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章

“卡,風字要升調,同是咬字要清晰,重來一遍。”錄音師百般聊賴託着腮,習慣了似的聽了三句便喊道。

“對不起、對不起,請讓我再試試,我再試試。”唐悅雙手合十,乖巧討饒。

節目同名主題曲《心動》分爲三個部分,江幼源與唐悅的單人部分以及雙人合唱部分。三個小時過去,主題曲錄製進程完成了三分之一,也就是說只有江幼源順利唱完,唐悅幾乎沒有任何進展。

“我要從你眼中看晚風↗,看到落日的心動↘”她好不容易攢了一口氣,開口又是升降調回環曲折。

“卡,太低了。”

又雙叒唱錯了,這是第五十幾遍?

唐悅心裡的小人已經摩拳擦掌準備一錘捶碎眼前的麥克風了,讓她一個從小五音不全,去KTV都從不唱歌的人來唱這麼難的主題曲,實在是太難爲她了。看了眼身旁對着的大攝像機,她還是攥着拳頭擺出乖巧笑容,點點頭準備重唱。

“我從你眼中看晚風,看到落日的心動”

“我從你眼中看夜空,星星想和你相擁”

前兩句開得很順利,但唱到第三句時便感覺氣息不順。

“......”

“嗯?”正以爲這邊能過而沾沾自喜的錄音師聽見她突然停住,滿臉疑惑地擡頭看她。

“喘、喘不上來氣了。”她有些尷尬,舉着手解釋。

江幼源不知何時閃到她身邊,輕敲她的頭,“笨蛋。”語氣裡卻是說不盡的溫柔。

“你壞哦!”唐悅捂着腦袋眉頭一皺。

“唱了多久了?”

唐悅扭扭捏捏比了個三,見他臉色要變趕緊收了一根手指,“兩個、兩個小時。”

“我唱一句你唱一句,跟我學。”江幼源擰眉,語氣有些強硬,帶着命令的意味。

“喵喵。”她裝作四處張望,捏着嗓子學貓叫,提醒他要注意人設。

江幼源深深瞪了她一眼,下一秒便變回那個可愛乖巧的小孩。“......姐姐好好唱嘛,我唱一句你唱一句好不好~”

“嗯!”唐悅瘋狂點頭。

“我從你眼中看晚風”

“我從你眼中看晚風”

“看到落日的心動”

“看到落日的心動”

......

“嗯,可以了,你自己試試。”

“我↓從↗你眼中↘看夜空↓”

“......旋律蕩氣迴腸。”

唐悅把手架在麥克風上尷尬傻笑,“嘿、嘿嘿。”

江幼源擡手示意錄製暫停,順便拉了幕布。

“你故意的?”他收起笑容,眯了眯眼睛,顯得有些危險。

“導演叫我多唱幾遍。”

剛開始確實是導演叫她多唱幾遍迎合人設,但後面完全是她自己平均水平。她垂着眸子,有些心虛。

江幼源見她那蝴蝶羽翼般的睫毛輕顫,低着頭不說話,顯得有些委屈,便不忍心再訓斥什麼,放輕了語氣問:“然後你就唱了兩個多小時?”

她把手背到身後,點點頭。

江幼源略微一頓,拉開幕布,示意拍攝繼續。

“好好唱一遍,趕快過掉這部分,再唱下去你的嗓子受不了的。”他挪到她身後,扶着她的肩膀挺直,“站直,給自己點信心.....對,把手放到肚子上,用腹式呼吸,感受自己的起伏......不要逼自己發聲,找到自己的共鳴位置。”

見她有些僵直,江幼索性將自己的手覆到她小腹上,碰上去才知道原來她的腰肢纖細到幾乎與自己的手掌差不多,他愣了一下神,“我、我幫你找一下呼吸節奏。”

“沒事,來吧。”溫暖乾燥的手帶來暖呼呼的感覺,她突然明白爲什麼小貓小狗喜歡被人呼嚕了。

有了江幼源手把手的指導,唐悅很快找到發聲技巧,順利將自己的部分唱完。

我從你眼中看晚風

看到落日的心動

我從你眼中看夜空

星星想和你相擁

請讓我看清你笑容

讓歲月活潑地跳動

oh~如果我讓你心動

......

錄音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似乎不能相信他一個下午沒調、教好的人居然在短短二十分鐘內脫胎換骨了。再看看那倆人對視時眼中透露的深情,俊男靚女天造地設,嘖嘖,這要是演的他願意自戳雙目。

如果他細心留意一會攝像機機位都撤掉了之後那兩位的表現,也許就會後悔自己起的誓了。

攝像師帶着機器前腳剛走,後腳兩個人便放下放下嘴角,抻抻胳膊抻抻腿,誰也不理誰,哪還有什麼甜甜蜜蜜的樣子。倒也不是關係壞透了,只是對着對方演了一天的戲,一開口就是膩歪,這好不容易能找回自己,自然誰也不想開口說話。

————

節目錄制期間唐悅和江幼源都要住在別墅裡,晚上也要繼續拍攝。但由於白天發生的素材過多,節目組還要處理楚惠子的事情,主題曲錄製完畢後,拍了點一起吃飯的素材便放人各自散了。

忙碌了一天,兩人默契回到各自房間,思踱着自己的心事。

江幼源回到房間,連口水都沒喝就看到經紀人林松的未接電話。他回撥過去,林松向他報告了最近的行程安排,話鋒一轉,提到解約的事。

林松:“公司這邊態度很明確,他們需要流量變現。現在你有解約和不解約兩條路,但解約那條你又不肯向家裡開口,公司壓在你身上的對賭也不少,你現在不可能還得起。不解約這條路呢,也有兩個岔口,一個是你立馬結束節目錄制,繼續公司給安排的活動,還有一個是你能保證你與唐悅的cp能夠被接受,而且你們能達到1+1大於2的效果。”

“然後呢?然後繼續像傀儡一樣活着,接受別人的設定,按照別人的心意行動。”他自嘲。

林松那邊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不願意,公司這邊我會繼續穩住,你也得努力了。唐悅那邊,能合作就合作,不能合作就只能利用了。”

“......”

“喂?怎麼了,你沒在聽嗎?”

半晌,江幼源低低應了一聲:“我知道了。”

這會兒唐悅已經睡了,安安靜靜蜷縮在牀腳,白色吊帶露出精緻的鎖骨,透亮的月輝灑在白淨的身上,整個人像瓷娃娃一樣。

她正在做夢,夢到了糟糕的人。

“我有辦法讓她永遠離不開你,想知道嗎?”宋景伊單手勾住周庭深的領帶,笑得魅惑。

周庭深雙手舉起,慢步跟着她走,“我該怎麼做?”

“到牀上來我就告訴你。”那雙上挑的狐狸眼彷彿能勾人魂魄。

“想不到宋小姐白天這麼正經,晚上這麼放、浪。”說完周庭深一把把人抱起摔到牀上,開始解領帶和釦子。

“我該怎麼做,說。”周庭深加快速度,汗水順着脊背流下。

宋景伊忍着難耐的感覺,可說出的話還是支離破碎,“我......有藥,你只要......你只要把這個下在她的飯菜裡,每天一粒......順着她,再輕賤她,反覆幾次,她就會知道自己是你的所屬物......”

唐悅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在做夢,而且這大概是宋景伊與周庭深曾經做過的下流勾當。她想起身,卻發現連睜眼都做不到,跟不要說動動手指腳趾了。

被無盡黑暗湮滅的虛無感包圍了她,她彷彿又回到了躺在停屍間病牀上的那一天。

不要這樣!她將意念集中在右手食指上,與那種不存在的力量抗爭了十分鐘,才突然驚醒。

她氣喘吁吁坐在牀尾,驚覺自己渾身出了一層薄汗,心跳的聲音也被放大數倍,撲通撲通在耳邊迴響。坐了一小會兒恢復過來,回想起剛纔糟糕的夢,她趿拉着拖鞋想去陽臺吹吹冷風。

拿着水到了陽臺,已經有一人站在那裡了。

月光映在身上,挺拔寬肩也顯得單薄,他一隻手扶着欄杆,一隻手擡着。再近一些,唐悅看出他在抽菸。縹緲的煙霧使他迷濛在月色裡,再靠近一些才能看出硬朗分明的線條。這樣卸下僞裝的他,總顯得有些脫離世間的薄涼。

今夜月圓,清輝撒寂,或許他也如她,心裡拉扯着塵事。

唐悅走過去,“介意我抱你一下嗎?我有些難過。”

一道清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江幼源有些意外,但沒回頭,低聲應了一句。

唐悅圍住他的窄腰,把頭埋在他背上。一股熟悉的山澗清泉松木的香氣縈繞在鼻尖,給她帶來踏實的安全感。他們雖然相處不多,但她能感受到他的孤獨和倔強。那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不應該難過,至少,她不是一個人。

“我剛剛做了噩夢,就像傷口被揭開了那樣。有點累。”

很奇妙的,她本不是多言的人,但在他面前願意展示自己的傷口。

“......”江幼源不語,猛吸了一口就將手中的煙按滅,轉身摟住她。

“我可以做到的,對嗎?”她趴在他懷裡,低低地問。

“我不知道。”他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前途。

唐悅像在讀經書一般低喃:“但我知道你可以做到任何你想做的,你很可靠。”

說給他,也說給自己。她暗暗握拳,將指甲刺進肉裡。慘淡的人生已經過去,她該光鮮給那些卑鄙的老鼠看了。

江幼源低頭輕拍她的後背,長髮掩着她的脖頸,依稀還能看出那吹彈可破的皮膚。他斂着眸享受着心中片刻的安寧。

今晚的月色很好,風卻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