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奕瑤並沒有因爲他的“重金”引誘而立刻答應,相反,她的目光越來越沉,直直地盯着他的雙眼,“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難事?”沒頭沒尾的,他不會好端端突然要拉她入夥。
金斯集團在帝國境內,明面上,連許多世族大家都忌憚三分,更何況,他家族手底下掌控的是軍火。這是實權!沒有人敢懷疑他們的能力。能立足於帝都這麼多年,又能在世界各國都把軍火生意做下去,不可能一丁點背景都沒有。
他忽然下這麼大的賭注,放在她身上,沒有所圖?她不信。
等等……
背景……
冷奕瑤往身後的裝甲車微微一靠,整個人的腦子裡忽然閃過很多畫面。
在帝國這個階級制度森嚴的地方,能做着軍火這一項生意的人,絕不會毫無依仗。
按照道理來說,金斯集團應該和軍界的關係最融洽,甚至,最應該討好的對象應該是赫默。畢竟,對方是軍界第一人,他的一言一行,明確可以影響到金斯家族的發展。
可從昨天早上,赫默送她去軍校的時候,見到金斯?坎普的情況來看,兩個人,分明有種隔閡疏離的感覺。
一個是軍界掌權人,一個是霸道軍火商嫡子,沒有互相靠近,反而帶着淡淡的疏遠。這種關係就讓人很玩味了。
“你們不想和軍界靠得太近?”冷奕瑤揚眉,慢慢地縷清思路。
金斯?坎普看着她,良久,垂眉一笑:“靠得太近,容易飛蛾撲火。到時候,或許,整個金斯家族反倒成了軍界的後勤部。”自家族成立以來,一直和軍界保持着良好的合作關係,但從不會越界。這就有點像是大魚吃小魚的循環食物鏈。任何人都明白,再高端的商人,在軍界掌權人面前都會低人一等。被人當做一個趁手的助力太久了、用習慣了,或許,很快,便會被對方收成工具。到時候,家族還是原來的家族嗎?不過是成爲某些人身邊的惡犬罷了。
他們家族自古至今、兢兢業業、殫精竭慮,爲的,可不是成爲某些人的奴才。
哪怕是萬般制衡,也一定要保有自己的骨氣。
不過,不得不說,這是以前。
在赫默徹底收服軍界之後,他們整個家族就越發的如履薄冰。
和之前軍界所有的掌權人不同,赫默並不是權欲心最重的一個,但是,這個人對人心的操控簡直讓人背脊發涼。緊緊是上次他去D城的行程被人泄露,他便在軍界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多少高層落馬,多少盤根錯節的關係被他扯斷,多少利益集團被他揉碎了重組……。
在外人看來,這些都被他雲淡風輕地大手一揮、直接帶過。
哪怕是上了新聞頭條,哪怕是在全國的電視裡直播槍擊的現場,亦沒有任何人敢站出來指責。似乎,只要他做的,永遠都是對的,他決定的事情,沒有任何不可能。這在以前,任何一個掌控軍界的將領身上,都絕不可能發生。可見,他的手段和號召力,遠非政界、皇室可比。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這個道理,誰都懂。
如果是換做其他人是軍界的掌權人,他們可以利誘,可以付出高額的代價,換得全然的平靜。
可赫默這個人,太深、太沉、似乎任何人都看不穿他的心思。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可能將整個家族的命運都賭在對方身上。
而冷奕瑤卻不同……。
金斯?坎普的目光微微一蕩。
她擁有和赫默一樣的高軒手段,初來帝都一個月左右便可將整個皇室的局勢掌控在手心,甚至一手推動了下一任皇帝的人選。
在公,皇室欠她三個條件;在私,陸琛本人對她有意、心存念想。更重要的是,赫默也絕不會對她出手。
當然,他會在現在的時機提出這個“交易”,最最關鍵的,還是冷奕瑤本身!
她在帝都,看似已經站穩了腳跟,但在世俗人的眼中,這一切都是因爲她是元帥的附屬品,才能得到各界的禮遇。
他看得清清楚楚,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能將體能訓練到這樣的地步,冷奕瑤對別人夠冷,對自己更是無情。試問,能擁有這樣毅力和耐力的人,怎麼可能和外面那些女人一樣,只一心期盼着做一個被男人豢養起來的金絲雀!
冷奕瑤這個人,看似年輕,但她從來以自己的本心爲重。在還沒有被更多人抓住時機之前,自己提出這樣的“交易”,是最切合機遇,也最能獲得雙贏的可能。
金斯家族迫切需要一個新的能力的推動,使他們能打破現在的局面。更需要,在這條遊走與黑白兩界之間的道路,能更加平坦穩固。
要想達到目標,她是目前唯一的人選!
“所以,這是利益互換,平等共贏?”冷奕瑤微微撫摸着身後的冰冷機械,這滿眼看不到盡頭的武器庫,代表着是威懾各界的武裝,但也相當於無形懸掛在他們腦門上的刀。一個不小心,便是手起刀落、萬丈深淵……。
看中她的潛質,所以,想要提前預約頭等艙?
“可以這麼理解。”金斯?坎普抿脣,眼中帶出細碎的笑容。昨天,他特意等在校門口,觀察得十分仔細。從她和赫默的相處情況來看,她絕對屬於完全的獨立自由。也就是說,她並不屑於藉着某人的名氣與權利去圖謀自己的未來。她回D城,雖然帶着赫默的近衛兵,卻僅僅用於震懾,真正的“大餐”還是自己親自出面來得暢快。所以,他篤定,只要她肯來,她便一定會答應他的請求。畢竟,放眼整個帝都,能和他們家族媲美的,搬開手指來算,也不足三個。
冷奕瑤面對他的篤定,並沒有詫異,相反,她側頭,微微一笑:“我考慮一下。”
……。
雖然沒有一口答應,金斯?坎普好歹算是吐出一口氣。既然話都已經擺在明面上說,很多平時藏起來的東西,也不需要再掖着。
地下室的空氣循環措施做得非常好,不過,因爲太過陰暗,金斯?坎普想想,還是覺得應該有主人家的基本禮貌:“我們上去吧,準備了熱飲,這麼冷的天,要是讓你受涼,我就難辭其咎了。”
冷奕瑤也挺想看看這座古堡的真正模樣,所以沒有異議地點了點頭,跟着他的腳步,順着原來的方向,重新走回入口處。
當石門關上的那一剎那,所有的光影全部切斷,整個地下室的入口處又恢復如初,如果不是她親自下去走了一趟,即便是站在門口,也看不出這裡有絲毫不同尋常。
“呱——呱——”烏鴉嘶啞的聲音還在那棵大樹旁盤旋,映着這空蕩蕩的花園和偌大佔地的古堡,只覺得一種悚然冰涼。
好在金斯?坎普和冷奕瑤都不是在意環境的人,順着古堡的入口處走去,石階筆直向上,當大門敞開的那一雙,冷奕瑤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氣。
雖然外面看上去,這古堡陰森老舊,但這大廳,高聳的弧度,簡直像是要將正個蒼穹都裝入裡面。
和普通大宅子的五米高挑層不同,這裡的屋頂,幾乎可以比肩帝都大教堂!
那是一種,瞬間被星子月光籠罩下來的極致體驗。
水晶吊燈、大理石地面、室內電梯,一應俱全。這份不動聲色的豪奢,在外面,根本無法窺視。
“我父親有事在國外,家裡沒有什麼人,想參觀一下嗎?”金斯?坎普等她眼底的異色恢復平靜後,才十分貼心地提出這個邀請。
“哪裡比較有意思?”冷奕瑤看到一個頭發發白的黑衣管家站在臺階旁,似乎是等了許久,看到她目光掃來的時候,下意識地躬了躬身,神色十分自然。
“觀景臺?”金斯?坎普頓了一下,似乎纔想起來一個問題:“你喜歡看星河嗎?”
冷奕瑤眼睛眨了眨,開玩笑,她當然喜歡。她到現在都很好奇一件事,這個世界既然和她原來呆的地方不一樣,那是不是其他的一切都不一樣?或許,僅僅是叫法不一樣?
她在聖德集團的圖書館裡,有看到過一些資料,在網上也曾查詢過。這裡的恆星叫法都和原本世界的不同,但具體是因爲叫法不同,還是真正所處的星系就不同?
“走!去看看!”冷奕瑤的眼底流光一閃。
金斯?坎普忍不住低頭一笑,她喜歡的東西果然和尋常小姑娘不一樣。
“這邊。”他指了指室內電梯,“觀景臺在最高層,我帶你過去。”
說話間,那個頭髮花白的管家已經站在電梯口,幫他們按好了樓層。
古堡外面看起來雖然陰森,但走進來之後,發現卻光線十足,到處可見的擺設都是歷史悠久的古物,並不顯得故意顯擺,反而有種難得的歷史凝重感。牆上,偶爾會掛着畫像,似乎是油畫。
“叮——”電梯到達最高層的時候,冷奕瑤看到一副高約三米的巨幅畫像,忍不住腳下一頓。
金斯?坎普的目光順着她的視線看去,良久,輕輕解釋:“這是我父親的畫像。”
嗯?
冷奕瑤很難將眼前這個滿臉嚴肅、目光寒涼的畫像與金斯?坎普的父親畫上等號。這兩個人看上去,完全是不同的性格。金斯?坎普分明在軍校極爲恣意,能被稱爲“校霸”自然不是因爲他足夠低調,這個畫像上的男人,看上去卻是那種絕不顯山露水、動作起來卻雷厲風行的人物。
“我父親常說,我在家族裡也算是個異類。”大約冷奕瑤臉上的訝異表情太明顯,金斯?坎普忍不住自嘲。隨即,點了點畫像的位置:“每一代家族族長的畫像都會被擺在最高的一層,隨即往下是上一代的領頭人。這是家裡的規矩,這麼多年來一直如此。”
所以,如果他成了金斯家族下一代的掌權人,他的畫像也會被掛在這裡?
冷奕瑤頓了一下,隨即輕輕一笑。“挺有意思的家規。”
“還有一條家規,便是你剛剛看到的那棵大樹。”他眉目平靜,湊到窗前,指着遠處院子裡那棵大樹,“剛剛我和你在地下室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那棵樹,自我們家族搬到帝都來之後就一直在那。每一代族人,如果去世了,不管是在世界天涯海角、任何角落,我們都會把他找回來,埋在這裡,讓他落葉歸根。”
與外面人揣測的世家爭權奪利不同,金斯集團能擴充到如今的地步,最重要的是族人同心。所有人都只會推選最適合的人上位成爲族長,而其餘人則會發揮自己的強勢,將家族的勢力遍沿到世界各處。唯有這樣,這個看似最不可能遊走於權利間隙的灰色集團,才能存活至今。
哪怕死,都要死在一起!
固執、堅韌、強勢……。
冷奕瑤總歸明白了,這個家族成功的原因所在。
這樣看來,金斯?坎普找上她,怕是也不是一時所想。否則,當初不會平白無故地去觀察她的體能,又在花燈節上說出那樣一番話……。
她笑笑,這世上,朋友得此,是一件幸事。如果是敵人,便要趁着他在大成之前,提前先滅了他的未來……
眼見冷奕瑤眼底閃過一抹陰影,金斯?坎普像是毫無所覺,轉頭,帶着她往觀景臺走去。
古堡的設計,本就是堡頂是一個尖型的房間,因爲金斯?坎普的愛好,特意找了設計師建成了一座觀景房,裡面擺着各式的天文儀器,天文望遠鏡更是不在話下。
金斯?坎普指了指造型最巨大的那一座天文望眼鏡,朝她笑笑:“你可以看看晚上的星空,絕對與你平時看到的決然不同。”
冷奕瑤挑眉,擁有這樣的一間屋子,只爲了遙望星空,講真,她從來沒想過金斯?坎普竟然有這樣的興趣愛好。不過,她腳步倒是沒停,按照金斯?坎普所說的,直接走到了那座天文望遠鏡那。
在帝國來說,擺弄這種東西的人,屬於極少數。除了真正的天文學家而言,外行人很少能購置得起這樣的專業儀器。
金斯?坎普正準備過來幫她調試,卻沒想到,冷奕瑤竟然非常習慣地順着角度開始自行摩挲着調控。
那是一雙在訓練中,他見慣了摸槍的手,可現在,搭在天文望遠鏡上,竟沒有一絲不和諧的地方。
雪白的儀器在她手心裡,被微微轉動着,角度和精密度在不斷調換。很快,她的視線定在一個地方,動也不動,像是忽然陷入了沉思。
金斯?坎普正覺得奇怪,卻見她忽然擡頭,朝他微微一笑,分明沒有任何的喜怒哀樂,可他卻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他想問點什麼,張了張口,最終卻是放棄。
這個人,極端注重隱私,除非她想說,否則別人無論怎麼問,都無濟於事。雖然做同學的時間並不久,他卻已經將她的習性弄清楚了大半。
冷奕瑤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肯定是空白一片。因爲按照原來的世界來看,剛剛她觀察的地方,分明應該有一顆極亮極亮的星,那是夜空能看到的亮度和位置最穩定的恆星——北極星。可剛剛,透過天文望遠鏡,她卻看不到四號痕跡。
以前還能自我解釋,或許是離的距離太遠,肉眼無法觀測,可現在,卻沒有了任何理由……
所以,這個世界,不僅僅是和原來她的世界平行,很有可能,完全並不是一個星球……
她笑了笑,雖然並不算太意外,終究還是覺得有點無奈。
“時間不早了,要不要吃點東西?”金斯?坎普承認,他看不得冷奕瑤這樣的神色。她從來都是遊刃有餘、傲視羣雄的,可現在的表情,讓人有點無端心痛。想起她平時最愛的事情,便是吃東西,忍不住病急亂投醫,忽然繞到夜宵這個話題。
冷奕瑤大約也沒想到,她來古堡,竟然還有吃東西這一個行程。想想,覺得不賴,乾脆點了點頭。這個時候,她有點希望轉移點注意力。
“準備一下夜宵。”金斯?坎普按下牆上的一個按鈕,只簡單地交代了這麼一句。
“好的,少爺。”微微帶着滄桑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似乎是那位年紀挺大的黑衣管家。聲音波瀾不起,卻有一點點笑意含在其中,稍稍驅除了點房間裡的冷寂。
冷奕瑤這時,站在窗邊,看了一圈,古堡的位置雖然並不在市區,但因爲高度的緣故,可以將附近所有的建築都一覽無餘。黑色襲來,四周的燈影模糊,處於邊緣的冷靜,從不沉迷於世俗的喧囂。
這一刻,冷奕瑤雖然並沒有見到金斯?坎普的父親,但也可以想象到,如今的這位族長的心,是如何的清醒自持。
“你和我談交易,你父親知不知道?”她和金斯?坎普是同學,可從來一次都沒有見過這位金斯家族的掌門人,很難想象,這麼大的事情,他會放任金斯?坎普一個人做主。
“我父親臨走前曾說過,只要你肯來,一切都按我的意願來。”並不是任何人都有勇氣,脫離赫默的掌控,選擇一條自己青雲直上的道路。所有人,似乎早就習慣了走捷徑。待在元帥的呵護下,一路順風順水,怕是所有人的第一選擇。可她如果棄這條捷徑不用,就已足夠證明她本身的心性與格局。他的父親相信他的眼光,而他相信,冷奕瑤擔得起這樣的交易。
冷奕瑤的表情微微一動,卻沒有在說話。不得不說,與她想象中的軍火集團差別簡直十萬八千里。
這個家族,團結、奮進、堅持,卻又能維持本心。寧願走最艱難的路,也一定要把主動權掌控在自己手中。哪怕披荊斬棘,也不願意成爲別人手上的刀。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當自己的主人。而相信一個人的時候,便全然篤定,而非左顧右盼。
這樣的家族,若不成功,便再也沒有其他家族能有保持繁榮了。
“我帶你下去吧。”金斯?坎普笑了笑,眼看時間差不多,樓下的夜宵應該也已經準備好了。
冷奕瑤點了點頭,跟着他一起重新上了電梯。這一次,兩人之間的氣氛要輕鬆很多。
“這麼大的一片地,全是你們家族的?”乘着空擋,兩人隨意聊天。
“大多是祖輩就已經買下來,圈起來的。最開始,帝都這邊並沒有人住,只不過是方便存儲彈藥。”他笑了笑,說的很相近。既然想要合作,誠信和坦誠是最基本的禮貌。
“所以,附近才很少有高層建築?”剛剛在樓頂上看,最近的高層建築,離這裡也很遠,絕不再子彈射程以內。以帝都的繁榮來想,簡直不可思議。
“畢竟,我們從事的行業比較特殊,做好安全防範是最基本的守則。”只要有一個高臺,或許就能藏住一個刺客。任何一顆子彈,就能送他們家族的人埋葬於那棵樹下,這種事情,他們決不允許!
很好,防備心足夠強。
冷奕瑤在心底默默地給金斯集團又加了一條備註。
轉瞬間,不過閒聊幾句,已經到達了樓下。
黑色的西裝管家果然已經將一桌子的夜宵準備好了。
與她想象中的長型宴客桌不同,吃的東西擺在一個圓形的小木桌上,旁邊就是火爐。此刻已經添好了柴火,正燒得暖和。
房間的溫度也隨之逐漸回暖。
冷奕瑤看了一眼桌上的飲料,還的確如金斯?坎普所說,他讓人準備了熱飲,是溫暖的烏梅茶。
東西並不是大魚大肉,相反,是很簡單的粥米和糕點。
粥是海鮮粥,微微一點綠色的蔥末點綴,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旁邊是幾盤小小的糕點,看上去味道極佳。
管家笑了笑,臉上的皺紋浮現,卻帶出一絲溫暖:“晚上不宜吃太辛辣的東西,只准備了點清淡的,也好消化。”
冷奕瑤笑笑,這是個將自己工作幹到極爲細緻的行家。他不是僅僅把她當做一個客人,還是用最貼近生活的心,給予她最好的關懷。
喝了一口粥,忍不住眉毛輕輕一挑,味道竟然十分不錯,比那位胖大廚都絲毫不差。
“這是德叔自己做的,怎麼樣?”金斯?坎普看到她這反應,覺得有趣。別人說她對吃挑剔,連到軍校來都非要帶個廚子,他卻覺得理所當然。吃慣了家裡的飯菜,他當初在軍校的時候也感覺遭罪。
“非常好。”冷奕瑤忍不住,立刻朝着那位管家咧開一個笑臉。她的長輩早已不在這個世上,這碗看似普通的粥,吃到嘴裡,越發的滋味不同。
金斯?坎普笑笑,心情也隨之轉晴。雖然不知道她剛剛看完天文望遠鏡之後的表情爲什麼那麼飄忽,可這一刻,總覺得她又恢復了平常。
一碗粥,幾份糕點,很快就在談笑間被消滅一空。
冷奕瑤拿着餐巾擦了擦脣角,忽然對着金斯?坎普輕輕一笑:“最後一個問題。”
“嗯?”金斯?坎普有點沒反應過來,頓了一下,才驚覺,這是冷奕瑤決定要不要和他達成交易的最後一個問題。
“你說。”他將手邊的茶扣在指尖,溫暖的溫度、英俊的容貌、紳士不凡的氣度,不得不說,這間古堡逛下來,怕是任何人都得驚歎,金斯家族的一切,特備是他這位未來掌權人。可惜,冷奕瑤目前的重點卻不在此……。
“你們原來是不是和皇室的人搭過線?”烏梅茶的顏色略深,微微的熱氣從裡面蔓出來,在她那潔白纖細的指尖環繞。
可就在她話音落下的那一霎那,房內,金斯?坎普和他身後的那位黑衣管家同時表情一怔。
那是一種,混合着驚愕、奇異、震驚,又慶幸的表情。
是的。足夠驚訝!
因爲,他們誰都沒有提及過家族與外面任何一方勢力關係的聯繫。正因爲如此,她卻一語道破,簡直匪夷所思。
而慶幸,便是因爲她這份驚人的觀察力和判斷力。
如果說,最開始覺得和一個纔剛滿十七週歲的女孩子談論“交易”,顯然是一件少爺一意孤行的舉動,那麼現在,爲整個家族服務了一輩子的管家終於明白,有些人,天生註定與衆不同!
“爲什麼這麼猜測?”金斯?坎普驚訝過後,便是滿滿的好奇。他並不避諱承認這個事實,只是很好奇,她到底是從哪裡看出來的。
“你挑明要交易的時間,太敏感了。”她笑笑,眼底的光芒一閃而過,隨即喝了一口熱飲,脣邊的笑容慢慢凝聚:“如果沒有猜錯,應該是陸琛的那兩位叔伯吧。”
要想不被強權直接吞噬,赫默不是一個好的選擇,那位權欲旺盛的皇帝陛下同樣不是一個好的合作對象。相反,一直處於皇室權利微妙境遇的那兩位大公則不同了。他們手上有一定的權限,可以在皇室說得上話,但是又被皇帝一直壓制,沒有全然的自由。只選擇其一,更容易被當做槍來利用,而同時與兩人搭線,便能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這樣,纔是金斯家族的真正繁榮之道。
果然,隨着她說完,金斯?坎普臉上出現的片刻的凝固。
那是一種,被人戳穿之後的驚愕,無關驚懼,而是一種油然而生的詫異。
整個家族藏了這麼多年的秘密,竟被她一語道破!
她甚至都沒有去細心研究過他們家族的一切,僅憑着今晚,就能推測出旁人花費了無數心思都無法揣摩的真相。
這一刻,慶幸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萬幸,他們是友而非敵!
“的確,我們家族和那兩位大公都有來往。”他笑笑,承認得極爲坦蕩。“他們想要奪權,沒有實權、金錢,根本不可能。我們想要一定程度的特殊待遇,沒有關鍵人物疏通,很多限制的原材料無法取得。”比如那位陸琛殿下遇刺時,被擊中的穿甲彈。裡面的鉛金屬,除了皇室內部擁有,帝國內別無其他選擇。帝都本地的鉛礦太過顯眼,他們的目標只能選在那位大公的屬地上。穿甲彈雖然市面上流通極爲罕見,但金斯集團的軍火庫裡自然擁有。
而同樣的鉛礦,還可以打造另一種子彈——420口徑子彈。
但與其他的子彈不同,420子彈常用於近距離擊殺,所以爲了將破壞力提至最高,裡面會稍稍參入一些化學材料。而那個味道經過燃燒,會帶出稍稍一點的化學劑的味道。常人並不能判別,唯有他這樣經過常年累月,在這種彈藥裡練出奇特嗅覺的人才能感知。
這也是爲什麼,當他在皇室假面舞會現場的時候,眼睜睜地看到魯侍衛長到底的屍體後,聞到那一股奇異的火藥味,陷入深思的原因。
他當時沒料到,死於宴會現場的皇家第一侍衛長竟然身上中的是420口徑子彈。隨即,往後推測,便瞬間明瞭。鉛礦的子彈,只要皇帝指着子彈讓人拿去分析,很快這場刺殺,便會蔓延到那兩位大公身上。
只是,誰也沒料到,皇帝竟然是真的病倒了,連叮囑兒子一句子彈的事情都沒來得及,反而被兩位大公“公佈”當年謀殺四皇子的事實,壓到了不利的方向。
“那個時候,你就覺得,兩位大公怕是前途堪憂。”冷奕瑤笑笑,毫不懷疑,如果自己沒有讓陸琛把那兩個大公絆倒,金斯?坎普不會這麼快和她挑明一切。
現在的情況是,陸韞大公被處於死刑,屬地被陸琛接收,鉛礦也在其中之列。陸衝大公退避三舍,相當於被驅逐回屬地,無召見不得隨意來帝都。
顯然,這兩人已經完全不具備合作條件。按照邏輯來算,還未登基的陸琛纔是金斯集團最好的選擇。可,當金斯?坎普發現,擺弄皇室風雲的人是她的時候,他就徹底下定決心要和她達成交易。
“一切如你所料。”金斯?坎普今晚,終於在這一瞬,露出了最深的一個笑容。
就如冷奕瑤所說的一樣,事實正是如此。政界如今雙黨並立,又陷入糾紛;軍界赫默萬不能沾惹;剩下一個皇室,陸琛明面上是皇家繼承人,但從心性、手段、耐力、眼界而言,完全都不必上眼前的女人,更何況,她幾乎可以說,能左右陸琛的一舉一動。與之相比,孰重孰輕,一眼瞭然!
“你倒是挺坦然。”她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像是兩把扇子,將她的眼底遮得絲毫不露。
“我想,和你合作,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誠實守信。”他笑,哪怕明明感覺到背後管家的呼吸凝固,也一臉尊重平靜。
“既然如此……”她舉起手邊的那杯茶,朝着半空,輕輕一晃:“祝我們,合作越快。”
簡簡單單的七個字,落下的那一瞬,金斯?坎普臉上幾乎不可抑止的盛滿驚喜。而他背後的管家,從滿臉驚訝到充滿敬意,不過只用眨眼的功夫。
冷奕瑤微笑地站起身,一個晚上的功夫,得了這樣一個背後的盟友,她纔是真正的贏家。
“我送你。”見冷奕瑤不言不語,轉身離去,金斯?坎普反應過來,立馬衝過去,開了門。
她笑了笑,“以後還是同學,不用這麼拘束。”
金斯?坎普倒是毫不遲疑:“這是我作爲男人最基本的禮儀。夜路太黑,我送你回去。”
既然是週六,她自然不再回軍校。
這個點了,再去元帥府,只會引人注目,她笑了笑,沒再堅持。
上了車,這一次,換成金斯?坎普開車,等她說完住址,他忍不住一愣。怪不得上次安裝了竊聽器也沒法跟蹤上,怕是即便跟上了,也進步了她住的別墅區。
一路開車,兩人簡單交流了一下如今帝都的形式,說話隨意間,很快就到了地方。
因爲是外來車輛,金斯?坎普很自覺地並沒有開到門口。
只是,月影朦朧。
一個軍綠色的身影站在門口,不知道矗立了多久,聽到聲響,轉過身,徐徐地朝這邊望來。
軍姿崢嶸,面如冠玉,那張令人神魂顛倒的容顏微微一側,彷彿所有的星輝都落入他的眼底。披在身後的大衣只簡單的勾着,一副隨性至極的模樣,偏高貴到無以言表。
如果說,一個人光是側影便能讓全世界的人俯首稱臣,那麼帝國上下,只有這一個人可以做到。
這一刻,怕是連天地都要爲這個男人彎眉折腰事權貴!
像是一出驚心裁剪的意外,同樣的三個人,卻是不同的情景。
和昨天早上的情形完全調轉了一個方向,這一次,換作赫默站在那裡,目送冷奕瑤緩緩下了車。
赫默與從駕駛座上下來的金斯?坎普視線在空中碰上,只微微一瞬,隨即,他若無其事地挪開視線,落在冷奕瑤的身上。
那一刻,冷奕瑤正歪着頭,心想這人怎麼就這麼聰明,知道她不會老老實實地回元帥府,竟然站在這守株待兔。
而赫默卻已經一步一步朝他走來,那張令人呼吸都爲之顫慄的容顏,在冷奕瑤面前展露無遺,此刻,他只盯着她一人,一臉隨意地笑道:“事情都談好了?”
------題外話------
叮——你們的智商狂暴元帥又一次上線!