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硯愣神, 呆呆地看着鏡子裡的自己。
手機那端，嚴導的求知慾似乎已經要衝破通訊塔。
然後被宋硯一句輕飄飄的“沒什麼”給澆了個透心涼。
自從跟這對夫妻合作綜藝之後，感覺每天都在“錯億”。
每天一到點就準時關攝像頭, 也不是說他們特別想拍到某些在過審邊緣試探的畫面, 但合法夫妻之間偶爾穿着衣服摟摟抱抱一下總不過分吧。
宋硯不知道嚴導心裡把他和溫荔吐槽了個狗血淋頭, 掛掉電話後準備回包廂。
這是家會員制的私人餐廳, 老闆身份成謎, 但據說背靠興逸集團，記者很難混進來，所以不缺人脈資源的圈內人都愛來這裡和朋友小聚。
裝潢典雅的長走廊上回蕩着古曲琴聲, 宋硯從洗手間的方向過來，正好路過上到這層的電梯。
電梯門打開。
“宋硯, 好久不見。”
男人垂着眼皮, 走得很慢, 完全沒注意到電梯裡走出來個人，直到被聲音打斷了思緒。
女人一襲復古小洋裙, 她摘下墨鏡，狹長精緻的眼裡洋溢着淡淡驚喜。
網上早有爆料說唐佳人近期回國，原因爲是《冰城》的選角，看來不是空穴來風。
宋硯點點頭：“好久不見。”
自從十年前的《紙飛機》後，兩個人就再沒有合作過, 兩個人事業規劃不同, 一個重心在國外, 一個重心在國內, 這幾年交流也甚少。
對於男人眼裡的陌生和疏離, 唐佳人並不意外。
“從於導那兒打聽到今天你們在這兒聚餐，所以厚着臉皮不請自來了。”
“不會。”宋硯淡笑, “仇導應該會很驚喜。”
他猜得很準，仇導非但沒覺得唐佳人的出現很突兀，反而驚喜得不行。
這幾年唐佳人一直在國外拍戲，國內觀衆對她的影響並不算深刻，但華人影圈內，她的名諱甚至還要高出國內幾個人氣口碑都不錯的年輕影后一截。
對於兩個人一起進包廂，一桌人神色各異。
不過宋硯兩年前就已經結婚，這幾個月來和太太的關係也肉眼可見地親密了起來，他說是恰好碰上的，其他人也沒再多往外發散思維，就當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見面。
唐佳人是新入桌的，整桌的話題一時間都圍繞着她。
她今天穿得簡單，妝容清麗乾淨，很符合整個中式包廂裝潢的氛圍。
有個女演員誇她把復古穿成了時尚。
“時尚本來就是個輪迴。”唐佳人笑着說，“最近重溫以前的老電影，覺得那時候的審美已經非常高級了。”
然後又對仇導說：“仇導，我聽說《冰城》的造型指導是您三顧茅廬才請來的？”
“是。”仇導點頭，一臉無奈，“跟老週一樣難伺候，說是沒看到劇本前不會答應，不想糟蹋他自己的審美設計在爛劇本上，多少錢都不幹，老周跟他怪癖相投，這才請動了人。”
電影美學是門極其重要的功課，一部好的電影，從劇本到美術，必定都是上乘水準，《冰城》這個電影項目，一開始就是衝着大滿貫去的，所以在各個方面，都力求請到業內最頂尖的電影人才加盟。
唐佳人笑着說：“那我改天一定要上門請教下，看我在不在他的審美點上。”
仇導嗐了聲：“你都不在，那沒哪個女藝人在了。”
桌上聊得開心，編劇老周卻從頭到尾沒參與進去。
導演和製片人都在和唐佳人聊，老周卻搬了張凳子坐到了宋硯身邊，跟他小聲說道。
“這位氣質很不錯，長得也古典，但就是，跟綰綰不是一路的啊。”這話不能跟導演幾個說，老周只能和宋硯碎碎細語，“她是水仙花，但綰綰是朵明豔的國色牡丹啊，可以嬌俏靈動，也可以英氣颯爽，就像你太太溫荔那種。”
宋硯微微挑了挑眉，低笑說：“我太太要是知道您這麼誇她，估計要樂得尾巴翹上天。”
“實話。”老周嘆氣，“可惜我就一拿筆寫字兒的文人，做不了主，早前託人給你太太遞了本子，她經紀人遲遲不回覆我，我還挺不高興，覺得你太太調子高，後來才知道本子壓根沒送到她經紀人手上，我等迴應的這段日子，倒是這位唐小姐聯繫上我了，懂得都懂。”
所以沒必要說得太明白。
宋硯沒說話。
劇本的初稿，都是老周同時託人送去給宋硯和溫荔的，宋硯收到了，而溫荔卻沒有，溫荔的經紀人猜到是被人截胡，只是一直不知道這人是誰。
“老周，你怎麼坐那兒去了？跟阿硯聊什麼呢？佳人要給你敬酒。”
仇導的聲音渾厚，老周有被小嚇到，撇撇嘴說：“聊他太太呢。”
然後走回自己的座位，拿起酒杯回敬了唐佳人的酒。
唐佳人爽快地幹掉一整杯，笑着問宋硯：“你太太今天怎麼沒來？”
宋硯也笑：“角色還不一定是她的，我太太臉皮薄，不肯來。”
他意有所指，唐佳人嘴角的笑容依舊，眼中的情緒卻淡了不少。
原來哪怕是協議夫妻，也會護短。
仇導朝宋硯舉起酒杯，口中玩笑道：“阿硯，過兩天你太太，還有咱們都去的那個演技大賞綜藝，我是頭一回上綜藝，你經驗比我多，到時候提醒着我點兒，別到時候我說話不好聽，得罪了那幫年輕演員，現在演員粉絲多着呢，可不敢得罪。”
旁邊的趙副導接話：“謙虛了啊，這話說的，能被仇導你指導兩句，是那幫孩子的福氣，多少人想都想不來呢。”
“趙導說的是。”宋硯回敬，表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太太也一直希望能得到仇導提點，不過我這人是個老婆奴，她一委屈我就心疼，希望仇導能對她嘴下留情。
仇導笑得肩膀直顫抖，連連點頭說：“好好好，看在你這個老婆奴的份上，我這老爺們兒脾氣到時候一定收斂收斂。”
一頓飯吃完，一行人在安保嚴密的停車場分別。
今天這飯局，工作人員都不能入席，所以幾個演員的經紀人和助理都在保姆車上等着。
唐佳人和宋硯的車停得有些近，兩個人行徑相似，宋硯的經紀人柯彬在看到唐佳人的那一刻果然不出意外地愣住了。
唐佳人說了句“彬哥，好久不見”，轉身上了自己的車。
這樣疏離的客套場面被不遠處的仇導和老周盡收眼底。
老週一心創作，很少管演藝圈的事兒，但也知道這兩個人是十年前大爆的那部青春文藝電影的男女主角，年少相識，那時候都單純，不論有沒有發展成別的關係，也算是老朋友了，這幾年各自發展，也沒有利益衝突，不至於關係疏離成這樣。
仇導卻自顧自說：“看來於偉光那次還真沒蒙我。”
老周連忙問：“什麼事兒？”
仇導奇怪得很：“你不是一直懶得關心演員八卦的嗎？今天怎麼這麼熱忱？”
老周心想，在他眼裡，宋硯不是演員，就是他筆下的亭楓，他寫出來的人，當然關心了。
但這麼說肯定會被仇導笑話。
“好歹他要演我的本子，總要關心下。”
這理由挺充分，仇導藉着酒勁兒，緩緩跟他說起了剛剛那話的緣由。
“十年前的事兒了，《紙飛機》你知道吧？”
老周點頭：“於偉光那部。”
“那部不是拿獎了嗎？當時於偉光開慶功宴，請了不少人，我也去了，我那時候問於偉光，是怎麼挖到這個好苗子的，於偉光說純屬運氣好，本來想着青春文藝電影嘛，年輕人看的東西，男女主的演技其次，主要是有靈氣，有那個青春洋溢的生氣，所以找了個素人演男主角。他一開始壓根沒想過拿什麼獎，給宋硯講戲的時候，也是儘量用最簡單的話講。”
“但宋硯那時候就是個普通的高中生，白紙一張，唐佳人是學跳舞的，有舞臺經驗，比他好點，但也是青澀，倆孩子不熟，宋硯看她的時候眼裡壓根沒東西，當時給於偉光愁得不行。”
老周哎了聲，說：“可是宋硯那年不是拿到了新人獎嗎？”
而且宋硯和唐佳人，還是那年網選的“最佳銀幕情侶”。
“你聽我說完。”仇導擺手說，“光是給宋硯講戲沒效果，於偉光就跟他說，你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讓他自己代入進去，你喜歡的那個女孩子光芒萬丈，而你是地裡的泥土，你很喜歡她，卻又配不上她。”
老周意味深長地“哦”了聲。
合着那部電影裡，宋硯的眼睛裡，裝的不是女主角，也不是飾演女主角的唐佳人，而是他心裡的女孩子。
這也能說明爲什麼宋硯和唐佳人十年前的合作電影被奉爲影壇經典，裡面的某些細節和拍攝手法至今被大部分的青春電影模仿致敬，甚至還有人傳過這兩人當時因戲生情，短暫地交往過一陣子，後來分手了，才失去了聯繫。
演員借用自身的現實經歷入戲，本來就是很正常的辦法，於偉光跟不少演員都這麼提議過，所以壓根沒放在心上，宋硯在採訪中也從來從沒提過，所以這事兒也就圈內幾個關係不錯的導演知道。
“別往外說啊。”仇導提醒老周，“到時候又被寫一些亂七八糟的假新聞，於偉光非跟我算賬不可。”
老周點頭：“知道。”
-
近郊的私人餐廳，飯局剛結束，剛從拍攝棚趕到綜藝錄製現場的溫荔收到列表躺屍用戶之一——她舅舅的微信。
溫衍：「今天宋硯去溫徵的餐廳吃飯了」
溫徵是她的小舅舅，她姥爺一共仨子女，她媽溫微是最大的姐姐，剩下兩個弟弟分別是溫衍和溫徵。
小舅舅是個心中沒什麼抱負的紈絝子弟，家裡的事兒從來不管，溫家的家訓是，除了繼承家業，別的夢想一概歸爲“歧途”，所以哪怕他開的私人餐廳做得有聲有色，鐵面無私的溫衍依舊看不上，很少過問弟弟的生意。
溫荔莫名其妙，回了句：「你跟小舅舅和好了？」
溫衍：「他做夢」
溫荔：「舅，我懷疑我的嘴硬是遺傳自你」
溫衍：「當你舅舅就夠累了，還給你當爹？你做夢」
溫荔：「你口癖能不能改改？真欠打」
溫衍：「先把你“切”的口癖改了吧」
溫荔：「切切切切切」
溫衍：「……」
溫衍：「溫徵說一羣人中還看到個女明星」
溫荔更莫名其妙了，回：「所以呢？」
溫衍：「那女明星叫唐佳人」
溫荔沒再回了。
溫衍：「忠誠是婚姻關係中的道德底線」
那如果是協議結婚呢？
這個底線還是有效的嗎？
溫荔還在琢舅舅的話，工作人員已經來收手機了。
《爲你成團》第三期是排名公佈，流程簡單，溫荔照着念排名就行。
她看了眼徐例的排名，挺好，第十四名，還差幾個名次就能進出道位，之後的幾期再多吸吸粉，說不定還真能走狗屎運男團出道。
唸到徐例的名次時，溫荔一路看着他走上臺，她替他高興，對他笑了笑。
徐例對自己這個名次也很驚喜，也衝溫荔笑了笑。
臺下看到這一幕的幾個和徐例比較熟悉的練習生立刻驚了。
“我靠，冰山開花，第一次看徐例笑這麼甜。”
聽到臺下喊聲的徐例立刻又板起了一張臉。
“晚了徐例！已經拍到你笑了！”
對炒CP這方面比較有經驗的溫荔心裡隱隱冒出個不好的猜想。
應該不至於只是對視笑了笑就被拉郎配，親姐弟CP，這也太魔幻了。
節目錄完過後，溫荔去CP超話搜了下。
果不其然，在第三期錄製的時候，因爲許星悅那句“無心”調侃，CP超話中又隱隱冒出了一隻冷到北極圈的小衆CP——“雙立”CP。
不過這種冷門CP一般都是圈地自萌，再加上女方已婚，和老公的CP又有內娛第一bgCP之稱，粉絲大軍堅不可摧，爲保小命，CP粉只能在自己的小圈子裡小心翼翼地生存。
現實還真就這麼魔幻。
林黛玉和奧特曼都能有CP向的剪輯視頻，親姐弟算什麼，更何況別人也不知道她和徐例是親姐弟。
她又想起舅舅給她發的微信，一個手賤沒忍住，搜了宋硯和唐佳人的CP超話。
“唐宋”CP。
聽着就很有古言虐戀那味兒。
因爲男方已婚，所以這裡頭的CP粉也是出圈就沒人權的那種，只能在自己的小圈子裡蹦躂。
看到超話裡有個CP粉叫“等一個唐宋二度合作的奇蹟”，評論下不少粉絲每天打卡，溫荔抽了抽嘴角，心裡不太舒服，終於知道爲什麼CP粉讓人又愛又恨了。
咱倆粉的是同一對CP，那你就是我異父異母的孿生姐妹，咱倆粉的CP要是對家，親孿生姐妹也能勢同水火。
溫荔心中那把鬥志的火焰又開始熊熊燃燒起來了。
她不光要把宋硯泡到手，還要把電影角色拿到手。
就是這麼霸道，這麼不可理喻，不管唐佳人突然冒出來是爲了電影角色還是宋硯。
-
溫荔今天的行程很滿，上午是雜誌拍攝，下午和晚上是選秀綜藝的錄製，一直到天徹底黑下來還沒到家。
宋硯比她先到家，照常在書房裡待着。
他看的是《S級演技大賞》的臺本，節目收官期，助演嘉賓一個請了八個，從助演嘉賓的經典影視作品中分別選了八個片段作爲競演內容，第一部分是助演嘉賓各自在原劇中幫助新人演員完成片段演繹，第二部分則是助演嘉賓抽籤換演片段，在短短一天的時間裡熟背劇本，滲入人物情感，完成換演任務。
雖然抽籤充滿了不確定性，但嘉賓們事先拿到了臺本，提前知道了八個片段分別是什麼。
選的都是經典影視中的經典片段，所以劇本都是有難度的，宋硯也需要提前預習。
“一個小時了，宋老師還沒翻頁。”
編導語氣迷惑。
就算是在看劇本，需要參透每一個字，但這效率未免也太低了。
“在開小差吧。”
就跟唸書時差不多，人老實坐在教室裡，看着是在聽講，其實心早不知道飛哪兒去了。
成年了以後，大多數人開會的時候也是這樣，看着是在聽老闆說話，其實半個字沒聽進去。
宋硯確實是在開小差。
他從今天中午和嚴導通電話到現在，心理狀態就一直在開小差。
最後索性合上了劇本，掏出手機看了起來。
男人擡頭覷了眼攝像頭，扶着椅子轉了個身，用後腦勺擋住了手機屏幕。
攝像組：“……”
宋老師自從吃過幾次虧後，性格是越發的謹慎了。
嚴導指着監視器說：“他這樣我很懷疑他揹着我們在看不健康的小電影。”
編導：“不至於吧……”
嚴導怒了：“不至於他爲什麼不能正大光明的讓我們看！”
“……”
最近嚴導的小情緒很多，只要一碰上這種嘉賓不給拍的情況就會炸毛，宋硯和溫荔這對是最不配合拍攝的，但嚴導偏偏就愛監視這對，其他三對嘉賓他偶爾去串個門看一看，平時整個人都恨不得住在攝像A組。
宋硯不知道自己已經給嚴導帶來了巨大的心理陰影，在問答界面上打了幾個詞條。
「自戀、傲嬌、嘴硬、彆扭、脾氣很差的女孩子的行爲特徵分析」
然後最佳概括是。
「放動漫裡是人氣女主，放現實中是事兒逼精」
「總之喜歡上這類女孩兒的男同胞們，筆者真誠地勸你們，你要不是受虐狂屬性，就趕緊換個人喜歡吧，早換早超生」
“……”
退出軟件，宋硯直奔微博。
按理來說粉絲應該是最瞭解自家偶像性格的人羣之一。
溫荔喜歡逛他倆的CP超話，宋硯是知道的，只是她每次都說是無意中點進去的，死不承認，宋硯每次都懶得戳穿她。
超話最新的加精視頻又更新了。
粉絲分別做了兩個視頻，標題是“溫三力的千層套路”和“宋美人的千層套路”。
千層套路是首被譽爲適配任何CP剪輯視頻素材的萬能bgm，普遍適用於二次元CP，用於三次元CP的剪輯視頻也不少，總之只要是不太冷門的CP，大概率會擁有這項來自CP粉剪刀手的殊榮。
宋硯沒興趣看自己的，直接點了溫荔的。
歌詞是外語，不過視頻下方有字幕。
視頻剛開頭就是一串彈幕。
「該來的還是來了」
「你們終於還是對鹽粒下手了」
「再來億遍」
「三力撩漢課堂開課啦！」
“結婚兩年卻和丈夫貌合神離，第三年的見異思遷絕對不可以有，想要成功撩到男人，不用套路絕對會NG！”
宋硯因爲前幾年拍戲有學過簡單的日語，他隱約覺得歌詞和字幕好像不太能對得上。
“主動出擊會顯得不矜持，於是要假裝被動，通過小做作展現魅力，跳舞、撒嬌和喂水果。”
“在他面前跳最少女的舞，小心機的撩撥他的心絃，老夫老妻‘見色起意’也可以甜蜜滿分”
“溫三力撩漢手冊準則：ABCDE”
“A：切”
“B：我纔不要”
“C：不稀罕”
“D：宋老師~”
“E：劇本沒你好看”
“這一手、那一手，疊加起來就是連環套，這就是既有侵略性又藝術性的，加起來就是傲嬌溫三力的、千、層、套、路！”
「我不管我信了三力就是在玩欲擒故縱！」
「誰看了不說一聲UP主人才！！！！」
「絕就一個字我要說一千次！！！」
「萬能日語毫無違和感」
「@宋硯@宋硯@宋硯@宋硯@宋硯」
宋硯：“……”
不用艾特了，已經看到了。
他心裡那盞燈，好像“砰”地一聲，明晃晃地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