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男子的臉色,顧寶荷的心也寸寸轉涼。
“寶荷,抱歉,現在我真的不能離開。”
這裡的理由太多了,學業,面子,男人義氣和尊嚴,總之,裡面沒有一個她可以立足的地方罷?!
手被一點點退下男子的手臂,顧寶荷雙眼睜大,流露出的乞求之色不再是尋常面對外人時的虛僞造作。
可是周衝只覺得這樣的表情,楚楚可憐、梨花帶雨太容易出現在這女子的臉上,已經習以爲常了。轉眼之後,她比很多人都堅強,又能立即振作起來,並未真的往心上去。況且,她還是那樣家世的女子,父親是豪門,母親是富商,衣食無憂,天之嬌女的身份,比起任蓮盈只有一個有名無實的爸爸其實強得多了。
他轉身進了實驗室,脫下外套,換上實驗服,開始實驗前的一切準備工作。
“阿衝,你這樣子是不是太不顧及人家女孩子的面子了!”劉立波看出不同尋常,捨不得女子難過,又上前悄聲提醒。
周衝沒有再多說什麼,只叫劉立波要是沒事的話,就送顧寶荷回去休息,或者留下來和他一起做實驗。
劉立波微愕,回頭看着門口一臉悽惶無助的女子,心口一軟,選擇走了過去。
恰時,顧寶荷的電話又響了,她拿起來一看,眉尖推起,目光變了變幾,終是接了起來,並對屋裡兩個男人說,“我家裡來電話了。阿衝,學長,你們先忙你們的,再聯繫。”
說着,就接着電話下樓了,路上還與王曉燕擦身而過。
電話裡,陳東東的語氣非常固執,“寶荷,你若再不出來,我就進你們學校找你。找不到,我就挨個兒問人。寶荷,你別生氣,我不是想逼你什麼,我只是……我只是擔心你,想見見你。寶荷,寶荷,你還在聽嗎?”
顧寶荷看了看左右無人,才道,“行了。你在外面等着,我這就過來。開車了嗎?那就停遠點兒。我不想被人看到,你懂的。”
她的口氣冷冷的透着一絲不耐,陳東東並不以爲意,小心應着,乖乖將自己的寶馬小跑又開出百來米,自己下了車,跑到校門口的樹下等着。等了一刻來鍾,終於看到了顧寶荷。
陳東東立即要跑向顧寶荷,沒想顧寶荷卻打着電話阻止他。最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到汽車的地方,上了車後,陳東東立馬將車開離了學校,一路朝自己的別墅而去。
一路上,兩人沒說話。
顧寶荷心裡想着事兒,臉色不太好。而且她本來是不想見陳東東的,兩人早也就說好了爲以防萬一,年前暫不見面。
陳東東的臉色也不太好,但見着女子的模樣便沒有立即開口,壓着股火氣開回了自己的別墅區。
“等等,你帶我去哪兒?”看到這路越開越偏時,顧寶荷警惕性地叫了一聲。
陳東東的那股火兒也實在壓不住了,索性將車停在了路邊,扭頭看着女子,目光沉沉彷彿黯無天日的黑洞,“寶荷,你……真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的嗎?”
顧寶荷一張口,又被打斷,“夠了!別再說什麼不要見面的話!”他竟然氣得一巴掌打在方向盤上,喇叭聲嚇了路人都頻頻回頭。
他喘了口氣,盡力壓下心口那股突跳的氣,出口的質問依然咄咄逼人,“顧寶荷,你已經懷孕三個月了。你到底想瞞我到幾時?你告訴我,”他伸手扣住她肩頭,眸底竟已血絲氾濫,“這孩子是不是我……”
他的嘴就被顧寶荷捂住了,“不,東東,孩子不是你的。你別忘了,我們的孩子,早在六年前就死在津城城郊的一個小醫院的手術檯上了。早就死了!”
陳東東的眼眸大張,漆黑的洞仁裡有濃濃的暗流滾過,眉頭緊攥。
兩人四目相對,車內的氣氛沉悶壓抑。
突然,顧寶荷淚如泉涌,泣聲如敘,“陳東東,你到底想怎麼樣?在學校裡,任蓮盈逼我就罷了,還讓我在全校那麼多人面前念什麼檢討報告。我從不認爲我愛上一個人有罪,他們竟然都逼我。現在,你也追着我不放,逼我……”
她捂住臉嗚咽,“我到底錯在哪裡,爲什麼你們每個人,都這樣對我?”
陳東東瞬間心軟得一塌糊塗,初得消息時只想質問到底的決心,輕易就被女子的眼淚擊潰了,他立即解開了自己的安全帶,傾身將哭泣的女子攬進懷裡直說抱歉,哄道,“那肥婆還敢興風作浪,大不了回頭我找人直接把她給做了!”
“不!”顧寶荷擡起頭喝止,淚汪汪的大眼嵌在一雙蒼白嬌美的小臉上,瞧着就格外讓人憐愛不捨,她說,“東東,你千萬別再亂來了。幸好人家沒事兒,不然就真的麻煩大了。你看看你找的那個黑客,對方可是有軍方力量的,不然也不會……”
陳東東狠啐一口,面上都是狠,“軍人有什麼好怕的。爺在這碧城地界兒,警察都別想拿我怎樣。寶荷,你爲什麼不相信我?之前我只是太輕敵了,沒想到那肥婆身邊還有點兒實力的人罩着。回頭……”
“不不,你別爲了我做傻事兒。不值得……”
“寶荷,你真捨不得我嗎?你看着我!”陳東東心中一動,捧起女子的臉,四目相對。
“唉,東東,你不明白罩着任蓮盈的可是屠家。屠家可不是什麼好惹的……”
陳東東一下就笑了,俯首就吻上了顧寶荷的脣,在她反抗時,吻又落在她臉頰、眼角、額心,彷彿對待稀世珍寶般,溫柔又虔誠,他氣息沉沉地說,“寶荷,你捨不得我冒險,可是你知不知道,讓我看着你爲了那個廢物受盡委屈,我有多難受!”
“不,我不委屈,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們大家爲我再受傷害啊!你別逼我,我害怕……”顧寶荷推不開身前的男子,只有將自己緊緊抱住。
陳東東只覺得懷中的女子仍和當年一樣,外表看似堅強,其實內心脆弱得就像一隻可憐的小兔子,“好好,是我不好,我絕對不會逼你的。寶寶,你相信我,只要有誰欺負你,你告訴我,我一定幫你收拾他們。寶寶,你知道我的心……”
汽車裡,隱隱可見男女緊緊相擁,交頸纏綿,依依不捨。
……
帝都,總軍區,家屬區。
一幢小小的紅磚砌雙層小洋樓裡,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太太正坐在老式的法國高背西洋花布沙發裡,打着電話。她面色紅潤,雖滿布皺紋,從五官可見年輕時也是位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她戴着嵌金邊的老花眼鏡,隨着她愉悅的說話聲,細細的金線在雪白的鬢角輕輕晃動,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顯得年輕,有活力。
“老頭子,老頭子?!”
一掛上電話,老太太立即起身,邊喚邊朝書房的方向走去。
這時,書房門打開,走出一位同樣鶴髮童顏的老先生。老先生亦是保養得當,體態均衡,面容可見年輕時的俊朗帥氣,只是此時卻眉頭深鎖,似有不虞之事。
老太太正高興着,沒有立即發現老先生的異狀,見人出來,便忙報告好消息,“剛纔稼樹來電話,說他和盈盈已經上飛機了,我看這時間,正好午飯能到家。咱得給他們做點好吃的,盈盈這臭丫頭啊,都快兩年沒着家了。得趕緊準備了,她最喜歡吃的羊眼包子,蒸蛋餃,水晶蝦仁……老頭子,你怎麼了?不會是腰又不舒服了?”
說了半晌,老太太才發現老先生的情況不對,忙上前攙扶。
老先生忙擺手說自己沒事,擡手拿出了一個牛皮紙袋子,眸色沉沉道,“這是老大讓小李寄來的蓮盈的全部病歷,你看看。”
老太太面色微微一僵,將資料在矮几上一攤開,便是一道抽氣聲。
“這,這症狀……”
老先生眸色更沉,已泛出點點寒芒,道,“我想,我們有必要去你姐姐家裡走一趟了!”
老太太愕然,“老頭子,這個真有必要。萬一不是呢?姐姐她前不久才從醫院出來……”
老先生面容一繃,“你看看這病例,除了找她問,當今世上還能找誰!或者說,你還知道你母親當年遇到的情況時,還有別的人知道這種類似的病例的?!”
老太太一下愕然,目露驚恐,怔怔無語。
帝都西城,一戶古老的四合院,高門深牆,四周被筆挺的大樹遮檔去了探入的視線,其三進兩出的結構,在這寸土寸金的老城區裡,亦可謂大戶人家,價值連城了。
大紅門又上了新漆,屋檐下懸着漂亮精緻的影畫宮燈,連瓦當都似乎掃過了舊塵,整個屋院透出幾分新年的喜慶勁兒。
門開時,出現的是一箇中年男子,穿着同老爺子一樣的唐式短衫配一雙黑色老布鞋,地道的帝都味兒。那人一看到兩人出現,立即高興地揚聲叫出,“二小姐,姑爺回來了。快,快請進。剛纔大小姐還念着二小姐呢!快……”
說着,那人便上前殷情相扶,但就在他手要觸到老太太時,被旁邊的老先生擋了一下,遞過去一個冷眼,說,“不用了。小劉,你就帶個路吧!”
被駁了面子的劉管家也不以爲然,立即又端上笑容,打手做請,走在了前面,邊走還邊絮叨個不停。
熟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劉管家不僅能言善道,還生得一副好皮囊,年近五十,依然是神清氣朗、氣質不俗。一路行來,老太太仍會禮貌性地應上兩句,老先生從始至終都緊抿着脣,神色肅正,半句話都不搭。
這大院的格局頗深,雕樑畫棟,古樸華貴,可惜人丁稀薄,冷清寂寥得很,一路上也沒遇到幾個人,到了北房主屋時,屋內焚香繚繚,似罩着層青霧,更顯得孤深無邊。
“大小姐應該在後房打理花草。”
劉管家見主屋沒人,立即又朝側方一請。
老太太就要舉步前往,卻聽得老先生輕咳一聲,道,“我們就在這裡等她,你請她出來。在這盤香燒完前,我們就離開。”
這樣不客氣的客人,當真是非常少見的。
劉管家似乎也見慣不怪了,躬身應了是,轉身就繞到後房去請人了。
老太太坐到老先生身邊,低聲埋怨,老先生仍只是緊抿着脣,神色愈發肅穆。
很快,劉管家挽出一個人來,那人步態緩慢,着一襲素色花襖,花白的髮梳得齊整,用一根花梨木的手工雕簪子挽起插了個鬆鬆的髻,看來很是端莊雅緻。若是再仔細端詳這人面容,比之老太太似乎還要年輕幾分,五官更顯立體深邃,面白頰紅,幾乎不見老年斑,若是走出去,可算是個相當漂亮的老太太了。
“姐姐。”這方被喚二小姐的小任奶奶立即起身相迎。
大任奶奶眉目微蹙,只道,“怎麼這一大早地跑到我這裡來?”
小任奶奶尷尬一刻。
這邊顧爺爺就站了起來,上前就將一疊東西甩到了大任奶奶手邊的烏木桌上,神色凜凜道,“自然是爲了這個。”
“承沛。”小任奶奶着急地喚。
大任奶奶卻沒看那資料,而是先接過了劉管家送上的茶,低頭啜了一口。
這氣氛僵硬,顯不像是兩家親戚姐妹相聚的熱絡場面。
顧爺爺見狀,也不惱,只冷冷道,“顧水芝,你不敢看嗎?!”
大任奶奶慢慢放下茶盞,挑眉看了顧爺爺一眼,眼光微微一轉,劉管家就像有心電感應似地立即將那袋子打開,倒出裡面一堆圖片來,不禁也被圖片上的猙獰畫面嚇得抽了口氣,緊張地看向大任奶奶。
“你是不是應該給我解釋一下,我們家蓮盈得的這種三合一的皮膚,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紅斑狼瘡,紫癲,牛皮癬。第一種倒也罷了,本就多發於成年女性,第二種第三種怎麼也會同時出現?你別告訴我,你從來不知這種病證爲何起?任水芝,我真是沒想到,都這麼多年了,你居然等在這兒報復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