心田,澆灌出新苗,不由自主移身至正門,蒼雙鶴身邊的雷心子正蹲在門外打瞌睡,這少年已經換回了正常的裝束,見了還是要讓人會心的一笑。
蒼雙鶴身邊從不養閒人,那麼多高手中,唯獨雷心子是個尋不到用處的主,如今想來是沒人再譏笑他了,隻身一人獨闖深山擒虎,莫說他是少年,即便是幾個結伴同行的壯士怕也要掂量掂量的。
睿王的腳步很輕,可雷心子卻在他轉到門前之時警覺的起身,待到看清楚來人是睿王之後,搔了搔頭,躬身施禮道:“小民參見大王。“背在身後的手移至身前,展開指尖,手心朝下,左右輕擺了三兩下,隨即便繞過雷心子向門走去。
雷心子看着睿王的動作愣了一下,隨即陪着笑臉繞到了睿王身前,點頭哈腰道:“大王,我家先生在裡面了!”
睿王挑着眉梢,冷哼了一聲,“怎的,先生進得,寡人進不得?”
一句話哽住了雷心子,見其無話可答,睿王復又前行,第一次感覺自己的腳步彷彿踩在了心尖子上,每近一步,便顫一下。
睿王進門的時候,晏亭正小口小口的吃着碟子裡的菜,蒼雙鶴那廝總是有辦法,只三兩句話便令晏亭繳械投降,餓壞了是自己的損失,晏亭想得清楚。
不過晏亭有不清楚的地方,那就是蒼雙鶴帶來的飯菜皆是她最喜歡的,雖然地界不同,可是味道卻很正宗,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別有目的。
她這廂吃着,蒼雙鶴坐在她對面瞧着,晏亭本以爲對着蒼雙鶴那廝吃飯,她大概會食不知味,卻是未曾想吃了幾口之後,竟覺得口中的味道較之從前還要地道,隨後想到大概是餓了兩頓飯的緣故,可是這樣想了之後,還是壓不住心底漸漸升騰出的念頭——就這樣一直吃下去,直到天長地久!
聽見門外隱隱傳來睿王的聲音,晏亭撇撇嘴,心下暗道今日她這裡竟成了寶地了,蒼雙鶴與睿王竟都到了,不過轉念卻又生出了一絲懷疑,想着大概是蒼雙鶴沒“守在榻上等着睿王”,明日睿王便要回宮,心中不滿,不在意人言可畏,明目張膽的追了過來。
想到這裡,身子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飯菜未曾嚥下便含糊不清的說了起來:“嘖嘖!方纔本大夫便讓先生回房去,可先生卻並不領情,喏!大王追來了不是!“
蒼雙鶴把玩着手腕上的玉環,看着晏亭毫不在意形象的吃法.嘴角勾着一抹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輕笑,聽了晏亭口氣不善的譏諷,非但不惱,反倒覺得開懷,搖頭淺笑,柔聲道:“此處非鶴之住所,大王會來此,目的自然不是鶴。”
晏亭已經嚥下口中的飯菜,聽見蒼雙鶴的聲音,把那一雙杏眼復又瞪得滾圓,略略揚聲道:“怎的,不是爲先生,難不成爲了本大夫?”
想到早晨瞧見的睿王光裸着身子從蒼雙鶴榻上坐起,只感覺頭皮一炸,嘴角扯了扯,再也說不出話來。
蒼雙鶴笑看着晏亭的反應,她的嘴角還黏着一粒米,想也不想的便伸了手,輕輕的替呆掉的晏亭把嘴角的米拿下,拿到米粒的時候,蒼雙鶴的小指若有似無的從晏亭臉龐邊刮過,晏亭連避都不曾避開。
睿王進門的時候,瞧見的便是這一幕,臉上原本擠出來的笑容頓時湮滅,停在了原地,不知該繼續走進來,還是該轉身離開。
“大王。 ”
蒼雙鶴輕聲的招呼令睿王和晏亭同時回神,睿王在聽見蒼雙鶴的聲音的同一瞬間變換了表情,臉上浮出了屬於他特有的帶着絲慵懶散漫的笑,輕緩道:“先生與晏愛卿倒是雅緻,寡人也要生出豔羨來了。”
聽聽,這話說得多曖昧,想必是睿王瞧着蒼雙鶴到她這裡生氣了,這話的口氣酸得很呢!傳聞說睿王喜怒不形於色,萬一從此記恨了她,豈不是件要命的事,越想越要覺得打冷戰,晏亭倉皇的跪地出聲道:“大王,臣該死!”
看着伏趴在地上的晏亭,睿王冷哼出聲:“晏愛卿何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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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雙鶴也站起了身子,輕笑道:“鶴先前聽說上大夫因爲操忙,一連兩餐飯粒米未進,下人們皆不敢前來,鶴只得擅作主張,上大夫本就贏弱,若是再少吃幾頓,怕南褚未敗,上大夫先倒下了!”
聽見蒼雙鶴的話,睿王收了臉上的不滿,語調中也帶上了關懷,低頭對着伏趴在地的晏亭出聲道:“平身,爲何不吃飯?”
聽了睿王的話,晏亭掂量着他口氣中沒有怪罪於她的意思,適才漸漸放了心,站起身子,躬身小心應答道:“有些事情耽擱了。“
蒼雙鶴伸手刮過晏亭的臉,睿王便伸手去拍晏亭的肩膀,一下又一下,帶着些曖昧的輕柔,語調放得很慢,字句咬得甚清晰,“晏愛卿乃寡人之心腹,若有個三長兩短,要寡人如何是好?愛卿啊!今後且要銘記,再重要的事情也要以自己的身子爲重,不然寡人心中可是要不舒服了!”
虛僞,聽完睿王的話,晏亭腦子裡一直盤着這個詞,身子輕輕的顫,愈發的覺得睿王今晚十分的不同,不管他是真情還是假意,晏亭只一個念頭 —— 老天保佑她,睿王千萬不要發什麼瘋,尋個看似仁義的藉口,同榻而眠以示王寵纔好!
晏亭甚諂媚的感激過睿王的榮寵之後,睿王瞧着晏亭才吃了小半碗的飯,倒也算有眼力,笑着讓晏亭繼續吃,三人同時坐下之後,晏亭有一口沒一口的扒拉着碗中的飯,這次可是當真的覺得食不知味了。
睿王同蒼雙鶴又說了一些朝中的事情,沒有晏亭關心的,倒也沒怎麼細聽,心裡頭亂着,蒼雙鶴與她同榻,可蒼雙鶴總是穿着衣衫.除去幾次她醒來的時候頭抵着蒼雙鶴的胸口之外,再也沒旁的過分的事情發生,漸漸的適應了身邊睡着個人的感覺。
可若是那人換成了睿王.她是怎麼想怎麼都覺得難以忍受,還有便是讓她同裸男睡在一起,莫不如殺了她來得簡單些。
總算把碗中的飯扒拉乾淨了,晏亭放了銀筷子,忽略了心頭的緊張,輕緩的說道:“吃完了,有勞先生了。“
蒼雙鶴看着晏亭面前空空的碗,笑着對晏亭點了點頭,晏亭也不好太過生硬,回了蒼雙鶴一個笑臉,看得一邊的睿王又開始覺得自己在晏亭和蒼雙鶴面前是個局外之人,臉色愈加的陰霾,霍然起身,字句清晰的出聲道:“既然食盒是先生送來的,那麼便勞請先生再送出去吧,寡人明日便回了,今晚就留下與晏愛卿說些她心中的見地好了。”
說完這番話,晏亭臉上的惶恐自不必多說,就連睿王自己也愣了一下,想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晏亭那張臉那麼難着,他還要留下與她同榻,難道不怕夜裡被晏亭嚇到麼!
蒼雙鶴修長的手指隔着淡紫色的袖擺輕撫着手腕上的玉鐲,嘴角是瞭然的笑,並未立刻應答睿王的吩咐,那頭晏亭回神之後,眼底寫着楚楚可憐的求救望向他這頭,他同樣也沒回應晏亭的求救,只是低垂着頭,好似陷入沉思中。
猜想着睿王留下的可能就要覺得心驚了,如今親耳聽見他的要求,晏亭更是惶恐到難以自持,所謂病急亂投醫,也忘記了和蒼雙鶴的恩恩怨怨,竟把希望寄託到他身上去了,她知道他有那個能力,卻不曾想蒼雙鶴根本就不瞧她,大概是畏懼睿王了,求救的眼神慢慢轉爲憤恨。
輕咳了咳,睿王把尾音拉得長長的,出聲道:“先生……“蒼雙鶴輕輕的回了個“好。”字。
晏亭悚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蒼雙鶴輕緩的收拾着桌上的碗碟,似乎真的打算聽從睿王的安排了一般,有些急切,幾步上前,傾身伸手撐在自己方纔用過的碗沿上,瞪着眼睛盯着蒼雙鶴。
除了晏亭壓着的那隻碗,其餘的皆被蒼雙鶴收拾妥帖了,輕笑着對着晏亭,若哄稚兒般的出聲道:“大王累了,且明早還要早起,鬆手吧!”
聽見蒼雙鶴明明白白的告知,晏亭感覺胸口的火氣壓制不住,想也不想的脫口道:“你忘記了先前對我說過的那些話了,難道你不要我了?”
睿王臉上笑容頃刻間凝滯,而蒼雙鶴只是淡淡的笑,眼底明顯寫着玩味,看着晏亭臉上慢慢浮現出特別的紅潤,笑容逐漸綻放。
晏亭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之後,最初的反應是羞怯,可是瞧着蒼雙鶴眼底的戲謔,怒氣又開始遏制不住的上涌,挪開壓着碗延的手,看着蒼雙鶴輕笑着探手過來取碗,待到蒼雙鶴的指尖觸上尚還溫熱的碗延時,突然覆蓋住他的手,對着蒼雙鶴笑得奸佞 —— 死妖孽,大家有福我享,有難你當,想跑,門也沒有!
再看那廂睿王的臉色,若說先前還存着懷疑,這會兒瞧見晏亭的手覆上了蒼雙鶴的,其二人是何等關係實在一目瞭然了,先前只是隨口那麼一說罷了,如今想着兩個男人之間的曖昧,他反倒感覺身子一陣陣的發冷,腦子裡浮現夜半之時,當他像平日裡一般脫了衣服入睡,晏亭那張在夜裡格外黑漆湊的臉帶着興奮的表情帖上來,那雙只覆蓋在蒼雙鶴手上若骷髏一般的手指慢慢的在他身上游移,不禁又是一顫,伸手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隨後才找回聲音,怏怏道:“罷了,寡人還是不攪擾二位好眠,明個兒還要早早上路呢,寡人得去歇着了,待到晏愛卿凱旋之後,寡人再與愛卿把酒言歡。“
說罷不等二人反應,拂袖而去。
晏亭在睿王轉身的那一刻,彈跳的躍離蒼雙鶴,隨即惡狠狠的瞪着蒼雙鶴,直到確定睿王真的走遠之後,方纔咬牙恨恨道:“蒼雙鶴,你什麼意思?”
蒼雙鶴把晏亭方纔壓着的那碗收到食盒中,並未立刻回答晏亭的問題,拎着食盒便向外頭走去。
看着蒼雙鶴的背影,晏亭心頭一抽,又有此不甘心,蒼雙鶴前腳才邁出了房門,晏亭隨後便追了過去,看着蒼雙鶴笑着吩咐雷心子把食盒送下去就自己去休息,晏亭又感覺自己追出來實在不妥,轉身快速的跑了回去。
蒼雙鶴側着頭看着晏亭的身影沒入房門,莞爾輕笑,吩咐雷心子下去之後,信步走回到晏亭的房間。
彼時晏亭已經吹熄了燭光,和衣倒在臥榻外邊,好似真的休息了一般,聽着蒼雙鶴輕緩的腳步聲,晏亭清晰的聽見自己的心臟咚咚的跳着,有些收不住的動容。
吹滅了燭光,看不見的也只是晏亭罷了,夜裡有沒有亮對於蒼雙鶴來說沒有任何的差別,緩步走到榻邊,看着趴在外邊的晏亭,蒼雙鶴輕緩的說道:“當真生氣了?”
晏亭不置可否,轉過臉面,伸手取來榻裡的錦被矇住腦袋,好像這樣便聽不見蒼雙鶴的聲音了似的。
儘管晏亭躺在外頭,卻還是留下了空缺,挨着晏亭腰邊的位置坐在榻沿,蒼雙鶴伸手拉起晏亭矇住腦袋的錦被,柔聲說道:“這樣蒙得久了,腦子便不清楚了。”
晏亭伸手拉扯回被子,甕聲甕氣道:“與你何干,你怎的還不走,方纔不是要走了麼?“
聽着晏亭聲音中的控訴,蒼雙鶴頓了一下,隨後笑着開口道:“大王並不好男色!”
晏亭心頭一動,猛地坐起了身子,雖然看不清蒼雙鶴臉上的表情,卻還是要對着蒼雙鶴的臉,撇嘴道:“先生是何意?大王不好男色,本大夫好男色成不!”
她說話時的氣息明顯的撲到蒼雙鶴的臉上,暗夜裡,晏亭的那雙眼愈加的靈動,此刻盛着怒火,眼中涌動的別樣的風采,盡數收入蒼雙鶴那雙淡金色的眸子,緩緩的探出手,輕撫上晏亭眉彎處,語調平和道:“姬氏王族有一處缺點,便是太在意容貌,越是位高者,此等心性越重,大王並未全然克服自己的心性,若是順他,轉了心思便會離去;若是逆他,反倒要留下來了,你說,我是該逆還是該順呢?“聽着蒼雙鶴的解釋,晏亭心頭又開始生出暖意,散了怒氣方纔察覺到自己與蒼雙鶴之間的距離,她的眉彎處還有蒼雙鶴冰涼的指尖,待到她察覺的時候,他的指尖已經沿着她的眉彎滑到了她的耳側,輕觸着她小巧的耳垂,有一種別緻的感覺沿着蒼雙鶴輕觸着她耳垂的動作蔓延開來,險些沉溺其中。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晏亭頃刻驚醒,伸手掃開蒼雙鶴的手指,轉身趴回牀上,甕聲甕氣道:“我困了,大王等着先生呢,先生益早些回去,明日大王可要回宮去了!”
“好!”
就像同意睿王那時的平淡嗓音,聽得晏亭心中又開始浮浮沉沉,須臾,身邊坐着的蒼雙鶴灑然起身,依舊平和着語調,輕緩道:“上大夫好生歇歇,待到明日許就要忙了,鶴先走了。”
晏亭依舊把臉埋在錦被裡,冷哼道:“走便走你的,那麼許多廢話幹什麼。”
“若是鶴不走,上大夫怕會將自己活活悶死也是說不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